植根文化沃土的战栗与惊悚
——论西方哥特式恐怖片*
2017-06-19翟晨曦
张 娟,翟晨曦
(曲阜师范大学 传媒学院,山东 日照 276825)
植根文化沃土的战栗与惊悚
——论西方哥特式恐怖片*
张 娟,翟晨曦
(曲阜师范大学 传媒学院,山东 日照 276825)
哥特式恐怖片属于哥特电影和恐怖电影交集的范畴。对哥特式恐怖片进行单独研究,有助于深化对西方恐怖片的认识和理解。对哥特式恐怖片进行整体研究,将其放在哥特文化艺术发展的背景下进行考察,描述其作为类型的产生:哥特式恐怖片秉承哥特文化标志极端感情、超自然力量、非理性状态、与主流文化疏离的特质,并从哥特式建筑、绘画、装饰、音乐、小说中汲取营养,形成独特的恐怖片类型。主题上,体现为社会批判、文化反思、人性探索的意义指向;语言上,色彩、光影、场景等方面都体现出独特的影像风格。哥特式恐怖片是具有独特美学风格和深刻文化内涵的恐怖片创作,并因植根深厚的文化土壤而产生强劲的生命力与艺术创造力。其对中国恐怖电影类型发展不无启示意义。
哥特式恐怖片;哥特式小说;吸血鬼;黑色;非理性
苏珊·海沃德在《电影研究关键词》一书中将受哥特文化影响的恐怖电影称为“哥特式恐怖片”,并指出:“恐怖片起源于十九世纪晚期维多利亚时代的哥特式小说”,“哥特式小说的夸张渲染奠定了恐怖片的传统”,“恐怖片的叙事方式和用光、布景惯例也受惠于二十世纪早期由哥特小说改编的电影和1920年代的德国表现主义”[1]。恐怖片与哥特文化的渊源关系之深是事实存在,但目前相关研究缺乏系统性。比如美国学者戴维·斯卡尔的《魔鬼秀:恐怖电影的文化史》[2]、英国蒙塔古·萨默斯的《吸血鬼传奇》[3],国内学者陈娟的《行走在银幕上的德古拉——吸血鬼影片的文化学研究》、许正林等人的《哥特式小说:恐怖电影的文学渊源》[4]、韩笑的《论哥特电影造型》,这些文章仅是在对恐怖电影或哥特电影的研究中初步涉及到哥特式恐怖片。笔者认为有必要将哥特式恐怖片从恐怖电影或哥特电影中独立出来进行研究,以便厘清哥特文化对恐怖电影的影响,深化理解西方恐怖电影的文化内涵和美学价值。
一、“哥特”与恐怖电影的遇合
“哥特”一词最早用来指称古日耳曼民族的一支,因为他们毁灭了文明的西罗马帝国,所以文艺复兴时代推崇古典文化的意大利人把中世纪产生的建筑称为哥特式,意指野蛮、落后、黑暗,带有明显的否定倾向。19世纪左右,欧洲的浪漫主义者强调非理性精神,推崇狂野激情,对离奇事件、神秘现象、超自然力量等非同凡俗的事物充满热情。在他们的推动下哥特文化复兴,中世纪的哥特式绘画、建筑、雕塑被发扬光大,并出现哥特文学创作。“哥特”一词遂成为恐怖、神秘、浪漫、反叛、力量、夸张等诸多色彩的混合体。经过20世纪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思潮的洗礼,以视听为主要表达方式的当代哥特文化走进人们的视野,“哥特”又具备了与时尚元素相结合的张扬、另类等特点。总之,哥特文化、哥特艺术标志着极端感情、超自然力量、无法摆脱的欲望纠缠、非理性状态、与主流文化的疏离等。
在哥特文化的发展中,产生诸多哥特艺术形式,它们作为哥特家族的成员,打上哥特与生俱来的诡异、黑暗、孤独、痛苦、叛逆气质。哥特式恐怖片作为哥特艺术的一类,从哥特式建筑、绘画、装饰、音乐等艺术中汲取养分,影响着电影的场景、形象设计、色彩、光影、道具、音乐等元素。以哥特建筑为例,整个建筑以细长柱子和拱券支撑,外形高耸尖峭,直刺苍穹的尖顶将人的思绪引向飘渺的天国。内部由花窗玻璃、幽深静谧的地道、恐怖阴森的停尸房、不为人知的密室组成,渲染出一种幽暗神秘的尘世生活。“正好投合病态的幻想所产生的夸张的情绪与好奇心”[5],自然成为哥特电影中的常用场景。比如《怪物猎人范海辛》《吸血惊情四百年》《断头谷》《科学怪人》等影片中恐怖灵异事件上演的环境均以典型的哥特建筑为标志。哥特式妆扮则直接影响了哥特式恐怖片的人物形象设计,如蓬乱的头发、浓重的黑眼圈、黑色唇膏、苍白的活死人面孔,服装则以“紧身黑衣、尖皮靴和大量古典宗教性银饰”配以“中世纪的束腰、宽领带、钉子的项圈或紧紧系在脖子上的丝绒绳,歌剧风格的披肩、斗篷和长手套”[6],显得怪异而夸张。
与恐怖电影结合最紧密的当属哥特式小说。哥特小说出现在18世纪的英国,后来影响到欧美很多国家,属于浪漫主义文学的一个分支。其“开山之作”是贺拉斯·瓦尔普的《奥特龙多堡》,因副标题“一个哥特故事”遂有“哥特式小说”之谓。“这种小说通常以古堡、废墟、荒野为背景,故事往往发生在中世纪,情节恐怖刺激,充斥着凶杀、暴力、复仇、强奸、乱伦,甚至常有鬼怪精灵或其他超自然现象出现;小说气氛阴森、神秘、恐怖,充满悬念。”[7]9118世纪后期到19世纪,哥特小说逐渐发展成为西方流行小说,并吸引了一流作家参与创作。
恐怖电影诞生伊始即通过改编哥特小说推出大量深受欢迎的作品。在诸多哥特小说中对恐怖片影响最大的有三部,开创了恐怖电影的三种创作类型。其一是布拉姆·斯托克的《德古拉》,开创恐怖片中吸血鬼题材先河,直接根据德古拉故事改编的电影有1922 年德国导演茂瑙的《诺斯费拉图》、1931 年陶德·布朗宁执导的《德古拉》、1979年赫尔措格《诺斯非拉图:夜晚的幽灵》、1992年科波拉执导的《吸血惊情四百年》等。其二是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该作开启科幻恐怖片的创作,自大的科学家、逃出实验室的科学怪物成为此类恐怖片一成不变的元素。自1931年詹姆士·威尔将之改编为电影《科学怪人》后,这部作品也被反复改编,比如1969年英国泰伦斯·费希版《致命科学怪人》、1974年梅尔·布鲁克斯《新科学怪人》、1994年肯尼斯·布拉纳导演《科学怪人之再生情狂》等。其三是路易斯·史蒂文森的《化身博士》(《杰科尔博士与海德先生之奇案》),开创恐怖电影对人性双重性的塑造传统。改编电影版本众多,比如1920年约翰·S·罗伯森导演版、1931年鲁宾·马莫利安导演版、1941年维克多·弗莱明导演版等。当代著名的哥特小说家继续以作品丰富着恐怖电影创作,比如惊悚小说之王斯蒂芬·金的《闪灵》《魔女嘉丽》、斯蒂芬妮·梅尔的《暮光之城》、美国女作家史密斯的《吸血鬼日记》、安妮·赖斯《夜访吸血鬼》等都被改编成为经典哥特恐怖片。
借由电影形式,哥特小说及其他哥特艺术中的元素被搬上银幕,造就哥特风格恐怖片,通过银幕的强大表现力将“恐怖”延伸下去,并将恐怖发挥得淋漓尽致,同时也将哥特文化推向新的创作高度。
二、哥特式恐怖电影的“黑色”主题
哥特小说“通过突出表现暴力和堕落来强有力地揭示社会罪恶和探索人性中的阴暗”,“对以维护现行社会秩序和道德价值体系为目的的主流意识形态”构成颠覆[7]95。哥特式恐怖片承袭哥特小说的“黑色”气质,利用影像的优势加以发展,借用韩笑老师的描述:“充斥着沉郁厌世的情调,往往冰冷刺骨,既带有精细的美感,展现着生命的力量与爱欲的荒凉。对性别的颠覆与反转,还表现在对神学(或恶魔学)概念的狂热执迷。从对现实状态的厌弃,进而追求心灵深渊的奇诡乐趣。异教、性爱、巫术、死亡、绝望以至匪夷所思的虚无论语句等阴暗面元素,都是哥特电影不可或缺的表现主题。”[6]下面笔者将从社会批判、文化反思、人性探索三个方面对哥特式恐怖片的主题进行分析。
(一)社会批判
哥特式小说对维多利亚时代工业文明对个体情感世界的戕害进行反思,对西方工业文明的理性和乐观精神加以质疑,揭露社会虚伪,具有鲜明的社会批判性。哥特式恐怖片承袭哥特小说的社会批判主题并加以发展,反映了现代人多方面的恐惧焦虑心理。
以“科学怪人”故事为例,虽然日后经历多次电影改编,贯穿始终的是对人类盲目崇拜技术理性的反思批判。片中的怪物形象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作为人的纯粹对立物存在的破坏性极强的怪物,反映出人们对技术理性的恐惧;另一类怪物形体可怕,却拥有一颗善感的心,但因为与人类的差异被拒斥,以至产生报复人类的心理,这类形象更多反映了人对自身创造行为的深沉反思。伴随科技进步发展给人类生活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引发新的问题,比如核危机、环境污染、异化现象等。哥特式恐怖片中加入新的时代元素和新的思考,僵尸一类形象应运而生。科幻恐怖片《我是传奇》讲述发生在未来的一场病毒引起人类异变,受到病毒感染的人凶残地攻击同类,吸人血吃人肉,更可怕的是被咬的人也变成吸血僵尸。唯一幸存的科学家与僵尸群展开对抗。这部电影真实反映了二战后西方的核恐怖和科技恐怖,也是冷战危机下西方人焦虑绝望情绪的反映。《活死人之夜》讲述受某种辐射的影响,坟墓中的尸体爬出来,四处寻觅人类攫取人脑为食。僵尸形象的出现,“除了用来讽刺科技对生活的影响之外,最主要的还在于对专制的意识形态的社会隐喻,专制的制度下,人们变得没有脑子,不会思想,成为四处横行的活死人”。“僵尸将人类与僵化的、教条的、无力反抗的制度联系在一起,是异化了的人类的形象,是人类与意识形态对抗时的替身。”[8]《吸血鬼色情俱乐部》则将吸血鬼题材与高科技网络结合起来,触及网络时代人的异化问题。
(二)文化反思
哥特式恐怖片中的冲突力量从文化视角进行分析,体现为理性与超验、现实与梦境、唯物论与神秘主义之间的对抗冲突。当然,这些相互对立的概念在西方文化史上是永远无法互相征服、永远相对并行的,因为二律背反恰是世界存在的本质。但是在哥特式恐怖片中有明显的主观偏倚,及对超验、梦境、神秘主义的强调。
哥特恐怖片的故事多发生在中世纪或与中世纪相关联,讲述具有超自然能力的怪物幽灵出现将社会正常秩序打破,理性精神在与之对抗中不堪一击,神秘灵异现象显示出无边巨大的力量,世界裸露出原初本相,复归无边黑暗蛮荒的时代。在此,消弭了生与死、正常与非正常、人类与异己、善与恶的界限,人复归动物本能的存在状态。因为理性精神荡然无存,人产生束手无措的仓皇感,巨大的恐怖感蔓延开来。比如蒂姆·伯顿的《断头谷》故事发生在18世纪,一个叫断头谷的封闭村镇出现无头骑士杀人的恐怖事件。笃信科学办案的探长克瑞恩前往调查,在深入案件的过程中,一个人鬼共存的世界掀开面纱。在巫术盛行的断头谷,科学理性遭遇挫折,为制止无头骑士杀人,克瑞恩只能遵循灵异世界的逻辑,借助与生俱来的通灵能力等非科学手段最终制止无头骑士作恶。《断头谷》的剧情显然渲染了理性在超验世界的无比脆弱。再如吸血鬼题材影片的人物设置中,人类不再占有支配性的力量,吸血鬼德古拉处处占上风。虽然不同的导演对情节的处理有差异,茂瑙以及科波拉的“德古拉”结局是“理性战胜迷邪”,赫尔措格剧中代表理性的乔纳森沦为吸血鬼攫食的对象,被无边的自然吞噬。但不变的是对理性个体在不仁天地中的孤独无助的强调,二元对抗中神秘主义显然占据上风,难掩人类对超自然力量的畏惧。被誉为“哥特教科书”的恐怖片《乌鸦》讲述一个转世复仇故事。在街头被害的摇滚歌手埃里克借助传说中能带领人的灵魂穿越阴阳的乌鸦指引,其灵魂从地府回到人间展开复仇,需要注意的是埃里克的复仇行动完全来自于神秘世界赐予的超自然力量,伴随他每次出场的乌鸦恰是一个标志身份的符号性存在。
哥特式恐怖片对超验世界的强调还集中体现在疯癫形象塑造上。无论东西方,疯癫者都是主流社会规避的对象。但因为失去理性束缚,坠入纯粹感性的存在状态,似乎他们更容易与神鬼的世界相通,于是人们想象经由他们可以获得神性的启示,赋予疯癫者与神秘世界交感的能力,超越凡俗的智慧之身。强调神秘性、超验主义的哥特恐怖片中存在一类疯癫形象,他们拥有与灵异世界沟通的能力,普通人通过他们的疯癫实现对秘密和真理的直觉领悟。比如《十三勇士》中精通甲骨掷地之法的女巫,代替神行使权力,挑选前去消灭邪灵的十三位勇士,并作为顾问解决勇士们的困扰。
(三)人性探索
哥特式恐怖片继承西方文化对“斯芬克斯”之谜的思考和书写传统,体现出对人性的执着探索意识,指向人一半魔鬼一半天使的复杂性认知。肖明翰指出:“最典型的‘哥特’人物是‘恶棍英雄’(villain-he-ro),他集善恶于一身,具有超常意志和力量,同压抑人性、束缚个性的社会体制势不两立,因而是性格孤傲的叛逆式边缘人物。”[7]96
吸血鬼德古拉即典型的“恶棍英雄”。他因失去爱人而怀疑上帝的公正,背叛了上帝,投向魔鬼的怀抱,遭受天谴。它的精神和肉体被永恒流放,处于灵与肉的分离状态。虽然拥有不死之身,但需要猎取人嗜血生存。虽然拥有人的躯体、人的思想与情感,但只能生活在黑暗中,与蝙蝠、狼虫、乌鸦为伍。他是极度孤独痛苦的存在,内心荒凉一如结满蛛网的颓败城堡。但灵魂深处依然保持炽热的情感。一旦发现现实中酷似妻子的米娜,便呼风唤雨,横跨大洋前去寻求,进而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最终因为对米娜的爱而顿悟并获得灵魂救赎。在科波拉导演的《吸血惊情四百年》的结局部分,德古拉伯爵迷途知返,与上帝和解说:“我蒙上双眼,向魔鬼贡献我的灵魂来换取永生。我迷失在岁月的长河中,追寻你的足迹,可当我找到你,却怎么忍心牵引你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我的上帝曾离开了我,而我也曾背弃了他,但爱使我们远离邪恶。”总之,这是一个魔性与神性共存一身,充满激情和力量的哥特形象,与《呼啸山庄》中的希斯克里夫一脉相承,性格中存在狂暴的毁灭性力量,爱得热烈、恨得疯狂,灵魂在扭曲中呻吟,在报复中被孤独灼伤。
此外,《化身博士》中的杰基尔博士、《科学怪人》中的弗兰肯斯坦、《狼人生死恋》中的威尔,这些形象身上都交织、纠缠着欲望与恐惧的问题,可用西方精神分析学说中本我、自我、超我的冲突关系进行分析解释。威尔在工作及生活中遭受侮辱打击,具有强烈挫败感的他被狼咬伤变成狼人并展开反击。狼人威尔正是本我层面的威尔,他由人变狼后,疑惑-害怕-恐慌-悔恨-挣扎的复杂情感历程,用种种手段与体内的狼性所进行的激烈对抗,正是本我与自我及超我的冲突。
在对人的复杂性书写中,哥特式恐怖片选择正视情感欲望的合理性,张扬生命意志。因此,才有《暮光之城》中吸血鬼和普通女孩超越凡俗的禁忌之爱。贝拉为了能与吸血鬼爱人爱德华在一起,选择孕育并生下半人半吸血鬼的女儿,以结束生命的方式完成向吸血鬼的转变。正是哥特颠覆习俗伦常的浪漫化极致追求。再如《吸血惊情四百年》中的米娜在遇到前世爱人吸血鬼德古拉后,本能欲望被激发而出抑或说她逐渐发现自己身上蛰伏的本能欲望,并最终冲决理性的堤坝,毅然决定和德古拉在一起,选择“由死而向生”。
三、哥特式恐怖电影的符号语言
麦茨指出:一部影片就是“一个独特的符号系统”,“影像的组合方式具有常规语言的约定性”[9]。受众通过解读影像符号完成对作品的接受和理解。哥特式恐怖片使用独特的符号语言表现黑色主题,营造孤独、神秘的哥特氛围。比如以斜线构图强调危险、叛逆,以形状扭曲的物体指代环境的压抑、人性的扭曲,以质感生冷的金属道具强调环境的冷漠、人心的冷酷,以逆光勾勒人或物的清晰剪影来营造神秘意境和氛围,以不稳定的影子制造鬼影幢幢的不安全感,不祥事件的发生总是伴随着雾气弥漫并渲染以划过夜空的闪电,以飘忽不定、若隐若现的声响营造诡异的氛围等。下面主要对色彩、光影运用以及典型场景进行分析来说明哥特式恐怖片的美学风格。
(一)色彩的象征修辞
哥特式恐怖电影常用色彩为黑色、红色、白色、深蓝、萤绿。根据色彩象征学进行分析,黑色是标志夜晚的颜色,象征压抑、神秘、恐怖、罪恶。因哥特式恐怖片故事发生的时间主要在夜晚,演绎的是复仇故事、暴力罪恶,黑色与故事气质一致,理所当然地成为电影的主导色。因此,《乌鸦》中的艾瑞克,《范海辛》中的安娜、范海辛,《断头谷》中的探长、无头骑士,《理发师陶德》中的陶德等哥特形象造型永远是一袭黑衣、蓬乱的黑色头发。红色是血液的颜色,象征生命力,同时关联激情,潜藏危险。哥特恐怖片中的恐怖暴力与人不息的生命渴望、热切炽烈的欲望、叛逆反抗意识相联属,用红色加以表现再恰切不过。因此,《吸血惊情四百年》中挥剑刺向耶稣圣像的德古拉是一身暗红色的盔甲装扮,化身为吸血鬼后的德古拉其衣着又将深沉的黑色与艳丽的红色加以搭配,衣着色彩完全符合其身份特征。当强纳生奉命前往德古拉居住的城堡时,一系列画面都是暗红色的——天色暗红,人脸和信纸也被染成了暗红,用来预示强纳生此行充满凶险。白色象征纯洁、牺牲、无力、病态,也是哥特式恐怖片中常用的色彩,比如吸血鬼苍白的面部,将要被献祭的女性白色的衣裙,幽灵出没的身影。在赫尔措格的《诺斯费拉图:夜晚的幽灵》中,女主露西总是一身白色的衣裙,剧终她被吸血鬼吸食,身着白色睡衣躺在白色的床上,面部失血的苍白,吸血鬼德古拉的面部也是如此,白色的大面积运用暗示作为人的露西死亡,作为吸血鬼的露西诞生。
(二)光影、色彩的对比修辞
哥特恐怖电影强调光明与黑暗、情欲与理性、罪恶与救赎、生存与死亡等哥特主题中矛盾纠结的情感概念,因此,对比修辞被自觉运用。加之,作为风格化的电影,对画面的质感要求比较高,光影、色彩的对比恰是形成强烈视觉冲击力的有效方法。在蒂姆·波顿的《理发师陶德》中,充满阴郁恐怖的场景氛围,灰暗的低调照明是影片的主调,用于暗示复仇主人公陶德眼中世界的孤独绝望。但当陶德进入回忆状态,昔日的生活以光明至耀眼的影调呈现出来。美好甜蜜的过往岁月与冷漠黯淡的现实形成鲜明对比,暗示陶德并非与生俱来的冷血动物、杀人魔头,从而引导观众进入对人性与社会的思考——被仇恨操纵的陶德蜕变为变态杀人狂是现实世界的残酷冰冷所导致的。每当复仇的鲜血在阴森恐怖的小屋里流淌,如艳丽妖媚的罂粟绽放,触目的鲜红血色与灰色的大环境又形成暂时的对比。这种色彩对比暗示人物在残酷现实逼迫下进行的报复行为、变态的疯狂、嗜血的屠杀使人物内心得到暂时宣泄和释放,但在仇恨扭曲下却堕入冰冷的罪恶深渊和在劫难复的悲剧宿命。对比之下,将人们引向生与死、罪与罚等永恒主题的思考。
(三)场景的符号意义
古堡在第一部哥特小说《奥特龙多堡》中首次登场,此后成为哥特小说的典型叙事空间。随后,墓地、教堂作为古堡的变体在哥特小说中大量出现。这些建筑物之所以被哥特作家青睐,是因为它们与过往岁月、死亡相联系,自有一种荒凉、倾颓、神秘的美。经由哥特小说,古堡、墓地、教堂等环境空间被搬上银幕,进一步成为哥特式恐怖电影的标识。作为故事展开的典型场景,起到营造氛围、树立风格、表达主题的作用。
以古堡为例,往往直接设计成哥特风格以标明影片的哥特身份,甚至有些影片开篇即展示古堡这一哥特典型场景。以《吸血惊情四百年》为例,哥特式古堡一再出现,作为吸血鬼德古拉的藏身之所,与其诡异形象及整个故事的神秘性相得益彰。当乔纳森坐着马车来到城堡,俯拍镜头带来压抑效果、间离效果,构图将马车和城堡纳入同一画面:黑暗阴霾的天空下,矗立着一大片荒凉阴森的城堡,小小的马车载着乔纳森驶入,仿佛被无形巨大的力量吸附进去。对比之下,代表理性的乔纳森在非理性之物古堡面前给人飞蛾扑火的脆弱渺小感觉。跟随乔纳森的脚步,古堡呈现其内部的荒凉寂寞:锈迹斑驳的铁门、残缺破损的石板地、荒草侵径的宅院、剥落的墙皮、沉重的脚步回荡,恐怖感不期而至。城堡主人德古拉悄无声息地出现,围绕乔纳森逡巡,昏暗的烛光将其形象投射在墙壁上,扑朔迷离、张牙舞爪,苍老的面孔发出诡异的笑,空洞的声音撞击墙壁,城堡里钻出尖锐的风声,黑暗角落里鬼魅的爬行动物出没。吸血鬼德古拉与城堡融为一体,作为非理性的神秘力量威胁乔纳森的生存。福柯曾在著作中谈论幽闭的古堡之符号学意义说:“它们能从社会表面将理性与非理性分开,它们依然在深层保留了使理性和非理性得以混合及相互交流的意象。禁闭所的古堡是一个重要的、一直缄默的记忆库。它们在阴暗处保存着一种被认为已经消灭了的形象力量。”[10]这一分析从哲学的深度论断古堡等幽闭所作为哥特恐怖电影的场景所彰显的文化意义。
四、结 语
在哥特文化滋养下,哥特式恐怖片超越单纯追求感官刺激的恐怖之作,在暴力恐怖故事之下,具有深刻的文化内涵和独特的艺术表达。而且正因为植根于哥特文化土壤,哥特式恐怖片在经历从默片到有声、从黑白到彩色再到现代高科技手段的运用,其创作能够不断推陈出新,表现出强劲的生命力与艺术创造力。启示之下,中国恐怖电影欲发展自身,应尝试从中国民间民俗文化、文学作品中寻找恐怖的源泉作为文化基础,加强恐怖片的文化内涵并形成自己的风格类型。
[1] 苏珊·海沃德.电影研究关键词[M].孙柏,李玥阳,邹赞,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3:255.
[2] 戴维·斯卡尔.魔鬼秀:恐怖电影的文化史[M].吴杰,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3] 蒙塔古·萨默斯.吸血鬼传奇[M].韩杨,刘群,译.北京:新世界出版社,2007.
[4] 许正林,殷维.哥特式小说:恐怖电影的文学渊源[J].当代电影,2007(1):106-112.
[5] 丹纳.艺术哲学[M].傅雷,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4:99.
[6] 韩笑.论哥特电影造型[J].装饰,2009(11):42.
[7] 肖明翰.英美文学中的哥特传统[J].外国文学评论,2001(2).
[8] 陈娟.行走在银幕上的德古拉——吸血鬼影片的文化学研究[D].上海:上海大学,2010:224.
[9] 李恒基,杨远婴.外国电影理论文选[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6:427.
[10] 米歇尔·福柯.疯癫与文明:理性时代的疯癫史[M]. 2版.刘北成,杨远婴,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3:193.
(编辑:李春英)
Trembling and Horror Rooted in Cultural Soil: A Study of Gothic Horror Films
ZHANG Juan, ZHAI Chenxi
(SchoolofMediaandCommunication,QufuNormalUniversity,Rizhao276825,China)
“Gothic horror film” is coined by Susan Hayward in her Cinema Studies: The Key Concepts. It belongs to the intersection of Gothic film and horror film. Studies about Gothic horror film will help to deeply comprehend the western horror film, but it still overall studies. So the paper gives it a systematical study using cultural studies, case studies, and film genre theory. First, it describes the genre development in Gothic culture background:Gothic horror film inherits Gothic cultural traits such as social criticism, cultural reflection, humanity exploration, drawing nourishment from Gothic architecture, painting, music, novel etc. Next, it summarizes the dark theme and aesthetic style of Gothic horror film by analyzing some classic films. In short, Gothic horror film gets vitality and creativity under the Gothic culture influence, and it enlightens Chinese horror film.
Gothic horror film; Gothic novel; vampires; black; irrationality
2016- 07- 01
山东省艺术科学重点课题:中国恐怖电影类型发展与西方哥特式恐怖电影研究(1607195)
张 娟(1972-),女,山东临沂人,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影视文化和大众传播研究。
10.3969/j.issn.1673- 8268.2017.03.018
J905
A
1673- 8268(2017)03- 0109- 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