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仪式与神话:中国西南系岩画阐释
2017-06-15李飞
美术、仪式与神话:中国西南系岩画阐释
李飞
贵州省博物馆研究员、副馆长,海龙屯考古工作站站长。长期致力于中国西南考古,研究成果曾多次获贵州社科成果奖,2016年5月获中国考古学“金爵奖”。
我们应可用流传于岩画附近的神话传说来对岩画的内容作出解读。事实证明这是可行的,西南系岩画中的多处地点可以用当地民族的神话传说作出恰如其分的解读。
行走在中国西南的乡野间,偶尔会邂逅古人绘制在石崖上的各种红色图案。这些跃动着的精灵,可能引发你无限的遐思:谁人所绘?绘于何时?为何而绘?
这些绘制在石崖上的红色图案,被称为岩画。中国是世界岩画的重要分布区,已在20个以上省区有发现。按照分布区域及风格的不同,一般将中国境内的岩画划分为北方、西南和东南三个系统。北方系岩画主要分布于内蒙、新疆、宁夏、甘肃、青海等地,以凿刻的写实动物为主;东南系岩画分布在江苏、福建、广东、台湾等地,以凿刻的抽象图案为主,内容多反映先民的出海活动;分布于云南、广西、四川、贵州一带的岩画,则以红色涂绘的人物图案为主,构成中国岩画的西南系统。在上述西南地区目前已发现岩画地点近200处,其中贵州约40处。
考古学界认为,不少岩画与某种仪式活动有关。换言之,岩画是某种仪式活动的结果。对于美术与仪式之间的关系,著名考古学家张光直曾以商周青铜器上的动物图案为例进行过论述。在其《美术、神话与仪式》这本个人著作中,张光直提出,商周青铜器上的动物纹样,是协助巫觋沟通天地神人的各种动物的形象。而神话是商周祖先祭祀系统中必不可少的部分,在位的统治者依神话权利继承“德”并身体力行之以建立其政治权威。
神话是各种仪式的内核。由于神话的存在,才使得人们相信举行各种仪式可以禳灾祈福。英国学者哈里森认为,所有神话都源于对民俗仪式的叙述与阐释,所有原始仪式,都包括有作为表演的行事层面和作为叙述的话语层面两端,而动作先于语言,叙事源于仪式。叙事是用以叙述和说明仪式表演的,而关于宗教祭祀仪式的叙事,就是所谓的神话。贵州紫云巴郎的“射日舞”与“射日神话”,威宁彝族“撮泰吉”与相关传说的关系,较好地说明了仪式与神话间的密切联系。
因此,岩画作为美术之一种,通过仪式与神话发生关联。反之,我们应可用流传于岩画附近的神话传说来对岩画的内容作出解读。事实证明这是可行的,西南系岩画中的多处地点可以用当地民族的神话传说作出恰如其分的解读。广西左江岩画、云南沧源岩画便可能与不同地区的壮侗语族创世神话有关。
流传于广西的创世神话认为壮族先民的创世神是一位叫姆六甲的女子,她生自花蕊,受风而孕,腋下产子。所生之子不分性别,姆六甲遂从山上采来野果,抛向人群,抢得辣椒的遂成男子,得杨桃的成女子。姆六甲后来神格下降,被其子(或说其夫)布洛陀取代,成为住在花山之上,专司生育的女神。她在花山之上种植百花,并将花朵送往人间,得白花的人家生男子,得红花的生女孩。
并非巧合的是,左江流域约80处岩画地点中部分图案密集的地点即被称为“花山”,过去认为可能系“画山”之讹,显系臆测。非但如此,左江岩画上的许多内容可以与上述神话相对应。如一张开双臂,上挂满小人的以往释作“人祭”的图案,正反映了创世女神腋下产子的情景。人物手中所持之物,其中一种类似匕首的器物,过去认为是“青铜短剑”,结合创世神话,其应为“辣椒”或状似辣椒的器物;一种圆形中央带芒的图案,以往认为代表“铜鼓”,结合创世神话,其可能为“杨桃”。另岩画中常见的腰中佩环首刀的巨型人物,可能系神话中的另一创世神“布洛陀”。一言以蔽之,岩画上反映的是其创世始祖的各种活动。
通过岩画、仪式与神话的桥联,考古学家尝试着用“古老历史心性与记忆遗存”的当地神话传说对西南系岩画进行解读,对“为何而绘”作出初步解答,事实证明是可行的并可能渐渐接近于历史的真实。至于何时而绘,尚有待更多考证,初步预测是早可至汉晋,晚可抵宋明。而贵州岩画的主要年代应在宋明时期,因为马是贵州岩画的主体图案,可能与宋代广西马市的设立促进了周边地区养马业的兴盛这一历史背景存有一定关联。与贵州岩画类似的图案在明代前后的洞棺葬棺木中也有不少发现,或许也可说明贵州岩画的年代下限可至明代前后。
(责任编辑/李 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