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体裁衣因人而变
2017-06-13梁敏娟
梁敏娟
战国时期是一个“百家争鸣”的时期,孟子作为战国时期儒家思想的主要代表,尤以“好辩”“善辩”著称。通常,孟子的论辩往往给人留下词锋犀利、气势恢宏、咄咄逼人的印象,但纵观《孟子》七篇,却会发现孟子并非总是咄咄逼人。从“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中我们不难读出他的无奈,也说明孟子与各类人物的论辩并非只是为了逞口舌之快,满足自己的好胜心,其论辩有着自己明确的目标。
一、重在说服:与各国君主的论辩
《孟子》七篇中,孟子与各国君主的论辩占了较大的篇幅,孟子通过论辩详细地阐述了自己的仁政主张,是《孟子》一书的精华所在。说服各国君主推行仁政是孟子与君主论辩的主要目的,由于这些论辩对象身份的特殊和孟子希望达到一定目标,所以,孟子的论辩态度并不激烈,尽管他认为“说大人,则藐之”,但这主要表达的是精神上的平等和道德思想上的自信,而非具体态度上的藐视。孟子很清楚他的目的是说服而非辩难,所以他同君主论辩通常采取耐心劝说式和循循诱导式的方法。
邹、滕和鲁这样的小国,关心的是如何在大國的夹缝中生存。对于像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间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这样的提问,孟子大都以“强为善而已矣”来应对,所谈的内容较具体,较少进行过多阐发,因为孟子明白,只有让君主看到实效,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然后才能引导其全面施行仁政。如孟子对滕世子关于如何“治丧”的解答,就为滕世子赢得了较好的声誉,从而得到滕世子更多的信任,其继任为王之后更是屡次问政于孟子。
孟子对齐宣王和梁惠王这样大国的君主寄予了更多的期望。孟子初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梁惠王的“利”指能富国强兵,重建大国威望。孟子明白梁惠王的心思,虽然他极其反对以武力争夺土地和人民的“霸道”行为,但他并没有直接谴责梁惠王的想法,而是指出“上下交征利”的危害,接着提出“亦有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的主张。在后来的对话中,他也是不断地将话题引入“霸道之害”和“王道之利”中,反复阐述自己的仁政理想。孟子还尽力游说齐国君主,当其向齐宣王提出施行仁政的建议时,齐宣王则表示“寡人有疾,寡人好勇”。但孟子并没有对其进行断然否定,而是试图引导这种在施行仁政上的缺陷,使之成为一种优势,于是他分析了“匹夫之勇”与“义理之勇”的区别,以文王为例,鼓励齐宣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
一般来说,论辩时为了驳斥对方,要在气与理上压倒对方,有时难免咄咄逼人;但有些论辩的主要目的并不在于驳斥,因为有时论辩对象本身并没有提出明确的主张,这时就应以说服为主,而说服就需要尽可能地关注对方,启发引导,让其在理解的基础上转为认同,渐而信服。从上述分析来看,孟子显然深谙此道。
二、重在驳斥:与其他学派的论辩
如果说孟子与各国君主论辩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说服,那么其与其他学派论辩的主要目的则是为了驳斥。不同于与各国君主谈话时的耐心引导,孟子对待他家学说,则是激烈地斥之为“邪说”,在反驳他们时通常语气强硬,动辄嘲讽、蔑视,咄咄逼人。孟子“好辩”“善辩”的刚硬形象,也主要体现在与这一类对象的论辩中,因而这一部分也是《孟子》七篇中最能体现孟子形象,最吸引人的一部分。
例如与淳于髡的论辩。淳于髡的提问非常具有挑衅性:“男女授受不亲,礼与?”孟子曰:“礼也。”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他本想用孟子常用的巧设机巧的方法,诘难孟子,让孟子陷入自相矛盾的地步,但却低估了孟子的灵敏与机变。孟子是最坚持原则的人,但他的坚持又并不机械死板,“言不必信,惟义所在。”孟子对经权的辩证关系早就有深刻的认识,于是运用两个语气坚定的肯定判断句,在气势上不容置疑地对其进行了反驳。令淳于髡被迫转变了话题,“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在淳于髡看来,孟子没有在这个乱世中贡献自己的力量。显然这激怒了孟子,所以他满含讥讽的反问了一句“子欲手援天下乎?”孟子内心或许想说的是“难道只有你淳于髡认为的救世才算救世,我四处奔波,游说诸侯,宣扬仁政,难道不是在援助天下吗?”但他不屑为自己辩解,而以一个反问句表示对对方的嘲讽,简单干脆,让对方哑口无言。
又如同告子的论辩。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告子以水流无方向为喻,提出了人性无善与不善的观点。这个比喻本身非常巧妙,可是在孟子看来,再精辟的语言,如果它表达的思想偏离正道,就是“邪辞”,而且孟子很善于发现这类隐藏的邪辞。在告子提出这个观点后,孟子敏锐地识别出这种观点混淆正道,并且以他坚信的“性善论”思想为根基,提出了水另一个更本质的特征——就下,并将其和人心向善进行类比,使对方的观点瞬间等而下之。
由于孟子与其他学派的论辩过程最能体现其论辩特点,所以研究者一般通过研究此类论辩来讨论孟子的论辩技巧,并且总结出了孟子的回避术、转化术、求同术、包抄术、诡辩术等论辩技巧。但就整体来说,以“直”所养的“浩然正气”和“善知言”的自信,是使孟子在与他人论辩中无往而不胜的关键所在。
三、重在解惑:与弟子的论辩
细读《孟子》会发现,在孟子与弟子的谈话中,弟子们提出的问题通常非常犀利,切中要害,这一部分的论辩也非常精彩。不同与于诸子论辩时的语气强硬,态度激烈,孟子在与诸弟子论辩时则显得较温和宽容。
如同景春关于“大丈夫”的论辩。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在诸侯争霸的战国时期,公孙衍、张仪可谓是那个时代的政治明星,其巨大的影响力让许多士人羡慕不已。景春在此就以一种非常羡慕赞扬的口吻,向孟子提出了此种观点。孟子首先带有谴责地提出反问“是焉得为大丈夫!”紧接着指出公孙衍、张仪之流本质上其实是“以顺为正”,行的是“妾妇之道”,根本不能与大丈夫相提并论。再接着孟子就振聋发聩地提出了著名的“大丈夫”理论。孟子短短的几句话,不仅态度鲜明地指出了弟子的错误认识,而且向弟子明确了真正的“大丈夫”形象。
又如同彭更的论辩。彭更问曰:“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不以泰乎?”彭更直接对孟子的行为提出了质疑,认为孟子“无事而食”,这其实是对孟子行为的一种否定,类似于上边淳于髡的提问,但孟子对淳于髡的态度是嘲讽轻蔑,对其弟子却耐心解释士人的贡献是施行仁义,改善社会风气,不算无事而食。之后彭更又提出了一个更为犀利的问题“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这里孟子并没有真正回答彭更提出的问题,而是避实就虚地转移了话题,这是孟子在论辩中为了占据上风常用到的一种手段。但这里他并非只是想单纯战胜彭更,而是想让彭更意识到自己的提问本身就有一定的偏差,引起彭更的反思。
综上,孟子论辩时并非总是傲然雄视,咄咄逼人。面对不同的对象,他总能根据自己的预设目标,灵活调整自己的态度和方法,从而在各类的论辩活动中无往不胜。我们往往钦佩于他的犀利词锋和凛然正气,但仔细分析他的论辩艺术后,我们更应钦佩的是他能量体裁衣,因人而变的论辩智慧。有进有退,有轻有重,有为有不为,这才是真正的“善辩”!
(山东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