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绕梦牵的锦绣大石门
2017-06-10贾常文
贾常文
有些事情,只有经过时间积淀后才能看得更清晰;有些景色,只有奔向远方再次走近后才能发现难以言说的亲切和美。
比如故乡。比如老家。比如这个叫大石门的村庄。
离开老家20多年了,今年清明节回家,这种感觉尤其强烈。我头一次感到,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小村如此内敛、如此美丽,如一块藏在深山人未识的璞玉,越抚摸越光洁,越接触越有味,越凝视越能听到久违的来自乡村、来自祖先的一缕清响。
大石门,一听这名字,就能想象出它的大致模样:与石有关、因石而名、倚石而存,石頭山环绕四周、石头路蜿蜒坚硬,石屋接踵挺立、石子遍布山野,石头缝长出树草、石头块垒起梯田,隐居一隅、偏僻落后。是这样,又不全是这样。它地处太行山深处,却没有像锡崖沟那样非得在悬崖峭壁上凿出一条路才能联通外面世界;它人口日渐稀少,却还有一千多人,小学校里高高飘扬的红旗显示出难得的人气和活力;它不张扬不为人知,却是方圆几十里甚至几百里的贾氏祠堂所在地,许多宗亲后裔会虔诚地来认祖归宗;它一直没有发展起来,村民收入不高,但坐落在村中的宅家大院,却是曾经富丽堂皇、高大壮观的建筑,隐藏着一个家族的骄傲与荣光;它看似杂乱无章,其实凭借贯穿全村的青石板街道,凭借松柏掩映幽静典雅的庙地,凭借水天一色沙鸥翔集的水库,成为公认的聚人气有财气积福气的好地方。
好山好水好地方,可惜没落个好名堂。多少年过去了,大石门村默默无闻自生自灭,凋零成一朵没有人关注的野百合。
但野百合也有春天。大石门村要样子有样子、要里子有里子、要传统有传统,即使有城镇化浪潮的冲击,它也总会有灿烂绽放、引人注目的一天。
这是我内心的期盼,也是我行动的源泉。我愿意当一名忠诚的书写者,轻轻抚去灰尘,还原它的清秀模样、锦绣风光。
一条街道:
寂静中传来贾家先贤的脚步声
走在村里,再也感受不到记忆中的场景:大人嘻嘻哈哈有说有笑,孩子们喊着叫着四处打闹;刚从地里归来的骡啊马啊牛啊,旁若无人挤着靠着往家里走:一只从不知谁家跑出来的母鸡“哥哥大哥哥大”报着喜讯,突然从人群中钻出又拼命向前奔跑着的则是抢着骨头的黄狗……那时热闹嘈杂、人气旺盛,有两千多人。
曾经的繁华热闹、鸡飞狗跳及家长里短,大都发生在街道上——我们正走着的街道上。这是真正的古街,是村子的鲜明标志。方圆许多村,不过是房子和窑洞的简单堆列,没有规划,没有秩序,没有像样的贯穿全村的大街。大石门村的街道从南到北两里多长,两边是错落有致、各具特色的房屋。有普通人家的院落,有人声鼎沸的学校,有物品丰富的供销社,有全村的政治中心大队部,有庙会和正月唱大戏的舞台。或独门独院、或大院套小院,或门正对着门、或斜对着错开,或与街道一样高、或高出地面几尺。无论什么样的建筑,都沿街道、依山势而建,斜中取正、不平中取平,十分精致、巧妙、和谐。
街道以前是一条石头路。记得石头磨得光光的、亮亮的,能照出人的影子来。一条被车轱辘压出的清晰而凹凸不平的辙痕,记录着几百年来马车、小平车走过的沧桑岁月。据说石头街明朝就有,五百多岁了。现在却被一条平坦的水泥路覆盖,路虽然平坦了,但再也没有缓慢悠长、敲击历史的味道了。
从南到北有四道巷子通往西面坡上,有四道巷子通往东面坡下,每道巷子的两边或一边整齐地排列着人家。街道如一条南北流动的河流,东西两面的小巷如支流,汇聚而来,扩散而去,形成一个网状的浑然一体的整体——事实上,西面坡上的雨水真的流向街道,再由街道流向东面坡下,直至村外那条小河。紧凑而不逼仄、巧妙而不混乱。看似没有讲究,实则匠心独运。
街道南北两头分别建有南阁、北阁。就是街道正上方建起一个窑洞式的通道,顶部呈扇形,石块弯曲着挤压在一起,十分坚固。通道上再盖起一座小阁楼。北阁长约十米,高四五米,宽约三米:南阁比北阁稍短一些,宽度高度一样,骡马走过没有问题,马车走过没有问题,小轿车走过也没有问题。现在看,两个阁很普通,但在最初修建时也颇有心机。建造阁,一是出于安全考虑,相当于两道城门,一南一北,装上门外面的人就进不来。二是出于仪式考虑,一个村子也罢,一个城池也罢,总有一个边界,边界就要有标志。两个阁清晰无误地告知别人来到大石门村了。遥想当年,南北两阁高大巍峨,飞檐翘角,旗帜招展,在小小的山坳里,自有一种隐而不发的气派。
贾氏祠堂在北阁以北50米,方圆贾氏宗亲,根都在大石门村。贾家不是一个旺族大族,在百家姓中排名第137位,人口在中国大陆排名第60位以后。人数不多,杰出人才却不少。贾谊、贾思勰、贾岛,以及当代的贾庆林、贾平凹、贾樟柯、贾植芳、贾兰坡等,政界军界文艺界科技界,贾家给中国贡献了许多优秀子弟。虽然我们是贾家一个小小分支,但九九归一,五百年前是一家,一千年前是一家,都是贾家这根藤上开出的花、结出的果。
祠堂坐东朝西,经过重新修葺。大门外挂着横匾“贾氏宗庙”,两边是一副对联:“枝茂一根深,派衍百世长。”门楼上贴着琉璃瓦,雕刻着珍禽异兽。推开门,里面是一个四合院,南北分别有两排房屋,正对面是二进门楼,立两根红色柱子,两个石雕蹲在门口,一棵松树从里面院子伸出绿枝,在阳光照耀下,瑞气十足。进了二道门,正对面就是祭祀之地。三尺高的地基上建有一间房屋,四根红柱子撑起前檐,栩栩如生的各种雕饰挂在横梁上。屋里供奉着贾家先贤。贾英是我们这一支的老祖宗,算起来有五六百年。当年,他们是怎么来到太行山深处这个小村的,跋涉多少山水、经历多少艰辛?他们又是怎样在这个偏僻的地方,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用双手创建成美丽村庄的,有过多少辛酸、流过多少汗水?时间太久,许多细节和故事都如吹过乡村的风,消失在田野和街道:但他们留下了火种,留下了逐渐兴旺的后代,也留下了勤奋善良上进的基因。
感谢先辈,感谢第一个踏入大石门村的那个人。
祠堂院里有两棵松树,有两株牡丹。春夏之际,树木青翠如茵、郁郁葱葱,花儿灿烂如霞、香气逼人。它们见证了一个家族的荣辱兴衰,它们依然庇护着这个家族绵延不绝的后人。
—个大院:
破败遮不住昔日的富贵与荣光
宅家大院,是一个湮没在岁月深处的传说。小时候就听说这个名字,可是真正去追寻、去探究、去领略它的风采时,却发现没有多少人能完整准确地说清楚来龙去脉,很多人在村子里一辈子,竟然一次也没有进去过。
通常说法是,贾家这户人家亦农亦商,有几千亩土地,在太原、保定等城市设有商铺,家境殷实富裕。发迹后给三个儿子盖了大院,分为大宅、二宅、三宅,合称宅家大院。最典型的是大宅。宅院坐西朝东,正对街道,对面原先有两块一人多高的上马石,现在被摧残得面目全非。推开大门,尽管年久失修加之“文革”破坏,但大户人家的气象还在。先是一个照壁,往左走几步,便来到二进门。门口有精致的石雕,或珍禽异兽或花好月圆,活灵活现、光彩照人。跨过二进门又是一个四合院,青砖碧瓦古朴典雅。南北厢房已翻修,现在还住人。正对面大房子,地基高出地面半米,四柱撑起飞檐。屋里立柱、大梁、横梁、檩条全用木头做成,两侧立着屏风,与窗棂浑然一体。地上放着一个匾,写着“裕和堂”三个字,苍劲拙朴。宅院主人说,有人出三千元买这块匾,他没有舍得。他老婆告诉我们,许多人以为这是上房,其实只是过厅,墙西原来有门直通里院,那里有最尊贵的“高房”——就是小二楼。新中国成立后重新分地分房,就把门堵死了。
从另外一个门进入后院,杂草丛生、木头横放、石块乱堆,枯井、磨坊、铁锨等古老家具沉浸在以往岁月中。这个院落保存完整,厢房、配房包括上房都是原来的模样,门前都有屋檐。我曾经猜想为什么要建屋檐呢?也许除了避雨,还有使房子更加庄严更加富贵的意思吧?高房共两层,一层里面早已破烂不堪,没有什么可看。从侧面台阶上到二层。这里视野很开阔,倚在栏杆上,远处的大山、田野、庄稼,中间的池塘、戏台、街道,近处高低错落的院子,尽收眼底。想当年,高房里的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有站在这里极目远望,向清风白云诉说少女心思。
二宅与大宅隔一个小巷子。小时候来这里玩,感觉这个院子里怎么那么多门啊,从一个地方进去,能从好多出口出来。现在看明白了,大门临街,里面有二门、三门、四门,院落相对独立却又相互连通,分住不同人家,都在侧面小巷开一个偏门。院子里还住着人,打扫得干干净净。叫人惊喜的是许多石雕。它们或卧在门口,或横在院子台阶,或嵌在墙头缝里,有二龙戏珠、百鸟朝凤、孔雀开屏、莲花吐蕊:还有小狮子、小猴子、小马驹等,形神兼备。主人告诉我们,以前对这些不关心,现在才知道这也是宝物。“不过,经常有人悄悄锯掉去卖,太可恨了。”是的,这些东西承载着上百年的信息和风雨,见证一个家族的荣辱、一个村庄的变迁、一个时代的发展。不能破坏,更不能丢掉卖掉。
三宅现在全变样了。里面的房子基本上是翻修过的。主人是我小学同学。他很不幸,六七岁时就死了父亲,母亲带着姐弟三人相依为命。这次没有见到他,但听说他家被盗,“报案时许多金银宝贝写了满满一张纸”。想到他家以前贫穷艰难的生活,想到现在依然贫穷艰难的生活,我不理解,为什么不变卖一些“传家宝”,让日子好起来呢?也许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但这从一个侧面说明,当年宅家大院是何等富有、何等排场。
现在想来,许多人对宅家大院看似熟悉、实则陌生,除了见怪不怪外,大院划分标准和范围的不统一也是重要原因。再次在村里沿街走一圈,我认为,宅家大院包括从南阁到北阁街道的全部建筑。事实上,很多院落是院连院,仅仅隔着一堵墙,甚至墙下有小门连通:院套院,前后院连为一体;院叠院,依山就势,下院房顶就是上院院子,有台阶相连。还有许多院落高房矗立、雕刻精美、屋檐欲飞,它们和大宅、二宅、三宅年代一样久远,布局一样精细,风格一样古朴,一起构成最初的村庄。它们都是宅家大院。从某种意义上讲,大石门村是宅家大院的延伸和扩大:宅家大院是大石门村的胚型和代表。
一湾水库:
大山深处流淌出了湿润与灵性
太行山深处,向来不缺山,不缺骏马秋风,不缺深宅大院,不缺英雄豪气:但缺水,缺杏花春雨,缺长虹卧波,缺温润灵气,缺像水一样婉约柔媚的女子。但大石门村恰恰有个水库,极大地弥补了这一缺陷,因此阴阳平衡,山也青,水也秀,人也美。
水库建成于1960年。那是一个革命理想高于天的年代,也是一个缺衣少食穷得叮当响的年代。那时,县委书记站在一线赤膊上阵,周边许多村子甚至其他县的人也来参加大会战。因为饥饿和超强度劳动,很多人累死在施工现场,就地埋进大坝。56年过去了,如今,这座留有鲜明时代印迹的大坝还耸立着,发挥着应有的蓄洪、灌溉、调节功能。有人说水库是“左”的产物,但我以为,它们是惠及当时、泽被后人的丰碑,对于农业生产以及凝聚群众正能量、振奋民族精气神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大坝坐落在阳胜河上,在村子南边。沿着一条乡村公路可以上到坝顶。大坝东西两边紧紧嵌进山坡,上薄下厚,上宽下窄,近乎笔直的坝体中央刻着大字“大石门水库”。下面五分之一处,坝体逐渐突出,显示抗压逐步增大。底下有个洞贯穿坝身,装着巨大的泄洪闸,遇有险情则开闸泄洪。
坝顶高30米,宽2米,长100余米,向外一侧用铁架做护栏,站在上面向深谷望去,还有点头晕眼花。向内一侧砌有2米高的墙,依墙而望,水库里湖面平静,倒映着蓝天白云,微风吹过,浪花层层翻滚。水库东面是村里最高峰寨垴山,小学四年级时老师带着我们爬上去看日出,那美丽壮观的景象历历在目:南面是望海山——这名字起得好,让人想起“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的诗句:西面也是高山峻岭,只有西南面是望不到头的湖面,如果是丰水季节,水面可以漫延到七八里外的另一个村庄。
大石门水库给村里、给我们每个人带来的实在是太多了。
带来了美丽秀气。这是村里最亮的一张名片。水库的建成让一切都活起来了、靓起来了。“大石门”生硬的三个字,遍地石头的三个字,一下子变得湿润了。仿佛口渴至极的嘴唇舔到甘甜的乳汁。不说春秋两季,但说冬天与夏天。当一场白茫茫的大雪覆盖大地,湖面早已結冰,和雪花一起铺成干净的仿佛新婚的白褥子:偶有觅食的小鸟飞来,便洇一点墨色。远山近湖洁白干净,湖面升腾起一层白雾。乡村便静静安睡在无人打扰的禅境里。夏日是最美的季节,湖面荡漾着层层波浪,湿湿的水气扑面而来,让饱受酷暑折磨的人们精神抖擞。贴着粼粼波光的水面,野鸭、野雁、大雁等各种水鸟盘旋着、鸣叫着,把人们的目光和思绪带到自由自在的天上。
带来了高端大气。乡下人没有见过高楼大厦,挺立村中的大坝便是心目中的“巨无霸”。小时候在大坝上走,总是心惊胆战,生怕会掉下去粉身碎骨。后来我见过北方山沟里的许多大坝,晋西北的岢岚水库,大坝也就十多米高:怀柔青龙峡大坝看起来更高更险,但它的面积却不大。在走出村子、走出县城之前,大石门水库是我们见到的唯一的人工建成的高大建筑。当时县城里楼房不过三层。水库还有很多配套工程。如水渠,全部用石头砌成,沿着山脚蜿蜒曲折向南流去,绵延20多里,浇灌好几个村庄。很长一段时间,渠水缓缓流着,清澈清亮,把生命之源流向别的村庄,流向干渴的田地。还有泵房,为了向山上的村子供水,便在山底下建起泵房。蓄水池深约十几米,用大块石头及水泥建成,颇为壮观。水库及其附属工程成为展示村里“高大上”的品牌。
带来了欢乐喜气。村里几乎每个男孩都到过水库耍水、凫水。夏天中午,我们总是耐不住炎热,不顾危险不怕家长责骂往水库跑。走在太阳下,心就到嗓子眼,巴不得生出一双翅膀,快点飞到水里。一到大坝边,便脱得光光溜溜,一头扎进水里,嬉笑着打闹着喊叫着,那种感觉爽透了。有时在水库边的地里,人们干活累了,也直接跳进去游会儿。其实,还有一层喜气,就是热恋男女留在水库边上的倩影。无论贫富,无论高低,无论城市乡村,恋爱都是一样的甜蜜一样的浪漫。乡村没有更好的环境和氛围,青年男女往往在水库边上散步。那些没有公开恋情的,便眉眼传情,让水声表达心中波澜;已明确关系的,则手挽手说着悄悄话,满脸的喜悦都让湖水偷看了去。尤其是六月十三村里过庙会时,整个坝上、坡上、石头上都是人,都是欢歌笑语、都是喜气洋洋。
毕竟快六十年了,水库有点老了。记得有次在《山西日报》上看到,说是三十年左右的水库可以申请为文物。真的盼望这座凝结着心血汗水、饱含着深情向往的水库,能真正被重视起来、开发出来,焕发出应有的生机,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一座庙地:
松柏洞窟成为安放心灵的圣山
庙地其实就是一座山,一座坐南朝北、森严肃穆的山,一座长满松树柏树、四季常青的山,一座半山腰开凿洞窟、雕刻石像的山,也是一座写满故事、寄托情怀的山。小时候,我们一帮少年,怀揣着在黑洞里发现宝物、躲在石头后和敌人打仗的千奇百怪五彩斑斓的梦,在这里疯玩。从南边上去,从北边下来,沿着山腰一段500米长的危险小路,走得飞快、喊得痛快,从未发生什么跌倒摔坏的事情。乡村少年,有的是力气、灵活和胆量。
再次走近这座山,依然是青翠茂密的树林,依然是曲折蜿蜒的小道,依然是深藏在草木丛中的鸟鸣虫叫。万物如此和谐,一座山,卑微而倔强地保存着恒久不变的姿态。沿着不到一米宽的山石小路往上走,葛针荆棘、野草野花在两旁不时伸出小手,或刺你一下,或香你一下。爬到半山腰进入专门开凿的小道——我称之为栈道。我去过芦芽山里的悬棺栈道,山西诗人韩玉光写道:“倾尽一生/我们要做的事情/包括:/让悬在空中的命运/尘埃落定/让必死之身各得其所。”写得真好。庙地栈道没有那么长、那么险、那么壮观,但也是从石头缝里凿出路来,很不容易。小道上一边是十几米高的峭壁,一边是逐一开凿出的洞窟,真人大小的石像安放于此。小时候看到的石像都没有头——“文革”中被打碎了。
如今洞窟得到修复,我从石碑上得知,庙地原叫石佛山,建有古庙数座,其中玉皇庙、伽蓝庙,始建于清雍正七年,重建于咸丰十年,其他还有子孙庙、药王庙、佛殿等。恢复之后的寺庙红砖黄瓦、雕梁画栋,与满山的青草绿树相映成趣。主持这项工作的是我一个叔叔。当年,他是打破旧世界的积极分子:如今,却成为修复古庙的“带头大哥”。走了一圈又回到原点,当初砸没有错,现在修也没有错。世事沧桑,日月轮回,有些事怎么能说得清楚呢?不管怎么讲,这项工程利国利民利子孙,很不简单。筹资、设计、施工、建造,叔叔费尽了心血和体力。“不说别的,往山上抬石头,万一不小心伤到人,都是不得了的大事。”他后来和我说。
走进洞窟内,一股清静、清凉之气传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人生于天地间,总会敬畏些什么、总需要敬仰些什么。最现实最直接的便是敬天敬地敬祖宗。庙地,便成为村民的一种心理寄托,一个精神家园。常有家中遇到急事、烦事、难事的人来到这里,点上一炷香,烧上几张纸,供上几个馍,然后絮絮叨叨心思,或者默默哭上一会儿。苦水倒出去了,就翻过了艰难的一页,崭新的太阳重新升起,新的生活再次降临。这是一种洗礼和超脱。
庙地还有个功能,就是在冬天提供青松翠柏。每到正月十五,村里都会热闹,无论以前现在,无论人多人少,这是我们一直引以为豪的好传统。其中一项重要内容,便是沿着街道用松柏搭牌楼。小时候经常跟着大人、驾着马车、踏着白雪来到庙地。大人们带镰刀爬到树上,手起刀落,先是雪纷纷扬扬飘起来,落得我们全身都是。接着,一片又一片绿叶在空中飞舞着、喘息着,引得天地都跟着旋转起来。我们不顾天寒地冻,迅速把落到地上的绿枝绿叶拣到车上。山坡、林间、空气中,到处是飘逸的白与厚重的绿,是孩子的欢笑与骡马的嘶鸣。松枝柏叶拉回来了,精心插在牌楼上。整条街道上,一座座牌楼一片片绿色,再加上一个个棒槌火一片片红色,一个满满的春天行走在村子里,温暖与幸福弥漫在人们心头。
那时候,吃穿简单、心思也简单,干活痛快、欢笑也痛快,村里热闹、邻里也热闹。没有攀比、没有外出打工、沒有城里买房,守一块地、一家人、一个村子,自得其乐。
那样的日子还会回来吗?也许再也不会了。但不管我走多远、走多久,一条街道、一个大院、一弯水库、一座庙地,大石门那个小小村庄里的小千世界,却静静安放在记忆深处。
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责任编辑/兰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