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来袭(短篇小说)
2017-06-06钱墨痕
钱墨痕
一
单晓东立在窗子边凝视着远方,屋外比屋内要安静许多。这座千年古镇十余年没有经历伤筋动骨的“拆”与“建”,东西一条老街仍在,灰尘仆仆的。挨着古镇有几座小镇,分别依着港口,一年一个样地发展起来了。望着老街,单晓冬不禁有种悲伤感涌上心头。他是他们那几个要好的高中同学中,读大学时唯一没离开家乡的人。他选择了黄海大学土木工程专业。记得,填志愿时陆离提醒他,把大学选在远处,也算是到外面看了看啊,将来不一定还能去北上广啊。
留在这里挺好啊,回家就一个小时啊。除了这个,单晓冬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当时他已与邱天约好一同留在家乡读大学。那时俩人填了一模一样的两个志愿单,然而,录取上出了岔子,邱天去了很远的北方,单晓冬则留在故乡。
不远处,两束光闪了闪后熄灭了。单晓冬想,应该是陆离到了。
还是上小学的时候,班里有二十七个男生。陆离和单晓冬一个班,那时他俩还不是好朋友。陆离那时喜欢与班里女生玩,那时班里有三十个女生,陆离总要把那些女生的名字到处写着惹她们哭,告状。
二年级那年夏天,学校给每个教室安装了电视。不知是因为刚装上还是因为有大事,在一个星期一的下午,瘦小的数学老师在收到了一条短信后停止了讲课,把电视柜打开,调到了体育频道上。
单晓冬记得,那次看的是2002年的世界杯。那年比赛是中国的第一场征战,对阵哥斯达黎加。刚打开电视时,穿着红色球衣的中国队已经落后了。大伙儿看着那落后的分数嘀嘀咕咕的,没一会儿,对方踢进第二个球。班里立刻是一阵嗷叫,有人愤怒了,骂了脏话。一旁的同学推了一下那同学,那同学又反推了他一下。老师见了,瞪了一眼,那两个同学不敢动弹了。单晓冬既没有生气,也没有悲伤,他只是很奇怪,不理解有个男生为何会因一场球赛而流泪?从那之后单晓冬开始留意那个男生。很快,他记住了那个男生的名字:陆离。
渐渐地,俩人熟络起来。到了夏天,俩人翘了好几个下午的课,在学校北墙外的小卖部里,用五毛钱一个小时的代价看完了剩余的世界杯。俩人记住了卡恩反复咀嚼口香糖的酷酷模样,记住了在赛场上,居然可以用很微妙的伎俩败掉对手,以及五星巴西最后的登顶。
在最后一天,俩人正在电视前大呼小叫时,班主任来了。后来,班主任叫来了家长。再后来,俩人都在各自的家里被家长狠狠地收拾了一顿。陆离因坚持不说是单晓冬带他去的而被打得重,而单晓冬则是因交代出了全部的实情而遭到前所未有的惩罚。
单晓冬的父亲是镇政府的秘书,有文人才华,有武夫的果断。打儿子时下手一点都不轻,最后是单晓冬的母亲苦苦哀求方才住了手。单晓冬浑身疼得连哭都觉得加剧疼痛,他只好躺着,一动不动的。他父亲还是不解恨,但又不训斥,把自己闷在屋里,抽自己的脸。见父亲这模样,单晓冬和他母亲都吓坏了。单晓冬求他父亲住手,抽抽噎噎地发誓自己再也不逃课,再也不撒谎了。
从那以后,单晓冬真没撒过谎,逃过课。
也不知为何,事情过后,单晓冬觉得他与陆离之间的关系似乎没有先前那样亲密无间了。不管之后玩得再嗨,总觉着有一层隔膜不松不紧地将俩人隔在两边。
后来,两个孩子都长成了青年。各自有了女朋友,相见的机会更少了,俩人之间的隔膜越发的坚固。
酒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桥梁。男人间喝起酒来,总能把一切化解。
此刻,几个高中同学坐到一起喝酒。单晓冬喝得微醺,听着哥几个从大城市带回来的见闻,觉得青春不过如此,从这座城市搬到那座城市,人在城市里走,梦却在城市上空的天上飞。
他想起在某本书上读到过的一句话:什么样的朋友才算真正的朋友?是那种,彼此之间不用拼命表现出很厉害的样子的关系。
那么,眼下五个人算是真正的朋友了。五个人干掉了三瓶天之蓝,本来不胜酒力,这下又过了量,自然是东倒西歪了。陆离吐得一塌糊涂,吐完了摇摇晃晃地在包厢里晃悠,嘴上胡言乱语的。另几位也是晕晕乎乎的。单晓冬还有些意识,张罗收拾着残局。
也不知是第几回了,哥几个每次相见,都要喝得过火。与单晓冬不一样的是,那几个是上了大学后开始喝酒的。唯有单晓冬是从初中就开始沾酒了,是他父亲叫他喝酒的。也许是想把他调教成大大方方的男人,他父亲从他上初中开始,每当有饭局时,都要带他出去吃饭,而且会怂恿他喝一两口。起初,在酒桌上,单晓冬会很拘谨。渐渐地,在父亲的鼓励下,他慢慢地习惯了那一套。有时他父亲的朋友会逗他,说,小孩抽烟,屁股冒烟,小孩喝酒呢?
单晓冬不理睬这一切。
刚开始时,单晓冬会被一盅酒搞得头昏脑涨。但是久而久之,干掉半斤酒都看不出痕迹了。
如今,单晓冬已经二十二岁了,酒龄却有整整八年了。在八年里,他只喝醉过两次,一次是十四岁的夏天,他和当时喜欢的姑娘第一次约会,临分别时拥抱了彼此。
那天晚上,他住在邢璟家。邢璟的母亲做了米酒,饭后让他俩都喝一点。
邢璟的母亲劝他俩说,喝点吧,是米酒,不打紧的。
俩人都喝了,而且喝的醉醉的。半夜,单晓冬醒来,觉着浑身的血液在燃烧,躲进卫生间吐了半晌。出来后,头痛欲裂,觉得醉酒真是遭罪。
第二次是大一被学校选派参加在上海的一个志愿者活动。活动最后一个晚上,大家吃散伙饭。由于是来自天南海北的,面临翌日的分别,都有些惆怅。
有个山东的后生,成天欢欢喜喜的,爱和单晓冬玩。他端着酒要与单晓冬多喝几杯,他说,咱有缘相識,有缘相助,今日要道别,也不知今后何时才能再见,来,喝酒。
本来一个很开朗的人,突然说起伤感的话,单晓冬心里还真不是滋味。
那夜单晓冬也不知道究竟喝了多少酒,反正最后是搂着一个哥们回到了住处。在住处门外他们遇上了带队老师,那几个哥们和老师聊起来,单晓冬晕得受不了,独自走去了,谁料没走几步就摔倒在了马路牙子上。第二天醒来发现衣着整齐地躺在床上,半张脸却肿成茄子色。
二
夜里十一点,小镇已经很寂静了。街上除了路灯,很难再发现什么光亮。单晓冬喜欢这样的夜晚和这样的寂静。曾经,读中学时,每天晚上下了晚自习,骑自行车回家。整条街都没有一辆车,他们几个并排骑着自行车,占据着整条街道,像一波浪潮似的前行。那时他们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他们的。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开门的是单晓冬的母亲,平时单晓冬的母亲看完八点档的电视剧就睡了。暑假儿子回来了,睡眠时间也就往后推了。
阿姨,今天陆离刚放假回来,火车晚点,我们几个为他接风,就吃晚了些。
邱天说道,她是个女娃娃,因而对付大人总比其余几个人顺手。这是因为,除了她是女生外,她还有双清澈眼睛的缘故吧。
单晓冬的母亲挺喜欢邱天的,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跟单晓冬说,以后就让这姑娘当咱儿媳吧。
如今,这句话应验了。邱天和单晓冬谈起了恋爱。谈得如胶似漆的,不但把所有亲昵行为都实践了,还彼此发誓永远不分离。
邱天在冲澡,单晓冬刷完牙端详起镜子前自己的那张脸。这张脸和几年前不大一样了,大片大片的青春痘开始褪去,除去一层浅浅的痘印外,几乎看不到它们曾经来过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日渐有棱有角的面颊和不易察觉的眼袋。曾经时尚的卷发不见了,换成眼下利索的小平头。除了左耳垂下那个豆大的痣,几乎是找不出几年前的那个自己了。
冬,帮我递条毛巾。
单晓冬去找,磨磨蹭蹭的,终于找到了,递过去时,邱天嗖地拽走。单晓冬知道邱天又生气了。他想,邱天发火是应该的。今天喝醉后的陆离又提起了石苏,单晓冬已经不记得这是陆离第几次就石苏跟自己道歉了,一喝醉他就这样,可当着邱天的面这还是第一次。他和石苏的事邱天知道一点,但恰恰是因为只知道一点,她对不知道的大部分有着无限的遐想空间。即使她和单晓冬在一起已经三年,双方家长也彼此见过了,石苏依旧是不能触碰的地雷。
生气了?
单晓冬除了耐着性子哄女友外,还有一招便是装醉。任邱天怎么发火,他都不接话。就让邱天的拳头打棉花,怎么打都软绵绵的。
回了房间,单晓冬趴倒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虽然没有醉,但也是迷迷糊糊的。很快睡过去,等醒来时已到了后半夜。
喝了酒半夜起来必然要找水喝,这是单晓冬多年来的经验。夜里睡得仓促,没来得及倒杯水放在床头柜上。单晓冬蹑手蹑脚出门喝完水再蹑手蹑脚返回时,邱天已经醒来坐起了。
把你给吵醒了吧?
现在跟我讲讲石苏的事吧。
谁?
邱天白了他一眼。
那破事,有啥可讲的?
讲还是不讲?
好,好,我讲。我再去趟卫生间啊。
在单晓冬不长的生命长河里,8和9有着特殊的意义,即使在大多数时候他都说不上来究竟有什么意义,但无法掩饰这两个数字的重要性。甚至在单晓冬进入校足球队挑选号码时,面对同样象征主力的两个号码,他踌躇了半晌,最终因不舍任意一个,从而选择了两个数字的和17号。而当在2008年8月8号看完奥运会开幕式的第二天,他骑车不小心撞上了穿白裙子的邱天。从那天一直到如今,他都觉得与邱天的相遇是他今生最美的缘分。
推门进去的那一刻,单晓冬抬头看了眼墙上的吊钟,两点零八,秒钟指向最顶端。邱天坐在床边,纹丝不动的,如小学老师所教的那样,背挺得笔直。邱天只要一生气就必是这个坐姿。她用手把睡皱了的睡裙抹平,并尽力往下拉了些,保证眼前这个男人只能看到最小范围的大腿,她剩下的眼光全部直直地盯着走进来的单晓冬。
单晓冬不敢看邱天的眼神,邱天的眼睛清澈,和好多年前他母亲夸的那样,清澈到底,不容污垢。单晓冬把倒好的水放在床头柜上,慢腾腾地爬上了床,一把搂住邱天的腰,并用脑袋顶着,他把求饶的动作做得淋漓尽致。邱天早熟悉他这点伎俩,她用力推开单晓冬,嘴上说,别动手动脚的,把问题交代清楚。
你叫我交代什么?宝贝啊。单晓冬知道,此刻装醉是不可能了,装傻未尝不可一试。
口口声声念叨石苏,是什么意思?
是这事啊,她呀,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呢。不是跟你说了好几遍了吗?就是个女同学,我与她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说不明白,你我誰都别睡了。
老天啊,你这样折腾我,我会迅速老下去的。
单晓冬从父亲身上不但继承了能喝酒的本事,还继承了关键时刻会和稀泥。单晓冬的父亲在机关里混了多年,虽没干出令人刮目相看的成绩,但是,打哈哈的本事无人比得过。
单晓冬,你当我是三五岁的小孩呢?我已经问过陆离了,他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你是想瞒到哪天?我全都知道了。
单晓冬闭着眼听着,心下琢磨着对策。其实他真不想纠缠这事,他想睡觉,好好地睡个觉。
单晓冬没想到邱天会跟陆离问这事,他有些猝不及防。从昨夜陆离吐酒的那个屌样来判断,那一刻,有人问他啥事,他都会毫不隐瞒地抖出去。邱天问陆离的时候,邢璟也在跟前,他看出陆离会把所有的一切告诉邱天,他还劝阻了几下。可是,陆离根本不听话。
哥儿几个啊,你们可是把我害惨了。单晓冬心下叫苦,但仍然依在邱天怀里不动。但他又想,再怎么样,陆离也不会把一切告诉给邱天的。毕竟,他和陆离近。
想到这儿,单晓冬有了主意,他习惯性地清了清嗓子,用学校学生会主席发言时的语调开了口,他知道自己哪种声音最有说服力。
那好,邱天,你想听故事,对吗?那请坐稳,我向您娓娓道来。
邱天不吃他这一套,她一点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她躺下去,背对着单晓冬。
你肯定也见过石苏,当时你们班不是在我们班隔壁嘛,石苏在我们班楼上。初二时,她班班主任不是换了个刚毕业的研究生嘛,那时那个新老师不怎么管学生。他们班的班风是最差的,当时不是还被校长在年级大会上点名批评过吗?
这些我都知道,说石苏。
邱天依然背對他躺着。
当时石苏瘦瘦的,穿得很时髦,全年级最时髦的就是她。你想哇,男生嘛,自然就注意到了她。然后,所有男生都在暗地里观察石苏。这本没啥,真的。
哦,那你呢?你也成天地观察人家?是浑身的荷尔蒙被点燃了?没把你烧焦吧?
呀,你听我讲呀,别打岔——
单晓冬一个翻身从躺姿坐了起来,伸手从床头柜上抓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
偷偷惦记石苏的男生里,自然是包括单晓冬的,更准确地讲,整个男生堆里,对于这事,首当其冲的是单晓冬。
现在看来,石苏的装扮也很平常。但是,那时是最超前的,是全校男生心里的女神。当周围人还是“毛毛虫”时,她已蜕变为“蝴蝶”,就如同在大家都穿着灰绿的军装浑身圆滚滚的时候,电影演员已束了腰。记得,当初石苏只要出现在走廊里,总有一拨人从后面噢噢噢地吼。
单晓冬也吼过,面红耳赤的,憋着满胸的空气,发出略显压抑的吼声。那时,石苏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那时是多么的美啊。
单晓冬哄邱天开心的时候,心下不由想到。
三
很多年前的暑假的一个早晨,单晓冬骑自行车在街道上乱闯。在一个拐弯处,突然闪过来一片白,单晓冬来不及刹车,直直地撞过去。过后,他明白过来,那片白是女孩子的裙子。女孩坐在地上,膝盖上红红的,脸上也是红红的。
单晓冬整个人蒙了,不知道走过去把人家扶起来,也不知道说声道歉,只是傻傻地盯着女孩。这个女孩便是邱天。
邱天自己站起来,拍遍身上的土,从裙兜里抽来一张纸摁在膝盖上。
你是一班的吧?邱天问道。
对啊,你是三班的?是,你是三班的。
嗯。
就这样俩人相识了。按理说爱情故事应该从这里就开始了。之后的两年初中里,彼此只是多了一个认识的人而已,偶尔上下楼时撞见了都不打招呼,羞羞涩涩地避开彼此。
那时,男生里最出名的是陆离,是邢璟,全校的人都认识这几人。至于单晓冬,还不是很受人关注。
到了高二,单晓冬开始初恋。不过,他心目中的姑娘不是邱天,而是石苏。
那时我好几个哥们儿都喜欢她,我也知道好多人给她写过情书。
那你呢?写了吗?
好了,咱睡哇。
到底写了没有?
那时不懂事嘛,邢璟帮我写过一封。你知道,邢璟特能写,会写,曾帮着很多人写过情书。他靠这个还买烟抽呢,他那会儿就懂怎么挣钱。
这个我知道。
邱天真的知道这一切,那时,年级里最调皮的几个男生都在他们班里。
后来呢?她给你回信了没有?
没有,不可能回。她一天到晚收那么多情书,连把人脸和署名对上的时间都没有。
单晓冬的这句话不假,石苏毕竟太优秀了。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再到学习,她都是佼佼者。
在单晓冬记忆里,印象特别深的一件事是,当时有个年级出名的“大哥”在追求石苏。他在男生堆里放话说,谁若打石苏的主意,别怪他不客气。很多男生知难而退,见了石苏也不噢噢地叫了。那个大哥一天一封地给石苏写情书,把石苏弄急了,把一堆信交到大哥班主任手里,之后学校公告栏里出现了一则通报批评。这之后,情书的浪潮渐渐平静了。
没多久,学校里风靡起QQ来,那种写了情书又没法顺畅相递的烦恼没有了。这么一来,初恋的浪潮横扫校园,老师和家长都难以抵挡。
单晓冬也申请了自己的QQ号码,与石苏成了好朋友。之后便是两个人无休止地聊天。这样的暗恋持续了两年整,中间单晓冬也有过暗示,只是最后谁都没有说破。单晓冬特迷恋那种朦朦胧胧的感觉,那种感觉很特别,令人痴狂,又令人焦躁。
在与邱天恋爱时,他没有过这种感觉。和邱天在一起时,他俩主要讲未来的生活,而不是眼下的瞬间,或者心灵的某种感应。但他从未想过离开邱天,他已经习惯了和邱天在一起。
韩寒在《三重门》里说男女之间的关系无非就是三个阶段:吻关系、性关系和没关系。在单晓冬心里,他与石苏的关系连第一阶段都没有达到。少男少女之间无话不谈,但最亲昵的举动无非不过彼此伤心时的一个拥抱或是过马路时的简单牵手,干净纯粹得犹如一张白纸。那时,甚至认为对方就是人生中所等待的另一个自己,连“知己”二字都不足称。
我们真啥都没有,纯洁的,连手都没好好拉过。
没好好拉过?那是拉过了?
哎呀,握过手。哎哟,我睡呀。
哼,如果你俩有事,陆离你俩早不是朋友了。
什么?
单晓冬盯着邱天,觉着青春美好的一切正从眼前一点点地灰飞烟灭。
陆离不是和她恋爱过吗?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但是他却把你心目中的女生夺到自己手里了。你心里酸酸的,从而你俩疏远了。我说的对吧?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这么多干吗?
我就是想看看你什么反应。
邱天转过身来,紧紧抱住单晓冬。然而单晓冬心里一阵阵的拧痛,他也不知道为何会有如此的感觉。他闭上眼,装睡。但是,直到早晨,他都没能入睡。
四
人,不可能永远是中二少年,不过总有人保持着中二少年的心态。中二是舶来词,百度上的解释是比喻青春期少年过于自以为是的行为,表现有“我与别人是不同的”“错的不是我,是世界”“这才是真正的智慧”等。这些表象无一例外地印证在当时的少年们身上。
单晓冬在那个年纪决定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不过,待到高中毕业后当真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时,单晓冬还是犹豫了。好在几个人一直相互鼓励着,这事才没不了了之。
填报高考志愿以后,旅行的事提上了议程,因为前面商量得太多了,三下五除二就定了下来。然而,就要订车票时,陆离却掉队了。说是要陪女友出去。单晓冬觉得陆离真没趣,本来说的好好的,这下撤了,真是不够哥们儿。可他又没法拿陆离说事。
那年,我们去了青岛。
单晓冬告诉过邱天,他们高中毕业后的暑假里都干了些什么。
本来我们有六七个人,后来只去了我、邢璟和另外两个同学。陆离和他女友去了厦门。
是石苏吗?
这么多年来,单晓冬一直想知道石苏当年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他跟邢璟讨论过这事,跟别人也说过,单单撇开了陆离。
单晓冬一行从青岛回来的第三天,陆离从厦门飞回来了,还没来得及晚上为彼此接风,单晓冬就接到了石苏的电话,听石苏哭诉了一个多小时。随后,单晓冬拨通了邢璟的电话,告诉他晚上的聚会他去不了了,家里有事。没等邢璟追问就挂了电话。自己不能去,去了怕控制不住自己和陆离打起来。
接到电话后单晓冬才知道原来跟陆离去厦门的姑娘就是石苏。那一刻,他大脑里一片空白。电话里,石苏说完前两句就开始哭,一直到挂电话。这叫单晓冬不知所措。
那时,他还不懂怎么去安慰女孩子。他只是傻傻地听着,直到那边把话讲完。
后来知道,那次出去玩时,陆离与石苏住了几个晚上,石苏没想到会这样。他就问陆离,是不是故意订了一个房间?陆离辩解说暑假旺季宾馆紧张,没房间,如果石苏介意,他可以睡在地上。前三天相安无事,最后一夜俩人打起来了。
这就完了?
似乎是没听够故事,邱天多少有点失望。
这是石苏告诉我的部分。
还有呢?
还有陆离告诉我的部分。
咋说的?
他说,俩人打起来了,啥事没发生。
咋就打起来了?
不知道啊。
不是恋人吗?
是啊。
五
单晓冬和邱天的姿势已经从两个人背对背坐着变成面对面坐着,再到相依相偎地讲别人的故事。这算故事吗?单晓冬想着,邱天也想着。
后来你和陆离的关系呢?
挺好啊。
沒有发生什么变故?
能怎么样呢?我们之间亲如手足。
邱天听了,笑了笑,不说话。单晓冬觉着气氛有些沉闷,于是在邱天脸上掐了一下,算是圆场。事情发展到现在,单晓冬知道,邱天对石苏彻底没有任何怀疑了。
一切的一切,关于青春记忆的往事都过去了。说实话,很早以前,单晓冬就打算跟邱天好好说说石苏的事,但每次话到嘴边,就说不出来。
为什么打起来了?邱天问道。
一定是陆离一心二用,叫石苏发现了。
陆离是个早熟的孩子,班里其他人还没任何性别意识时,他已经给女孩写过信了。单晓冬记得,有次课堂上,班主任叫走了陆离。那时,陆离还是班长。在全班同学眼里很是有气派。
那次班主任训陆离了,这是班主任头一次训他。陆离自然是不服气,老师说一句,他顶一句,把班主任气得说不上话来。后来,陆离还学过班主任训他的样子。
你是不是谈恋爱了?班主任开门见山地问道。
是,我特别喜欢她。
那明天叫你家长来一趟吧。
我妈不在。
那叫你爸来。
我爸也不在。
家里还有谁?
我。
你觉得谈恋爱对吗?
我有什么办法?老师,我又忍不住。
哪有什么忍不住的,你忍不住我帮你忍。下个月就要期终考试了,你现在有多少心思放在学习上?再说了,你急什么?将来有的是谈恋爱的时间。
老师,不要告诉我妈,我妈会打我。
班主任教书十几年了,遇到早恋的少说也有一个连,但从没遇到过这种。一般都是死不承认,然后被抓住证据开始狡辩,最终在老师严格批评下悔过自新。这种坦白的还是头一遭,班主任叹了口气拿出过来人的架势,说,你们还小,太小了。
老师,今后我保证再也不了。
前脚发过誓,后脚又写了封厚厚的信。然后,对着单晓冬说,这种咋停?老师叫我不要写,我能停下吗?
夜已经很深了。可今夜深得不是那么明显。窗外的云不是那么黑,相反有点枯黄的感觉。连续几天的无风之后今夜刮起了风,几片支撑不住的树叶随风飘落。叫了一个星期的雨可能今夜会全掉下来,屋外世界中的一切预备着被撕裂,屋内也是同样。
夜里,一声声的低吟。
叫吧,把心中想说的全部宣泄出来吧。夜已很深,月也高挂。人间在冰清玉洁间等待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