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创作谈)
2017-06-06何君华
何君华
记不清是哪位作家说的:“由种种机缘造成的这偶然,不妨称之为命运。”我想,作为南方人的我,到内蒙古定居生活,并在这里写作,便是我的命运。
2007年高考,因为两分之差,我的第一志愿落榜,被调剂到内蒙古通辽市的内蒙古民族大学。彼时我尚不知通辽市的具体地理位置,在地图上沿着呼和浩特市周边找了许久,就在我快要放弃寻找时,无意间在另一个省会城市沈阳西北二百公里处找到了它。我实在想不到内蒙古的幅员面积竟是如此之辽阔(它甚至比我的家乡湖北省的面积要大六倍之多),已经学过三年高中地理的我对内蒙古的误解如此之深,简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但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还在后面,我竟然很快便适应并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寒冷,沙尘肆虐,有着跟南方故乡完全不一样的气候环境和饮食习惯,但我几乎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四年大学生活之后,我没有离开通辽,而是继续留在这片我此前从未想过要涉足的地方。尽管我从未将高考失利看作命运无情的捉弄,但我当然也并不明白造物主如此安排用意何在。我只是以我向来逆来顺受的性格平和地接受了这荒唐的安排。及至后来我在这里写下我人生中第一篇真正意义上的小说,我才终于理解了命运如此安排的因由——原来它是想让我到内蒙古来继续完成写作的夙愿呀。
写作,几乎是我从小就树立的梦想。
人世间有千奇百怪的兴趣爱好,而我偏偏钟情于一个个小巧的方块文字。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汉字,谁都会写,谁都会用,可是在作家笔下却能开出花来,经过他们的生花妙笔一番排列组合,一个个毫无干系的文字就会变成一篇令人沉迷的小说。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作家简直是这世间最神奇的魔术家。我甚至会因此羡慕我的同龄人们发表在学生杂志上的稚嫩文字,不止一次梦见自己的文字也变成铅字发表在上面。后来我的作文当真发表了,而那本发表我“处女作”的杂志我一直保存了多年,直到它终于遗落在时间的缝隙里。
到内蒙古念大学之后,我关于写作的梦想很快就被重新激活了。因为自从我来到这里之后,我便发现自己住进了一个看得见风景的房间。透过这个房间的门窗,我看见了一番迥异于南方故乡的奇异风景。从我们的学生宿舍向北望去,你会看见一座公园,这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公园,它的名字叫西拉木伦,你根本不明白它的意思,但这丝毫不影响它所散发出的异域般的神秘气质,迫使你不得不像婴孩般好奇地走近它。在内蒙古,这样类似的词汇举不胜举:科尔沁、哲里木、达尔罕、额尔古纳、花吐古拉、乌珠穆沁、白音胡硕……我为此找来《蒙古秘史》,找来《成吉思汗箴言》,捧在手心里阅读,于是一幕幕更加瑰丽的风景便在我的眼前次第展开,我的小眼睛睁得大而圆,也因此看得更高更远。
草原文化一如一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文学富矿,我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写作的灵感,于是一篇篇“草原小说”在一个来自南方的小说学徒笔下诞生:《头羊》《呼日勒的自行车》《希仁花》《少年与海》《礼拜二午睡时刻》……有人看了这些“草原小说”,甚至疑心我是不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内蒙古人,甚至问我是不是蒙古族,我只好笑而不语。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也愿意用心体悟草原上的事物,或许你也会写出属于你的“草原小说”来……
异域总是令人心生向往,远方总是让人无限着迷。博尔赫斯寫出了迷幻的中国故事《小径分叉的花园》,卡夫卡写出了令人震惊的《中国长城建造时》,而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甚至可以算作一部彻头彻尾的“草原小说”,因为它讲述的正是马可·波罗向忽必烈汗描述他在草原帝国旅行的见闻和故事。而我远比当年的卡夫卡、博尔赫斯和卡尔维诺们要幸运得多,他们一生从未踏足中国的土地,更不用说内蒙古大草原,他们的“中国故事”“草原小说”完全是凭空杜撰,而我好歹就居住在一个看得见风景的房间里,推开门窗便是活生生的壮丽图景。
尽管一如我借我笔下一名虚构人物、一位草原画家那日苏所说的,草原的美是我这支拙劣的笔所不能书写万分之一的,但写下去是有意义的。起码之于我自己,之于十几年前那个沉迷于方块字的小男孩来说,是有意义的。因为这便是命运,这是命中注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