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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云两罍轩:舟难欲退流偏急,人到无名境始宽

2017-05-30韦力

收藏与投资 2017年1期
关键词:吴门雅集吴昌硕

韦力

吴云是苏州的大金石家,大概从三四年前开始,金石拓片类的拍品突然大热起来,直到今天,这个热度也丝毫没有下降的意思。可能是这个缘故,所有金石家的相关物品也跟着水涨船高,比如像吴云的手札、手稿、题跋,甚至有他钤章的藏品,价格也都比前些年翻了两番。吴云曾出版过一部《两晷轩尺牍》,这部书的手稿其中一册,在十几年前被我得到,那个时候价格还不贵,如果放在今天,恐怕不止要花当初10倍的代价了。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其实收藏也是同理。

吴云虽然是个大收藏家,但是他的仕途之路也并不那么顺当。关于他的经历,我查到了这样一段“行述”:“值粤寇沿江东下,侍郎雷以馘治军扬州,檄总理营务。叙功升知府,并加道衔。咸丰戊午,权知镇江府。时郡城残破之馀,抚绥安辑,流亡渐归。明年,调苏州,奉上官命赴上海与西国领事会议假洋兵助战,议未定,而省垣陷。巡抚薛焕使率炮艇会洋兵收复松江府城,遂兼摄松守,而部议以失地将夺取,薛公力争得白。因固请交代,并辞兼篆。然尚佐薛公幕,虽不居职,而有大议必须焉。终为忌者谮去,遂不复出。”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太平军攻打来的时候,吴云帮着处理清军大营里的工作,可能工作颇有业绩,因此后来升职为镇江知府,第二年他又转任为苏州知府。他当时奉命前往上海商议,想借洋人之兵,来跟太平军作战,还没等商量出结果,苏州就被太平军打了下来。为这件事,有人举报他守城不利,虽然也有知情的同僚替他辩解,但他还是不想做官了,于是辞职回了苏州,自此之后沉湎于收藏事业。

那时的苏州是文人聚集之地,这些人在一起时常会举办一些雅集,而那个时候,影响最大、水平最高的雅集,名叫“吴门真率会”。参加此会的会员都是当地有名的大收藏家,吴云当然是其中的首位,另外还有沈秉成,这也是一位曾经的大官员,他当过苏淞太道道台、安徽巡抚、两江总督等等,他也是位藏书家,十余年前,我曾访过他的藏书楼——耦园。有名的会员,另外还有顾文彬、陆心源、张之万、俞樾、吴大激、潘祖荫等。

顾文彬就不用说了,过云楼的第一代主人,名气很响。尤其过云楼旧藏之书,在3年前卖得了大价钱,这使得顾文彬之名更加广为人知;而陆心源则是皕宋楼的主人,皕宋楼为清代四大藏书楼之一,这些书最终归了日本静嘉堂的故事,也同样是近百年来不断被人提起的往事;张之万,今人提起者似乎不多,但说到一个人,您就能跟人联想到一起了,因为张之万正是晚清名臣张之洞的哥哥,其实他比张之洞本事还要大,他是道光二十七年的状元,曾经官至大学士,那已经是宰相的级别。

我藏有张之万的一件奏折,那上面的字堪称精绝;而俞樾更是著名的文人;吴大激也是位金石大家;潘祖荫的收藏故事尤其是大盂鼎和大克鼎,更成为了今人关注的焦点。佘外,这个“吴门真率会”还有十佘位著名人物,比如李鸿裔、高心夔、潘遵祁、汪鸣銮、潘祖同等,这些人均是一流的收藏家,由此可見,这个“吴门真率会”绝不输于今日门槛很高的“清玩雅集”。

“吴门真率会”大约陆续举办了10年,每月举办一至两次,这个会就从光绪元年顾文彬退职回到苏州开始,到了光绪九年吴云病逝之后,“吴门真率会”又先后举办了几场,后来就再没有相关的记录,由此可知,吴云是“吴门真率会”的主要举办人物,因为大多数雅集都是在他的听枫山馆举行。每次集会,参加者都会带来自己的几件珍藏之品,互相品评之后进行题跋,同时还搞诗词唱和,当然吃饭是免不了。

他们的这个聚会,因为搞的时间不算短,并且频率也很高,所以留下来了不少相关的品评题跋,这给后世增加了故事,也增加了藏品的玩头。可惜的是,这样的文物鉴赏会,而今已成绝响,当然,现在也有很多的雅集,也会鉴赏一些物品,但更多地变成了吃饭与聊天,很少会行诸文字,做诗文唱和,这使得雅集缺少了内在的韵味。

前几年,我也突发奇想,想续上翁方纲当年发明的祭书会,因为我得到了当年这个祭书会的标志物——宋版《施顾注苏诗》中的一册,当时也有很多朋友希望就此把雅集办起来,我也很受这种氛围的感染,然而细想之下,却又觉得难有操作性,比如说请了众多的朋友,每人带来藏品进行赏鉴,然后还能干什么呢?只剩下吃喝和吹牛了,最终散席之后,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什么也剩不下来,因为毛笔字能过关的就没几位;现场搞诗词创作,最好也别丢那个人。想到这一层,顿时让自己泄了气。

当年,“吴门真率会”不止是人员的档次高,他们带来的藏品也同样如此,比如光绪元年的第一次聚会,陆心源就带来了苏东坡的一幅书法作品《昆阳城赋卷》。去年,苏东坡的作品也出现了一件,那就是《功甫帖》,那个《功甫帖》其实算上苏轼的签名,统共就9个字,上海的大收藏家刘益谦先生花了5000多万人民币从美国把这几个字买了回来。这只是他自己的事,但不知为什么引起了一大堆博物馆专家的讨论,对这几个字说真说假。

其实,我觉得这个争论有什么意义呢,又没让公家掏钱,他也没想捐给公家,但这个《功甫帖》要跟《昆阳城赋卷》比起来,至少从尺幅上比,差着几十倍,不知谁定出来了这么一个恶规矩,那就是中国古代的字画按面积来计价,1平尺核到多少钱,这么听来,有点像当今的房地产,好像房地产的计价方式都比字画严格,还要分出个使用面积、建筑面积或者套内面积。

我又扯远了,本来是想说陆心源带来的那件苏东坡书法是何等的有价值,如果真按平尺算,这一件在今天也至少值几个亿。即使这样,陆心源还觉得不过瘾,另外还带来了宋刻的《四家帖》,看到他带来的东西,我也在想,要是我来搞雅集,能有几件够这样档次的东西向大家展示呢?

当年的雅集,每个人都要带东西来,比如过云楼主人顾文彬就带来了宋拓本的《十三行》和元代赵孟頫所书的《秋兴赋》。而沈秉成则带去了一件翁方纲的对联。在那个时代,翁方纲的对联并不是难得的珍品,然而这件拍品却有着故事在。

首先是翁方纲这副对联的内容:“有情今古残书在,无事乾坤小屋宽”,这句诗是清初的收藏家张埙的诗句,但这个句子很让藏书家所喜爱,并且这副对联的后面还录有张埙的原诗,以及多位名家的题跋,是有名的一件雅物,所以沈秉成是花了80两银子将其买下的,当然是很喜爱,他把这幅对联带到了雅集上,请众人题诗唱和。而吴云得到的是“宽”字韵,于是他在这首诗的诗句中写出了:“舟难欲退流偏急,人到无名境始宽”,因为这句诗极其贴切地表达了自己退位后的心情,同时又跟那幅对联的内容很贴切,故被与会者连声叫好,由此而成为了吴云的名句之一。

吴云回到苏州之后,就买下了一处宅基地,这个宅基地也有来头,是宋代天圣年间的吴感红梅阁的旧址。吴云将其买下后做了彻底的整修,因为园林中有一棵古枫树,故这片园林吴云给其起名为“听枫山馆”,他的藏书楼两罍轩就在听枫山馆内。关于两罍轩名称的来由,吴云有如下的说法:“余既于甲寅年在邗上得阮文达公所藏之齐侯晷,遂名晷藏之所日抱罍轩。逾十年甲子在吴门又得一罍,即文达军经室中所载之曹氏器也。海内二大宝一旦都归余斋,复署之日两晷轩,所以志喜也。己巳初夏,退楼主人并记。”

原来,阮元旧藏的两件青铜器都归了吴云,这让他很是得意,于是把自己的堂号改为了“两罍轩”。吴云除了收藏这些青铜器和古书,他的另一大收藏就是古印,据说他有秦汉魏晋古印上千钮之多,为此他出过《二百兰亭斋古铜印存》、《二百兰亭斋古印考藏》、《两晷轩印考漫存》,而这“二百兰亭斋”也是吴云的堂号,因为他藏有200卷《兰亭序》拓片。吴云也藏碑帖,并且藏有许多的名碑,可能是因为其眼界开阔,再加上天分很高,因此他的书法也很有名气,顾文彬曾经评价他说:“书法之妙,轶伦超群,所摹十七帖,浑厚古雅,直逼右军。”

顾文彬的这句话,显然有些夸张。吴云的书法虽然有自己的特色,但其独特的面目还是跟王右军的书风非为一路,然而在他那个时代,吴云的书法就已经受到世人的追捧,曲园老人就曾说过这样的话:“平斋语言妙天下,而书法之工足以副之,人得其片纸只字,视同求璧。”而“平斋”就是吴云的字,俞樾能给他这么高的评价,恐怕吴云的书法价值也确实不低。

还有一位金石大师的成就跟吴云有一定的关系,那就是吴昌硕。当年,吴昌硕在吴云家给吴的两个孩子做家庭教师,在教课之佘,吴昌硕经常在方砖上练刻字,某次被吴云看到了,他问吴昌硕,为什么不在印石上刻?吴昌硕说,自己没有那么多钱买石头。听到了这句话,吴云马上给他加了工钱,同时拿出自己所藏的印谱及古印让吴昌硕参考,吴昌硕刻出印后让吴云品评,吴云会直接说出自己对这些篆刻作品的看法,经过一些年的磨练,吴昌硕终于创造出自己独特的篆刻风格,最终而成为一代大师。

民国间的大画家齐白石也是篆刻高手,他同样有自己独特的篆刻风格,齐白石曾写过一首著名的诗:“青藤雪个远凡胎,老缶衰年别有才,我欲九原为走狗,三家门下转轮来。”这首诗中提到了三位齐白石所佩服的大艺术家,“青藤”指的是徐渭,而“雪个”则是八大山人,“老缶”就是吴昌硕。在此,齐白石极其谦恭地说自己愿成为这三位大家的“走狗”,并且在这三家之间能够转来转去,由此可见,吴昌硕的艺术成就在齐白石眼中是何等之高,然而人们却少有提及,这位吴昌硕是在哪里练出了自己如炬的眼光。

吳云的藏书事迹,历史上留下的资料不多,《文献家通考》上转录了张鸣珂《寒松阁谈艺琐录》中对吴云的评价:“性喜金石、彝鼎、法书、名画、汉印、晋砖、宋元书籍,一一罗致,入其室者觉满目琳琅,令人有望洋之叹。”由此可见,宋元版藏书只是吴云收藏中的其中一门类,但以宋元版作为一个藏书专题,仅这一句话就足够吓人的。

吴云故居位于江苏省苏州市庆元坊12号。十几年前,我曾在听枫山馆内仔细地参观过,同时也看到了那两晷轩匾额,那个匾额就是吴云亲手书写者,过了百余年竟然仍健在,这真是个奇迹。而今想再次瞻仰此地,则没有了上次的运气。从外观看,跟十几年前来时看到的情况略有变化,而今觉得门前的那条小巷宽敞了许多,可能进行了道路的整修。

可惜的是,今日再来,却遇上大门紧锁。这种大门是一种暗锁,我不知道里面有人插着门,还是里面的人已经锁门外出,只能站在门外大声地敲击,但无人回应,无奈只能站在外面观赏这处著名的吴云故居。而今的门楣上砖雕刻着“听枫山馆”,左旁是江苏文保铭牌,右边挂着两块新匾“吴门画派研究会”和“苏州国画院”。

吴云去世之后,到了宣统二年,听枫山馆归了晚清四大词人之一的朱祖谋。民国十七年,此园又归了陈寿先。1949年之后,这里变为了公产,曾经是教师进修学校、苏州市第二中学以及苏州评弹团等等。在“文革”中,园中的假山被拆除,再后来,又用此院来安置下放回城的评弹演员,当时杂居着+几户人家,里面搭建了许多的破烂平房,直到1983年,才将这些人迁出,重新将其整修出来,编成了以上两个单位来使用。如此细想起来,这也是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一种范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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