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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语言规划的开拓者

2017-05-30王敏

语言战略研究 2017年2期

王敏

提 要 周有光先生是“中国语言规划的理论家和实践者”。他在《汉语拼音方案》制定与推行等实际工作中成绩卓著,对中国语言规划的学术定位等理论问题的思考也非常具有启发性,值得后辈学人研究继承。周有光先生的著述中以“语文现代化”指“语言规划(计划)”,启示我们注重中国语言规划研究的个性,注重学术史的研究角度。周有光先生在语言规划方面的成功实践,对相关工作原则和语言文字理论的思考,都启示我们语言规划研究必须关注现实应用,坚持科学严谨的研究态度,需要具有全局意识和发展的眼光,兼顾时代需求和语言文字发展规律。

关键词 中国语言规划;语文现代化;语言文字应用;《汉语拼音方案》

The Pioneer in Chinese Language Planning: In Memoriam of Zhou Youguang

Wang Min

Abstract CJLPP colleagues are saddened by the passing of an important figure in Chinese language modernization, Mr. Zhou Youguang, who passed away peacefully at 112 year old in Beijing, January 14, 2017. This article attempts to summarize his life achievements in simplifying and transliterating Chinese characters and to evaluate the influence on scholarly work on Chinese language planning in the future. Mr. Zhou Yuanguang is both “a theorist and a professional in Chinese language planning”. He had significant contribution in practical work of devising and promoting Chinese Pinyin Scheme, and his insights on various issues about theorizing Chinese language planning are specially inspirational and should be further studied and carried on by future researchers. Language planning in Zhous work is referred to as ‘language modernization, and this behooves us to pay special attention to the characteristics of Chinese language planning and to give more importance to studying it from perspective of academic history. Mr. Zhous practical success in Chinese language planning and his observation in working guiding principles and theories concerning language and script has many implications for both researchers and practitioners, including to focus more on practical application in real life and to pursue a scientific and rigorous working culture. To follow Zhous step, we should also develop a vision with wider spectrum aiming at future development, and it is also important to respond to social demand when conducting research in accordance with developing rules of language and script.

Key words Chinese language planning; language modernization; applications of language and script; Chinese Pinyin Scheme

2017年1月14日,周有光先生仙逝。周先生的一生,已经成为传奇,尤其以现代汉语规划和规范化领域的成就为人所知。一些媒体尊先生为“汉语拼音之父”,先生表示不赞成这个说法。这固然是先生谦逊,实际上先生在语言规划、语言规范化方面的成就也远不止是制定《汉语拼音方案》。李宇明(2017)认为周有光先生“是中国语言规划的理论家和实践者” 。周先生的语言文字工作实践是成功的,他的理论思考对我们今后的具体工作和学术研究也非常有启发性。

周有光先生自述年轻时就对拉丁化运动感兴趣,1952年,出版了《字母的故事》。1955年,周先生参加全国文字改革会议,并从此进入语言文字工作領域,兴趣成为事业,成就有目共睹。周先生曾概括自己在学术领域主要关注的有四个方面:(1)参加制定汉语拼音方案;(2)使文字改革跟语言学挂钩;(3)找寻汉字在人类文字史上的地位;(4)语言信息化时代的中国语文问题(周有光 2002)。

周先生致力《汉语拼音方案》的制定和推行,从阐释《方案》本身的制定过程、研究理念到研制《汉语拼音正词法》落实《汉语拼音方案》的规范,以及教学、邮政电信、计算机处理、手语盲文、少数民族语言文字设计等与汉语拼音应用有关的方面,研究成果深入广泛。周先生有意识地将现实的语言问题放在语言学研究的框架内,保证语言文字工作的科学性;他广泛研究人类文字发展演变,总结规律,将中国的语言文字工作放在人类语言发展研究的整体中,以整体的演变规律来反观我们的语言现象。周先生一直保持对社会生活的敏锐观察,关注不同时代条件下对语言文字应用的需求,思考可能发生的问题和解决之道。他对语言规划研究学术定位的思考,在中国应用语言学刚刚萌芽时便已开始。

一、中国语言规划的学术定位

一般认为,二战以后,语言规划成为较为明确的专门研究。此前,现代国家政权对于语言的管理已经具有了主动干预的意识。二战后全球范围内新兴民族国家的独立运动此起彼伏,国家文化主体意识的确立和明晰化需求极为强烈。作为文化载体的语言,如何因应这种需求?恰恰也是在二战之后,科学技术飞速发展更新,人文社会思想极大丰富,在学术领域造就了学科细分与学科交叉并进的局面。在这样的背景下,语言规划研究在文化学、社会学、政治学等领域的各种调查研究中,都成为不可忽视的组成部分。

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的社会语言学、应用语言学逐渐发展起来。周有光先生较早地思考了中国语言规划(计划)的定位。他认为“语言计划”属于应用语言学的研究领域,与国家语言政策关系密切。他以二战以来民族国家兴起、国家重建、国家联合的国际形势为背景,提出“语言计划”研究的问题主要是:“1.建立全国共同语,2.制定文字规范,3.翻译科技术语。”其中建立全国共同语的要求有三种:“A.没有主体语言,需要选定共同语。B.有主体语言,需要规范化。C.有传统共同语,需要现代化。”(周有光 1992a)中國的共同语古有雅言,后有官话,普通话是现代化的共同语,确定了语音标准、词汇规范和语法规范。制定文字规范包括:“A.无文字的要选定字母。B.有文字的要改进文字。C.古老文字要现代化”(周有光 1992b)。中国汉字的现代化,表现为《汉语拼音方案》《汉语拼音正词法》提供的字母注音形式。

周先生的这些意见,已经大略指出了语言规划研究的要点,开展语言规划研究需要综合的多学科方法。周先生提出的研究要点是基于对世界范围内的语言规划历史和现实需求的整体认知,基于中国的有关工作和成果,大略呈现了语言规划研究的学科发展脉络。他还明确提出,中国的语言规划就是语文现代化。

“清末以来,经历了切音字运动、国语运动、白话文运动、注音字母运动、国语罗马字运动 、拉丁化新文字运动、手头字运动等。这一系列运动的要求可以归纳为四个方面:语言的共同化、文体的口语化、文字的简便化和表音的字母化。”(周有光 2003)“[二战以后]外国就提出语文规划或者叫语言计划这样一门新的学问。这门新学问,其实在中国是早已开始了的。中国叫文字改革,名称不同就是了,内容、道理是一样的。后来我们扩大了‘文字改革的含义,把它说成‘语文现代化。语文现代化是一项长期的工作,甚至可以说是永远要做下去的,因为,语言和文字是跟着时代的发展而演变的。”(周有光 2005)

百年来的语文运动、语言规范、语文现代化,从新的研究视角来观照,就具有了新的研究价值。周先生的思考,启示我们要注重中国语言规划研究的个性,要具有学术史、学科史的意识,在应用语言学、语言规划学的框架内,追溯研究中国语言规划实践的经验,特别是成功的语言规划经验,总结阐发中国语言规划的特点,使这一必须长期进行的工作不脱离中国的现实,能够具有更好的学术研究基础。也启示我们,语言规划研究者必须首先关注语言现实,关注现实中的语言使用的状态。这样,语言规划研究就能够正确定位,正视问题,科学阐释,提供具有前瞻性、具有社会意义的研究成果。

二、语言规划研究必须关注现实应用

“应用语言学以‘应用为生命。离开‘应用,应用语言学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应用因时而异,因地而异,因事而异。有当前急迫需要的主要应用,有暂时可有可无的次要应用。”(周有光 1992a)在语言规划领域,从工作措施,到理论阐释、研究方法,都需要围绕“应用”,否则规划实践很可能失败,理论很可能蹈空,方法很可能扭曲。当谈到“成功的语言规划经验”时,《汉语拼音方案》的制定与推行过程是非常值得研究的案例。

周先生有多篇文章阐释、回顾《汉语拼音方案》《汉语拼音正词法》等规范的制定过程,强调实际应用的需要。新中国成立之初,提升民族文化素质、提高教育效率等现实需求,促成了《汉语拼音方案》的制定。制定过程中,“为了适应多种多样的文字工作的要求,方案在重视科学性的同时,着重地考虑了实用性。例如,不用新造字母、尽量少用字母组合,便利文字工作机械化,便利国内各民族间和国际间的文化交流。草案原用六个新造字母,修正草案放弃新造字母,用四个字母组合(zh,ch,sh,n)”。“各方面对方案提出了互不相同、彼此矛盾的要求。方案不可能只顾一方面,必须从全局看问题,权衡轻重得失,尽可能最大限度地满足各方面的主要要求,因此,《汉语拼音方案》是多种多样要求的最小公倍数”(周有光 1983a)。

尊重语言应用的事实,也是方法和理论创新的前提、基础。谈到《汉语拼音正词法》,周先生说,“把规律写成规则,要斟酌实用要求。有时规律简单,规则须要详尽……群众不愿接受的规则没有实用价值”(周有光 1984)。这种理念体现在《汉语拼音词汇》《汉语拼音正词法》的分词处理上。分词的规律首先考虑语言节律,诉诸语感。“汉语拼音的分词连写是以语言中的‘分词节奏作为依据的……分词连写法跟语法和构词法都有密切关系,但是,它又有不同于语法和构词法的自己的规律”(周有光 1983b)。“这种基于实际的规律总结,与当时的语言理论有不尽吻合之处。合理性从理论出发。习惯性从实践出发。范围不同,出发点不同,这就是矛盾的成因”(周有光 1984)。但是,由充分尊重语言应用的基本观念出发,才有可能不受现成理论的限制,解决现实问题。

为了将制定的规划(规范)更好地推向社会应用,周先生还做了很多指导实践的工作。周先生在《文字改革》连载《汉语拼音方案解说》(一至七),详细阐明了方案的字母形式问题,音节拼写法问题,语音标准问题,字母对语音的配合问题,字母的顺序、名称和形式问题,标调方法问题,音节分界法问题,帮助使用者不但知其然,还能知其所以然,更好地理解和应用《汉语拼音方案》(周有光 1961)。《汉语拼音方案》实现了汉字注音拼写,具体到社会各领域,如何应用、有什么问题、采取什么方式推行?他提出,“汉语拼音方案是文字的辅助工具。它的多种用途可以归纳为三个方面:(1)在语文教育上的应用;(2)在科学技术上的应用;(3)少数民族制定文字的基础。”(周有光 1959)“语文教育”包括汉字注音和普通话拼音、盲聋哑人的手语、盲文字母方案;“科学技术”包括序列索引、科技代号、常用语缩写、外来词译音、电信工具及语文工作机械化。他在所有方面都提出了具体的意见,拿出了可操作的方案,为完善计算机拼音输入法提供建议。至于推动《汉语拼音方案》成为国际标准,使汉语拼音走向世界,成为沟通中国与世界的文化津梁,周先生更是与有力焉。他认为汉语拼音是国家共同语的强大助力,将在网络时代发挥更大的作用,他对汉语拼音有利于促进世界范围内华语“语同音”抱有极大的信心。

周先生的大量工作表明,《汉语拼音方案》的制定推行以“应用”为核心,以解决现实问题为目的,在研制思路、研制过程、推行措施等各个环节都体现了科学求实的态度。《汉语拼音方案》在多个领域成功推行数十年,证明以“应用”为核心的语言规划是切合实际的,在此指导下的规范标准方案是可行的,推行步骤是清晰有效的。

随着语言规划研究的深入,关注的现象越来越丰富,涉及的领域越来越广泛,专门术语和阐释方法越来越缜密。“语言规划研究”从根本上是以“應用”为核心的社会科学研究,学科的基本理论架构、研究内容、方法、目的,都要以语言的现实应用为基础。在具体工作中,确定规划行为主体,规划对象的层级和类别,设计规划推行的内容和程序,建立规划行为评估的指标等,也都需要很好地理解这一基本理念。

三、语言规划研究必须坚持科学性

周先生始终坚持语言文字领域工作的科学性。在解决问题的过程中,严谨求实,重视总结规律,更新认识。虽然他曾感慨“过早的真理不是真理”(周有光 1986),但是他也坚信“历史迟早要向科学的结论前进”(周有光 1989b)。

周先生回顾《汉语拼音方案》的制定时谈到,“有人开玩笑说,几个字母搞了三年,太笨了!其实,何止三年。国际标准化组织(ISO)审查和通过《汉语拼音方案》作为拼写汉语的国际标准,又经过三年。今天回顾,花这么长的时间来仔细设计这个方案,不是无益的。如果当年留下一点马虎,今天会后悔无穷。”(周有光 2007)

例如,方案选择拉丁字母形式,周先生说:“字母的选择决定于两种力量:一种是字母的技术价值,另一种是字母的流通价值。”“字母的技术价值的主要衡量标准是:(1)简单;(2)明确;(3)方便书写;(4)方便机械化。”“我国所以终于采用拉丁字母,除掉出于熟悉拉丁字母的知识分子和部分工农群众的影响以外,主要出于拉丁字母的国际性的作用。”(周有光 1961)还有,汉语拼音记录普通话音素,就需要一方面“弄清楚普通话有哪些音素(准确地应当说‘音位……),另一方面要弄清楚拉丁字母在国际间的习惯读音是怎样,然后把二者配合,解决其中配合上的问题。”(周有光 1961)字母组合、条件变读等也考虑了拉丁文以及使用拉丁字母的各国的规律。这都表明《汉语拼音方案》在研制过程中所做的选择有清晰的目的和充分的依据,经过广泛的考察和审慎的思考。

他谈到怎样确定分词连写的时候,坦言“并没有个人的创造,只是在过去人们用过的各种方法中间选择其中的要点并加以系统化”。“词儿连写问题不完全是理论问题,同时是习惯问题,只有通过群众性的公开讨论和公开试用,然后可能由分歧趋于一致”(周有光等 1958)。二十年后制定《汉语拼音正词法》,他提出“正词法的学术依据不能单纯依靠某一方面。它需要从三个方面(按:语法、语音、语义)的综合之中提炼出自己的理论体系和实用准则。它是语言学的‘第四维研究课题”。因为“理论语言学的范围中间本来没有汉语拼音。正词法需要研究的各种矛盾多半不在范围以内”(周有光 1984)。对于超出现有理论范畴的事物,需要创新的勇气和能力去解释并提出解决方法。这是只有充分调查了解现实状况,秉持客观的科学态度研究分析,才有可能实现的。

但语言应用也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解决方法并不是一劳永逸。例如“正词法规则要跟着拼写习惯随时修正,否则会成为脱离实际的一纸空文。规则不断影响拼写,拼写不断修正规则。如此往复,最后可能达到相对的稳定状态”(周有光 1984)。关于汉语拼音的名称,周先生曾表示,“有人认为,我们不必另立字母名称,就借用英文的字母名称好了。……可是,这是不合理的。采用拉丁字母的国家都有自己的字母名称。名称是以本国的音值为基础的,音值不同,名称也应当不同。规定名称可以参照国际习惯,可是不应当背离本国的音值”(周有光 1957)。但是随着时代变化,英语对于一般人来说不再陌生,汉语拼音在信息化时代更扩大了应用范围,他修正了自己的看法。“有人认为《汉语拼音方案》规定的字母名称无法推行,不如借用英语的字母名称,方便小学生同时学习英语。这个意见,我认为是切实可行的。”(周有光 2001b)这是尊重语言生活的真正科学的态度。

语言文字工作,需要考虑的因素纷繁复杂,使我们常常容易纠结其中,理不清思路。周先生的回答是,“群众的语文运动,政府的语文政策,学术的语文研究,三者有别,不可混为一谈”(周有光 1989b)。语言文字的使用者,语言规划、语言政策的制定者,由于立场不同,需求不同,对语言规划应该实现什么目标,会有各种各样的观点。作为语言规划研究者,坚持实事求是、符合语言发展规律的科学研究,是应有的态度。

四、语言规划研究应具有全局意识、

发展眼光

以“应用”为核心和目的来谈语言文字问题,就是把一个问题放在多维度的空间里,因为“应用”就意味着“动态”,意味着多种关联。“纯粹的、单一的、绝对的”种种观念自然消解,“多元的、综合的、发展的”全局意识清晰凸显。周有光先生对语言规划的很多具体问题的阐释和解决之道,通常也是把问题放在纵向的历史发展和横向的跨文化、跨学科的比较中,以系统性的规律、立体的思维方式来分析、验证。

周先生自述1955年开始,研究汉字在人类文字中的历史地位,“这不是褒贬古今,不是占卜未来,这是认识自我”。可见他一直将自己从事的工作放在全人类文化体系内,对具体问题的观察思考,纵横上下,不限于一时一地。经数十年积累,耄耋高龄修成《比较文字学初探》,提出:“[比较]文字的形体和结构,传播和发展,应用功能,历史背景等,从中归纳出文字发展的规律。比较的目的是辨别相互之间的差异性,阐明相互之间的共同性。”他认为“一国文字学正在发展为人类文字学”(周有光 2000),并初步勾勒出人类文字学研究的轮廓。

他经常从历史发展的角度、语言和文字的发展规律,解读一些“难题”。例如谈到汉字演变,他认为汉字形体趋于简化是客观存在的规律,同时也实事求是地认为过度简化和过分推崇繁体字都是不可取的。他认为汉语拼音的成功应用符合人类文字发展的普遍规律,同时也认为汉语拼音将长期与汉字并用,辅助汉字应用,而不是成为文字,取代汉字。

周先生认为今天我们进行汉字和汉语词汇的整理规范工作,不能限于当今、限于中国,而是应放眼历史发展和中华文化影响所及。他鼓励更新知识,避免产生错觉,“以为古代的语词是死的,不会再有变化。其实不然。学者们的研究使我们对古代的了解不断更新,例如今人对古文字的知识比古人多得多了。不妨说,关于古代的知识也是活的,不是死的”。还要避免另一种错觉,“以为中国文化只有中国人知道得最多。其实不然。世界各国都在研究中国文化,他们用新的方法,不断得到新的发现。今天,不参考外国的研究已经不可能对中国文化有全面的和全新的理解”。“要开放视野,胸中有整个汉字文化圈和整个世界”。需要了解“汉字文化圈”日韩越等国使用汉字的状况,考虑海外使用汉字的需要(周有光 1986)。

他认为人类交流的需要使得语言求同成为趋势,共同语是社会发展的必需条件。他从国家发展、民族团结的大局来看共同语的研究和普及。“对中国来说,有两种语言求同。一种是汉语各方言之间的求同。另一种是五十六个民族之间的求同”。他认为“中国要想成为一个现代化国家,普及全国共同语是迟早必须完成的重要工作”(周有光 1989c)。早在国语运动时期,他就认为拉丁化文字是为国家共同语服务的,不能搞方言拉丁化。语言共同化是为国家建设服务,为团结全球华人服务,为中国的文化走向世界服务,决不能放弃。他也比较早地提出,中国需要在推广国家共同语的同时,重视学习使用国际共同语——英语,这样的“双语言时代”是大势所趋,是中国走向现代化不可避免的需要(周有光 1997)。

唯其具备全局意识,才能清醒地认识客观现实,也才能前瞻未来,保持充分的信心。一方面,他对汉语国际地位的分析冷静客观,认为现在的汉语并不具备有些人认为的高度的国际地位(周有光 1989a),另一方面他对华语在21世纪的发展充满希望,预言“华语将在全世界华人中普遍推广”(周有光 2001a)。随着国家经济文化建设的进步,国际地位的提高,汉语一定有广阔的未来。周先生的名言“从世界看中国,而不是从中国看世界”,“厚今而不薄古,重中而不轻外,既需继承,更要创新”,体现的正是这种冷静的全局意识,坚定的发展眼光。

周先生的全局意识还表现在他始终以跨学科的角度看待语言规划。例如,他认为术语的应用领域和使用人群有特殊性,不能够用语言学、词汇学规律解释一切问题。作为语言规划的重要内容,术语国际化的研究必须有跨学科的理念,不是语言学一家的事情。他不拘泥于现有的学科界限,敏锐地指出,有些语言文字问题,真正的肇因在于文化心理。虽然“文字‘神圣观念已经被文字‘发展观念所代替了”(周有光 1992b),但是“语文有图腾崇拜和禁忌迷信,文化越古,包袱越重。所以,新旧并存,逐步过渡,往往是最好的更新方法”(周有光 1989c)。

五、结 语

周先生经历了巨变迭起的一个多世纪。我们对他的理解,只能是他丰富的人生智慧中的点滴而已。他关于语言规划的观点,既根植于他数十年从事语言规划具体工作的实践经验,也是在社会和学术发展新形势下的思考,具有鲜明的现实性。他始终保持对世界的热情关注,反应敏锐,勤于思考,不局守固有理论,面对具体问题,思路开阔,多维交织。

周先生曾有题字:“了解过去,开创未来,历史进退,匹夫有责。”他对自己的事业有深厚的感情,确定了它的历史位置,确定了它在人类文化图景中的意义后,始终保持坚定、冷静、清醒的思考,敢于正视问题,总结规律,勇于更新认识,创新方法。我们纪念他,更应该学习他关注现实、胸怀博大的使命感,通达冷静、科学严谨的治学态度,承擔起自己的时代任务,促进新时期语言文字工作事业的发展。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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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丁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