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文字与古代西亚文明史
2017-05-30拱玉书
拱玉书
一涉及文明史,西亚地区便显现出特殊性,即西方学者早就先入为主地主导了这个地区文明史的研究,也势不可挡地规定了相关学科的话语。以西方为出发点来观察这个地区已成为惯例,因此西亚便成了距离西方最近的“近东”(即现代国际政治话语中的“中东”)。我们已经没有选择,只好人云亦云。古代西亚文明即“古代近东文明”或“古代东方文明”,这又何妨?在概念上争高低没有任何意义,只要“此心光明”,知道二者的关系和历史渊源足矣。
西亚地区是人类文明的摇篮。西亚地区的两条大河——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孕育了最早的人类文明——苏美尔文明。早在公元前3300年前后,苏美尔人就发明了人类历史上最早的文字——楔形文字。考古学家仅在乌鲁克一个遗址就一次性地发现了属于公元前3300—公元前3000年的楔文泥版(包括残片)5000余块,单字总量逾千,而且已经构字有法,用字有道,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一书不少,与晚于楔文近2000年的甲骨文的造字之法和用字之道頗为契合。这5000多块泥版中85%是经济文献,15%是辞书文献。这些文献给黑暗历史带来了一束光明,透过这束光明我们看到了人类文明遥远而辉煌的发端。当今的人类文明仍深深地打着苏美尔文明的烙印。
苏美尔人讲的语言与目前已知的任何语言都没有亲缘关系,因此,到目前为止也没有被归入任何已知的语系,说它是黏着语、作格语,只是因为它在词语形态方面具备一定黏着语、作格语特点。楔形文字是苏美尔人为记录苏美尔语而创造的,斯文斯语一旦结合便成为黑暗中的一盏明灯,不但照亮了当时的世界,成为人类从野蛮迈入文明的标志,使苏美尔文明光彩夺目,也照亮了数千年后重建这个失落文明的现代学者,使他们能够穿越时空,能够将源远流长的人类文明回溯到起点。
上古时的西亚地区是多民族共同生息的地方,这里有竞争、战争与毁灭,但更有和平、融合与借鉴。就文字而言,借鉴显得尤为突出。大约在公元前2600年前后,地处当今叙利亚境内一支操塞姆语(亦称闪语)的民族率先借用了苏美尔人发明的楔形文字,他们在埃布拉建立了“人类历史上最早的图书馆”。1975年意大利考古學家在那里发现数以万计的泥版文书,年代皆属公元前2600—公元前2300年。泥版、楔文、书写方式完全是从苏美尔人那里学来的,但他们书写的是一种西塞姆语,这种语言与苏美尔语没有任何亲缘关系,而与阿卡德语、阿拉米语、希伯来语和阿拉伯语却关系密切。这是人类历史上最早借用近邻发明的文字来记录自己民族语言的例子。这一借用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在随后的几个世纪里,操东塞姆语的阿卡德人、操埃兰语(语系不详)的埃兰人、操印欧语的赫梯人相继借用楔形文字来记录自己的语言。至此,文字第一次显现出可以共享的特点。正是因为这种文字共享,西亚地区出现了人类历史上第一个由文字来统领的文化圈,即“楔形文字文化圈”,这也是最早的文字国际化。后来的阿拉米字母共享、拉丁字母共享、汉字共享都是文字国际化的表现,都是楔形文字国际化的余波成新浪,或许也是一种多米诺骨牌效应。
楔形文字文化绵延3000余年,用(变化了的)楔形文字书写的语言多达十几种,用楔形文字书写的文献浩如烟海,内容包括经济、宗教、政治、文学、法律、医学、占卜、天文、教育、伦理等,可谓包罗万象,琳琅满目,藏珍纳宝,堪称文化宝库,而且是人类历史上最早的文化宝库。其中的《乌尔纳穆法典》开人类法典先河;《汉穆拉比法典》树古代立法典范;《吉尔伽美什史诗》鸿篇巨制,脍炙人口;《可怜的尼普尔人》诙谐幽默,品之难以忍俊;《舒鲁帕克的教谕》充满智慧,长者谆谆教子,父母之心古今同。这座文化宝库中的瑰宝俯拾皆是,不能枚举。
依我拙见,语言是思维的可闻形式,文字是语言的可视形式。语言可以脱离文字,而文字不能脱离语言。独立于语言之外的任何符号都不是文字。即使记录语言的文字,一旦挪为他用,不再与具体语言发生联系,它(们)就不再是文字。苏美尔语使苏美尔人的思维可闻化,楔形文字使苏美尔语可视化,二者都是传递信息的手段,方式不同而已,一个通过声音达到目的,一个通过视觉达到目的。在留声机问世之前,语言如电光石火,转眼即逝,只能实时同步地传递信息,不能储存信息;而文字的最大优势是可以把语言用约定俗成的符号固定下来和储存起来,并可以超越时空限制将之传递。楔形文字即如此,它们记录着各种早已消亡的语言,承载着几千年前的种种信息,穿越时空,传到今日,使重建人类最早的文明——古代东方文明——成为可能。
责任编辑:姜 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