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哲理的文学摹写
2017-05-30倪金艳
倪金艳
摘要:《湘西秘史》是一部集历史、文化、民俗、传奇于一体的厚重作品,它以浦阳镇两大家族顺庆油号张家与元隆木行刘家为叙事中心,讲述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三代人生老病死、恩怨纠葛的故事。小说在叙事中阐释了湘西人前定的命运观和在这种观念下形成的对生存的祈禳、对子孙繁衍的期待和对死亡的超度。湘西人通过巫傩文化救赎、佛教救赎、世俗情感救赎与自我救赎的方式来求得心灵皈依和精神的安稳。
关键词:《湘西秘史》;命运观;生存;死亡;救赎
中图分类号:I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17) 03-0062-05
李怀荪先生花费十四载完成的《湘西秘史》,融汇湘西风俗民情、文化历史、人生百态于一体的长篇小说,是关于湘西这片神秘土地的一次全景式呈现。该小说以张复礼与刘金莲的生命历程为主线,贯穿起张氏顺庆油号、刘氏元隆木行、龙氏鸿发膏栈三家的商业发展轨迹,及与之相关人物的命运遭际,从微观与宏观两个层面呈现了清代(同治六年(1867)至宣统三年(1911))浦阳镇五十年来的荣辱兴衰。在创作时,李怀荪以小说来展示地域文化,将“梅山虎匠”、目连大戏、“罗天大醮”、婚丧嫁娶、“盘瓠”传说、“伏波神鸦”、“赶尸”、“放蛊”、“送瘟”、“还傩愿”、“土地送子”、“打保福”等民俗风情化为小说的肌理,真实地记录下该地域的古老文化,颇具历史价值和文献价值。
这部作品在情节编织上,偏重于节制的叙事策略,以写实主义的风格叙说着神秘的湘西。李怀荪是一位坦诚的作家,他不玩弄叙事技巧,不以湘西神秘文化作为吸引读者的猎奇点,而是以一个湘西文化研究者的严谨态度,客观地表现弥漫巫傩气息的湘楚大地。在人物形象方面,塑造了一百多位可触可感的男男女女,将他们的聪明、善良、坚强、隐忍的特征表露无疑。另外,对湘西人的精神世界进行了深刻的探讨,把尘世间男女的生存状态作为阐释重点,深入剖析了这片土地上人们前定的命运观和在这种观念下所拥有的对生的祈禳、死的超脱以及追求精神救赎的价值取向。
一、前定的人生轨迹:无可更改的宿命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一方水土也塑造着这方人的性格,培养着他们的世界觀、生命观、价值观。像生活在东北的鄂伦春和鄂温克人将萨满信仰融进血液里,世代传承着萨满文化中的“生魂”、“游魂”、“转生魂”的灵魂不灭的观念;栖居于雪域高原的藏族人则持有轮回转世的生命观,用今生的虔诚修行换取来世的幸福一样,生活在湘西的人们则相信命运之神的存在,一切自有命运的安排,人们无法违逆,也无法更改,唯有遵从。
这种相信命由天定的宿命意识贯穿了小说的全部,是百余位人物共同的特性。骄傲固执的千金小姐刘金莲为了报复未婚夫的越轨行为,与又丑又矮的小木匠野合,并在风雪寒夜独身一人,跌跌绊绊走到麻家寨要求做上门媳妇,以此来对抗命运。可是,这么决然的金莲,在灵芝一番“小姐,人在世上,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你去张家,是老天爷早就排定了的”[1]94劝说下,骄横任性的她除了叹息自己命苦外,只能乖乖顺顺地回家,如期的变成张太太,并从此撑起了张家的生活。刘金莲对命运安排的认可使她从反抗转为顺从,既然命中注定嫁给张复礼,挣扎也无济于事,还不如顺势服从。又如瘟疫袭击了麻家寨时,死神慢慢吞噬了村子里人,麻老矮镇定地说“若是命中注定该死,你就得死”,于是在埋葬乡民后也被乡人埋葬,安安静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拥有宿命观的人很多,像新婚第二天便成了寡妇的邬月娥,由衷地说:“这都是月娥的命上排就,月娥从来也没想过要埋怨谁、责怪谁。”[1]691阿兰不能嫁给心爱的火儿哥,“她只能嗟叹自己的命苦,叹嗟自己与火儿无缘”……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这成为了湘西人的思维惯性,所以在张复礼知晓火儿是自己的儿子却不敢相认时,也是以宿命作为自我慰藉的理由:“这就是他的命,每个人如何安身立命,上天早就安排就了的,火儿又何尝不是如此。”[1]797
对既定命运的认可贯穿在人们的观念中,代代相传,成为湘西人的集体无意识。它超越了不同个体的心理基础,化作该地区人们共有的命运观,以至于每遇到难以改变的凄苦境遇时,便转向对命运的哀叹,从而减少了心理的失衡感与无效挣扎带来的烦恼。久而久之,宿命观塑造着湘西人对命运服从的性格,隐忍地承受着生活赐予的幸与不幸。金莲虽在婚前“报复了”丈夫也仅得到一杯永远也喝不干的苦酒,醒悟后的她自觉担起一个母亲对孩子对家庭的责任。丈夫远走后,她独挡一面,操持起浦阳镇上的油号生意,采办桐籽,运作榨坊。当孤寂无助的黑夜袭来时,她宁愿趴在地上捡拾散落一地的铜钱,也不会再做“出格”之事;丈夫去世后,她毅然决定老死在浦阳镇,守护张氏一族的家业。阿春也同样如此,与张复礼逢场作戏后,怀着火儿嫁给了老黑,在底层过着饥寒交迫的贫困生活。可即便生活艰辛也没有将张家的骨血送回去以换取生活用度,而是以一个母亲的全部力量疼爱着孱弱的儿子。又如印蕙娇,尽管内心不愿嫁给“野种”钰龙,但出嫁后恪守相夫教子、奉养婆婆的职责。
刘金莲、阿春、印蕙娇让我们感受到女性的坚强与隐忍,而这份隐忍已然成为湘西女性的气质特征。不仅是女人,湘西男性也是自然地承受着命运安排的快乐与忧愁。他们没有歇斯底里的反抗,而是接受、默许、迎接属于自己的一切。八尺男儿张少爷尽管知道刘金莲心里搁着他人,但仍然在家长的安排下完成了婚事;尽管知道张钰龙不是他的亲骨肉,但为了家族的利益,还是默默地承受下来。
湘西人隐忍性格的培育、宿命观念的形成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但最主要的还是受湘西自然环境的影响。在湘西,“万木峥嵘,百兽活跃,群峰竞秀,河流奔腾,云舒云卷,气象万千,似乎万物皆有生命。”人们因此思忖:“既然千古水杉历经磨难还能顽强地活下来,那么,在任何艰难困苦条件下都能顽强地活下去”[2]27这是湘西人执着的生命意识。众所周知,自然环境的差异影响着民族性格和文化精神,湘西的自然地理造就了浦阳人独特的思维方式和人生价值观。他们对生命的认知首先是重视生命、热爱生活,珍惜自己多难的身体。李怀荪准确地捕捉到人物坚强隐忍的特性,以现场实录式的书写方式,质朴地记录他们的人生际遇,完成对平凡男女命运的叙写。
二、生的祈禳与死的超脱
《湘西秘史》是关于生命孕育、诞生、存活、消殒的叙事。小说以张复礼看到浦溪中裸浴的阿春那富有生命活力的胴体开篇,接着“得意”地完成了婚前的“越轨”,故事由此引入。在中西文化中,水中沐浴是“欲”的象征,是开启爱欲狂欢的先兆。水中的阿春挑拨起少爷的欲望,他们“顺理成章”地演绎了鱼水之欢,并在欢爱中播种了新的生命。而生存环境恶劣的湘西,生命的存活是棘手的问题,为了保住性命,他们祈求神灵的庇佑,这便是对生的祈禳。祈禳即祈福禳灾,从狭义上看是对生命的祈祷,愿病体康复,愿寿命延绵,愿今生平安,像大喜、二喜将两道护身桃符藏匿身边一样,希望它们时刻保佑自己平安顺遂。从广义上来说,是愿无子嗣或儿孙凋零的家庭,求得命中“贵子”。
在清末的湘西社会,人们对于生命的认知还停留在万物有灵的原始思维阶段,相信灵魂的存在,相信祖先庇佑可保现世平安幸福,也相信古老的巫傩仪式能实现夙愿;而沟通神灵与常人之间的媒介便是具有独特法力的老司——“能通神,可以同鬼神说话,上达民意、下传神旨,能预知吉凶祸福,能为人除病去病……”[3]33所以在亲人生病时,人们要请老司救治。张恒泰中风昏迷后,为了给他延寿祈福,老中医劝说张王氏请老司打“保福”,“三亲六眷、女婿外甥,把自己的陽寿捐出来给他,让他多活个十年八载”。张家便连夜赶到龙家垴,请龙巫师做一堂“保福”法会,女婿、外甥们六人立下《保状》,各捐三年阳寿,为张恒泰续延十八载春秋。寿命可借也可还,当外甥杜孝英病危时,张恒泰试图通过老司把借来的三年阳寿退还给奄奄一息的孝英。捐阳寿与还阳寿是借助巫傩仪式与神灵结成生死契约关系,用来延长病人的寿命,这显示了湘西人重命、爱命、惜命、恋命又能从容对待死亡的生命观。
生的祈禳还包括对子孙繁衍的需求,刘家窨子请龙法胜师徒为达儿和林琼香、宝儿和乖妹两房冲傩送子。求子的夫妻虔诚地跪拜在傩娘神像面前,全神贯注地听从老司调遣;行傩的巫师通过作揖、问卦、念《求子疏》、祝祷、高唱“土地公婆同到此,送来儿孙进家庭。一来送个长命子,二来得子易成人”[1]641的《送子傩歌》,将象征“男婴”的襁褓送给跪拜的夫妻,意味着夫妻得了男娃。
子孙的繁衍关乎着家族的兴衰,生儿育女、传递香火是每对夫妻必须负担的责任,质朴的乡民借助民俗活动表达了人丁兴旺的心愿。像罗天大蘸结束后,观看目连大戏,其中穿插男人给婆娘送萝卜的情节。大家相信男人将萝卜给婆娘吃了,就能生出像傅萝卜一样孝顺的儿子。萝卜是男根的象征,男人将颇有意味的萝卜戳到妇女口中,暗含男女交媾、珠联璧合、孕育生命。男人女人在这一环节可以尽情说着野话,插科打诨、肆无忌惮地调笑,尽可能地诱发情欲来增加生育。对生命的祈禳颇带交感巫术的色彩,作用于相似的事物,间接地对当事者起相等的效果。
人的死亡要完成“招魂”、“洗冤”、“超度”的丧葬仪式,使逝者灵魂安息。丧葬仪式是人生最后一项“通过仪式”,“以求得某种神祗、精神、权力或其它圣灵的通融、宽容与福祉的降临”,[4]210使逝者抛却生前的牵挂,安息长眠。在湘西,人死了“首先要把他的魂招回来,再送到老祖宗居住的地方去,这样才算安葬了老人,尽到孝心。”[2]68将灵魂“送到老祖宗居住的地方”是湘西人肉身虽死但灵魂不灭观念的反映,也是回归宗族、安土重迁的心理体现,逝者的灵魂通过巫傩仪式最终实现与族中亲人团聚。老黑在与老虫搏斗中丧命保靖西洛寨后,火儿坚持用赶尸的方式带着父亲的尸体行走两百多里山路回家,办好丧葬,安排好灵魂的归宿,避免冥世的父亲成为孤魂野鬼。
对死亡的超度还体现在为冤死的亡灵做“翻解道场”上。张复礼携带女儿到汉阳,以逃避火儿与玉凤兄妹乱伦的悲剧,不幸途中溺水,做了枉死的冤鬼。为了不让“冤魂永远在水牢里受苦难”,火儿请缨做一堂“翻解道场”,为逝者翻冤解洗。傩堂前,鞭炮、锣鼓、唢呐等各种法器相继鸣起,巫师们“请神”、“启师”、宣誓《榜文》,然后进入“域堂”,吟诵神词、“破水牢”、唱傩歌,将大水缸砸破,现出亡人的灵牌,象征着冤魂被搭救出来。这些被搭救出的魂魄在五音黄泉首领屈原相公(以扎成的茅草人象征屈子)的引领下翻冤解洗,“一道轮回超生”,完成生与死之间的转化。湘西人笃信这样的神巫仪式,能有效地沟通阴阳两界,让冤魂解脱,顺利地超脱轮回之苦,进入幸福的天堂。
无论是对生的祈禳还是对死的超度,都属于民俗的行为,是基于人类消灾避难的心理欲求,起到心理慰藉作用。浦阳镇的人出于对命运的敬畏,对于来世的迷茫,祈求超自然力量的庇佑,宣泄惶恐不安的内心情绪,获得心理舒缓。这种生命观受互渗律支配,以集体表象为基础,带有想象的、诗性的原始思维的色彩。在一次次民俗仪式的强化下,生死祈禳、魂魄超度刻印在湘西人的意识深处,不断地强化湘西地域的族群认同。作者对巫傩民俗进行浓墨重彩的叙述,为小说增添了神秘庄严的美感,使内容更为丰富和厚重,同时也表现了他对地域文化的认同和尊崇。
三、精神的救赎与皈依
《湘西秘史》洋洋洒洒一百一十万字集中探讨了生死命题,而最终落脚何处?我认为是精神的救赎。救赎是通过某一行为获得精神上的解脱,使心灵得以皈依,起到“心理疗伤”效果。救赎的方式很多,《湘西秘史》暗含着四种救赎方式。
一是巫傩文化的救赎。地处沅水上游的湘西,繁复的巫傩习俗,为这片土地增添了神秘色彩。巫傩文化是湘西最为突出的文化,已融入生活的各个方面,成为湘西人生命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巫”从字形来解释,上下两横代表天地,意指能够沟通天地、以舞降神的人。“傩”乃人避其难,是驱魔逐疫、还愿酬神的一种娱神娱人的祭祀活动。巫傩活动满足了广大巫傩文化信奉者的心理要求,伴随着自己走完多难的一生。一个人从出生到周年庆、成年、订婚、结婚、生子、生病祈福再到去世丧葬、灵魂超度,都是借助巫傩仪式逐一进行。大家相信巫傩神性的存在,祈祷着今生平安和来世幸福。他们聘请老司行傩,通过行傩仪、唱傩歌、跳傩舞、演傩戏来表达意愿、驱病除灾、保佑平安。像火儿“烧胎”保他健康成长,新娘出嫁要由巫师“封轿”、“回神”、“开轿”以庇佑婚后幸福安宁。此外,巫傩文化的存在让生与死实现了交接,死不再是凄苦无助,死后也能继续感受到关爱。如张恒泰去世后,孙儿夜夜守护在空寂的灵堂前陪伴着老人,并点亮油灯为爷爷照亮前行的路。在这里,年幼的钰龙是新生命的象征,棺柩内的张恒泰则代表着死亡。一老一小、一生一死,完成生死交接仪式,使死亡不再令人恐惧。
从表面上看,巫傩是具有“功利”、“实用”价值的法术,人们怀着某种目的搬演巫傩活动,但从深层次看,这是湘西人内心深处集体无意识的表现,巫傩文化是本能的求助对象,这是湘西族群原始记忆的外显。他们尊奉傩公傩母为守护神,通过古老的仪式,安抚祈祷者的创伤心灵,增加活下去的动力、信心。由此看来,巫傩文化已深入到湘西人的内心世界,成为他们精神救赎的常用方式。
二是佛教的救赎与皈依。在显性的行文背后隐藏着佛教救赎,甚至是小说的隐性线索。像刘昌杰对女儿的宽恕、刘金莲的忏悔、麻大喜的精神皈依,都是佛教救赎的表现。佛教救赎一方面推动了小说情节的进展,另一方面也使人物有了归宿。刘邬氏携女儿去普光寺进香,得正严法师点化“忏悔”、“容过”。“忏悔”就是既要改掉以前的恶业、邪迷、骄诳、嫉妒等罪过,又要避免将来的过错,割断过失、不做错事。“容过”就是“内调心性,外敬他人;远离邪迷,智慧常明。”初次聆听大师开示的刘金莲雖有所警醒,但仍然固执已见;而到中年后,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的她变成了虔诚的佛教信众。她不仅是重修浦光寺观音殿最大的施主,而且每月初一、十五进香拜谒,十一年来从不间断。在水涨难以过河进殿的情况下,她宁愿冒着生命危险溜着过河缆子也要到神殿拜谒观音菩萨,否则就会“疯癫”。通过佛法的救赎,刘金莲的精神有了皈依,疼痛的身心得以安置。金莲以佛法为救赎方式,麻大喜也是如此,一部《坛经》相伴终身,为佛殿修缮壁画分文不取,剃度出家虔心侍奉佛法,最后选择云游四方。可以说,以佛教为代表的宗教救赎具有一定的普遍性。
三是世俗情感的救赎。世俗情感的救赎是亲情、爱情、友情呵护陪伴下所完成的心理救赎。它跳越了传统文化中的思维定势,是十分接地气的救赎方式。世俗情感的救赎包括家人的亲情救赎、纯真爱情的救赎和亲如手足的友情救赎等。刘金莲的养女乖妹为了报答养母的养育之恩,嫁给了憨傻的宝儿,当宝儿溺水身亡后,年轻守寡的乖妹丧失了活着的希望,幸而通情达理的金莲将她送到亲娘身边,才得以挽救。在养母与亲娘的母爱笼罩下,乖妹开启了新的生活。张复礼也是这样,对生活心灰意冷的他背井离乡,近乎逃跑式来到汉阳鹦鹉洲,住进了芳草地,偶识了温顺甜美的潘小芸,“惊醒”蛰伏的情感,重新找到了人生趣味与快乐。火儿与钰龙拜了“同年”,成了彼此的老庚。二人互相帮扶,渡过人生中一次次磨难。当火儿知道自己才是张家的骨血、万贯家财理应由自己继承时,他并没有与“同年”争夺,而是继续留在底层过贫苦的生活,将殷实的家产拱手相让,但他的人生获得了钰龙情感的支撑。情感是生活的必需品,世俗情感的救赎也是救赎的一种有效方式。
四是在生活的磨砺中自我救赎。
孤独的个体生命,在生活中所经历的苦难的磨砺,也是一种精神救赎的方式,这种救赎方式更有力量也更为实实在在。阿春是自我救赎者,为了改变贫苦的生活到张家做女仆——被赶出后主动嫁给品性忠厚的虎匠——生下张复礼的儿子,抚养成人——送火儿学行傩,改善家境——主动搭救张复礼——拒绝龙永久的分争家产的唆使,等等。生活给予阿春一次次的打击,拮据的日子、少爷的调戏、意外的怀孕、丈夫的去世,然而她能在生活中坚韧地活下来,还能理解同样苦痛的金莲,教儿子宽恕任何人,“不论是在阳世,在阴冥,大家都要互相扶持、相互体谅。要让世间的人过得自在,也要让阴冥中的人过得安心。”[1]987四十余岁还未婚娶的火儿深感罪孽深重,认为是自己害死了父亲、养父、妹妹,终日活在自责中。当火儿用自己精湛的巫傩之术完成了“翻解道场”,使水中受难的父亲重见天日后,他才如释重负地解脱了心理阴影。
巫傩文化救赎、佛教救赎、世俗情感救赎与自我救赎四种方式是他救与自救的结合,是人们关于精神世界的追求。作者在探析心理救赎时,阐释了生命除了吃穿住用行的琐屑事物之外,还需要心灵的依傍,需要更深刻、崇高、抽象的精神追求,使苦难的人生和千疮百孔的心灵有了归置。
《湘西秘史》包含着丰富的精神容量,既有厚度又有深度。它凝结了李怀荪先生一生思索研究的成果,如同作者所言:“这本书是我用一辈子的心血来写的。”《湘西秘史》以湘西的巫傩文化为底色,展示了湘西人前定的宿命观,在此种命运观的促使下形成的对生的祈禳与死的超度,以及通过他救和自救的救赎渠道寻觅到精神皈依。李怀荪借助小说这一文学形式,深刻探讨了生与死的命题,触及到人物的内心世界,是关于湘西人生存哲学的理性书写。
注 释:
[1] 李怀荪:《湘西秘史》,作家出版社,2014年。
[2] 王丹、王柬编著:《湘西文化》,吉林文史出版社,2010年。
[3] 宋兆麟:《巫与巫术》,四川民族出版社,1989年。
[4] 李景隆、李朝、贾一心:《青海审美文化》,民族出版社,2009年。
责任编辑:王作新
文字校对:向华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