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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语保工程和语保工作的几个问题

2017-05-30曹志耘

语言战略研究 2017年4期

提 要 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规模浩大,任务艰巨,牵涉面广,政策敏感性强,社会关注度高。在具体实施过程中,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困难和挑战。但从总体上看,实施方案合理可行,工作进展顺利,社会评价正面。特别是在政府统筹规划、规范标准设计以及现代化技术手段运用等方面,语保工程具有显著的先进性和前瞻性。本文回应大家对语保工程、语保工作关切的主要问题,并提出了“多语分用”的理念。“多语分用”的本质是在“多语体”内构建一种分层分类的多语共存体系,使各语言、各方言之间形成主体和多样、高层和低层、正规和随意的多元互补关系,各司其职,和而不同。

关键词 语保工程;语言资源保护;多语分用

Abstract China has recently embarked upon a large project of language preservation with ambitious goals, which is featured with broad participation and political sensitivity; it thus has attracted a great deal of public attention. The research team also has encountered various difficulties and challenges during the project implementation. However, in general, given the positive feedback we have received from the public, the project framework has been proven feasible and it has been progressing well so far. Particularly, given its forward planning nature, the Project spearheads the language conservation due to the following three treats: it is government guided, formulating an array of standards and criterions, and characteristic of application of advanced technology. This paper endeavors to answer the major concerns from the public about the Project and its implementation, in the mean time, to present the new concept we proposed as ‘Multiple-Languages-Respective-Domains, the core nature of which is to construct a hierarchical relationships between layers of languages and regional variants within a multilingual community. Such a framework enables the harmonious co-existence among lingua franca, regional languages and local dialects with each functioning within respective domains, achieving diversity in unity.

Key words Project for the Protection of Language Resources of China; linguistic resource conservation; Multiple-Languages-Respective-Domains

一、語保工程的特点

语言及其方言是一个国家重要的文化资源。各国在不同时代都会采取一些措施来搜集、保存本国的语言文化资源。汉应劭《风俗通义序》说:“周秦常以岁八月,遣轩之使,求异代方言,还奏籍之,藏于秘室。”可见中国周秦时代就有官方行为的方言调查保存工作了,只是这个好传统没能代代相传下来。到了20世纪初,在西方语言学的影响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发起了全国汉语方言调查工作,先后对江浙(1927年)、两广(1928—1929年)、陕南(1933年)、皖南(1934年)、江西(1935年)、湖南(1935年)、湖北(1936年)、云南(1940年)、四川(1940年)等地区的方言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查。可惜由于当时客观环境和条件所限,这项大工程未能彻底完成,成果也未能及时整理出版。

新中国成立以后,推广普通话成为当时的迫切任务。1956年,《国务院关于推广普通话的指示》发布;《高等教育部、教育部关于汉语方言普查工作的指示》发布,要求“在1956年和1957年完成全国每一个县的方言的初步调查工作”。在国家统一领导下,全国语言学工作者在两年多时间里,共调查了1849个县市的汉语方言,42个民族的50多种语言,编写出大量汉语方言调查报告和少数民族语言简志。改革开放以来,在中国语言、方言快速变化并逐渐衰亡的形势下,学术界开展了一系列大规模的调查保存工作,例如“汉语方言地图集”“中国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建设”“中国方言文化典藏”等,台湾地区也自2002年起实施了“台湾语言典藏”计划。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把1993年定为“抢救濒危语言年”,并同时启动“世界濒危语言计划”,连续发布“世界濒危语言地图”,2016年已在此基础上启动升级版“世界语言地图”项目。二十多年来,国际上先后成立了上百个抢救濒危语言的机构和基金会,各种规模和形式的濒危语言抢救保护项目在世界各地以及网络上展开。(戴庆厦2012;许鲜明等2017;另参见本刊同期发表的袁丹、詹芳琼论文)

语保工程自然应该认真吸取国内外同类项目的经验教训,同时也要充分考虑到中国语言、方言的实际情况以及现有条件基础,即既要考虑先进性,也要考虑可行性。2008年,在教育部语言文字信息管理司的领导下,“中国语言资源有声数据库建设”项目在江苏开展试点调查工作,随后几年,上海、北京、广西、福建、山东等地也相继启动。有声数据库项目的实施,为中国在新时代开展语言资源保护工作做出了非常有益的尝试。2014年,在国务院领导指示下,语信司专门组织专家进行了长达一年的语保工程论证和设计工作,形成了全面、系统、具体的实施方案和规范标准。从两年多的实施情况来看,方案合理可行,工作进展顺利,社会评价正面。

语保工程主要有以下几个特点:

1. 政府主导实施。语保工程是在国务院领导指示下启动实施的,具体由教育部、国家语委领导,语信司管理,地方语言文字管理部门(主要是教育厅和语委)具体实施,国家民委和其他相关部门共同协助。教育部、国家语委领导对语保工程高度重视,担任有关组织的负责人,主持召开全国性的语保工程现场推进会,各省(区、市)也相应成立了本地的语保工程领导机构。为确保工程的顺利实施,教育部、国家语委制定发布了《教育部 国家语委关于启动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的通知》《教育部办公厅关于推进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建设的通知》《教育部办公厅 国家民委办公厅关于推进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少数民族语言调查的通知》《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管理办法(试行)》《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专项资金管理办法(试行)》等一系列文件和办法,从制度上保证了工程的权威性和执行力。

2. 统一规范标准。语保工程坚持“统一规范”“标准先行”的原则。在正式启动之前,就在以往有声数据库建设工作的基础上,制订了适用于语保工程的一系列工作规范和技术规范。工作规范包括立项、培训、调查试点、中期检查、预验收、验收、结项等各环节工作的具体规定;技术规范包括调查表、调查规范、语料整理规范、音像加工规范、属性标注规范、资源编码系统,还包括专用摄录软件、校验软件、标注软件等相关技术软件。其中《中国语言资源调查手册·汉语方言》《中国方言文化典藏调查手册》已作为国家语委A系列绿皮书(软性规范)出版并广泛使用。这套复杂的规范标准系统对语保工程各方面、各环节的工作都做出了严格、明确的规定,保证了专业技术工作的科学性、规范性和一致性,杜绝了无据可依、各行其是的现象。

3. 汉民同步。长期以来,中国汉语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的调查研究一直处于分而治之的状态。语保工程把汉语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纳入同一个大项目,在统一的框架下,采用统一的技术标准开展工作。在汉、民两支队伍之间,也真正实现了深度而密切的交流合作。

4. 口头文化。以往的语言调查基本上都限于语言本体要素,语保工程的调查内容涉及当地概况、语音、词汇、语法、话语、口头文化、地方普通话等多个方面,其中口头文化包括歌谣、故事以及口彩、禁忌语、隐语、骂人话、顺口溜、谚语、歇后语、谜语、曲艺、戏剧、吟诵、祭祀词等条目。此外,在调查点里,还专门设立了一类语言文化调查点,重点调查房屋建筑日常用具、服饰、饮食、农工百艺、日常活动、婚育丧葬、节日、说唱表演等内容。

5. 实地调查。所有语言、方言一律赴调查点当地调查和采集语料,连位于帕米尔高原上的塔吉克语和西藏察隅的义都语等交通条件极度困难的调查点也不例外。

6. 音像摄录。所有调查条目除了纸笔记录以外,一律采用高品质的录音和同步摄像采集音频、视频语料。语言文化调查点除了音像摄录以外,还要求对调查条目逐个拍照,实现了音、像、图、文四位一体的调查方式。

7. 社会应用。语保工程积极倡导社会化理念,努力践行跨越鸿沟,主动为社会、为地方服务,举办了一系列宣传推广、志愿公益活动,例如“南山会讲”、“故乡·说”创作大赛、“足荣杯”方言微电影大赛、语保志愿者高校代言人等,在一定程度上唤起了社会大众的语言自觉和保护意识。

二、语保工作面临的困难

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要求在5年之内按照统一标准完成全国1500个地点的汉语方言和少数民族语言的调查、摄录和整理工作,任务非常艰巨。至于语保工作,则涉及面更广,持续时间更长,必将面临更多新的现象和困难。从目前工作来说,比较大的困难和挑战至少有以下几个方面。

1. 语种繁多。按照中国学者比较通行的说法,中国目前有130多种语言,这些语言分别属于汉藏、阿尔泰、南岛、南亚和印欧五大语系,情况相当复杂,不少语言的研究还很不够,可能还存在未被发现或识别的语言。

2. 方言复杂。汉语有官话、晋方言、吴方言、闽方言、粤方言、客家话、赣方言、湘方言、徽方言、平话土话等十大方言,不过这是笼统而言。官话使用人口就多达8亿,内部又可分为东北、北京、冀鲁、胶辽、中原、兰银、江淮、西南八大方言。而吴方言、闽方言使用人口也都达7000多万,内部也可分为很多种小方言土语,其中很多相互间无法通话。汉语方言的差异性甚至远远超出欧洲许多语言之间的差异。

3. 分布地域广。中国的国土面积跟整个欧洲差不多大,地理地形复杂,很多少数民族语言分布在偏远的西部地区,交通困难,田野调查的时间和经费成本都大幅增加。

4. 消失速度快。在长期的传统社会中,语言、方言以“渐变”的方式融合、消亡。然而,在当今全球化和城镇化的高速进程中,中国很多弱势语言、方言出现了一种“代际替换”的方式,即上一辈人说A语言或方言,到了下一辈就换成了B语言或方言,中間几乎不存在从A“渐变”到B的过程,而是呈现为一种A→B“切换”的方式。这种消失速度已远远超出现有人力所能抢救保存的限度了。

5. 力量不足。现有专业人才主要集中在一些较大的少数民族语种和东南地区汉语方言,部分语种和地区人才队伍严重不足,有的需要进行大量培训和锻炼。

6. 经费保障。对于这样一个大规模、长期性的工程,如何保证经费的持续稳定投入,仍然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7. 政策支撑。20世纪50年代的语言、方言普查是以推广普通话为目的,而语保工程是以抢救保护语言资源为目的。语保工程是一项开创性的工作,涉及面也很广,上与国家语言规划、文化建设相关,下与普通老百姓切身利益相连,因此必须要有坚强的政策保障。目前作为语保工作的政策支撑主要有两个。一是2011年党的十七届六中全会《中共中央关于深化文化体制改革 推动社会主义文化大发展大繁荣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里提出的“科学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字”,二是2017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中提出的“保护传承方言文化”“加强少数民族语言文字和经典文献的保护和传播”。按理说这两个政策依据已经足够有力了,但令人遗憾的事实是,迄今为止社会大众大多对语保工作还不了解,或不理解,而质疑或反对的声音也从未间断过。反对者的基本论点是:中国需要大力推广普通话,抢救保护方言势必妨碍普通话的推广普及;方言价值微乎其微,没有保护传承的必要;在全球化时代,保护语言、方言是开历史倒车。而对于语言保护工作,则直接扣上“反对推广普通话”“挑战《语言文字法》”甚至“破坏祖国统一”的罪名。

这就出现了一幕怪异的情景。一方面,中国的语言、方言及其文化正在急剧消失,全国各地数千名专业技术人员正在与时间赛跑,争分夺秒地开展抢救记录工作,企业家、知名人士以及当地老百姓纷纷自发行动起来,投入到方言文化的保护传承工作当中。而另一方面,一些人以一副政治正确的姿态,把种种帽子和罪名扣到语保工作者头上。这种现象在中国的环境保护、文物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古村落保护或者古籍保护领域,都是难以见到的。

毫无疑问,语保工作最大的困难就是政策支撑问题,因为这是根本性的,而其他都是专业技术层面的。从有声数据库到语保工程,从语保工程到语保工作,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非常深切地感受到一点,那就是语保工作必须“脱敏”,必须旗帜鲜明,理直气壮,否则难以持续。而要“脱敏”,就需要从政策层面提供更为明确和有力的保障。

三、保存、保护和传承的关系

近些年来,传统语言、方言及其文化的濒危、消亡已经成为社会大众关注的热点。与此同时,我们经常会听到“抢救方言”“保护语言”之类的口号。这些通俗的提法和口号有时候会引起误解,甚至引发争议和冲突,有必要加以厘清。

对于弱势或濒危的语言、方言来说,可以有保存、保护、传承、发展以及抢救、保卫、振兴、复兴等各种态度。就中国目前的情况而言,面临的主要问题是保存、保护、传承、发展四种情况,也可以说是四个层次。不过“发展”尚不是我们关切的紧迫问题,这里主要讨论一下保存、保护和传承问题。

语言保存是指通过全面、细致、科学的调查,把语言、方言的实际面貌记录下来,并进行长期、有效的保存和展示。语言保护是指通过各种有效的政策、措施、手段,保持语言、方言的活力,使其得以持续生存和发展,尤其是要避免弱势和濒危的语言、方言衰亡(曹志耘2009)。不过,“保护”一词有狭义和广义之分,广义的“保护”既包括保护,也包括保存。例如“科学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字”里的“保护”就应做广义的理解,即既指维护语言的活力,也指记录保存。否则,在现阶段,“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字工作就难以落到实处。“语言资源保护”也是如此,对于资源来说,既可以保护它使它更好地生存,例如森林资源;也可以把它收集保存起来,例如古籍或水资源。但就目前工作而言,“语言资源保护”更侧重于保存。

传承就是传授、继承,是要主动延续下去。就语言来说,把上一辈的语言教给下一辈,使之代代相传,才能算是“传承”。不过,传承不是传播、推广、普及,也不是弘扬。前些年,上海语委办和一些中小学提出“推广普通话,传承上海话”的口号。今年5月,上海市委书记韩正在复旦大学跟师生对话时说:“上海是一座海纳百川的城市,我觉得年轻人应该弘扬普通话、传承上海话、会说外国话。”他们都把普通话定位于“推广”“弘扬”,而把上海话定位于“传承”。最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出了建设“世界语言传承网络”的构想,也使用“传承”一词。

“保存”的含义和界限很明确。“保护”和“传承”的目的都是要使语言延续下去,二者区别在于,“保护”的对象更侧重于那些弱势、濒危的语言、方言,手段、措施更具有人为抢救的性质;而“传承”则是针对所有语言、方言而言,通过正常的教育、传播等方式来实现。可见,从“保存”到“保护”到“传承”,含义从被动到主动,从消极到积极。

两办意见里提出“保护传承方言文化”,“传承”二字首次出现在有关语言文字的政策里,意义重大。那么“保护传承”到底是什么含义呢?“保护”和“传承”并用,尽管可以理解为“保护+传承”,但更好的理解应该是“保护并传承”,即保护是手段,目的是传承。因为方言文化面临消亡,所以难以自然传承,而需要采取保护措施来传承。按照这种理解,“保护传承”也可以区分出狭、广二义。狭义是指“保护好勿使消亡并传承下去”,广义是指“保护好勿使消亡并传承下去+保存好勿使遗失并留传下去”。不过,两办意见的主题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不光“传承”,还要“发展”,所以“保护传承方言文化”的重点应该是在“保护好勿使消亡并传承下去”。显然,这是一项新的历史使命,也是一项艰巨的任务,怎样才能落实和完成,需要有关部门和专家认真研究,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

当然,我们必须注意这里所说的传承保护的对象是“方言文化”而不是“方言”,至于“方言文化”到底是指什么就不在這里讨论了。

四、多语分用: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语保是一个难解的结。我们在做语保工作的时候,经常会听到有人说:“你们把那些快要死亡的语言、方言记录下来,放在博物馆里,有什么意义?”“你们的任务应该是去抢救那些弱势、濒危的语言、方言,让它们活下去,语保的目的不是‘保存,而是‘保护!”不过,如上所述,假如我们去做语言保护的工作,又马上会招来“反对推广普通话”的罪名。

事实上,语保既做保存,也做保护,甚至还要做传承,但考虑到工作的轻重缓急,我们目前主要致力于调查保存。但语言保存和语言保护所面对的是同一个对象,保存工作和保护工作难以截然分割开来。从另一个角度即社会大众的角度来说,他们对保护自己的母语文化的确有着非常强烈的愿望,有时甚至是一种激昂的情绪。面对语言、方言及其文化急剧消亡的严峻形势,面对社会大众的强烈呼声和积极行动,如何做好中国的语言保护工作,已经成为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并不是靠一棍子打下去就能消除的。事实上,简单粗暴的压制往往会引起更大的反弹,导致更为棘手的后果。

当今世界已进入地球村时代。随着人口流动迁徙越来越频繁,各国、各地区、各民族之间的交往融合越来越深入,必然导致不同语言、方言共存于同一个区域内的现象,“多语”(这里也包括多方言)已成为当今世界的一种自然而普遍的现象。除了少数与世隔绝的地区以外,今天我们都无可选择地生活在大大小小的“多语区”(或者叫“多语体”,因为有的“区”不一定是地理意义上的)里面。

在一个“多语体”里面,各种语言、方言之间很容易相互竞争,形成一种矛盾、对立的紧张关系。例如在全球通用语和各国语言之间、本国通用语和各民族语言之间、本族通用语和各地方言之间、本地区强势方言和弱势方言之间,这种“语言紧张”关系随处可见。要消除這种“语言紧张”,一个办法就是让所有的人都使用同一种语言,这也意味着禁绝或消灭所有其他语言。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的确有不少人怀有这样的梦想。不过,在事实上,不管采用什么手段,“单语世界”或“语言大同”的梦想短期内恐怕难以实现。多语仍然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生活方式。

既然如此,唯一的办法就是承认多语的现实,正视由此带来的问题,并寻求妥善的解决之道。近二十多年来,国外语言学界对多语现象和多语问题进行了大量的研究(李嵬2015)。李宇明(2015)也明确提出“由单语主义走向多语主义”的主张,他说:“多语主义是对传统国家意识的挑战,也是解决多民族国家语言问题的现代理念,更是当今全球化、多元文化时代的强烈要求。”“全球化及文化多元化的大趋势,要求语言规划必须放弃单语主义,自觉转向多语主义。”多语主义的特征是“主张多语并存并用”。我十分赞同多语主义的思想,为了使多语主义思想更好地与中国的语言国情相结合,使之更具有可操作性,更行之有效,我觉得可以把多语主义的特征定义为“多语分用”。

“多语分用”的内涵,首先是接受多语共同存在的现实,承认多语共同存在的权利,这就是“多语”。其次,是要明确各语言、各方言根据自己的身份,在这个“多语体”内占据相应的位置,发挥不同的作用,这就是“分用”。拿大家最关注的普通话和方言来说,在同时存在着普通话和各种方言的“多语体”内,普通话是汉民族共同语,也是中国全民通用语,是官方语言,适用于正式场合,而方言是区域性的,是民间语言,适用于非正式场合。例如新闻联播用普通话,娱乐节目可以用方言;上课时讲普通话,课余时间可以讲方言;政府部门办公场合讲普通话,但在一些面向社会大众的服务领域(例如公共交通广播报站、医院门诊以及普通商业网点)应允许使用方言。其实普通话和方言所处的层面、扮演的角色、起的作用都不是对立的,而是互补的。既然是互补的,按理说应该和谐共处、并行不悖才是,为何要搞得这么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呢?根本原因就在于缺乏“分用”的观念。

“多语分用”的本质是在“多语体”内构建一种分层分类的多语共存体系,使各语言、各方言之间形成主体和多样、高层和低层、正规和随意的多元互补关系,大家各司其职、各行其道,甚至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在人类社会发展进入空前复杂多变的历史时刻,中国政府提出了“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伟大构想。“命运共同体”的构想是在对世界当今形势和未来发展深刻认识的基础上提出来的,符合世界各国人民的根本利益和共同愿望。以“多语分用”为特征的“多语体”完全契合“命运共同体”包容、共存、共赢的理念,必将成为人类社会普遍的生活方式。我们期待这一天早日到来。

参考文献

曹志耘 2009 《论语言保存》,《语言教学与研究》第1期。

戴庆厦 2012 《“濒危语言热”二十年》,《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4期。

韩庆祥 陈远章 2017 《人类命运共同体论蕴含中华新文明》,《学习时报》6月26日。

李 嵬 2015 《新中式英语和后多语主义》,《语言学研究》第19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李宇明 2015 《由单语主义走向多语主义》,《语言学研究》第19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许鲜明 陈 勰 白碧波 2017 《欧美濒危语言研究及其对中国语保工作的启示》,《语言学研究》第21辑,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

责任编辑:丁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