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钊 范树雨 李明红:一面西汉四叶蟠螭镜中的一个孔洞所引起的思考
2017-05-30尹钊范树雨李明红
尹钊 范树雨 李明红
如图是一面西汉蟠螭镜,圆形,三弦纹钮,钮座外两个双线圆圈带,圆周外伸出均匀对称的四株三叠式花瓣纹,将纹饰分为四区,每区置一组蟠螭纹,蟠螭身躯蟠旋纠结,曲线流转,细腻繁缛,似带有一种神秘玄幻的感觉,黑漆古包浆,非常漂亮,底纹为线纹,直径6厘米,一看就应是西汉早期镜。我们看到后立刻就看中了它,但是遗憾的是,镜子的边缘有一个小洞,经过讲价,就用很便宜的价钱买下了它,回来后我们对这个小洞做了一番观察,发现此小洞并非是锈蚀所致,而是人为的结果。经过思考和观察,我们认为这面镜子应该是作为挂件所用,作为挂件所用它的功能到底是什么呢?通过研究我们发现,镜子的功能对于古人来说有很多,它们是作为人类的日常用品,镜子最主要的功能是供人自照。古人也会用镜子鼓励自己,如唐代魏征将这个意思发挥的淋漓尽致。镜子既珍贵又常见,因此经常被作为信物,比如历史上大量“破镜重圆”的故事。当然,也可以作为皇帝赠送大臣之物。但是,这些功能和我们观察到这面铜镜的洞孔关系不大,我们经过查找资料和分析,认为铜镜还有一个重要的功能,那就是降妖镇邪。
对于古人而言,镜子并非易得之物,被神化也就是很自然的事情。在传说中镜能洞察万物,补人眼之不足,它可以照见脏腑、预见未来,甚至可以照出妖魅;镜还颇具灵性,既可随月昏明,也可预测命运(镜卜与镜听);镜还有非凡的魔力,它可降妖镇邪、治病救人,甚至还可从中照见善恶因缘。可以说,自从宗教开始利用镜子,镜子的神奇功能就更加丰富了。
古人以铜镜为降妖镇邪之物,实源于铜镜的功能。铜镜能映照人与天地万物。于是古人很自然地将铜镜映照的功能加以发挥,认为隐形于世的鬼魅经铜镜一照,就会露出原形,从而失去魔力,自行逃遁。镜于是就有了降妖镇邪之魔力。“镇宅神以埋石,厌山精而照镜”(北周庚信《小园赋》),前一句说的就是埋石辟邪,后一句则反映了镜子照妖的民俗观念。当然挂在身上,就能够起到辟邪镇妖的作用。
以镜辟邪,可见于汉代镜铭。如“左龙右虎辟不羊,朱乌玄武顺阴阳,子孙备具居中央,长保二亲乐富昌”,“辟不羊”即辟不祥。镜之铭文的出现,既表现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期望,更为镜增添了神秘的色彩。有关铜镜照妖比较早的记载如《西京杂记》曰:“宣帝被收系郡邸狱,臂上犹带史良娣合采婉转丝绳,系身毒国宝镜一枚,大如八抹钱。旧传此镜照见妖魅,得佩之者为天神所福,故宣帝从危获济,及即大位,每持此镜,感咽移时辰,常以琉角荀盛之”。这就充分证明了我们猜测铜镜作为挂件的想法,同时,此面铜镜纹饰的玄幻也间接说明了这个问题。
晋代道教理论家葛洪《抱朴子》内篇十七“登涉”篇谈到登山之道,带镜照妖辟邪之法。书中写道,有谚曰:“太华之下,白骨狼藉”,入山而无术,必有患害,故应带镜以祛鬼魅。文中具体写道:“万物之老者,其精悉能假托人形,以眩惑人目而常试人,唯不能于镜中易其真形耳。是以古之入山道土,皆以镜径九寸已上,悬于背后,则老魅不敢近人。或有来试人者,则当顾视镜中,其是仙人及山中好神者,顾镜中故如人形。若是乌兽邪魅,则其形貌皆见镜中矣。又老魅若来,其去必却行,行可转镜对之其后而视之,若是老魅者,必无踵也;其有踵者,则山神也。”
文中说世间万物久炼成精者,都能假托人形而迷惑人,“惟不能易镜中真形”,铜镜一出,即能将一切本来面目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这样,以铜镜映照妖魔鬼怪使其显出原形,就成了一种辟邪的巫术。记载这类情形的篇章特别多,又同书同篇记载:“昔张盖踢及偶豪成二人,精思于蜀云台山石室中,忽有一人,黄绢单衣葛巾,到其前曰:‘劳乎道士,辛苦幽隐。于是二人顾视镜中,乃鹿也。”
类似的记载还见于陶渊明所著的《搜神后记》:“淮南陈氏于田中种豆,忽见二女子,姿色甚美。着紫糯,青裙,天雨而衣,不湿其臂。先挂一铜镜,镜中见二鹿,遂以刀砍获之以为脯。”同书又言:“林虑山下有一亭,人每过此,宿者辄病死云。尝有十余人,男女杂合,衣或白或黄,辄蒲博相戏。时有郡伯夷者宿于此亭,明烛而坐颂经。至中夜,忽有+余人来与伯夷并立蒲博。伯夷密以镜照之,乃是群犬。因执烛起,徉误以烛烧其衣,作燃毛气。伯夷怀刀捉一人刺之。初作人唤,遂死成犬,佘悉走去。”
古人虔信铜镜辟邪之神力,还编造了种种神话式的传说来渲染之。《潜确类书》:“昔黄帝氏液金以作神物,于是为鉴,凡十有五,采阴阳之精,以取乾坤五五之数,故能与日月合其明,与鬼神通其意,以防魑魅,以整疾病。”把铜镜说成是凝结阴阳之精、聚合五五之数的神物,是对铜镜辟邪神力的神话般的诠释。对此,《本草纲目》亦云:“镜乃金水之精,内明外暗。古镜如古剑,若有神明,故能辟邪魅怵恶。凡人家宜悬大镜,可辟邪魅。”
晋代葛洪《西京杂记》更是将此说加以发挥:“有方镜,广四尺,高五尺九寸,表里洞明,人直来照之,影则倒见,以手扣心而来,则见肠胃五脏,历然无碍。人有疾病在内,则掩心而照之,则知病之所在。又女子有邪心,则胆张心动。秦始皇常以照宫人,胆张心动者则杀之。”
又郭宪所著《洞冥记》卷一云:“望蟾阁十二丈,上有金镜,广九尺。元封中,有抵国献此镜,照见魑魅,不获隐形。”大意相同。
唐李商隐《李胧所遗画松诗书求两纸得四十韵》诗也言及照妖镜:“我闻照妖镜,及与神剑锋。”隋人李巨仁《赋得镜诗》云:“魏公(《初学记》作“宫”)知本性,秦楼识旧名。凤从台上出,龙就匣中生。无波菱自动,不夜月恒(《万花谷》作“常”)明。非唯照佳丽,复得厌山精。”末二句形象地将镜子的功能进行拓展,镜子不只是用来映照佳丽,还可以用来震慑山精。又《全唐诗补编》中有无名氏《唐武德祷雨辟邪镔铁镜铭》:“镔铁作镜辟大旱,清泉虔祀甘霖感。魅孽当前惊破胆,服之疫疠莫能犯。双龙嚄略重长颔,回禄睢盱威早敛。”(见《唐文拾遗》卷六二引《湘烟录》。镜末署“武德壬午,造辟邪花镔铁镜”。)
此诗将镜之辟邪意象说得活灵活现。有关铜镜降妖辟邪的信仰,在历代传承过程中,不断地被人们发挥和扩展。于是在“照妖镜”之外,还产生了能穿透人体照见内脏的“照骨镜”和照见水中怪物礁石的“照海镜”。
提及以镜为降妖辟邪之物,这里还得特别谈谈王度的《古镜记》。王度依据民间传说和道教传说编纂了十二个有关镜之神异功能的故事,将铜镜的驱邪照妖的功用发挥得淋漓尽致,文中的镜子可谓神乎其神。对此汪辟疆先生就曾指出:“古今小说纪镜异者,此为大观矣。其事有无,姑勿论。即观其侈陈灵异,辞旨诙诡,后人摹拟,汗流莫及。上承六朝志怪之余绪,下开有唐藻丽之新体。洵唐人小说之开山也。”
在王度笔下,镜已被拟人化,赋予了人的身份。既有如人之貌,亦具人之情。文章将镜人格化,整篇文章如同一篇人物传记。镜已不再是镇邪降妖之中介,而是直接成为事件之主体,这较传统镜之意象有了很大突破。正是因为这类故事的广泛流传,镜子能够照妖驱邪的观念便更深入人心,家喻户晓。
总之,关于镜子的种种神奇功能,不论是把它作为驱邪照妖、治病救人的法寶,还是照见未来、占卜预测的工具,其实都是将镜的鉴容功能予以引申、深化。无论何种妖魅,还是人类难以预见的种种事情,在宝镜面前都无所遁形,一清二楚。这实际上表现了人类渴望了解事物的真相、崇拜真实、把握未来的一种心态。
铜镜既是那么平常,又是那么魔;既是那么浅显,又是那么深奥;既是那么朴实,又是那么神奇。铜镜既为古代人们日常照容用具,同时也是精美的工艺品。它有着长达四千多年的历史,起源于新石器时代的齐家文化,商周、春秋、战国为其发展期,汉代为鼎盛期,魏晋南北朝为中衰期,唐代铜镜再度繁荣,五代、宋、辽、金又步入缓慢发展期,元、明、清为铜镜的衰落期,清代以后铜镜最终为玻璃镜所替代。
铜镜如此漫长的发展历程,可以说几乎没有哪一种文物可以与之相比。它所承载的文化,更是丰富多彩。它反映了各朝代的社会、政治、经济、思想意识、社会生活、民俗风情、宗教信仰等诸多内容,值得我们深入研究。在此我就算是抛砖引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