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化温塘话的指示词系统及其特点探析

周纯梅

[摘要]新化温塘话的指示词包括基本指示词及与其词形上有联系的其它5类指示词。其特点主要有：一、基本指示词只起指示限定作用；二、符合指示词距离切分的等级序列；三、存在词汇化的复合指示限定词，且有冠词化倾向；四、指示词语义演变符合语法化抽象等级序列。

[关键词]指示词；新化温塘话湘语；基本指示词；词汇化；语义演变

[中图分类号]H174[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36121（2017）05010505

新化县隶属湖南娄底市，位于湖南省中部偏西；东北至东南与涟源、冷水江市交界，南至西南与新邵、隆回为邻，西至西北与溆浦县接壤，北与安化毗连。新化方言属湘语娄邵片。[1]本文主要以新化县温塘话为考察对象，温塘镇位于新化县东北方，距离新化县城45公里。该镇东、南与涟源市、冷水江市接壤，西、北与本县田坪镇、坐石乡、桑梓镇毗邻。语料来源于笔者基于母语语感的自省和对母亲（康乐贞，65岁，小学文化，主要居住于温塘镇联合村）日常言语的记录和调查，部分语料参考了罗昕如的《新化方言研究》[2]。

一、新化温塘话的指示词系统

（一）基本指示

新化温塘话基本指示词分为近指和远指，近指指示词有两个：“箇[ko21]”“以=[i21]”（表中指示词同音字右上角用“=”表示，文中不再特别标出）；远指指示词

个体指示箇+量+名箇个+名箇个+数量+名以=+量+名以=个+名以=个+数量+名嗯=1 +量+名嗯=1个+名嗯=1个+数量+名嗯=2 +量+名嗯=2个+名嗯=2 个+数量+名

处所指示箇落=/里箇边/头/块箇个地方箇个+双音方位词以=落=以=边/头/块以=个地方以=个+双音方位词嗯=1 落=嗯=1边/头/块嗯=1个地方嗯=1个+双音方位词嗯=2 落=嗯=2 边/ 头/块嗯=2 个地方嗯=2个+双音方位词

时间指示箇个时间/时计/时候箇下唧箇段时间以=个时间/时计/时候以=下唧以=段时间嗯=1个时间/时计/时候嗯=1 下唧嗯=1段时间嗯=2个时间/时计/时候嗯=2下唧嗯=2段时间

方式指示箇里、箇个、箇样嗯=2样

程度指示箇里、箇个、箇样箇 嗯=2样

1.个体指示

新化温塘话的基本指示词“箇”“以”“嗯1”“嗯2”在句法上首先表现为不能单独充当主语和宾语，即不能单独充当论元成分，也不能直接修饰名词；作主语和宾语时必须与量词组合构成指量短语。如：

（1）A*箇是饭，嗯1是菜。

（2）A*我要箇，你拿嗯2。

（1）B箇个是饭，嗯1个是菜。这是饭，那是菜。

（2）B我要箇个，你拿嗯2个。我要这个，你拿那个。

其次，基本指示词不能单独修饰限制名詞，必须加上量词构成“指量名”结构。如：

（3）A *箇书我唔要。

（4）A *你拿嗯2杯子吃水。

（3）B箇本书我唔要。这本书我不要。

（4）B你拿嗯2 隻杯子吃水。你拿那个杯子喝水。

最后，基本指示词不能单独修饰限制复数的“数量名”结构，必须加“个”，一起构成“指+个+数量名”结构。如：

（5）A *今天回去把箇三本书看完。

（6）A *其唔要嗯2一千块钱。

（5）B今天回去把箇个三本书看完。今天回去把这三本书看完。

（6）B其唔要嗯2个十块钱。他不要那十块钱。

单数的“数量名”结构，则可以直接修饰，“一”字也可以省略。如：

（5）C今天回去把箇（一）本书看完。今天回去把这一本书看完。

（6）C其唔要嗯1（一）块钱。他不要那一块钱。

“指+个+数量名”中，“箇个/以个/嗯1个/嗯2个”中的“个”不是一般量词，应该是量词“个”的虚化。从语音上看，一般量词读[ko45]（阴去），如“三个人”，而句中“箇个”“以个”“嗯1个”“嗯 2个”中的“个”读[k]（轻声），元音央化，声调弱化。从语义上看，“个”的表量义已经虚化，真正表量的是紧靠名词的具体量词。如，例（5）B和例（6）B中表量的分别是“本”和“块”，句中“箇个”和“嗯2个”起修饰限制作用。我们发现，本方言中有两类不同的“箇个/以个/嗯1个/嗯2个”：一类是基本指示词“箇/以/嗯1/嗯2”与个体量词“个”组合，“箇个/以个/嗯1个/嗯2个”是指量短语。如：

（7）箇个人要我打咖一餐。这个人被我打了一顿。

另一类是词汇化了的“箇个/以个/嗯1个/嗯2个”，这类词汇化了指示限定词用在“指+个+数量名”中时，里面的“个”表现为语音弱化，语义虚化。词汇化了“箇个/以个/嗯1个/嗯2个”还可以限定一些集合名词或短语，它们本身隐含大于一的数量。如：

（8）箇个两口子天天只管打牌。这两口子天天只顾打牌。

（9）大厮=咸讲嗯2个四姊妹厉害死哩。大家都说那四姐妹特别厉害。

这类指示限定词“箇个/以个/嗯1个/嗯2个”还出现了类似冠词的用法，如：

（10）箇个妹唧在=，咸喜欢打扮。这小姑娘，都喜欢打扮。

（11）嗯2个弟兄之间，要相帮。这兄弟之间，要互相帮助。

（三）5类主要的指示词

由基本指示词可以派生出本方言5类主要的指示词，即：个体指示（指人或事物）、 处所指示、时间指示、方式指示、程度指示。（详见表1 ）

2.处所指示

基本指示词“箇”“以”“嗯1”“嗯2”和其它语素或词组合起来表示处所的主要有4种方式：一是和“落=”组合形成新化温塘话的基本处所指示词“箇落=/以落=/嗯1落=/嗯2落=”。“箇落=/以落=”相当于普通话的“这里”，“嗯1落=/嗯2落=”相当于普通话的“那里”。这些基本处所指示词可以单独充当论元，也可以与人称代词（单复数皆可）、指人专有名词、普通名词、处所词等组成同位结构，还可以加定语标记“咯的”修饰名词性成分。与“里”组合的基本指示词只有“箇”，其词汇意义和用法与“箇落=”相同，但是“箇落=”更加常用。如：

（12）箇落=/箇里有好多树。这里有很多树。

（13）新化嗯2落=出哩蛮多人。新化那里出了很多人才。

（14）箇落=/箇里咯东西蛮好吃。这里的东西很好吃。

二是与一些单音节的名词性语素一起构成表处所义的词。如，“箇边/以头/嗯1边/嗯2块”等，语法功能与基本处所词“箇落=/以落=/嗯1落=/嗯2落=”相同。“箇边/以头/嗯2块”是“箇一边/以一头/嗯2一块”的省略，名词性语素“边、头、块”的意义是比较实在的。如：

（15）我俚箇（一）邊赢哩。我们这（一）边赢了。

三是指示词加量词“个”，与处所词“地方”结合，形成表处所的短语“箇个地方/以个地方/嗯1个地方/嗯2个地方”。四是指示词加量词“个”，与双音节方位词“高落上面、底下下面、内底里面、门前外面、头前前面、背底后面”等搭配，形成处所短语。如：

（16）我喜欢长沙嗯1个地方。我喜欢长沙那个地方。

（17）箇个内底还蛮宽。这个里面还很宽。

（18）其爬到嗯2个高落去哩。他爬到那个上面去了。

3.时间指示

词汇化了的“箇个/以个/嗯1个/嗯2个”与表时间的词语“时间/时候/时计”（句中这三个词可以互换而不改变句义）组合，构成新化温塘话的基本时间指示词短语。其中，“箇个时间/时计/时候”“以个时间/时计/时候”，相当于普通话的“这时候”，是离说话时较近的时间；“嗯1个时间/时计/时候”“嗯2个时间/时计/时候”，相当于普通话的“那时候”，是离说话时较远或更远的时间。“箇个时间/时计/时候”“以个时间/时计/时候”“嗯1个时间/时计/时候”“嗯2个时间/时计/时候”既可以指时间点，也可以指时间段；既可以指现在、过去，也可以指未来。如：

（19）箇个时间，你何哩还在看电视唵？这时候了，你为什么还在看电视呢？

（20）嗯2个时候咯人蛮迷信。那时候的人非常迷信。

（21）明天夜里八点嗯1个时计你在屋里等我。明天晚上八点那时候你在房间里等我。

从句法性质来看，“箇个时间/时计/时候”“以个时间/时计/时候”“嗯1个时间/时计/时候”“嗯2个时间/时计/时候”是时间名词短语，能作主语、宾语、状语，也可以加上定语标记“咯”后充当名词的限定性成分（如例 20），以及作同位结构的后半部分，如例 21。

当需要表示的时间较短时，基本指示词“箇”“以”“嗯1”“嗯2”加“下唧”构成表短的时间短语“箇下唧/以下唧/嗯1下唧/嗯2下唧”，相当于普通话的“这会儿/那会儿”。这应该是由“箇一下唧/以一下唧/嗯1一下唧/嗯2一下唧”省缩而成。如：

（22）要写箇多字，又要箇一下唧写好，哪个做得到？要写这多字，又要这一下写好，哪个做得到？

（23）过年嗯2下唧，生意好做粒叽。过年那会儿，生意好做一点。

当需要表示较长时间段时，基本指示词“箇”“以”“嗯1”“嗯2”加“段”，与名词“时间”组合成“箇段时间/以段时间/嗯1段时间/嗯2段时间”，表示较长的时间段。如：

（24）我箇段时间好忙。我这段时间很忙。

4.方式指示

新化温塘话的性质方式指示词有4个，即：箇里、箇个、箇样、嗯2样，其中使用最多的是“箇里、箇个”。这些表性质方式的指示词在距离指示上都不分远近。如：

（25）人多哩就弄唔好，以个人要箇个做，嗯2个人要箇个做。人多了就弄不好，这个人要这么做，那个人要那么做。

（26）你何里箇里唔讲道理啰。你怎么那么不讲道理呀。

从句法上看，“嗯2样”使用范围最窄，只用于表比较的句式中，构成“像……嗯2样”的格式。如：

（27）我要你莫箇个做，要你象其嗯2样做。我要你不要这样做，要像他那样做。

句中“嗯2样”也可以用其它3个“箇里、箇个、箇样”替换，句义不变。“箇样”使用范围最广，除了作状语外，还可以作定语、补语。作定语时需加上定语标记“咯”。如：

（28）其一直想买箇样咯衣衫。她一直想买这样的衣服。

（29）事情要其搞成箇样，还好意思回来。事情被他弄成这样，还好意思回来。

“箇里、箇个”在句中主要作状语，本文不再赘述。这里仅简单叙述一下其语义演变。“箇里”应该是从处所隐喻到方式，“里”的处所义虚化，在新化温塘话中现在主要用是充当方式指示词。如：

（30）我俚箇里好多树。我们这里好多树。

（31）你箇里做要唔得。你这样做要不得。

关于“箇个”，前面已经讲了其词汇化，如例（7）（8）（9）（10），这里进一步虚化为方式指示。如：

（32）我要你莫箇个做，你硬是要箇个做。我要你不要那么做，你硬是要那么做。

4.程度指示

新化温塘话表程度与表方式的指示词有很多相同之处，主要也是四个：“箇里、箇个、箇样、嗯2样”。其中使用最多的“箇里、箇个”，“嗯2样”主要用在“像……嗯2样”格式中；在距离指示上也不分远近。如：

（33）A嗯2隻妹唧长滴=箇个乖呔。这个姑娘长得那么漂亮。

（34）你莫天天看电视，要像你俚哥哥嗯2样着神就好喱。你不要天天看电视，要像你哥哥那样努力就好了。

单纯基本指示词“箇”可直接修饰少数单音节表高程度的形容词，强调程度之高。如：

（35）箇条鱼箇大。这条鱼这么大。

类似的说法还有“箇高”“箇远”“箇重”，但不能修饰单音节表程度浅的形容词。如，不能说“箇细”“箇矮”“箇近”“箇轻”，也不能修饰双音节形容词。如：

（36）A*其条腰箇细。

（33）B*嗯2隻妹唧长滴=箇乖呔。

（36）B其条腰箇个细。她的腰这么小。

二、新化温塘话指示词的特点

由上文的归类与分析可以看出，新化温塘话的指示词具有以下4个特点：

（一）基本指示词是指示限定词

很多南方方言指示词都不能单独使用，只有指示功能，没有替代功能，因此，“指示代词”这个术语不够准确。[3]120指示词不仅包括代（名）词，还包括具有指示功能的副词、形容词、动词、叹词等等。[4]新化温塘话中的基本指示词“箇/以/嗯1/嗯2”不能单独充当论元成分，只能作限定成分，因而不是代词，而是指示限定词。

（二）符合指示词距离切分的等级序列

跨语言的研究考察表明，指示词不同本体范畴的指示距离，其切分细度遵循“处所>个体>时间>程度、方式”这一等级序列。左边的本体范畴指示距离的切分细度高于或等于其右边的本体范畴。[5][6]新化温塘话的指示词在处所、个体、时间方面基本上是远近三分的，而在方式、程度方面却只存在“箇”“嗯2”两个系列的指示词，而且距离上不区分远近，这符合跨语言指示词距离切分的等级序列。

（三）存在词汇化的复合指示限定词，且有冠词化倾向

由基本指示词和通用量词“个”结合组成的“箇个/以个/嗯1个/嗯2个”词汇化程度較高。其表现在，可以直接修饰“数+量+名”结构；类似的用法也见于邻近的冷水江方言[7]。此外，词汇化了的“箇个/以个/嗯1个/嗯2个”相当于一个复合的指示限定词，“箇个”在新化温塘话中甚至还产生了类似冠词的用法。从跨语言研究和语法化角度看，从指示词到定冠词是语法化中的一条常见路径。[8]306

（四）指示词语义演变符合语法化抽象等级序列

研究证明，语法化演变存在一个由具体到抽象的认知域转移过程，即：人 > 物 > 事 > 空间> 时间> 性质。[9][10]由基本指示词和通用量词“个”结合组成的“箇个/以个/嗯1个/嗯2个”，从个体指示引申虚化为时间指示，“箇个/嗯2个”进一步引申虚化为方式和程度指示。处所指示词“箇里”由空间引申虚化为方式和程度指示，新化温塘话指示词的语义演变符合这个语法化抽象等级序列。

三、结语

本文较系统地描写了新化温塘话的基本指示词，以及由基本指示词派生的其他五类指示词，即：个体指示、处所指示、时间指示、方式指示、程度指示。在此基础上，总结了新化温塘话的指示词的四个特点：一是基本指示词是指示限定词；二是其指示距离的切分细度遵循“处所>个体>时间>程度、方式”这一等级序列；三是基本指示词和通用量词“个”结合组成的“箇个/以个/嗯1个/嗯2个”由指量结构词汇化为复合指示限定词，并产生了类似定冠词的用法；四是新化温塘话指示词的语义演变符合“人 > 物 > 事 > 空间> 时间> 性质”认知域转移的语法化抽象等级序列。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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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刘丹青.语法调查研究手册[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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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储泽祥，邓云华.指示代词的类型和共性[J].当代语言学，2003（4）：299306.

[6]刘丹青，刘海燕.崇明方言的指示词——繁复的系统及其背后的语言共性[J].方言，2005（2）：97108.

[7]陈建初.湖南冷水江方言的代词[J].古汉语研究（增刊），1995：1621.

[8]威廉·克罗夫特.语言类型学与语言共性[M].龚群虎，等，译.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

[9]Heine，B.，U. Claudi & F. Hünnemeyer. Grammaticalization：A Conceptual Framework. Chicago：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1.

[10]沈家煊.“语法化”研究综观[J].外语教学与研究，1994（4）：21.

[责任编辑]李献英

Abstract：The demonstrative system in Wentang dialect in Xinhua includes basic demonstratives and five other compound demonstratives which formed by basic demonstratives and other morphemes. The Features are as follows： first， basic demonstratives only function as a deixis and a modifier； second， the system abstractly conforms to the sequence of implicational universals of multidivided demonstratives； third， there is also a lexicalized compound demonstrative determiner and it has the tendency of developing into a determiner； fourth，the semantic change of some demonstratives follows the sequence of grammaticalization hierarchy.

Keywords：Demonstrative；Xiang dialect of Wentang in Xinhua；Basic demonstrative； Lexicalization；Semantic chan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