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多元化表演艺术特征，藏江南服饰艺术精粹

程雅娟

摘 要：作为经批准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地方戏剧，锡剧是一种有着深刻历史积淀的地方戏剧。锡剧艺术的独特艺术性不仅在其唱腔，还在其独具江南特色的舞台美术艺术，特别是以江南水乡服饰为特色的表演服饰体系。锡剧的生命力来自于不断汲取其它地方戏剧艺术精髓，却始终保持了江南地方艺术独特风格，最终成就了锡剧舞台美术艺术特别是服饰艺术既具多元艺术风格，又具有浓郁江南历史文化积淀艺术形式。在锡剧表演艺术中，锡剧服饰不仅对烘托剧情的发展，且对人物命运的暗示、人物关系的传达都有重要作用。

关键词：锡剧；服饰；江南艺术；多元性；主题性

中图分类号：J825.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444X（2017）05-0105-05

锡剧艺术有着悠久的历史，2008年6月7日，锡剧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锡剧”前称“滩簧”，是江苏、浙江一带说唱艺术的一大支流，发端于古老的吴歌，是一种有着深刻历史积淀的地方戏剧。经过民间的演唱流变衍化，一代代艺人的加工提高和对姐妹艺术的借鉴融合逐渐形成锡剧的雏形。1950年代开始以《珍珠塔》为代表的锡剧剧目开始活跃于舞台，经过数十年的发展，已经发展为以江南舞美为特色，容纳京剧、舞台剧等服饰及舞美艺术的表演剧。锡剧艺术中，最有特色的是吴歌的唱腔以及江南水乡特色的服饰艺术，这种服饰艺术虽不及京剧角色制度分明，但却因为杂糅了写实与浪漫主义的艺术风格而格外引人注目，是锡剧艺术作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中非常宝贵的文化组成。

一、锡剧服饰艺术的多元性

锡剧虽起源于江南吴歌，但是在发展过程中，不断吸收京剧、舞台剧、吴地民间剧目等等，兼容并包，不断容纳多元化的艺术形式，直观体现在舞台美术特别是表演服饰艺术等诸多方面。

（一）现实主义的表演服饰艺术

锡剧有一批以《江姐》《草原英雄小姐妹》《海花》《千万不要忘记》《红嫂》为代表的历史题材剧目，其服饰有着明显的时代特征。1963年的剧目《江姐》中，梅兰饰演的江姐是一位革命女英雄，着深色棉布宽大旗袍，沉闷的色彩显示出故事的悲剧结局。如1964年的《海花》中，表现的是新中国刚刚建立之后的现实生活，剧目服饰体现出了工业化大生产时代的背景。锡剧主体服饰是“工装”，黄栋梁饰演的“惠开山”，身着那个年代标准化的工作服，下着宽阔的大口工装裤，最为经典的是每个演员脖子上围着的白色手巾，属于1960年代初最为时尚的装扮。1965年的《红松店》是一部典型的红色剧目，韩梅带着春燕去开办农场。若干年后，冯松、韩梅两位人老心红的老人，为春燕、春妹子、红伢子等革命接班人树立了榜样。在这部剧目中，服饰很好地反映了两代人的面貌特征：冯松深色的右襟袍装，上衣下摆扎入白色围裙内，露出宽大的裤腿，裤腿下系绑腿，这是当时老一辈劳动人民的典型装扮。而韩梅则是当时的素色对襟上衣，下着深色裤子。作为晚辈的何春源则穿花色右襟上衣，脖子系一条条纹围巾，此装扮显示出当时最为有活力的年轻一代的时髦装扮。

在1986年的剧目《智取威虎山》中，由于所表现的是牡丹江一带的生活，杨子荣、情报员李鸿义等代表的正面人物，除了身着八路军服装外，还加了东北当地披风、虎皮帽、绑腿、棉坎肩等，这类服饰并不影响观众识别出八路军军服的特点，并且这类具有东北特色的服饰并不能遮挡八路军军服，不影响八路军俭朴的正面形象的塑造。而座山雕则歪戴着貂皮帽子、披着貂皮大衣，一幅富足的匪帮头目形像。服装不仅交代了出东北寒冬的环境，还表现了正气八路军、土匪两个对立的形像，堪称锡剧中现实主义服饰的经典作品。

（二）借鉴京剧体系的表演服饰艺术

锡剧的服饰与舞美，有相当一部分剧目是受到了京剧艺术的影响，如1982年的《三夫人》《凤镯冤》《孙安动本》《百花赠剑》就是典型的京剧服饰。最早一部借鉴京剧服饰效果的锡剧为1952年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剧中人物着京剧中的“文小生花褶”，“褶”是戏曲服装专用名词（也称褶子、道袍），即斜领长衫。褶下绣“角花”，角花即装饰在褶的左下角，与右上角托领花纹构成对角呼应。“文小生花褶”全身较为素净，一般用于门第贫寒的书生、秀才。1954年的《摘石榴》中，主角赵自茂着“文小生花托领花褶”，女主角刘金秀，头戴京剧珠花，穿着“女花褶子”。1957年的《貂蝉》是一部有着浓烈京剧服饰特色的锡剧剧目，其中吕布穿着“团花箭衣”，此衣原型为清代四开衩行褂，俗名称“箭衣”，本是织锦缎织成，用作戏服之后，绣样大大增加了夸张性和装饰性。团花箭衣，周身绣四个团花，并绣花草二方连续作为缘饰。董卓扮演者穿着黑色底的“龙马褂”而显得气宇轩昂。马褂，本是清代服饰，形制分为对襟、大襟、琵琶襟三种，与箭衣相匹配，一般为行路场合的王侯、武将穿着。貂蝉则头戴珠花，穿着右衽古装，腰部系围裙。1957年的《追鱼》锡剧中，饰演张珍的演员头戴书生常戴的“桥梁帽”，穿着的是斜领大袖衫，也就是不饰花纹的素“褶”，显示其贫苦书生出身。而另外一位女主角“鲤鱼精”则穿“梅派”中的“古装”，所谓“古装”其实是在“云台衣”上的改良（图5），此衣源于梅兰芳先生早期编演《嫦娥奔月》等神话题材时候，参考古代雕塑与绘画中的形象创制设计出来以区别现实人物的“戏装”：上为淡青色古装“袄”，外罩圆领对襟云肩，阔阔的古装水袖，下着裳，腰部系“腰裙”，也称“围腰”，腰际以下系有绣花飘带，这种服饰与京剧《嫦娥奔月》中的“采花衣”、《太真外传》中的“舞盘衣”都属于同一服制。

（三）江南特色的表演服饰艺术

除了历史剧目和京剧剧目，锡剧还有一批具有浓郁江南文化特色的剧目，如《双推磨》《江南雨》《青蛇》从服饰、舞美皆为地道江南味道。1950年代初的《双推磨》，錫剧“对子戏”中原有《磨豆腐》《小寡妇粜米》两出戏，描写女子与长工相爱结婚的故事，《双推磨》就是在此基础上重新加工创作的。寡妇苏小娥头戴江南地区妇女常戴的头巾，身着素色右襟袍衣，下围系的白色兜裙，兜裙下露出补丁的宽裤子，一幅典型的江南下层妇女装扮。而王彬彬饰演的何宜度头戴方形高帽，身着宋代盛行的对襟长衫，下着和苏小娥相同白色围裙。这是最早的《双推磨》服饰，但是也能显出浓郁的宋代江南服饰特色。1979年的《双推磨》，服饰更为讲究，苏小娥围裙改为江南特色的“马面裙”，裙子中心部分绣了江南卷草纹饰，头巾也改为蓝印花布的质地。而作为典型江南地方剧目，《双推磨》服饰越来越吸收江南服饰特色，1986年由黄静慧、潘瑞良主演的剧目中，戴蓝印花布头巾，穿上了蓝印花布的立领又襟袍衫，下则蓝色与黄色相拼的“马面裙”，露出湖蓝色的裤子，从色彩到款式都是典型的江南水乡妇女穿着。

锡剧经典剧目《江南雨》中，开幕曲这样唱道：“一条悠长的雨巷，一段斑驳的篱墙，一个孤独的背影，一曲湿润的凄凉。”音乐里渗着江南的湿润，舞台上飘起若有似无的细雨，揉进一群女人的哀伤。剧里是清末民初江南一户冯姓大户人家，大太太阿仙为老爷娶第六房姨太太当天，却传来老爷客死他乡的噩耗。老爷的遗训是让她们恪守妇道，红杏出墙者，缚石沉江。剧目中人物服饰有着典型晚清时期江南富庶地主人家装扮特点，阿仙头戴各种华丽珠饰，身着清代盛行的立领广绣大袍，紫袍领口盘绣一圈牡丹，袖口和衫摆都绣有这种纹饰。清代家庭妇女的服饰有三层袖子，剧中阿仙穿着正是这种三层绣，下着长及脚踝的黑色马面裙，马面裙正面为一整块刺绣面，上绣团牡丹。而阿金则戴一顶黑色圆顶帽，此为清代盛行的帽饰，上着锦制对襟立领衫，露出内着的青蓝色长衫下摆，腰间还佩戴了香囊盘扣，典型的富庶子弟着装。2005年是《江南雨》的舞美达到鼎盛时期，舞台美术美轮美奂，背后是烟雨江南水乡景色，前面梅枝探出头来，五位琵琶女落座水乡前弹奏。左边吹笛者着立领对襟袍，领口绣如意形领饰，下着同色系襦裙，裙摆、袖摆皆绣花纹。坐弹琵琶女子则穿着如意头肩饰的右襟大袖衫，两侧开胯处皆饰如意头绣花，下着马面长裙，其它三位舞者皆穿着类似的晚清江南地区大家闺秀服饰。

（四）浪漫主义的表演服饰艺术

2002年锡剧剧目《青蛇》无疑是对传统锡剧艺术风格的重大突破，《青蛇》融入了大型魔幻色彩的灯光舞美效果，服装上更是在江南服饰上结合了波斯服饰的诸多特点。白蛇、青蛇扮演者穿着宋代“褙子”，“褙子”，又名背子、绰子，绣。是宋清较为盛行的一种服饰，其样式以直领对襟为主，腋下开胯，腰间用勒帛系束，下长过膝，青蛇、白蛇正是选用这种最富时代特征的褙子体现了故事背景，褙子下着轻纱舞裙，演员的头部妆容又借用了京剧的头饰，显得美轮美奂。而主角之后的舞者则穿着波斯服装，头戴羽毛高帽子，轻纱半遮面，身着紧身短衫，露出肚皮，下着波斯长裙。另外一男主角许仙则头戴幞头，身着素色交领长衫，似“青衣”，显示其书生的身份。值得一提的是，整个舞台都配合服饰，装扮既具有时代特征又有着戏剧的浪漫主义色彩。

二、锡剧服饰艺术的程式化与体系化

锡剧艺术从创立开始，就不断吸纳江南吴歌、京剧以及其它表演艺术形式，但“叙事”一直就是锡剧艺术的主旨，叙事的第一要素就是对时代背景的交代。锡剧服饰是以朝代服饰为基础的戏剧服饰体系，在塑造角色过程中参照了大量的历史文物、绘画、塑像为蓝本进行塑造，并且在不断吸收其它如京剧、昆曲、时代剧等多种剧目艺术后，开始逐渐呈现程式化的体系。程式化是锡剧服饰独立成为自身谱系的一个重要基础。

以锡剧经典剧目《玉蜻蜓》为例，其内容为：姑苏富家公子申贵与法华庵女尼智贞相恋，以玉蜻蜓为信物，誓约终身。其后，老总管王定告申父母在世之时曾与吏部天官张国勋家指腹为婚。张为谋申府家产，送女上门完婚。贵生坚守誓约，弃家出走，至庵中与智贞结为夫妇。其妻申大娘率侍仆搜庵，贵生受惊，一病身亡。智贞产子，将玉蜻蜓及血诗一首系于婴儿之身，命老佛婆小姐送往申家……。在1980年的剧目中，作为富庶家庭的小姐，申大娘装扮为京剧中常见的“均衡纹样女花帔”装扮（图1），对襟如意领，四开襟，长水袖，下摆处绣兰花，露出下裳。“均衡纹样女花帔”常用于出身官吏，乡坤豪门的女子穿着，常常绣以单独纹样如“枝子花”构成骨式均衡法（图6）。而这一服饰形象在1981年版的《玉蜻蜓》剧目中得以保存（图3），1983年的玉蜻蜓中仍为此服饰形像，仅仅只是绣花略有不同。而另外一个女角王智贞，其原为法华庵女尼，家境清贫，在1980年剧目中一直着“褙子”，这种服饰始创于秦，渐为庶民所采用，褙子一般为对襟，腋下开胯，即衣服前后襟不缝合。褙子曾被认为婢妾之服，穿着者一般地位不高（图2）。1980、1981年多部《玉蜻蜓》中智贞都是穿着褙子也符合其身份。而至1983年《玉蜻蜓》中，主角“王智贞”则穿上了京剧中的“水田纹坎肩”（图4），类似男性的“富贵衣”，形制不带袖，为坎肩的一种，通身装饰“水田纹”，穿着死后外着丝绦，内着马面裙，常用于年轻尼姑穿着，京剧《秋江》中的陈妙常也曾穿着（图7），而此服与王智贞作为法华庵尼姑身份也非常符合，其穿着规制也符合京剧的程式化。

从上述《玉蜻蜓》服饰分析可知：锡剧服饰艺术的程式性来源于对角色身份、地位甚至性格特色的定位，这种定位符合中国传统服饰的等级性，取材于中国传统服饰与服制，因此形成了一系列以剧目为单位的表演服饰体系。但这种体系并非一成不变，由于锡剧服饰艺术在发展过程中不断吸纳了京剧、昆曲以及其它地方戏剧的特点，其表演服饰艺术也是在原体系基础上不断蜕变。

三、锡剧服饰艺术的主题性

锡剧艺术发展过程中，舞台美术不断强化其主题性的趋势是越来越明显的。这种主题性不仅体现在锡剧服饰上，还体现在舞台美术的很多方面。在锡剧表演服饰方面来说，纹饰、色彩、服制等方面，不少细节被放大甚至夸张，成为了锡剧艺术主题的重要表现形式。

（一）服饰对于人物命运的暗示

细品锡剧服饰会发现，其服饰对人物最终命运有着强烈的暗示性。如《玉蜻蜓》中悲剧人物的王智贞穿着的服饰颜色都是冷色调，暗示其命运多舛，而相反金大娘则总是一身暖色系服饰，暗示其与王智贞截然不同的命运。1994年的经典锡剧《虞姬之死》描绘了虞姬自刎别霸王的悲壮故事，虞姬的死无疑是悲壮的，虞姬自杀之说，较早的记载见于唐代张守节《正义》，其中引《楚汉春秋》记录虞姬所和的歌是“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而锡剧服饰中的虞姬穿着色彩鲜艳，装扮英武，虞姬穿著似京剧中的“女硬靠”，头戴武将戴的雉尾冠，着鹅黄色上衣，上披四头如意形云肩，靠肚下缀一层饰兽面的飘带，下着绣牡丹长裙，这身服饰英武而华丽，象征了其最后悲壮而决绝的自刎之死，实际上，虞姬的服饰也暗示了剧情的高潮部分。

锡剧服饰对人物命运的暗示性贯穿始终，由于服饰设计不似京剧那般受到较多服制系统约束，反倒更加能自由运用其夸张与象征手法，传达出对剧中人物的命运和结局的暗示。

（二）服饰对于人物关系的传达

1995年的剧目《瞎子阿炳》中，各种人物的复杂关系通过服饰都有体现，如瞎子阿炳与道士华清和的关系，在外寄养几年的少年阿炳回归生父华清和的身边，他叫着“师傅”来到当道士的父亲身旁，然而当他长到21岁时，阿炳突然在华清和因病去世前明白了自己的身世。阿炳穿着服饰与华清和非常呼应，皆是“道袍”的一种，形制接近京剧中的“青褶子”（图8），青黑色褶子在褶子中是贫穷的意味，是阿炳悲惨出身的体现。华清和穿白色衣，外罩蓝黑衽青色无袖道袍，而阿炳则穿着长袖黑衽淡蓝色道袍，腰系黑色带，显示之间非比寻常的血缘关系（图9）。阿云，作为阿炳女友，最后遭迫害沦落为妓女，当阿炳抵卖道观产业到妓院赎回时，接回的却是她的牌位和遗物。即便沦落风尘，阿云至始至终穿着纯洁的白色旗袍，显示其悲剧的命运以及对阿炳坚贞的感情（图10）。而剧中的柳阳，作为发现、帮助阿炳的音乐家，也是穿着白色长衫，阿云与柳阳在剧中都是帮助过阿炳的人，服饰是相同的色系，也暗示了其正面的形像。反之，诸如李社长之类的达官贵人，都是穿着暗示其身上铜臭味的金色、铜黄色系列服饰，其隐含之意不言而喻。

结 语

锡剧艺术的独特艺术性不仅在其唱腔，还在其独具江南特色的舞台美术艺术，特别是以江南水乡服饰为特色的表演服饰体系。锡剧的生命力来自于不断吸取其它地方戏剧艺术精髓，却始终保持了江南地方艺术独特风格，最终成就了锡剧舞台美术艺术特别是服饰艺术既具多元艺术风格，又具有浓郁江南历史文化积淀的艺术形式。锡剧服饰艺术与京剧服饰艺术一样，按照不同的剧目、角色有着程式化的服饰体系，这种体系使得锡剧服饰艺术自成一体而颇具规制。作为表演服饰，锡剧服饰不仅是一种装饰艺术，还是烘托剧情发展，甚至是对人物命运的暗示、人物关系的传达的重要工具，是锡剧艺术这一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

（责任编辑：杨 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