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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顾研究的发展及其主题:一项文献综述

2017-05-25岳经纶

社会政策研究 2017年4期
关键词:政策家庭

岳经纶 方 萍

在我国,对儿童、老人、残障人进行照顾,长期以来通常是由家庭成员,主要是女性成员承担的责任。作为私人领域的事务,照顾甚少成为政策话语、进入政策议程,也甚少引起学术界的关注。对于那些得不到家庭照顾的儿童、老人和残疾人,一般由民政部门提供照顾,但使用的政策话语是“社会福利”话语(这种社会福利话语带来的一个严重后果是我们的社会福利概念无法与国际对话),而不是“社会照顾”话语。随着我国进入快速老龄化社会,老人照顾问题在养老的话语框架下得到了政府的高度重视,成为普遍关心的政策议题和学术研究课题。然而,对于因社会流动性增大、女性劳动力市场参与率提升以及家庭模式多样化与规模小型化等社会变迁而带来的家庭照顾问题,尤其是儿童照顾问题,政府尚未给予足够的关注。学术界的研究也没有为政府关注儿童照顾提供足够的警示和启示。事实上,随着因人口的快速老化、计划生育政策的松动以及城镇化的加速而带来的人口结构和社会经济变迁,我国正在面临发达国家已经经历的“照顾赤字”问题。新近的一些政策倡导和宣示,如延迟退休年龄、放开二胎生育政策,将进一步加大家庭照顾资源与照顾责任之间的矛盾,恶化“照顾赤字”。所有这一切都意味着照顾问题正在从私人问题变为公共问题,从私人领域走向公共领域,需要有来自政府的更多的政策干预。面对这一新的政策背景,学术界也需要加大力度,拓展关于照顾与社会照顾的研究。事实上,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照顾”不仅已成为发达国家政府广泛介入的社会政策领域,而且也是社会政策学术研究的热门课题。借鉴发达国家已有的政策实践和学术成果,对亟需完善社会福利制度的中国社会来说,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在文献综述的基础上,本文首先简要介绍西方照顾研究的发展历程并指出照顾政策的国别差异,再以照顾的性质、形式、照顾者与被照顾者的关系、照顾的社会效果为主题梳理关于照顾的学术争论,并在此基础上探讨照顾研究对中国社会福利制度设计的启示。

一、从家庭照顾到社会照顾:照顾研究简史

照顾最初指的是家庭成员(包括亲属)提供的无偿照料服务。由于女性的生理特征及其通常所处的依附于男性的经济地位,家庭中的照顾责任通常由女性来承担。工业化的到来进一步巩固了这种工业主义模范家庭模式(model family of industrialism)(Parsons &Bales,1955)。早期关于照顾的研究有三个主要特征:一是具有强烈的女性色彩。照顾被认为是女性的家庭生活体验,它塑造了女性以“照顾”为中心的生活经历和自我认同,隐含着对女性道德优越感的肯定(Graham,1983;Finch & Grove,1983;Waerness,1984)。 二是突出照顾活动的特殊性。照顾不仅是一种与劳动力市场上其他工作一样有工作目标、需要消耗成本的社会劳动,而且还含有关爱的情感与道德色彩(Abel & Nelson,1990:4),它“被包围在一种基于个人责任、承诺、信任和忠诚的关系纽带之中”(Leira,1992)。三是关注照顾对女性的社会生活境遇的影响,认为女性对无偿家庭照顾责任的承担形塑了性别化社会分工,并由此带来女性在社会权利与资源分配上的弱势情况(Parker,1981;Graham, 1991;Thomas,1993)。女性主义学者及社会学家为这一时期的研究做出了主要贡献,但局限在于,照顾仅仅是作为私人领域里交融着情感与道德责任的活动而得到解读。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女性大量进入劳动力市场的社会现实则实质性地拓展了照顾研究的广度与深度。这一阶段的照顾研究有三个关注重点:一是女性承担有偿工作带来的“性别合同更新”(update the gender contract)的问题(OECD,1994)。虽然在有偿工作上的性别分工开始消退,女性对家庭的经济贡献在提升,但在无偿的照顾工作上的性别分工格局仍然稳固。二是以女性为从业主体的家庭服务市场所引发的争议。发达国家为家庭照顾提供现金福利的政策催生了家庭服务市场,这吸引了第三世界国家女性作为保姆或家庭帮佣的大量流入,她们用远离自己的家庭和子女为他人提供照顾来换取更好经济条件的做法,激起了关于阶级与种族平等的讨论(Graham,1991)。三是进入公共部门的女性面临的职业性别隔离问题。即使进入职场,必须兼顾家庭照顾责任的现实状况使女性通常集中在儿童日托中心、老年护理机构、学校、医院等对技能与学历要求相对低、因而工作福利水平也相对恶劣的公共机构(Esping-Andersen, 1990)。这等同于将传统上女性在私人领域提供的照顾活动拓展到了公共领域,是公共化的父权制(public patriarchy)的重要表现(Siim,1987)。更为严重的是,照顾者很容易因为放不下对被照顾者的牵挂而被迫容忍恶劣的工作环境,从而沦为“爱的囚徒”(Folbre,2001)。这类研究具有比较强烈的女性主义色彩,突出照顾是导致女性无法获得与男性同等的社会权利与生活机遇的关键因素,但是忽略了女性在阶级、种族、宗教、年龄、职业、教育程度等方面的差异可能对其照顾经历及其认知构成的影响。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福利国家的经济社会变迁也进一步推动了从社会政策(福利国家)视角进行的照顾研究。女性劳动力市场参与率的提高以及越来越多的女性走向职业化,欧洲福利国家普遍出现了以生育率下降和人口老龄化为特征的第二次人口转型(Hantrais,2004: 37-38),进而导致家庭能够提供的照顾资源捉襟见肘。家庭的“照顾赤字”(caring deficits)问题让政府意识到必须对非正式照顾活动加以干预(Thomas & Leira,2000: 3;Pfau-Effinger,2005:322;Lewis,2009: 78)。由此,照顾如何在国家、市场、社会与家庭之间及各自内部进行分配变为福利国家研究的重要范畴之一。这一研究思路重在考察国家在照顾事务中扮演的角色与公民权利的界定问题(Knijn & Kremer,1997)。安格森首先提出,要从作为一种情感(caring about someone)与一种劳动(caring for someone)的整体视角来理解照顾,这样才能够打通私人领域(如母亲对子女的关爱)和公共领域(如政府主办的儿童日间看护)之间的照顾关系,从而在不对女性构成剥削的基础上保证照顾质量(Ungerson,1990)。戴丽和刘易斯(Daly and Lewis,2000)进而认为,要将照顾放在“元概念”(meta concept)的层次上来理解,它是“处于国家、市场、家庭和志愿部门交界处的一种活动和一系列社会关系”。为了在宏观上进一步挖掘照顾的政治经济学内涵,展现其嵌入的社会与政治经济结构的特性,戴丽和刘易斯提出了“社会照顾”(social care)的概念,即指“与满足处于依赖状态的成人和儿童的生理和情感需要有关的活动和关系,也指这些活动和关系得以分配和实施所依据的规范性、经济性和社会性框架”。至此,关于照顾的讨论正式成为福利国家及其变迁研究的一个重要领域。

应当指出的是,上文只是从整体上勾勒出西方学术界关于照顾研究的发展历程,实际上来自不同国家的学者对照顾者与被照顾者身份、照顾内容、照顾动机、照顾与性别关系、照顾分工变化及国家角色等方面可能存在不同甚至是完全对立的态度。这说明照顾如何被“问题化”是有时空维度的,当同一个关于照顾的问题被置于不同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情境中时,便会引发不同的观点。例如,在宣称要成为“照顾国家”(caring state)的北欧(Ellingsöter &Leira,2006),对老人和儿童的照顾都实现了集体化,他们的社会服务由地方政府主办,经费来自税收。受天主教影响较深的中欧和南欧国家认同照顾的私有化,而政府有责任支持家庭履行照顾职能,但他们的私有化方向又有区别:德国的志愿服务组织能够获得财政支持从而提供照顾服务;意大利以现金福利来支持照顾,从而孕育出一个巨大的照顾服务市场;而希腊、西班牙等国主要依赖家庭提供照顾,政府的干预很有限。此外,在照顾的领域上也有国别差异,如法国对儿童照顾的投入巨大,而英国、爱尔兰等自由主义倾向明显的国家虽然在整体上对照顾的公共干预较小,但对老年人的照顾相对充裕(Daly & Lewis, 2000)。

上述列举的照顾政策实践的国别差异体现出福利国家结合各自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背景和需要,选择不同政策措施并组合成各自的照顾模式(Leira,2002: 7)。这一方面赋予照顾实践充分的想象空间,另一方面也使关于照顾的研究充斥着争议。以下根据照顾的性质、照顾的形式、照顾者与被照顾者的关系以及照顾的效果四个主题,对当代照顾研究进行综述。

二、照顾的性质:公共议题还是个人责任?

照顾应当属于公共议题还是个人责任?涉及到照顾事务的性质如何被界定,以及公共权力对此进行干预的程度以及背后的逻辑。摩根(Morgan,1985)最早开展了关于国家-家庭关系的理想类型研究,并且区分了四种类型(表1)。由于家庭的主要社会功能就是为家庭成员提供照顾,而公共部门制定的社会政策或多或少都会影响家庭功能,因此这种关系的讨论核心正是照顾在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如何定位的问题。

类型1同时支持家庭的积极角色与国家对家庭的公共干预,重视家庭作为社会团结的载体对维护社会结构稳定的重要意义。社会政策的制定要从支持家庭发挥照顾功能、调节社会关系、推动代际团结出发。以法国为例,慷慨的儿童照顾制度设计以家庭为单位,将妻子与丈夫的利益视为一个整体。甚至有法国社会学家提出“家庭公民身份”(family citizenship)的概念,即家庭应成为独立的社会主体,有属于自己的一套权利义务体系。而基于个人的公民身份本质上就是家庭关系纽带的一部分(Pierpaolo,2000)。

类型2偏向于反对家庭角色而支持公共干预。它认为家庭是生产对女性的压迫与性别(阶级)不平等的核心机构(Barrett & Mcintosh,1982),因此福利国家对性别和家庭的干预被认为能够颠覆家庭的父权制特征。这种干预不是对家庭关系的割裂与损害,而是对个人追求自由与民主的保障。如在北欧国家,家庭政策有着向照顾政策转变的趋势(Hantrais,2004),两者的区别在于是以家庭为单位还是个人为单位。在这些对“个体化”十分看重的国家,人们享受国家提供的照顾是基于个人的权利而与家庭无关。

类型3支持家庭发挥社会功能,而认为公共权力应是辅助角色而且尽量少介入。这一类型重视家庭(个人)的选择自由,并认为过多的公共干预反而会破坏家庭提升社会团结与凝聚力的作用。代表性的国家是偏重市场服务的英国与爱尔兰,偏向于传统家庭照顾的意大利、希腊、西班牙等南欧国家,以及某种程度上的德国。

类型4既反对国家干预也反对家庭功能,认为二者都是性别不平等与阶级压迫的来源。但在经济发展导致社会与人口结构发生重大变化的当代,公共权力已不同程度介入家庭事务,因此这种类型较为少见。

表1: 国家-家庭关系的理想类型

这种国家-家庭关系理想类型的划分揭示出,关于家庭和社会福利体系的文化传统与价值观念对有关照顾的社会政策安排有着重要影响。不过,需要补充一个动态与发展的视角来展现上述二者之间的互动。在工业社会初期,公私领域的宏观分野建立在劳动力市场上的正式受薪工作与非正式的无偿家务劳动的严格性别分工之上(Leira,2002)。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女性进入劳动力市场的趋势不断强化,对这种性别分工提出了挑战,使学术界重新反思公私领域的严格区分,以及正式的受薪工作与非正式家庭照顾的割裂问题。相关研究主要分为以下两类:

一类是关于家庭模式变迁的研究。在20世纪后半叶,家庭模式大致经历了“工业主义模范家庭”(Model family of industrialism)(Parsons& Bales,1955),到“双职工家庭”(dual-earner family)(Myrdal & Klein,1956),再到“照顾分担家庭”(care-sharing family)(Liljeström,1978)的转变。21世纪以来,刘易斯依据后现代社会日趋显著的个体化和对个人自我实现的追求,提出了“成年工作者模范家庭”(Adult worker model family)概念(Lewis,2005)。而后,戴丽关注到社会政策有着重新将个人嵌入家庭的趋势,一个双人工作但仍有着性别分工的家庭模式或称“一个半工作者家庭”(oneand-half earner family)更能反映当代社会现实(Daly,2011)。此类研究有着较为宏观的视野,他们试图把握社会发展到特定阶段的家庭状态以及相应的应对照顾措施;同时,他们也积极做出关于国家应如何提供照顾的倡导,即照顾政策应当如何引导家庭模式与家庭观念的转变。当然,以上这些代表性的研究只是对半个世纪以来家庭模式变迁过程的总体勾勒,并非每个国家都同样、同时经历了这些阶段。尽管如此,它们能够反映出家庭模式变迁带来的关于家庭的文化与价值观念的变化,以及公共权力对家庭照顾干预逐步加深的现实:原本由家庭提供的无偿照顾活动现已不同程度地出现了“公共化”(going public)的趋势(Hernes,1987)。

另一类是关于福利国家体制划分的再研究。回顾关于福利国家类型化的主流研究话语(Titmuss,1958;1968;Esping-Anderson,1990),可以看出,福利国家与劳动力市场之间的关系居于核心地位,对社会权利及其质量的研究也以受薪工作为基础。简言之,主流研究话语偏重国家与市场的关系,突出关注的是工作男性的社会权利。那么,承担着受薪工作和家庭照顾责任的女性的社会权利应当如何衡量?国家和家庭如何分担家庭照顾责任的视角开辟了福利国家比较研究的新空间。如刘易斯(Lewis,1992)区分出了男性养家模式的强(如英国)、中(如法国)、弱(如瑞典)三种类型;安东尼和西普拉(Anttonen & Sipila,1996)对欧洲各国进行归类分析,提出了公共服务型(如北欧国家)、家庭照顾型(如南欧国家)、市场型(如英国)等新的分类思路;圣斯贝瑞(Sainsbury,1994)以家庭意识形态、社会权利及其基础、福利接受者及其单位、税收体系、雇佣和薪金政策、提供照顾的领域等方面为标准,区分出男性养家模型(Breadwinner model,以英国为代表)和个体模型(Individual model,以瑞典为代表)。前者更认可家庭作为一个整体,而后者直接以个人为单位。西普拉(Sipila,1995)则明确提出,要以家庭照顾状况为核心重新划分福利体制。这种划分更能凸显出不同国家在照顾老人和儿童方面公私领域界限的差异:瑞典、丹麦、芬兰为老人和儿童提供了充分的公共服务,西班牙、德国的老人和儿童公共服务属于中等水平;法国、比利时、意大利为孩子提供的公共服务较为充裕,而在服务老人方面则很有限;比较而言,挪威、英国、荷兰在照顾老人方面的公共服务要优于对儿童提供的照顾。可以看出,不同国家关于性别与家庭的文化价值观念奠定了社会政策干预的基础,而政策设计进一步划定了照顾责任在公共与私人领域之间的位置(Orloff, 1996)。

关于照顾的公私领域之争,核心在于女性角色的变化以及国家应对此做出的回应。李斯特(Lister,1994:19)将这种关于照顾的政策设计问题形容为“沃尔斯通克拉夫特困境”(Wollstonecraft dilemma)的当代变体:是通过提供某种形式的收入补助来肯定并支持女性的“照顾者公民”(citizen-carer)角色,让她们在私人领域继续承担照顾责任,还是将她们解放出来,让她们担任“劳工公民”(citizen-worker)角色,享受公共领域的经济与政治自主权利?事实上,这一困境也反映在经合组织和欧盟的照顾政策选择上。前者支持照顾者进入劳动力市场,并保证他们享受基于工作权利的照顾时间,如(陪)产假、亲子假期、非全日工作机会等;后者支持家庭提供的非正式照顾,为照顾者提供一定的薪金和养老金,以及其他基于照顾活动的权利,而当照顾工作完成后,他们有权重返劳动力市场(Hantrais,2004)。不论如何选择,有一点是一致的:问题不再是政府是否要承担照顾的公共责任、是否要保障公民接受与提供照顾的权利,而是照顾的提供要达到何种程度、实现何种支出水平,以及基于何种理念与在什么情况下提供照顾(Kijin &Kremer,1997)。

三、照顾的形式:服务提供还是现金补贴?

照顾应当如何进行,主要涉及人们享有的与照顾相关的权利的性质,以及照顾的具体形式。首先,对人们应当享有何种照顾权利的假设直接影响到照顾的形式设计。目前比较公认的关于照顾的权利有三种:提供照顾的时间、提供照顾的经济资源,以及可供选择的公共照顾服务(Knijn & Kremer,1997)。(去)商品化和(去)家庭化作为衡量社会权利质量的概念,可以用来廓清这三种权利的具体情况。去商品化是指基于社会权利的服务或福利的获得,以及个人可以不依赖市场而维持生活的状态;去家庭化是指最大化个人对经济资源的控制而不需要依赖家庭的状态(Esping-Andersen,1990;1999)。莱拉(Leira,2002: 42)以儿童照顾为例,建构(去)商品化和(去)家庭化与照顾者权利之间的关系(见表2)。对在职父母来说,带薪亲子假期、支持父母照顾的现金补贴使儿童照顾得以实现家庭化和去商品化,从而能推动家庭照顾责任的平等分担;支持父母以外的非营(原文为盈)利或市场照顾服务的现金补贴使照顾可以去家庭化,从而让父母能够继续留在劳动力市场(商品化);政府主办的儿童日托中心起到了去家庭化的作用,同样能够使父母的劳动保持商品化。此外,对全职承担家庭照顾的人而言,支持家庭照顾的现金补贴使儿童照顾实现家庭化与商品化,照顾者的社会价值得到认可,同时可以巩固家庭关系。福利国家根据本国的历史文化传统和当下的社会经济状况,通过调节工作与照顾的具体形式来影响人们的照顾权利。比如在20世纪90年代,法国遭遇了经济低迷与高失业率,政府采取发放家庭津贴的形式将在家中提供照顾作为一种就业模式(Daly & Lewis,2000);而在21世纪初的瑞典,即使遭遇了新自由主义的挑战,仍然进一步强化儿童日托中心这类公共照顾服务,目的在于通过实现高就业率和营造民主与平等的政治氛围来推动社会进步(Bergqvist & Lindbom,2003)。

表2: 儿童照顾政策对在职父母的影响

其次,在照顾的具体形式上,鉴于不同类型的照顾政策从根本上来说可以分为服务提供和现金补贴两种形式,以下主要讨论对这两种形式的偏好与质疑。政府提供的公共照顾服务(如儿童日间照顾中心)在北欧国家较为普遍,具有制度化供给和专业服务的导向,既有着教育学的考量,也体现了培养更加民主与更具潜能的个体的理念(Roman & Lundqvist,2008)。相对于传统的家庭照顾,公共照顾服务被认为是“先进的”“现代的”,是提升照顾者(通常是女性)的自主性、振兴劳动力市场和推动性别平等的重要途径。人们认为,只有国家通过使社会再生产走向公共化而与女性结成联盟,“女性友好”(women-friendly)才可能成为现实(Leira,2006: 5)。欧康纳(O’Connor,1993)明确指出,扩大政府对照顾服务的公共供给保障,并让女性有参与受薪工作的机会,才能保障个人自主,并使个人从对公共与私人的依赖中摆脱出来。奥洛夫(Orloff,1993)也指出,公共照顾设施和服务的提供是能够保证照顾者不受社会经济境况限制而自主持家的一个重要方面。安东尼等(Anttonen & Sipilä,1996)则直接将政府支持的社会照顾服务定义为能够同时提高照顾者与被照顾者自主性的特殊方式。而对此表示质疑的声音主要源于差强人意的公共照顾服务的质量评估,以及反对公共部门过分扩展的保守态度。如德国政府倾向于支持志愿部门或半法定部门为人们提供照顾服务,让照顾走向正规化而非公共化(Daly & Lewis, 2000)。

对现金补贴形式的支持,一方面是源于人们对照顾活动特殊性的理解。从照顾的情感与道德属性出发的研究者认为,照顾活动无法被家庭外的同性质服务所取代(Finch & Groves,1983)。戴西(Deci,1999)的分析说明,工作报酬带来的外在激励会对发自内心的关爱产生“挤出”(crowd out)效应,使照顾活动被“污染与腐蚀”,反过来使被照顾者受到伤害。如在意大利,家庭之外的照顾机构十分缺乏,这与人们认为家庭最有资格承担主要照顾责任密切相关。另一方面,扩大被照顾者的选择自由、反对官僚机构扩张和提高供给效率等理念也支持照顾的现金补贴形式。例如,受经济不景气和自由主义思潮复兴的影响,世纪之交的欧洲国家不同程度地展开了朝向提供照顾现金补贴的福利改革(Daly,2002)。安格森(Ungerson,1997)进一步细分了以现金补贴方式提供照顾的主要方法:通过社会保障和税收体系支付给照顾者的津贴、特定的政府机构支付给照顾者的薪金、特定政府机构提供给被照顾者的津贴,以及被照顾者向基于亲属或互惠关系而为其提供照顾的人支付的象征性费用。此外,这种趋势也与离婚率升高、社会流动性增大、传统家庭结构调整及亲属关系弱化等社会现实状况有关。政府希望通过现金资助来激励家庭内非正式照顾模式的复苏,用“再家庭化”来巩固家庭团结与社会稳定的政策意图(韩央迪,2014)。然而,女性主义者对现金补贴形式表示不满,认为这种改革趋势导致女性陷入“强制利他主义”(compulsory altruism)的困境:公共照顾服务在供给上的削减实际上将照顾责任又推回家庭,从而对女性构成了再次剥夺(Land & Rose,1985)。

可以看出,关于照顾形式的争议只是表象,对人们享有的照顾权利以及何谓“好的照顾”的定义才是根源问题。福利国家为达到特定目标而界定人们关于照顾的权利,并通过支持或否定某种照顾的形式来改变、维持或引导人们对照顾的认知。然而政策并非具有绝对影响力。克莱默(Kremer,2007:21)的研究表明,虽然福利国家对何为“好的照顾”进行积极的道德倡导,但是否有效还要看其是否符合人们思想观念中对照顾的“适当性”(appropriateness)的理解。易芬吉(Pfau-Effinger,2005)将影响关于照顾的社会政策安排的价值观分为“家庭价值观”与“社会福利价值观”两类,认为是二者的相互作用决定了“好的照顾”的定义以及家庭与其他领域在照顾责任中的角色。正是在这一意义上,她指出了关于照顾的政策安排具有路径依赖的特性。

四、照顾者与被照顾者:依赖还是独立?

照顾者与被照顾者的关系一般指向“依赖—独立”关系。经典的公民身份研究对此有过解读。如普特曼所言,福利国家和公民身份的发展历史就是“雇佣社会”的发展历史。人们因为承担了雇佣工作而成为具有公民身份的人(Puteman,1988)。作为公民身份研究的奠基者,马歇尔(Marshall,1976:72)将公民身份定义为能够实现在一个社会中被认可为标准与体面的生活的状态,而实现这种状态的保障就是公民社会权利的获得。艾斯平-安德森(Esping-Anderson,1990)提出“去商品化”(decommodification)的概念作为社会权利质量的衡量标准,指的是劳动力相对于市场的独立程度,以人们都平等地实现了商品化为前提,并且不涉及其他社会关系与道德责任。因此,当男性被默认为劳动力市场的受薪工作者时,他们便被认为是“享有社会权利的”“独立的”个体。这种公民身份所强调的“独立”,却经不起照顾视角的检视:男性既需要依赖国家提供的社会福利项目(如社会保险)来实现独立于市场的状态,也需要依赖女性来满足家庭照顾的需要。只是男性对国家的依赖被视为基于受薪工作而获得的权利,而男性对女性的依赖因其对家庭做出的经济贡献而成为一种行使权力的象征。然而,女性作为主动或被动的照顾责任承担者,其照顾活动同样创造了社会价值,却更容易被认为是“依赖的”(Knijn &Kremer,1997)。通常由于经济上的从属地位,在家庭中女性对男性的依赖是明显的;而女性对国家的依赖也被认为是消极的,因为不工作的女性更容易成为社会救济项目的申请者从而被污名化;而工作的女性由于大部分就职于公共部门的服务性行业,所以对福利国家这个雇主本身的依赖程度更高(Orloff,1993)。此外,由于女性平均预期寿命较长,她们更有可能因为年轻时代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而遭遇老年生活困境,从而产生更多的依赖于国家的需要(Lewis,2007)。

在女性主义研究者看来,女性完全实现独立自主的途径是摆脱依赖关系(实现个人自由)与无偿照顾责任(O’Connor,1993;Orloff,1993)。不过,刘易斯(Lewis,1999)从另一个层面对女性的福利依赖(welfare dependency)做出了肯定:她们的依赖使得老人、孩子、病人(包括她们的丈夫)等更容易获得独立。无偿照顾工作的性别分工在这一意义上模糊了依赖和独立的界限。在支持传统性别分工观念的一些国家,如英国与荷兰,家庭照顾活动也因此得到了社会认可,这反映在照顾者可以享有家庭工资(family wage)和儿童津贴(child allowance)上。但尼金等(Knijn& Kremer,1997)认为,这仅仅是她们基于妻子、(单亲)母亲或者寡妇(而非劳动者)的身份而获得的衍生权利(derived rights),这正说明了她们不完全的个体化状态,无法获得与男性同样的独立和自主以及自我实现的公民身份。她们进一步指出,男性、女性和国家之间依赖的关系结构是被主观性与层级性地塑造的,其中隐含着性别关系与权力关系的不平等;然而,更重要的原因是获得公民社会权利的依据不包括对无偿照顾责任的承担。莱拉(Leira,1990:208)将这一思路解读为在根本上要对公民身份进行重构。新的公民身份应在同等程度上重视有偿工作和无偿家庭照顾对社会维持与发展的重要意义,将工作责任和家庭照顾责任同时纳入其中。相应地,这种公民身份对应的社会权利既存在于劳动力市场维度(弹性工作安排、亲子假期、消除职场性别歧视等),也存在于家庭照顾维度(扩大公共服务的可得性、家庭照顾津贴、照顾者权益保障等)。她认为,受雇用的父母同时也是有偿劳动的承担者、儿童的照顾者与福利国家的公民,这三种身份都应该成为他们向国家争取相应权利的基础(Leira,2002)。只有这样,才能保证男性和女性在完整的公民身份概念之下的选择自由。具体而言,这种自由是指男性能够从全职工作中摆脱出来而参与照顾活动,而女性也能无需完全背负照顾责任而选择从职场获得自我实现。类似的主张还有“包容性公民身份”(inclusive citizenship) 概 念(Knijn & Kremer,1997),要实现这种公民身份,就是要同样保障人们提供照顾与接受照顾的权利,从而使人们之间的相互依赖合法化。总之,公民身份中照顾维度的重要意义是要让所有人都认识与承认依赖感,如此,人们在照顾与被照顾中的权利才能得到完整的维护(Tronto,1993:174)。

威尼斯(Waerness,1984)从更宽泛的情境来解读照顾者与被照顾者之间的两种关系。他认为不平等的照顾关系可以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被照顾者支配照顾者。在被照顾者占据优势地位的个人服务活动中,如雇主相对于保姆,前者主导照顾关系。另一类是照顾者支配被照顾者。如在老人服务中,护理人员(照顾者)相对于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被照顾者)而言处于主导地位。但这两者是绝对地将被照顾者与照顾者分割在由依赖与被依赖决定的不平衡的权力关系两端。而平等的照顾关系则体现在互惠性照顾中,如亲属、朋友、邻居、同事之间。这种对照顾的讨论还涉及到扩展家庭,如祖孙之间的照顾、成年子女对年迈父母的照顾(Kotlikoff,2003)。照顾者与被照顾者都同时参与到照顾活动的生产过程中,共同决定着照顾的质量与效率(Baldock,1997)。它认同依赖是人类生命历程中一个根本性与普遍性的状况,因为每个人都会经历脆弱的幼年与老年时代、罹患疾病或遭遇不幸的时刻,因而人们对照顾的需要是不可避免的(Kittay,1999:29)。相比这种更多是在非正式意义上的平等照顾关系,蒂特马斯(Titmuss, 1970)将国家的角色引入,他将工业社会中的依赖分为两种:自然的依赖(通常是指儿童、长者、残障人士等)和人为制造的依赖(包括遭遇工伤、疾病、自然和社会伤害等的人士,以及失业者、被强制性退休者、尚未进入劳动力市场的年轻人等)。社会政策或者说社会福利制度的功能之一就是去弥补一些当代社会中产生的“人为制造的”依赖,维持人类相互依赖的本性(Dean,2012)。

可见,照顾的意涵及对人们照顾需要的满足,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依赖—独立”关系如何被解读。应该说,没有绝对意义上的依赖或独立状态;所谓“自主性”,也是经由“照顾—被照顾”的关系而实现的,因为人们总是这样或那样地关联着。在最广义的层面上,“任何社会都是提供照顾和接受照顾的社会,因此必须要找到合适的方法来应对人们的需求和依赖,同时不会构成对被照顾者的伤害与照顾者的剥削。”(Nussbaum,2003:51)

五、照顾的社会效果:公平还是不公平?

社会政策有着通过资源再分配推动社会改善与进步的良好初衷,但它又有着社会分层的效用(Esping-Andersen,1990),从而可能导致新的社会不平等。本部分从行业、性别、阶级和种族四个方面梳理关于照顾的社会效果的讨论。

首先是照顾作为一种行业而产生的影响。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欧洲各国纷纷采取措施不断改善家庭福利,推动工作与家庭平衡,但照顾事务的承担者(主要是女性)获得报酬水平偏低的问题仍然存在。对无偿照顾承担者而言,他们已经能够获得一定的照顾工资(caring wage),这使全职照顾者的劳动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视为照顾行业的一种。但这种收入的水平和相应的社会权利仍然与劳动力市场上的正式工作相去甚远。正如刘易斯所言,由于社会政策是建立在劳动力市场基础上的,它能够接受人们短时间地离开工作,但却很难支持人们在工作与家庭之间完全自由的选择(Lewis,2009:81)。另外,在正式的劳动力市场上,照顾工作的福利待遇也处于偏低行列。一个现实的解释是公共部门主办的照顾性行业通常雇用的是受教育水平和职业抱负偏低的女性(Mandel & Semyonov, 2005)。

对此,从理论视角出发的解释有三种:一是性别偏见的存在导致照顾工作不被重视。文化传统上对女性的贬低导致女性占主导的行业受到不公正的待遇,照顾工作即是如此(Cancian& Oliker, 2000)。多项量化研究指出,在控制受教育程度、性别构成、技能种类等因素后,偏于照顾性质的行业(教育、健康护理、客服、儿童照顾等)的收入水平较低(Steinberg et al,1986;England,1992;England et al,2002)。二是照顾产出的公共物品属性导致衡量照顾工作价值的复杂性。照顾产生的社会效益是在纵向与横向上扩散的,如培养出优秀学生将使整个社会受益。但由于只能用即时产出来衡量照顾工作的社会价值,照顾行业从业者通常无法获得与其付出的精力和时间相匹配的报酬(England & Folbre,1999)。三是对照顾行业性质的质疑。看重照顾活动的情感与道德特性的学者在根本上质疑照顾行业能够发挥的作用。例如,鲍勃(Balbo,1987:51)认为,照顾不仅仅是消极的看护,也是积极的照料。照顾行业能够提供的照顾服务仅仅是一种劳动,其无法代替家庭照顾且无法实现同样的照顾质量。因此,照顾工作能在多大程度上进入劳动力市场本身变成了问题,照顾行业工作者应该获得怎样的报酬水平的问题也因此变得模糊起来(Davies,1995;Himmelweit,1995)。

显著的性别指向使照顾一直处于性别平等议题的核心,尤其是在有着社会民主主义传统与对平等充满激情的北欧国家。例如,在瑞典,除了常见的亲子假期、儿童津贴、兼职工作机会等政策外,还推行了“父亲假期”(daddy month)和“性别平等津贴”制度(gender equality bonus)(Duvander,2008)。显然,关于照顾的政策不仅旨在改善照顾质量,也有着促进性别平等的目标。总体来看,学者们对这些政策能够增加生育率和女性经济独立与自主、帮助女性更好地平衡工作与家庭事务表示肯定(Rönsen, 2000;Misra et al,2007;Nyberg,2012)。就政策效果而言,父亲使用亲子假期的比例提高、时间增加,对分担家庭责任表示支持等现象均显示出性别严格分工的局面正在改善(Johansson & Klinth,2008;Ferrarini & Duvander,2010)。但问题也是明显的:在工作方面,强调性别中立的照顾措施实际上导致更为分割的就业格局,反而产生性别不平等的实际效果,因为女性更倾向于利用这些政策来更好地提供家庭照顾。这方面的典型例子就是瑞典。瑞典有着最为慷慨的家庭政策体系,同时也有着性别隔离最为严重的劳动力市场(Lewis,1992),这一点也为女性始终是使用亲子假期、灵活就业安排等政策的主体的现实所印证(Haas & Hwang,2008)。一些量化研究指出,相对于男性而言,使用亲子假期对女性的职场发展更为不利(Duvander,2008),而且高收入的女性往往因休假而损失更多(Evertsson & Duvander, 2011;Evertsson,2014)。在家庭方面,这些关于照顾的政策安排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女性主要承担照顾责任的状况。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照顾不可能完全实现社会化(Hochschild, 1989)。安伯格(Ahlberg et al,2008)的研究指出,即使在瑞典这样有着非常现代的“妇女友好”色彩的国家,尽管有着四十多年发展家庭政策的历史,有着强烈的个体化色彩,并且日益接近吉登斯描绘的“民主家庭”(Giddens,1998),但根深蒂固的工作与家庭事务的性别化仍然存在。约翰逊等(Johansson & Klinth,2008)则提醒人们注意,男性更多投入家庭生活确实是受到近年来与照顾相关的政策的影响,但这可能仅仅是源于父亲对儿童照顾的兴趣,而非推动性别平等本身取得的进展。

有关照顾的政策安排同样也会在阶级关系上构成影响。有研究发现了不同类型照顾政策产生的阶层化效应(Ferrarini & Duvander,2010;Nyberg,2012)。一方面,以服务形式提供的照顾并非能同等地惠及不同阶层的家庭。如政府主办的日托中心服务的使用者更多来自高级技术人员或白领家庭而非工人阶级家庭;支持父母照顾的亲子假期政策更多被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女性使用,而在男性中则相反。以现金福利提供照顾的形式同样如此:通过税收减免支持家庭服务的政策更多被高收入家庭使用;照顾的现金补贴更多成为低收入家庭女性的选择。这是不同个体结合各自状况做出使家庭利益最大化的理性选择的结果。但从整体来看,有着较高的教育程度、较好的社会地位的家庭更能从各类照顾政策中受益,从而更容易实现平等、民主的家庭关系。因此,公共权力对照顾干预有可能导致社会更加分裂与极化。

照顾引发的种族不平等问题则与欧洲国家近些年来失业率上升、更多使用现金福利对照顾进行资助有关(Geissler & Pfau-Effinger,2005)。现金补贴能够保障家庭与个人选择的多元性,也有着推动照顾回归家庭和将非正规的家庭服务市场纳入正规管理的效果(Knijn,2004;Lewis et al,2008)。但其消极影响也日益明显。从世界范围内来看,“全球照顾链”(global chains of care)正在形成:贫困国家的女性日益流动到富裕国家的家庭提供照顾服务,以赚取较高薪水来改善自己的家庭状况(Hochschild,2000)。20世纪90年代开始的“移民女性化”正是由此而来(Hillmann, 2005)。对这一群体的生存状况表示关切的学者认为,这种照顾链是发达国家继殖民时代从发展中国家掠取原材料后,在当代再次进行的情感剥削。这比雇用发展中国家的女性从事其他行业更为恶劣,因为她们的孩子为此付出了难以弥补的代价(Ehrenreich & Hochschild,2004)。此外,由于移民的劳动力市场就业情况整体上较差,寻找照顾工作机会的移民者能从发达国家的照顾政策安排中获益的情况也不甚理想(Duvander,2010)。国际劳工组织(ILO)于2004年发布的报告甚至指出,“从事家庭照顾的移民群体……是世界上最弱势的工作者”(ILO,2004:58)。事实上,这一群体通常都无法签订正式的劳动合同,其作为劳动者的合法权益得不到基本的保障。也正因如此,例如,在意大利,使用移民被认为是最便宜、最有效的满足照顾需要的方式,这一灰色的劳动力市场因此一直得不到有效管制,即使这从长远来看会威胁到照顾工作活动本身的质量(Hillmann,2005)。可以说,旨在推动社会公平与福利改善的照顾政策,在更大的范围内造成了不公平以及某些群体的生存状态更加恶化的问题。

六、“白雪公主”还是“灰姑娘”?照顾研究与中国社会福利制度改革

上文呈现的照顾政策实践的国别差异与照顾研究在四个主题上的争论可以用克莱默对童话故事中两个经典人物——白雪公主与灰姑娘的对比形象地表达出来(Kremer,2007:21)。对灰姑娘而言,照顾家人是后母逼迫她干的活儿,她要扫地、做饭、洗衣服,整天吃苦受累,却得不到家人的认可。王子是唯一能解救她的人,可以带她远离原来的家庭环境,过上富足的皇室生活,从而帮她彻底甩掉照顾的负担。而在白雪公主的世界里,照顾小矮人们是件快乐的事儿,她吹着口哨唱着歌将洗好的衣服晾在阳光下。她认为照顾并非一份工作而是享受付出的过程,并因此收获了很多感谢。正是她善良而富有爱心的品质让王子爱上了她,她不得不含泪向小矮人们说再见。婚后她生了几个孩子,照顾他们让她感到幸福而满足。白雪公主和灰姑娘的经历是对关于照顾的、处于对立两端的理想类型的生动刻画:一个将家庭照顾责任视为压迫,期望“去家庭化”的照顾政策安排;另一个看重照顾的情感色彩,强调家庭在提供照顾方面的功能发挥。正如本文开头指出的,并不存在一种关于照顾的最佳选择,它被不同的国情所塑造,又通过作用于社会生产与再生产两大人类社会的基本方面来引导该国的政治、经济与社会发展。

这对中国社会福利制度的改革与发展有两点重要的启示:

一是对照顾活动本身的重视。这一方面是受到经济社会发展规律的影响,另一方面与中国特殊的人口政策有关。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加速的经济社会变迁深刻影响了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而家庭首当其冲。单位制的解体使国家将很大一部分社会负担转移给了家庭,如儿童照料、老人照护、残疾人护理等,家庭成员间的传统互助模式成为应对外部风险的前提,这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家庭的凝聚力(胡湛、彭希哲,2012)。但剧烈的人口迁徙与流动、家庭规模小型化甚至无核化、家庭稳定性下降等新的变化也使家庭内部可资利用的照顾资源锐减,家庭面临极大的脆弱性(杨善华,2011)。国家卫生计生委于2015年发布的《中国家庭发展报告(2015年)》显示,流动家庭和留守家庭已经成为家庭的常规模式。而30多年来计划生育政策的严格执行使得中国人口老龄化问题更加严峻,家庭照顾的负担因此变得尤为严重。在这一背景下,若继续将家庭成员提供照顾活动视为理所应当,继续对人们面临的照顾挑战视而不见,那么,长久下去家庭和社会的稳定就会受到影响。

二是结合本国特点选择合适的照顾方式。儒家传统文化非常重视家庭作为一个整体的功能发挥及其对于国家长治久安的重要意义,也十分强调“男主外、女主内”的社会性别分工,认为承担无偿的家务劳动是女性义不容辞的责任。这决定了中国如何定位与评价照顾活动的基调。考虑到前述的现实状况,在照顾政策的制定上可尝试避免类似北欧国家的“个体化”导向,而是以家庭为单位推动照顾活动的合理安排,如通过提供照顾津贴、制定带薪照顾重病家属的休假制度、实行弹性工作制等形式鼓励家庭成员或亲属提供照顾活动,通过补贴购买照顾服务的支出和规范管理来促进照顾市场服务的发展,通过弘扬志愿精神、强化专业服务力量来鼓励社区养老和社区康复服务,通过推行父母假期或提供津贴的方式支持母亲照顾幼儿的活动,通过改善企业文化引导男性从业者重视工作—家庭平衡等。另外,建设足够质量与数量的儿童日托机构也是非常必要的,这样才能够保障人们的选择自由。不可否认,照顾领域因涉及文化传统、价值观念、社会规范、道德认知等诸多方面而缺乏单一明确的取向,相关政策的制定与实施也将是一个试错的过程。在建设“服务型政府”“加快发展民生事业”“全面提升人民福祉”等政策导向的指引下,“如何提供照顾”将是下一阶段中国社会福利制度改革要着力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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