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经济政策的影响及应对策略

革昕 浩全

特朗普经济政策的影响及应对策略

革昕 浩全

本文分析了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之后的金融市场短期反应，并对市场所重点关注的特朗普经济政策特别是减税政策进行了简介。然后分析了特朗普经济政策可能对美国、世界和中国的影响，并对我国的应对措施提出建议。

美国经济政策 国际资本流动 税收政策

一、从近期国际金融市场动荡说起

自2016年11月9日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以来，其经济政策特别是财税政策取向引发了新一轮的国际金融市场动荡。特朗普竞选时声称实行扩张型财税政策、紧缩型货币政策、贸易保护主义和放松监管体系。

特朗普方案导致近期国际资本从新兴经济体回流美国。因11月9日周三特朗普“意外”当选和其政策的不确定性，国际市场经历了仅一天的抛售美元的短暂波动。而从2016年11月10日周四开始，国际投资者在仔细分析了特朗普的经济政策特别是财税政策之后，迅速形成如下市场共识：减税和增加基础设施投资将推高美国通货膨胀和经济增长，促使美联储加快加息步伐。国际资本为寻求高收益率而回流美国，美元升值；与此对应的则是新兴市场国家资本外流、货币贬值。比如至2016年11月21日，已有110亿美元资本流出新兴亚洲国家的证券市场，马来西亚货币则跌至1998年以来的最低点。在美国国内市场，基础设施和金融类股票成为赢家（图1、图2）。

二、特朗普的经济政策简述

（一）扩张型的财税政策

1.税制改革

在特朗普的所有经济政策中，税制改革相对具体、可操作性最高，其核心是大幅减税。

（1）企业所得税：将法定税率从当前的35%大幅降至15%；对美国跨国公司在海外的利润实行“大赦”，即允许其以现金形式汇回美国本土时仅缴纳10%的低税率而不是当前的35%，且可通过10年分期付款。同时，允许个人通过各类小企业形式（pass-through：sole proprietorships，partnerships，S corporations）缴纳15%的企业所得税而不是个人所得税。

图1 新兴市场货币贬值

图2 美国基础设施和金融类股票看涨

（2）个人所得税：将目前的七级累进税率简化为三级，并将最高税率由39.6%降为33%（表1）；简化、合并一些个税优惠和减免。

（3）遗产税：取消联邦遗产和赠与税（federal estate，gift，and generation-skipping transfer taxes），但对持有至临终的财产征收资本利得税（capital gain tax at death）。

2.基础设施支出

特朗普承诺了一个约5500亿美元的基础设施投资计划。根据不同机构测算，未来美国5-10年内的基础设施投资需求为1.4-3.6万亿美元，加大基础设施投资在大选前就是两党候选人的共识，只是共和党的投资计划要大得多。目前看来，特朗普可能会通过政府直接投资（直接增加政府债务）、包括PPP在内的私人投资（可能增加政府或有债务）和对建筑相关公司减税等方式组合发力。无论采用哪种方案，美国政府的债务和或有债务都将进一步上升。另外，美国基础设施建设很可能以维修、更新现有设施为主，对经济的拉动力也许非常有限。

表1 特朗普的个人所得税方案

3.卫生支出

特朗普的医改方案颇令人费解。一方面，他宣布要撤销奥巴马医改。另一方面，他又要保留其中一些颇受欢迎的条款，如保险公司不得因病人现有疾病（pre-existing conditions）拒绝其参保、允许26岁以下成年子女和父母一道享有以家庭为单位的保险等。奥巴马医改的核心内容是强制所有美国公民参与公办或私营的医疗保险；政府补助穷人参保并对有支付能力却不购买保险的人进行罚款，从而增大统筹范围，克服信息不对称和道德风险等问题。所以，奥巴马医改的确增加了约两千万参保人数，提高了穷人特别是少数族裔的参保率。如果按照特朗普所称“不强迫个人购买保险”，很多健康的年轻人可能退出保险，从而增大公私保险的统筹风险，增加公私双方的医疗保险费用。有鉴于此，特朗普的应对措施是重建以州为单位的医疗高风险人群统筹（high-risk pools）和推进健康储蓄账户。这种做法，似乎是回归奥巴马医改之前的状态，恐怕很难解决美国医疗体系高成本、低效率的问题。

4.其它支出

基本上都是扩张型的支出政策。这包括增加军费，扩充飞机舰艇等武器装备；补助贫困学生，使其能在公立学校和私立学校间进行择校。特朗普还誓言在美国-墨西哥边界修墙以阻挡非法移民，只是需由墨西哥来承担费用。

（二）紧缩型的货币政策

特朗普多次公开批评美联储主席耶伦的货币政策过于宽松。由于美联储的独立性，他只能在耶伦2018年任期期满之后提名倾向于紧缩政策的鹰派人物担任新主席。近期，因美联储委员会七名委员中有两名空缺，特朗普很可能提名两名鹰派人物填补空缺，从而最大程度地影响美联储决策。值得一提的是，低利率的鸽派政策直接导致了美国金融行业净利息收入低迷，所以紧缩的鹰派政策也反映了华尔街的呼声。

（三）贸易保护主义

贸易保护主义是特朗普反全球化的标志性政策。这包括否定TPP，针对墨西哥重新谈判《北美自由贸易协定》，称中国为货币操纵国并利用WTO规则和美国国内法律打贸易战等。由于全球化已造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除了否定TPP之外，特朗普恐怕很难在现有的国际贸易体系内有大的动作。较高的可能性是在WTO框架下增加对中国的反倾销调查，在IMF对人民币汇率评估问题上施加压力等等。

（四）放松监管体系

1.金融监管

特朗普称要撤销多德-弗兰克法案。该法案是总结2008年金融危机教训而成的、大萧条以来最重要的金融监管法案。其核心内容是顺应巴塞尔协议III的大体要求，提高银行资本充足率规定，允许美联储监管具有系统性风险的各类金融机构而不仅限于银行。该法案还对场外金融衍生产品（OTC derivatives）、金融机构破产预案（living will）、保护金融产品消费者（consumer protection）、自营业务的沃尔克规则（Volcker rule on proprietary trading）等进行了严格规定。多德-弗兰克法案有利于纠正危机前监管失之过宽的问题，但本身也有一些缺陷。比如，沃尔克规则过于繁琐而难以操作，该法案也未能解决美国金融监管机构林立、监管体系碎片化等问题。特朗普尚无具体方案，但为金融业松绑是其政策取向。

2.能源监管

开放油气田、页岩气、煤炭等储备以激活化石能源市场；撤销奥巴马政府用于鼓励清洁能源的一些监管措施。

3.劳动力监管

并无细节，但承诺取消一切不利于就业的劳动力市场监管。

三、特朗普政策可能的影响

（一）对美国的影响

特朗普的经济政策虽然激进，其取向其实和20世纪80年代的里根改革一致：减税、增加支出、高债务、紧缩型货币政策、强势美元、放松监管等。他的反全球化倾向，除了否定TPP外，针对中国和墨西哥的贸易保护主义和里根当年的美日贸易战如出一辙。特朗普当选之后，在很多政策表述上已趋向温和、留有余地。因为，一方面他需要弥合大选造成的美国民众分裂，另一方面也必须和控制国会两院多数议席的共和党建制派合作，将竞选口号调整为务实的具体政策。

从好的方面看，特朗普有可能解决制约美国竞争力的两大问题——政治僵局和企业所得税法定税率过高。这两大制约因素是大选前哈佛商学院公布的跨党派共识。大选后，共和党全面控制政府和议会两院，有利于结束奥巴马政府后期的政治僵局，为真正的改革扫清道路。同时，大幅降低企业所得税法定税率，将鼓励美国跨国公司把利润从低税国转移回美国，从而提高美国的储蓄率和投资率，使经济增长和通货膨胀回归正常水平。

从坏的方面看，美国经济前景的不确定性增加了。首先，今天的美国经济与80年代初期有很大不同，特朗普政策的实际效果不一定像当年那样有效。其次，特朗普的经济政策仍有很多自相矛盾之处。特朗普主要依靠白人中低收入者的选票，但其放松监管和减税政策反而会增大贫富差距。他的扩张型财税政策有利于美国经济增长，但贸易战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也会损害美国自身的经济利益。高债务和强势美元政策可以在短期内促进资本回流和美国经济增长，从长期看却会因政府债台高筑和继续推高劳动力成本而有损政府信用和经济的潜在增长率。

美国“税收政策中心”（Tax Policy Center）①由美国知名智库“城市学会”（Urban Institute）和“布鲁金斯学会”（Brookings Institution）合办，是美国水平较高的税收政策研究机构。认为，特朗普税改方案将有如下影响：

（1）税收减少、债务增加。如不考虑税改对GDP的影响，该方案每年减少的政府税收将达GDP的1.8%至2.9%。债务的GDP占比将在未来10年内增加26%（表2）。

表2 特朗普税改方案对财政状况的静态影响

（2）贫富差距加大。如执行特朗普税改方案最富有的1%的美国人税后收入增长接近15%，而最穷的20%税后收入仅增加1%左右（图3）。

（3）对税收征管各有利弊。一方面，合并个人所得税的多项优惠和减免将简化征管。另一方面，最高个人所得税率（33%）和企业所得税率（15%）之间的差距高达18个百分点，将极大刺激富人通过建立小企业来规避个人所得税，使得对富人的税收征管更加复杂和困难。

（4）宏观上将提高美国的储蓄、投资、经济增长和通货膨胀。降低企业所得税率，将鼓励美国跨国公司把利润从低税国转移回美国，从而提高美国的储蓄率、投资率和GDP增长。在当前美国经济已经回升、接近实现充分就业的情况下，这将推高通货膨胀，迫使美联储尽快退出量化宽松、加速升息步伐。

（二）对世界的影响

从短期看，特朗普将加速结束2009年以来的量化宽松政策，使得国际资本从新兴市场回流美国。2010年后，新兴经济体的基本面多有所恶化，如生产率增长放慢、出口减少、外汇储备下降、政府和企业债务上升等。在特朗普当选后的国际金融市场动荡中，一些新兴市场国家央行已通过消耗外汇储备来应对资本外流和捍卫本国货币。如果美联储加速升息、资本加速回流美国，一旦这些国家的外汇储备损耗使投资者丧失信心，里根改革后的拉美债务危机可能以新的形式卷土重来。

从中期看，大幅降低美国企业所得税率可能引发新一轮的全球税收竞争①参见作者前文：《从美国哈佛商学院竞争力报告看国际税收和中国所得税改革》，《财政科学》，2017年第3期。。根据IMF的研究，一旦美国企业所得税法定税率降至25%（OECD平均值暨我国的法定税率）以下，世界各国企业所得税率将出现类似后里根时代的螺旋式下降，并带动个人所得税费的下降。这可能迫使各国多依赖增值税、环境资源税来增收，依靠房地产税来调节贫富差距。所以，以税制改革为切入点的财税改革很可能在国际上成为主流。

从长期看，国际经济走向的不确定性和国际经济竞争性增加。特朗普政策似乎将继续自里根时代以来的强势美元和高额债务，而且国际金融市场似乎也能在相当高的债务水平上接受继续攀升的美国政府债务。但是，这里面有两点变数：一是美国能否通过减税和基础设施建设促成新一轮以科技创新为核心的“再工业化”，从而实现贸易再平衡和财政平衡；二是中国和其他新兴国家能否成功完成国内改革，从而摆脱对美贸易和美元资产的依赖，不再对美元债务照单全收。所以，长期的不确定性有所增加。

四、对中国的影响和应对策略

对于中国而言，特朗普时代可能将在贸易、金融、财税等领域提出诸多挑战。

（一）贸易领域：挑战与机遇并存

中美在贸易和人民币汇率问题上可能摩擦加剧，这要求我国在WTO和IMF这两个国际组织沉着应战、尽可能掌握主动。同时，特朗普放弃TPP对我国而言又是机遇，从长期看有利于建立中国主导的亚太地区新的自由贸易安排。

（二）金融领域：国际资本回流美国将考验我国金融体系

鉴于中国的巨额外汇储备和尚未完全开放的资本账户，我国抵御国际金融市场风险能力远高于其他新兴经济体。但是，中国也同样面临增长放缓，金融体系风险因地方债务、国企、房地产市场等因素不断升高等问题。面对美联储加速升息和国际资本回流美国，中国未来一两年内也可能因资本外流、货币贬值迫使央行紧缩银根，使得金融风险在房地产市场和国企等领域集中释放，进一步减缓增长。

（三）财税领域：加快以财政为基础的国家治理体系改革是抵御各种风险的根本保障

当前，中国金融领域的风险集中于地方政府和国有企业。同时，特朗普的减税政策会通过国际税收竞争波及我国，也要求尽快推进税制改革，特别是个人所得税和房地产税改革。面对国际经济形势的不确定性，大刀阔斧地推动国内财税体制改革，不但能克服既得利益的阻碍并解决经济中深层次的问题，也能大大提振市场信心，这已成为很多国家的共识。印度最近的增值税改革是这种思路，美国特朗普的财税改革方案虽有些自相矛盾却也是这方面的尝试，最近受资本外流冲击严重的一些亚洲国家也将加速本国的财税改革。所以，按照三中全会决议部署，加快预算管理、税收、事权和支出责任相适应的财税体制改革，是我国应对特朗普时代各种挑战的政策基石。

作者均供职于著名国际组织，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责任编辑：邢荷生）

Effects and its Responsive Strategy of Trump Economic Policies

Ge Xin Hao Quan

This article analyzes the short-term financial market reaction to the Trump victory in the U.S.presidential election,also briefly introduces his economic policies the market nowfocusing on,especially tax-reduction policies.Then it analyzes the potential impact of Trump's economic policy on the U.S.,the world,and China,finally proposes the measures China could take as a reaction.

U.S.Economic Policy;International Capital Flow;Tax Polic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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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6-1391（2017）04-0097-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