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古论“金”

摘 要：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是我国第一部字典，其中保存了大量有关古代社会文明和科学技术的资料。本文以《说文·金部》字为主，对部分字进行分析，来重现我国古代冶金工艺的过程，并探讨其中的文化内涵。

关键词：《说文解字》；冶金；文化

作者简介：杨璐（1991-），男，汉族，河南郑州人，青海师范大学硕士在读，研究方向：古代汉语。

[中图分类号]：H1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12--02

许冲在《上<说文解字>表》里说到：“慎博问通人，考之于逵，作《说文解字》（以下简称《说文》），六艺群书之诂皆训其意，而天地、鬼神、山川、草木、鸟兽、昆虫、杂物、奇怪、王制、礼仪、世间人事，莫不毕载。”诚如许冲所说，《说文》不仅是我国“文字声音训诂之学”的奠基之作，而且是一部“百科全书”，集中反映了我国先秦两汉时期，先民的科技、政治、经济、文化、生活等方面的发展状况。在先秦两汉时期，无论是商周时的冶铜术，还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冶铁术，都对社会的推动和发展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左传·成公十三年》：“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在上古社会中，祭祀和战争都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它们都是离不开冶金术的。首先，祭祀中所用的青铜器被称为“彝器”，《说文》：“彝，宗庙常器也。从糸；糸，綦也。廾持米，器中宝也。彑声。此与爵相似。” 《左传·襄公十九年》：“且夫大伐小，取其所得以作彝器。” 杜预注：“彝，常也。谓钟鼎为宗庙之常器。”青铜是铜、锡铅的合金，其可铸性强，耐磨，耐腐蚀，被广泛地用于这一时期的礼器的制造。其次，冶金术的出现大大促进了战车、兵器的发展。如《易·解》：“九二，田获三狐，得黄矢，贞吉。”这里所说的“黄矢”就是用青铜做的箭镞。

《汉书·景帝纪》： “农，天下之大本也。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以为币用，不识其终始。”我国自古就是农业大国，农业是天下之本。春秋时代。冶铁术的产生发展，改善农业的生产工具，使其由“木、石、骨、蚌”等向“锸、锄、耙、镢”转变，促进了农业的发展。《孟子·滕文公上》中，孟子问许行的学生说：“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可见当时的铁器农具已经相当的普及了。

唐兰先生曾经说过：“因为由石器时代变为青铜时代，所以有玉、石、金等部……我们假如去探讨每部的内容，恰等于近代一部專门的词典。”而《说文》“分别部居，不相杂厕”的编写方法，使得反应古代冶金文化的字大都在金部。金部字共有197个，重文13个，新附字7个，本文以《说文》金字部为主，并辅以其它部的字，从以下几方面来探讨先民对冶金文化的认识。

一、从部首“金”看先民对金属的认识

《说文﹒金部》：“金，五色金也。黄为之长，久薶不生衣，百鍊不轻，从革不违。西方之行，生于土，从土，左右注，象金在土中形。今声。凡金之属皆从金。”可见许慎认为“金”指的是金属的总称。古人也是从金属的颜色来区别金属的，如《说文﹒金部》；“银，白金也。铅，青金也。铜，赤金也。铁，黑金也。”再加上黄金，就是许所说的“五色金”。《段注》：“久薶不生衣，百鍊不轻，此二句言黄金之德。”是说黄金的化学性质极其的稳定。

“从革不违”，《说文﹒革部》：“革，兽皮治去其毛曰革。”邹晓丽在《基础汉字形义释源》中也赞同许慎的观点，认为其本义是“皮革”，因为制革有一定的人工加工过程，所以“革”又可引申为“改变、革新”之意。若将“革”理解为名词皮革，那么“从革”就是说金属具有像皮革一样的性质，即皮革在一定限度内改变其形状而不断裂的性质，对金属来说，指的是其延展性。若将“革”理解为动词“改变”，就应依《段注》所言：“谓順人之意以变更成器。虽屡改易而无伤也”。这指的是金属的可铸性。

“生于土，从土，左右注，象金在土中形。”许慎试图从构形的角度去阐释其造字本意，认为金属是从土中来，左右的“点”像是金属在土中的形状。其依据的小篆字形，因此所释之义不一定是造字本义，王筠和劳干等都对此看法提出质疑。但是，金属出于土壤之中这一看法无疑是正确的，至少也反映了在许慎那个时代的先民对金属来源的认识。

“今声”，《说文解字约注》：“金属质坚，因谓之金。金之言紧也，物之紧者无踰于此也。”这就是以声见意。“金”除了有“紧”意，还有“遮盖”意，因为金上古音为见母侵部字；衾，上古音为溪母侵部字。见溪同为牙音，所以金、衾双声叠韵，“声近义通”，金也就同衾一样有了“覆盖”意，即金属矿物存于地表之下被土石所覆盖之义。

二、从“磺”看先民对矿物原料的认识

《说文﹒石部》：“磺，铜铁朴石也。从石黃声，读若穬。卝，古文礦。《周礼》；‘有卝人。”《段注》：“铜铁朴者、在石与铜铁之间。可为铜铁而未成者也。”因此，“铜铁朴石”指的是未经冶炼的铜或铁的氧化物、硫化物。徐锴在《说文解字系传》中说：“铜铁之生者，多连石也。”其指出了“磺”之所以从“石”的原因，是因为可供冶炼的有用矿物大多与脉石共生在一起。许慎说“磺”，黄声，但此字也有可能“表音兼表意”，如浅黄铜色的黄铁矿（FeS2）、黄铜色的黄铜矿（CuFeS2）都是呈黄色的。“卝，古文礦。”张炳麟《文始》：“卝，盖像矿脉纵横，尤卜像龟裂纵横，此初文纯象形也。”《周礼》中所载的“卝”是最早用来记录“矿”这一含义的字符。郑玄给《周礼》作注；“卝之言礦也。”又《说文·金部》：“铤，铜铁朴也。”《段注》：“铤与磺义同音别。”其实“磺”与“铤”还是有区别的，张舜徽：“磺与铤异者，磺即今语所言矿沙。铤则小经治椎已成粗材者，即今俗所称铜条、铁条之类。”

三、从《说文》看先民对冶金工艺的认识

早在商代，我国的青铜冶铸水平就有了很高的水平，其代表作是司母戊鼎，其体型巨大，带耳高137厘米，重1400斤，俗称“马槽鼎”。当时已经有了比较完善的冶金设备和工场，比如熔铜竖炉和内加热的坩埚炉，只有足够大的竖炉才能浇铸这样的大型青铜器，而铜的融化温度在1000℃，可见当时也是有鼓风设备来提高炉温的。根据司母戊鼎的铸痕，发现其鼎身、鼎足、鼎耳都是用陶范浇铸成型的。春秋时，成熟的冶铜技术又促进了炼铁业的发展，如冶炼青铜的竖炉促进了高炉炼铁的产生，坩埚熔铜法促进了坩埚炼铁法的产生。炼铁的工艺与冶铜的工艺类似：熔化铁液、制备泥范、浇铸成型、高温退火、出炉冷却。这些工艺在《说文》中也大都有体现：

首先，“熔化铁液”的过程在《说文》中被称做“冶”，《说文﹒仌部》：“冶，销也。从仌台声。《段注》：“销者，铄金也。仌之融如铄金然。故鑪铸亦曰冶。” 张舜徽在《说文解字约注》如是说：“冶之言乁也，乁者流也，谓仌遇日则化为水而流动也。凡金遭热即流，似之矣。”可见“冶”表示金属矿石在遇高温熔化，流动的样子。此外，《说文﹒金部》：“铸，销金也；销，铄金也；铄，销金也。”这三个字同义互训，也表示将金属熔化。

铁的熔点在1400℃左右，要将其熔化为铁液，需要冶炼的炉子和用来提高炉温的鼓风设备，这种冶铁的鼓风炉在西汉时被称为“鑪橐”。《说文﹒金部》：“鑪，方鑪也。” 鑪，专指冶金用的炉子，一般的炉子被称做“盧”。冶金用的炉子最初是从陶瓷窑演变而来的，一直发展到后来的冶金专用的高炉、竖炉。在汉代就有直径在3-4米左右的大型高炉，其高5-6m，这种炉子的截面一般筑成圆形，并且还装有风口。《说文》里释“橐”为“囊”，这是因为古代的鼓风设备就是一种特制的大皮囊，其中间凸起，两边紧扩，皮囊上还装有把手，用手转动把手后，空气就会从皮囊中不断地被送进冶金炉，从而起到了促进炉中木炭的充分燃烧，提高炉温的作用。到了汉时，鼓风设备分为三种：“人排”，“马排”、“水排”，其区别只在于动力的不同。

其次，《说文》中也有有关模范和浇铸的记载，《说文·金部》：“镕，冶器法也。”《汉书﹒董仲舒传》：“犹金之在镕。唯冶者之所铸。”颜师古给其作注：“镕谓铸器之模范也。”“镕”从“金”，可见其是金属做的铸范，这种范早在战国时代就已经产生了，不像以往所使用的陶范（泥范），需要一物一范，它可以多次、反复使用。铁范的普及大大提高了冶金制品的生产效率，促进了社会生产的发展。又《说文﹒金部》：“铗，可以持冶器铸镕者。”即我们今天所说的大钳，用它可以将“镕”中的“冶器”取出来。

此外，《说文》中还有关于金属加工工艺的记载，《说文﹒金部》：“镶，作型中肠也。” 张舜徽先生认为“镶”就是“嵌镶”，而嵌镶所用的材料有金、银、铜、珠玉等，其形状宛延屈曲，就像肠子一样，所以用“肠”命名。又《说文·金部》：“错，金涂也。” 《说文解字约注》：“许以金凃训错，谓于器上先为阴陷之文，以金凃塞其中也，与今语所称嵌镶相似。”就是说将金属制的丝或片，嵌入金属铸件预先留好的凹槽之中，而后打磨抛光，从而起到了装饰的作用。又《说文·金部》：“釦，金饰器口。”段注：“金饰器口。谓以金涂器口。许所謂错金。今俗所谓镀金也。”“器口”指的器物的边缘部分，即用金、银来装饰器物。可见，“镶”、“错”、“釦”都指的是金属的镶嵌工艺，其中“釦”特指装饰器口。除了镶嵌工艺，《说文》说还提到了镂刻工艺，《说文﹒金部》：“镂，刚铁，可以刻镂。”“镂”本指钢铁，由于其可镌刻，因此引申为“镌刻”义，到后世，引申义行而本义废。如《左传﹒哀公元年》：“器不彤镂。”杜预注：“镂，刻也。”即器用不加红漆和雕刻之义。

四、结语

在青铜器时代，由于礼制森严和金属冶炼工艺的不甚成熟，青铜制品一般仅作祭祀用品或贵族使用，就连军队中的武器也大多使用“木头棒子”，《尚书》：“罔有敌于我师，前徒倒戈，攻于后以北，血流漂杵。”可见牧野之战中，商王朝配备的大多是木制的武器。就更不用说民众能使用到金属制品了。

冶金工艺到先秦两汉时逐渐趋于成熟，而成熟的冶金工艺必将促进了大量的金属制品产生，从中也可管窥我国古代的冶金文明。在197个金部字中就有133个表示器物义，其几乎涵盖了当时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最突出的就是民用金属制品的增多，据《说文》记载：用于盛水的盆，大盆被称为“鑑”，而小盆被称为“鋗”；用于温热酒食的器具被称为“鋞”、“銚”；所用的炊器被称为“銼”；用来缝衣服的针被称为“鍼”；所用的灯具被称为“錠”、“鐙”：用来缝衣服的针被称为“鍼”等等。除了日用器物，《说文》中还记载有许多有关礼器、兵器、农具的金属器物，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文字是文化的載体，是“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识古”的工具，因此，《说文》不仅仅是一部字书，更是我国古代文明的宝库，通过对金部字初步的探讨，就可以大致了解我国古代的冶金文化。

参考文献：

[1]许慎著，徐铉校.说文解字[M].北京： 中华书局，2012.

[2]许慎撰，段玉裁注.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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