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往人性深处的封锁电车
2017-05-18魏晓莎
摘 要:张爱玲的小说文本主要流淌着对人性善恶的普遍关怀,在透着小人物经历的背景下表现市民阶层的悲剧性命运,显示不可捉摸的苦难人生。张爱玲短篇小说《封锁》所叙述的故事简单而又深情,张爱玲用其神来之笔,将一个庸常的世情故事描绘得摇曳多姿。从《封锁》就可以看出张爱玲在写作时所采用的独特手法,大致可以归纳为:日常性、封闭性、用某种符号暗示空间性含义,在“无形”“有形”的转换中追求真实的人生诉求。
关键词:迷雾;荒凉;日常性;封闭性;电车符号
作者简介:魏晓莎(1992-),女,宁夏吴忠市人,硕士研究生,现就读于宁夏大学人文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主要从事当代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12-0-02
张爱玲是40年代最有成就的作家之一,是20世纪中国最优秀的小说家之一。余秋雨、夏志清、柯灵、苏童,乃至贾平凹都对她有着极高评价。《封锁》旨在通过20世纪40年代上海封锁时期发生在电车上两个都市知识男女之间的短暂的爱情故事,揭示小人物在生活和情感的“封锁”中挣扎的悲剧命运,让人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了小人物的无奈与悲怆,同时深刻地思考在欲望与诱惑充斥着现实世界中人们努力追寻的现实人生。
张爱玲的小说文本是以悲情的“为创作而创作”的独特艺术气质拓宽了读者的审美视野,尤其是小说中流淌着对人性善恶的普遍关怀,在一定程度上赋予了小说新的社会意义。因此,在擅长描写都市生活的小说文本里展现一个新的文学世界:在这个世界中,透着小人物的经历,表达了小人物在都市生活中的悲剧性命运,显示不可捉摸的苦难人生。张爱玲以女性特有的眼光,不断追问人性的本真存在状态,感知被文明压抑下欲望與现实的矛盾冲突,她试图在人与人、人与社会的生命系统中,以悲剧性的故事模式来表达自我对于世界的独特理解和感知,同时深刻地思考究竟是什么使人们过着违背基本意愿却又逃离不开的生活?
一、“迷雾”与荒凉:“厚”与“薄”式人生
张爱玲的一生,传奇与荒凉并存。中西背景使得张爱玲有可能创造出熔古典小说、现代小说于一炉的,古今杂错、华洋杂错的新小说文体,这些小说历来被人称之为“新鸳鸯体”、“新洋场小说”、“娱情小说”等等,单从名字上便透出一种雅俗共存的文学气味来。
郎伟在《欲望年代的文学守护》一书中,曾称赞张爱玲为“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张爱玲是一个很有故事的女作家。有时,她的身上甚至带有一点‘迷雾性质。”在这里的“迷雾”大致所指的便是张爱玲传奇式的人生,她的人生像雾一样令人捉摸不透但又通彻透明,可谓是“厚与薄”相伴的一生。
所谓厚,可以解读为天才式的人生。追溯到张爱玲成名之初,正值抗日战争后期,又是在沦陷中的上海,是真正意义上的“一夜成名”,在华人文学界享有盛誉。不可否认,张爱玲的确可以称得上为一个天才型的女作家。西方学者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对张爱玲的赞美毫不吝啬,他起笔便写到:“仅以短篇小说而论,她的成就堪与英美现代女文豪曼殊斐儿、安泡特、韦尔蒂、麦克勒斯之流相比,有些地方恐怕还要高明一筹。”夏志清是研究西方文学出身,他拿张爱玲与西方一流作家做如此比较,确实令人感到惊讶,但也勇气可嘉。
所谓薄,则可以用孤独和荒凉来概括。宋家宏在《走进荒凉》中将张爱玲悲剧意识的形成概括为来自她荒凉的精神世界,她在关注人生存状态的同时,刻画了一批荒凉的世界众生相。她饱受无情的亲情,无爱的爱,在茫然无措中寻找个人与社会的契合点。可以说,张爱玲的一生,是孤独与荒凉相伴的一生。在1943-1945年创作《传奇》的岁月,她是走红的,也是孤独的,孤独地行走在从贵族到洋场社会的经验世界和艺术世界当中。她这样倾吐孤独:“时代的车轰轰地往前开,我们坐在车上,经过的也许不过是几条熟悉的街道,可是在漫天的火光中也惊心动魄。就可惜我们只顾着在一曾即逝的店铺的橱窗里寻找我们自己的影子——我们只看见自己的脸苍白、渺小,我们的自私与空虚,我们恬不知耻的愚蠢——谁都像我们一样,然而我们每个人都是孤独的。”
二、独特的“张氏叙述”:日常性、封闭性
张爱玲在《封锁》中灵活运用了各种不同的视角,全面地观照着她笔下的人物。张爱仿佛像一个坐在电车某个角落里的小市民一样,对“封锁”中的男女,对戏剧性的人间做一两句简明深刻的点评,显示出难得的清醒。
在《封锁》中突出的特点之一就是日常性。张爱玲的作品,展现的都是日常生活背景下最底层、最普通的男男女女的平凡生活。在她的小说中,饮食男女是张爱玲小说书写最明显的特征。张爱玲的目的在于,通过对动荡时代下的乱世男女的情爱书写,展现琐碎的日常生活状态下人性的卑微和自私、冷漠和可怜。郎伟在《欲望年代的文学守护》中指出:“文学创作有一个通行法则,那就是‘写自己最熟悉的生活。”按照这个法则来观照张爱玲的小说,我们解读《封锁》便会发现它其实讲述的就是在城市中因战事突然封锁的电车上,吕宗桢和吴翠远短暂的爱情故事。张爱玲将都市男女普通的情爱故事作为视角,在普通平凡中见伟大,简单中见深情。
《封锁》以一对陌生男女的短暂恋爱为故事线索,随着封锁的结束,他们的恋爱也戛然而止——“整个上海打了个盹,做了个不近情理的梦。”封锁的电车让他们得以褪去现实中灵魂和道德的枷锁,表达各自内心之中对生活的不满,对爱情和自由的渴望。然而当封锁的结束宣告了白日梦的破碎,车上的他们却都回归到了现实。吕宗桢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不顾及名声和金钱而贸然离婚;而吴翠远也知道自己迟早是要嫁给一个别人眼中的好男人。
宋家宏说:“尽管内忧外患、战乱频繁、风雨飘摇是那个时代环境的基本特征,张爱玲前期小说的人物却远离主潮,在一个封闭而诡异的小天地中寻找暂时的安宁,上演着自己的悲喜剧。”因此,就印证处《封锁》的另一个叙述特点:封闭性。《封锁》中开篇就写到“开电车的人开电车”,作者以近似废话的语调想要凸显的是都市生活的单调和封闭。“叮玲玲玲玲玲,每一个‘玲字是冷冷的一小点,一点一点连成了一条虚线,切断了时间与空间。”开篇想要告诉读者这是一个与现实社会暂时脱轨的空间,是一个封闭的空间,铃声隔断的是人们与车厢外界的“藕断丝连”,因此叙述的焦点也由封闭的物理空间转向封闭的精神世界。“封闭”的环境下人性是“开放”的,心灵是“自由”的,可以让人做个“不近情理的梦”。在这个梦中,已婚的吕宗桢邂逅未婚小姐吴翠远,他们暂时性地忘掉自己的身份和责任,在封闭的车厢中从聊天指敞开心扉的谈话,最后到谈婚论嫁。此时,封闭的车厢就变成了都市小市民足以“逃难”的庇护所,是他们本真人性释放的空间,而随着封锁的结束,吕宗桢和吴翠远又如同“封闭”乌壳虫一样,“各自爬回窠里去了”,继续“封锁”自己的心灵。
紧接着,“电车停了,马路上的人开始奔跑,在街的在面的人们奔跑到街的右面,左右面的人们奔跑到左面。商店一律沙啦啦拉上铁门。女太太们发狂一般扯动铁栅栏。铁门里的人和铁门外的眼睛对看着,互相惧怕着。”随着现代都市生活的飞速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但是信任的缺失却越来越严重,人们在自我封闭的空间里故步自封,逐渐到心灵的封闭,使得都市生活变得安静、不健康。在《封锁》中,密闭的电车成了吕宗桢和吴翠远爱情生发的一个契机,也是人与人之间人性的冷漠、自私、孤独的参照面。
三、车厢里的百态人生:“无形”与“有形”
《封锁》的故事可以说是单一且普通,虽然发生的时间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但张爱玲却想要通过狭窄而拥挤的车厢,来诉说人间无奈、真情难觅的个人感受,表达人生的苍凉感。张爱玲通过一个陌生的、封闭的,似乎与过去和未来都无法沟通的环境当中,巧妙地展示了人类心灵深处狂野的意念,展现车厢里的百态人生和对人性及人间真情的深深怀疑。
郎伟在《写作是为时代作证》中将“封锁”背景下的世俗人生故事称之为“不经意间就透露出人生无奈和苍凉的一面,既显示出她的思想深处的某些悲剧情愫,又表现出她对日常的、琐碎的生活表象的相当卓越的艺术穿透力。”张爱玲以一个小说家的身份冷眼旁观地看待市民诸相与百态人生时,那些车厢的欲望宣泄故事便会蜂拥而至,也是只有写下来,曾经的压抑与伤痛才会有所缓解,而张爱玲则善于把这种伤痛通过文字表现出来。
“电车”是张爱玲小说中最为显著的特点。然而在《封锁》中,电车不仅强调了封闭的空间含义,也为我们展现车厢内外如出一辙的现实人生。《封锁》开头说,“玲玲玲”的声音“切断了时间与空间”。在“封锁”的情况下,电车变成了被时间隔断的封闭空间,在这空间里存在着一幅入情入理的现实人生图。
“开电车的人开电车。在大太阳底下,电车轨道像两条光莹莹的,水里钻出来的曲蟮,抽常乐,又缩短了,就这样往前移……没有完,没有完,开电车的眼睛盯住了这两条蠕动的车轨,然而他不发疯。”
小說展现给我们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行驶的电车,而在封闭的无法沟通的环境中最容易激起人们内心深处狂野的执念,张爱玲巧妙地运用车厢情节,在对立的两个截然不同的空间内,表现绵长的人生哲理。封锁结束,“整个的上海打了个盹,做了个不近情理的梦。“一个不近情理的梦”,将小说的主人公和读者拉回现实,人们梦醒后的痛苦感、失落感随之而来,强烈而又清醒。
《封锁》属于哲思类小说,但却绝不故作高深,所有的思考都是通过合理的人物和故事情节表现出来。虽然,“有形的封锁”是短暂的,但“无形的”封锁却是源自人类内心深处,人们在“有形”与“无形”中不断转换,人性的本质在被遮蔽的封锁中逐渐暴露,探讨揭示的是更为深广的人生领域和人性真相。
《封锁》给我们造就的是一个虚幻与现实相交织的世界,在不真实的时空之内长时间地封锁着潜藏已久的人性的诗意和激情。郎伟在《欲望年代的文学守护》中曾提到过吴福辉对张爱玲的艺术成就有这样一段评价:“她能尽力地化雅化俗、化古化今、化中化西,提供中国叙事的现代方式。她的人物、故事、语汇部分取自古典;感觉、心理、联想的流转自如、丰满却尽量现代;小说意象的设色绚烂,达到了人生体验的深远境地。张爱玲是中国的,也是现代的,正是现代中国文化调教出来足以面对世界而不愧色的作家。”因此,张爱玲的伟大之处不仅在于她善于揭示都市生活中人性的黑暗面,而且用一种女性式的包容和反思来面对这些现实与不如意,用自己的人生经历解读人世间的沧桑。
参考文献:
[1]钱理群、温儒敏、吴福辉.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修订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395.
[2]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280.
[3]宋家宏.走进荒凉:张爱玲的精神家园[M].广州:花城出版社.2000:41、265.
[4]郎伟.写作是为时代印证[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7:225.
[5]金宏达.平视张爱玲[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