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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叙述者与聚焦者看《山月记》

2017-05-18李泰岳

青年文学家 2017年12期
关键词:叙述者

李泰岳

摘 要:中岛敦在创作《山月记》的过程中,不仅需要有对原作《人虎传》的充分理解与扎实的汉文学功底,也受到了斯蒂文生《化身博士》的深刻影响。受到西洋文学的滋养,中岛敦在叙事创作上也会有自觉不自觉的开拓。本文拟从作品的“聚焦者”出发,并结合以往的研究成果,分析小说通过叙述聚焦的变化所产生的叙事效果,包括视觉上的跳跃和人物的多重色彩。

关键词:叙述者;聚焦者;西洋文学;心理描写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12--02

《山月记》是日本作家中岛敦根据唐代传奇小说《人虎传》改编而成的近代小说。讲述了主人公李征因性格倨傲而难以在官场立足、与他人相处,文名得不到发扬,却不堪忍受生活的穷困,在极度的精神压力下终而失踪化虎,偶遇出使的故旧袁参,向其倾诉并托付的故事。

《山月记》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占据着极为重要的地位。以往,关于《山月记》的研究在日本或者中国,主要通过李征的性格分析来观察其人物形象。结合20世纪40年代日本的社会背景与中岛敦的个人经历,论述战时日本知识分子的心理变异。再与原典《人虎传》进行比较研究,考察变身原因。

但与此同时,值得注意的是,中岛敦受到了西洋文学深深的滋养,这也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了他的创作。《山月记》可以说中岛敦在叙事创作上有着自觉不自觉的开拓。为了便于下文展开分析,现以文本时间列出故事梗概,如下:

文本时间(以李征为故事主线)。《山月记》可以算是李征的史传,故事以李征的足迹为叙述主线。

按照故事的文本时间,主线部分存在两个叙述者:外层叙述者中岛敦和内层叙述者李征。外层叙述者中岛敦安排故事的整个框架,即李征在事业生活中受挫——失踪化虎——偶遇故旧袁参,可以说只起到提纲的作用。而内层叙述者李征,则既承担了叙述者的职能,也是文本故事中的一个行为者。此外,对于李征化虎过程一线和李征对自我性格的剖析一线,是叙述者李征在向袁参倾诉时采用倒叙的叙述方式概括出来的。

《山岳记》中的叙述者有作者(中岛敦)叙述和人物(李征)叙述。而聚焦者则有多个:叙述者作者、叙述者李征、同僚们、随从、驿站官吏、袁参。通过这几个不同聚焦者不同的“看”,为我们展现了李征逐步从人向老虎转化的过程中,身心的变化。而对于李征发狂后突然不知所踪的描写则更具神秘性。以下将以李征作为聚焦对象,进行具体分析。

聚焦一

小说开篇,作者用平铺直叙地交代李征的性格特征以及李征因性格原因而导致的窘迫处境。李征自视甚高,一心追求自己心中的那份诗业,却要直面严峻的现实生活。曾经的同年、同僚都已高升,自己却要向过去不入眼的愚钝之辈颔首拜谒。这给了李征极大的打击,导致他益发扭曲,进而郁郁寡欢。

故事的叙述者明显为作者中岛敦,他为我们描述了一个豪放不羁而难以在官场立足,又不愿与他人来往的孤傲的李征形象。但是聚焦者除了中岛敦外,还有李征与同年同僚。在官场同年同僚的眼里,李征表现出一种充满倨傲的性格,难以与他人相处。追求那份不切实际的理想,把自己搞的灰头土脸。李征面对现实处境,并未改变自己,而是变得更加消极。尤其是重返官场的致命一击在李征看来已超出承受的极限,精神已被撕裂,渐渐走向崩溃。这些为李征人物形象的刻画及后面故事情节的发展奠定了一个基调。

聚焦二

关于李征化虎的内容,小说的描写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以作者的描述进行的,而第二部分是李征对袁参倾诉的话语展开的,两部分并不相连。

在第一部分中,李征因公外出,夜半突然发狂,跑出屋子。从此不知所踪。

作者仍然充当叙述者与聚焦者的双重角色。表明李征“改行”了。通过作者的观察,客观地将李征重要的转变活生生地展现出来。在这一事件中,随从也是隐含的聚焦者。他们最直观地见证了这一事件,然而搜寻未果。别人更不可能知道李征的去向。一切都成了悬念,暂时留了一丝神秘色彩与一些想象空间。

在第二部分中,袁参与已化为虎身的李征相认后,亲切地叙旧。化虎的具体经过以及所伴随的内心挣扎便以李征的讲述展开。

叙述者不再是作者,转变为角色化的人物——李征,即叙述聚焦中的内聚焦叙事。外层叙述者作者退居故事之外,由内层叙述者李征取代,通过李征的叙述回溯之前的情节。在这个内聚焦叙事模式中,是彻头彻尾的第一人称。

李征这个人物以回忆的方式向老友袁参并讲述化虎过程及心理状态。“这是人物对过去聚焦。在非人格化聚焦者的作品里,外部聚焦是泛时的;如果是一个人物对他的过去进行聚焦,外部聚焦就是逆时的。”[1]内聚焦的主体,即人物既是聚焦者,也是聚焦对象。同时也有袁参对李征讲述内容的听觉聚焦。我们了解到李征的化虎过程及心理状态。在前面的聚焦中,作者都是全知全能视角的潜在视觉聚焦。而在此,作为外聚焦者的作者是不能完全体会出李征化虎这一遭受身心双重折磨的苦痛过程。这种在人与老虎之间的不停转化只有李征自身有最充分的感受。即是外层叙述者所知道的小于内层叙述者所知道的。

聚焦三

在袁參出使岭南。在歇宿途中,驿站官吏告知有猛虎出没,要等到天亮再通行。然而袁参并未理会。官吏的告知果然应验了,在残月的微光下,猛虎扑来,险些伤到袁参,又转回身去。随后,二者相认,开始叙旧。

在这里,内聚焦与外聚焦的并用是很明显的。“因为外聚焦是置身于叙述的故事人物之外,通过审视人物的相貌、装束、表情、动作,和记录人们的谈话,它排斥人物的内心活动信息可能,人物往往显得神秘、朦胧或不可接近。”[2]李征以老虎的形象从新出现。这脱胎于传奇小说,本身便具有离奇性,带有神秘感。从作者外聚焦的抽离,符合大众的文化心理中对于神异力量的需求。

内聚焦者有驿站官吏与袁参。对于官吏的劝告,袁参并没有在意。正是这样,与后面的遇到老虎紧密衔接。虽则感到老虎是故友,但面对老虎仍然是冒着巨大危险的。袁参的恐惧很快就消去了,愿意上前与之交谈。这是故事得以接着发展的重要条件。

李征不愿向袁参现身。通过这点,叙述——聚焦者作者承担了对李征价值判断的意义。李征曾经极度自负。然而在遭受了现实的一连串打击,李征已绝望。更何况此时已身为异类,李征对于自我的否定也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从情感成分看,袁参是李征最亲密的朋友,他才能做到这一点。李征孤傲狷介的性格导致其难以与人交往,而袁参是李征少有的朋友。虽然他也并非从内心深处真正懂李征。可是,正是由于袁参性格非常温和,他能够包容接纳李征,二者声气相投。面对落难的李征,即便对方是只猛虎,袁参没有顾虑危险,与之倾谈。“此事倘若在以后回想起来简直不可思议。那时,袁傪竟坦然地接受了这超自然的怪异事实,没有丝毫见怪。”[3]内部聚焦者的主观性充分地表现出来。

聚焦四

在李征对袁参的倾诉中除开讲述具体的化虎过程,接下来的话语仍然占了文章很长的篇幅。

李征先是请袁参帮忙誊录了自己的30余首诗,又当场吟诗一首来自嘲。接着,李征说了一长段话,主要是对过往的反思与对性格的剖析。他将自己的悲剧归纳为自卑的羞耻心与怯懦的自尊心。固守一种清高,又不愿刻苦磨砺。终而内心的兽性爆发,且一发不可收拾。化虎后的李征时而狂啸,满腹痛楚却得不到理解。

此时,李征站出来,成为百分之百的叙述者。在袁参的听觉聚焦下,我们获知了更多关于李征的信息。而在作者更大的外围聚焦下,李征这一形象更加突出、更加鲜明。聚焦也包括李征。正如聚焦二的第二部分,在李征自身的聚焦中,包括对过去的聚焦,以第一人称回忆式展开。聚焦的各个侧面往往是互相交错的。“感知、心理和意识形态诸侧面可能互相一致,但也可是属于不同的,甚至是互相冲突的聚焦者。”[4]144感知聚焦者是早期还是人的李征,正在遭遇各种挫折的李征;而意识形态确是那个已经化虎的,正在叙述的李征来聚焦的。

聚焦五

小说的最后,到了老友该分别的时刻。李征将妻儿的生计托付于袁参。并让老友在行将离去时再回过头看自己最后一眼。从此之后,李征的“人类之心”将彻底消失,完全成为一只老虎。

结尾处,叙述从内聚焦叙事、外聚焦叙事转移到作者无所不知的无聚焦或零聚焦叙事。通托付妻儿生计的安排,并最后让袁参离别前再转过头看自己一眼,两个请求虽则是由李征的口中讲出来的,但这些都是安排在作者全知全能的视角之下。内外层的叙述者分离又重合。在向挚友最终倾诉交代完毕之后,李征将完成向一只老虎的最终转变,不可逆转。此时,聚焦者作者、李征、袁参以及见证这一幕的随从们都是一致确认的。

中岛敦将一个略带荒诞的古代传奇故事成功地改编为现代小说。光凭对原作《人虎传》的充分理解与扎实的汉文学功底,还不足以成就这篇广为传播的名篇。也有他与西洋文学的接触与吸纳密不可分。

中岛敦曾在横滨高等女子中学担任过英语教员,也很喜爱英国文学。根据德田进的研究,受到夏目漱石的影响,中岛敦对斯蒂文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总之,中岛敦是在理解斯蒂文生的基础上,努力构这一来,中岛敦在自身的创作中也会自觉不自觉地应用新的叙事方法与技巧。建独特的理念的,在这方面他作了很大努力……名作《化身博士》是他熟悉的作品之一。”[5]这一来,尽管取材于古代作品,中岛敦在自身的创作中也会自觉不自觉地应用新的叙事方法与技巧。对照《化身博士》与《山月记》,二者间有许多相似点。《化身博士》堪称心理小说的先驱,而《山月记》相对于《人虎传》很重要的一点便是侧重于心理描写。

本文中,李征自身的叙述占了全文一半左右的篇幅。聚焦二的第二部分与聚焦四主要围绕心理描写而展开。作者通过这些心理描写达到了自己的创作目的,也回答了两个根本问题。一则是虎的象征意義,这是由自我意识极度膨胀所致,表现了人性的弱点和对幻灭的恐惧;二则是化虎原因,性格决定命运,执念与过于强调自我最终势必会迷失自我。

在战时日本社会的高压环境下,中岛敦借用李征这一古代只是分子形象,反映出当时知识分子的状况。“中岛敦在反映当时社会环境对人摧残的时候,用了一些和现代派作家想通的手法,表现了想通的主题,但却取得了各自的艺术效果。”[6]

尽管,在根据《人虎传》创作《山月记》的过程中,中岛敦受到了西洋文学很大的影响。但这部作品发轫于古代传奇故事,依然散发着东方式的审美情趣。正如德田进所说:“《山月记》如同水墨画,如最后老虎对着月亮长啸的场面,就是很好的例子。与之相对,《化身博士》可以说是怪诞的电影镜头的展开”[7]。

《人虎传》只是属于因果报应类型的传奇故事,而《山月记》则是一个近代知识分子在战时的大环境下倾诉内心痛楚的体现。“中岛敦根据《人虎传》所提供的人物和情节,按照自己对作品的理解和对现实的思考,塑造了李征这个感叹的人物形象,描写了他的悲剧生涯,使读者看到了一个现实的痛苦的灵魂。”[8]中岛敦将《人虎传》提高到了纯粹小说的高度,《山月记》可以说是篇出名的中岛式的《人虎传》。

注释:

[1]里蒙·凯南著,姚锦清等译 《叙事虚构作品》141页.

[2]胡亚敏 《叙事学研究》319页.

[3]中岛敦著 ,梁艳萍译 《山月记》.

[4]里蒙·凯南著 ,姚锦清等译 《叙事虚构作品》.

[5][日] 德田 进 《〈山月记〉的比较文学新考察》.

[6]庞薇薇 《从〈人虎传>到〈山月记〉——浅谈中岛敦的创作思想》.

[7][日]德田 进 《<山月记>的比较文学新考察》.

[8]高晓华 《从〈人虎传〉到〈山月记〉》.

参考文献:

[1]里蒙·凯南著,姚锦清等译 《叙事虚构作品》141页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989年2月第1版.

[2]胡亚敏 《叙事学研究》319页 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 1994年版.

[3]中岛敦著,梁艳萍译 《山月记》.

[4][日]德田 进 《〈山月记〉的比较文学新考察》 《外国问题研究》 1994年第1期.

[5]庞薇薇 《从〈人虎传>到〈山月记〉——浅谈中岛敦的创作思想》 《文化论坛》 总第75期.

[6]高晓华 《从〈人虎传〉到〈山月记〉》 《外语与外语教学》(大连外国语学院学报) 1994年第2期(总第76期).

[7]王贝 《〈山月记〉及〈人虎传〉中对唐前虎的变身谈要素的继承》 《齐鲁学刊》 2015年第4期,总第247期.

[8]张谐 《关于〈山月记〉的‘欠缺问题——以中岛敦的狼藉为中心》 苏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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