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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悲伤与时代困惑

2017-05-18刘妍彤

青年文学家 2017年11期

摘 要:方方的新作《涂自强的个人悲伤》,其文通过农村青年涂自强的个人奋斗悲剧直击当今时代症候:农村孩子的上升渠道日益收窄,社会阶层固化日趋严重。然而,涂自强的个人悲伤是否已经深刻到成为社会的悲伤?此类文学介入现实的方式又是否至善至美?对此,笔者认为这篇新作的确有其新颖性夺人眼球之处,但因为其中存在的一些局限性影响小说走向深刻。而若大众对这种个人悲伤和社会悲伤的书写和共鸣的感觉结构不置可否,那么毫不夸张地说,我们在走向新的悲伤贬值时期——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社会悲伤”。

关键词:个人悲伤;时代困惑;涂自强

作者简介:刘妍彤(1998-),女,浙江寧波人,华东师范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2015级本科生,专业为汉语言文学。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7)-11-0-02

一、时代繁华之下的重重忧虑

2013年中国最佳中篇小说奖的获奖作品《涂自强的个人悲伤》被认为是一针见血展示时代病灶的中篇小说。其受众多是青年读者,并在其中引起强烈共鸣,而许多以“穷矮矬”自嘲的“80后”“90后”更是把这部小说当作自我的生存写照和精神自传。

毫无疑问,方方的这部作品以及对文本的解读可以代表现在社会对这一繁华时代的忧虑。文本讲述了涂自强“图自强”却“徒自强”的故事。涂自强是一个穷苦的山里人家的孩子。他考取了大学,但相比古人“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遍长安花”的心境。他却担忧学费没有着落,最后还是全村人拿出一些零散票子,勉强凑了涂自强的路费和学费,他告别了山村,诀别了青梅竹马的采药,就要踏上一条有着无限未来和期许的道路了,但社会加于他的苦难却才刚刚开始。大学期间,涂自强在食堂打工,做家教,没有放松一分钟,不敢浪费一分钱。但即将考研时,父亲大病不起离世,最终耽误他的学业。毕业了,涂自强住在又脏又乱的城乡交界处。然后是难找工作,被骗,欠薪;祸不单行,老屋塌了,母亲伤了,不得已,出院后,母亲跟随涂自强来到武汉,去餐馆洗碗,做家政,看仓库,扫大街,和涂自强相依为命勉强度日。一切毫无起色但还可以挣扎度日之时,涂自强积劳成疾,查出肺癌晚期。万般无奈,他只能把母亲安置在莲溪寺,告别的场景云淡风轻又极为动人:“他跪下来,对着墙说,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妈,我对不起你。”

一个毫无错处无可挑剔的青年,却在从农村走向城市的道路上徒然奋斗,独自飘零。然则谁是始作俑者,谁在暗处害了这个青年?细读文本,除了那个悄然失踪的老板之外,其他人不仅不算坏,还总在涂自强处于困境时施以援手。具体的造恶者根本不存在,那么错者就只能是这个固化的社会盔甲了。的确,这篇小说引人共鸣,让人悲伤之处,就在于指出这个时代的断裂已经达到了不可想象的程度,不同阶层之间的鸿沟如同天堑一般难以跨越,底层人民根本没有可能攀着机会的藤蔓成功。对这个问题,方方的解释是:“人是不能追问的,追问到底,便坠入虚无。包括涂自强,也是无法一直追问的。追问到最后,其实是没有办法的事。人生而平等,是我们追求的目标,但这只是一个梦想。实际上,人从来就是生而不平等的,也不可能有平等。”

二、社会要求之下的急急发声

西方著名文论家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一书中提出文学是一种活动,由四个相关的要素构成,即世界、艺术家、作品和读者,这其中的“世界”就是我们所谓的社会背景。作为文学史的研究论文,我们自然要站在时代的层面去考量作品做出评判。

进入新世纪以来,城市居民出现剧烈分化,人们强烈意识到社会关系和社会资本积累对于个人生活历程的高度重要性,开始从经验上发现,八十年代以来彰扬的“个人奋斗就会成功”其实只是一种错觉,开始出现个人主义的严重危机,即认为个人永远处于一定的社会关系之中,并且永远无法向上爬。当然,在政治学上的术语会形容说这是平等政治的困局,一种强烈的政治虚无感。简单来说,是众人开始认定社会等级秩序是无法打破的,要是硬撞上去,只会头破血流。

而涂自强于这困境境界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反抗精神的最极端话语,也完成了青春文学期许的时代任务。一个好青年努力奋斗却永远没有成功的可能,扼制他的隐形之手,将他逼致死无葬身之的境地的是谁?矛头直指社会。一个奋力挣扎的时代五好青年的悲剧,诘问的是这个“疯子一般又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社会。

正是在这一意义上,“涂自强的个人悲伤”被顺利转化为了社会的集体的悲伤,其所包含的绝望感,被视为当代中国社会的典型状况。 对此,吴铭在《中国文学重新出发》中的话可谓是最好总结:“绝望感突出为一种醒目的社会存在,是一种新状况。……在这一问题上,中国当代文学似乎重新拥有了介入当代社会进程的强烈愿望、动力与能力,并获得多年未见的社会反馈。”

如此,我们不难发现,《涂自强的个人悲伤》的成功正是迎合了现代社会对直指现实的青春文学的急迫要求。社会对文学的要求之急迫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社会生活越是艰难,一类没有办法通过消费娱乐消解掉的情绪就越堆砌而累加,其构造和积淀也就越是庞杂,越发成为一种社会现实的底色,期待文学展开独立的理解和分析。简单来说,越是对这个时代的现实感到忧虑和不解,也就越需要作为艺术的文学对其展开分析和抵抗。

但由此也产生了以下几点问题。

首先,一部高度评价直面社会问题的小说,却产生于社会的急迫要求,甚至由上文举出例子来看,这种要求几乎急迫成为了固体。而一部反抗社会的小说,却来源于社会的本能。而这样的本能,自身也不过是时代的产物,隶属于时代催生的感觉结构。我们便不得不怀疑,这抨击有几分是真,这矛头准星又会准到哪里去呢?

其实,用小说来提问题本是无可厚非的,小说从来就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玩意儿。但提出问题的方式和目的则值得考究,反思五四,提出的问题是:“这也是一个人?”“是爱情还是苦痛?”“是谁断送了你?”,从“从来如此”的世界中醒悟,觉出了令人窒息的肮脏和罪恶,从而不得不发出“便对么?”的追诘。这些真的武士举起的投枪,其对象通通不是现成的,公认的,像大字报一般挂在时代的墙上等着人们去发挥去指摘,而是从“我”与世界的搏斗中创生出来,甚至只能以疯癫之眼才能看取的,这或许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展现现实,与自己所驳斥的社会宣战的昂扬姿态。

而方方积蓄了多年社会的怨气与愤懑,却只问出了一句“这只是他的个人 悲伤么”。若是看点名时代病灶的能力,涂自强的背后杀手——阶层固化仿佛是众所周知而不再新颖了;若是看笔力的沉重,艺术性的书写,似乎也没有如何的嘲弄,也没有“几乎无事的悲剧”那么空白而冷漠。问题不是独到的发现,艺术性也没有超越现实,方方此刻与其是一个像敌人举起投枪的勇者,不如说是一个正儿八经的职业射手,在众人的期盼中射出一箭,却堪堪碰到红心而坠落,才发现啊,正是因为着急而蓄力不足,甚至没有在时代这一箭靶上留下痕迹。

再者,通过阅读文本我们不难发现,作为一部叙事小说,方方对人物心理活动却实在算得上是着墨不多。在一层层剥下涂自强勤劳、勇敢、善良、纯真、奋斗不息等等作者强加的外衣之后,展现在眼前的却不是鲜活的肉体,而是一具干尸。一个无论外界如何变化,“我自岿然不动”的极度乐观的青年,实在和我们有些脱节。文章在两处本可以大书特书表露涂自强皮下肉,肉中血,展现一颗血淋淋赤子之心的地方猛得煞住了笔。在父亲去世后,涂自强不得不停止考研返乡之时的自我反思;另外一处是老屋坍塌母亲受伤,涂自强赶着回家,深夜在雪地里的深思。这些片段是小说行文中少有的鲜活笔触——它终于让涂自强的命运与社会发生联系,并涉及到普遍而关键性的问题:不健康的社会秩序是怎样从精神层面压迫个体的?个体又该如何应对社会固化带来的身份认同的焦虑?——这些都是老舍和路遥驻足停留的地方:祥子选择抛弃小福子奔入母老虎的怀抱,为了实现自己买辆车的梦想,最后还是放弃自我,自甘堕落;高加林抛弃了巧珍奔向黄亚萍的怀抱,就为了出人头地“进了城,也不辜负自己念过书”,却依旧被碾压。原因无他,只在此时,毁灭才能触目惊心,悲伤才能深入人心。而因为方方太过着急地将一切怪罪于社会,力图树立一个良好而空洞的少年形象,刻意忽略的这些片段上的书写,导致涂自强的悲剧镇南关“特殊性”大于“普遍性”,“偶然性”大于“必然性”,“一个人”大于“一代人”。由此,注定了涂自强的悲伤永远只能是个人之伤,而无法成为时代之伤。

这就是急躁的后果。

不在人物心理活动上驻留片刻,而一味地快马加鞭使情节向前发展。在她力图迫不及待地振臂高呼:不懈奋斗的五好青年也还是逃不过失败的命运,社会阶层固化害人之时,为了将矛头指向的明确些,再明确一些,方方只能尽量减少心理描写,让唯一的操作者,也就是原告,始作俑者,成为了社会。但恰恰忘了,在涂自强的背后除了社会,也还有作者,而这种引导读者思维的方式太过机械,不仅没有让读者一起来痛骂社会,反而让读者感到:涂自强的命运或许社会造成,而是作者这双无形的双手在背后操作,使其成为这样。

三、社会悲伤的模糊

方方在作品题目之中如此鲜艳的标榜了涂自强的悲伤仅仅限定为个人悲伤,也是显而易见的反讽手法昭示了作品的真正主题:反映时代的悲伤。但是根据前文分析,此种社会悲伤机制在不断制造悲伤的同时,也在使得悲伤不断贬值。

显然,在通向城市的道路上,社会地位的对比源源不断的生产出青年们的悲伤。但是真正的悲伤,不应该是在路途上遇到的艰辛坎坷,风霜雪雨,而是将这一坎坷这一风霜,都当作社会现实而接收下来,内化为自己的个人悲伤。正如涂自强所演绎的那样,不能进入城市生活尽管是一种不幸,但真正令人悲伤、引发无限共鸣的是,当他将这一点作为既定的现实接受下来,不懈努力,一无所获,茫然四顾而不知心恨谁。

在这一认定中,“现实”越是明确无疑,悲伤也就越发合理化,却也由此变得无害。人们越是接受这样的悲伤,就越是相信必须走上这条通向城市的道路,以至于城市之外,别无他物。而越是走在这条道路之上,越是经历挫折与痛苦,就越是容易展开以“城市”作为目的地的美好想象。但是我们必须明白,此类社会悲伤,并不聚集任何悲伤本应具有的反抗力量,而只是限定在象征性地处理由上述机制所确立的个人与社会的对立,提供宣泄的名号。换句话说,社会悲伤本来是严肃的而可能帶来行动力的社会新兴力量,然而现在却被内化的躲闪在个人悲伤之中。

参考文献:

[1]方方,《涂自强的个人悲伤》[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