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峰:从“汽修工”走向声乐殿堂
2017-05-18越声
2017年2月,我在上海音乐厅看了男中音歌唱家张峰教授“我的歌声——新春独唱音乐会”。当音乐会即将落下帷幕,主人公张峰携手他的艺术指导但莉合作声乐作品《老夫老妻》(倪永盛作词、陆城作曲)时,台上台下掌声热烈。因为大家知道,这是一对20世纪80年代结识于中央音乐学院的老同学,是恩爱多年、一路走来的音乐伴侣。
据说,这场音乐会已经筹备了很多年,原因是张峰尽管已经“落户”四川音乐学院多年,但作为上海人,每年春节他必定回到上海的宝山探亲。由此,宝山的许多歌唱爱好者纷纷前去求教,张峰也是来者不拒,多年来已经形成习惯。这次的音乐会也是因为众多经过他辅导的歌唱爱好者希望为他们的老师开一场音乐会。
之前,我抽空去看了一节张峰辅导社区歌唱爱好者的辅导课。为男中音李先生上课时,张峰一边听他演唱,一边纠正他的气息、语言、节奏等问题。张峰要求他尽量放松,要把每个音准确地传达给观众,特别是对音乐性与角色感提出较高的要求,使李先生能够以音乐和角色的角度审视自己的歌唱。课程结束后,李先生告诉我:“过去曾在不同场合听过一些教授的课,但这次的确不一样。张峰教授的指导让我放下很多包袱,可以很松弛地演唱,使我了解到我的声音有更多发挥的空间。”
眼前的张峰虽然已经五十岁开外,却能让我感觉到他的饱满精神,似乎时刻都准备上舞台似的。当然,上海人的气质尚存,声声不变的是乡音。张峰是地地道道的上海宝山人,据说祖辈几代都在宝山长大。
“一般上海人不太会北上上大学,因为上海也有着一流的大学,您为何北上中央音乐学院读书?”这是我脱口而出的问题。张峰回答:“当年上海音乐学院正好没有招声乐学生,我只能北上考学。”原因看似简单,但细究还真有故事呢!
那个年代,张峰生活的宝山属于离市区很远的,远到少有人会去。但张峰从小特别喜欢唱歌,他每周都会去石门路的上海乐团艺校学习声乐。那时,艺校少得可怜,如果有,一定是“高大上”的。在今天看来,上海乐团的艺校确实是一流的,胡晓平、黄英等都曾在那里学习过。
经过两年的系统学习,张峰决定一搏,报考中央音乐学院。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考上了,等中央音乐学院招生办打电话通知张峰报到时,他却没有拿到录取通知。事后了解到,当年高考一定要单位同意,而张峰所在的钢铁厂是个几万人的大厂,一个车间就是几千人。张峰在汽配修理车间,车间主任同意他去报考,但厂部却不知道此事,而录取通知只能发到厂部。由此,张峰反而被以“违纪”处理,这样的情况在今天想来真的很“荒唐”,但三十年前就是这样。
张峰懊丧不已,但骨子里倔强的他化悲痛为力量,再接再厉,次年继续报考。由此,他成了两次报考中央音乐学院两次都被录取的“奇葩个案”。
张峰的钢琴技术绝对不错,或许这与他从小“技校”毕业就做汽修工有关系。说起来他还是个航模爱好者。他说,手的触觉是人类认识外部世界的重要手段,双手上分布着丰富的神经末梢使其能够完成感知、运动(操作)的任务,锻炼手的功能,或许就是开发脑的潜能,促进脑的最优发展。
从中央音乐学院毕业后,张峰到中国歌剧舞剧院当了一名声乐演员。20世纪90年代,许多年轻演员并不情愿待在团里,都想出国闯荡一下、看看世界,张峰也一样。
张峰说他和许多出国的人一样,在新加坡的生活是从打工开始的。“好在我有‘手艺’(指歌唱),于是社区、教堂、学校,只要需要我的地方我都去,不光是为了生存,更是因为这样我可以一直唱歌。”
在新加坡,张峰很幸运地遇到了被歌唱大师帕瓦罗蒂特别赞誉的男高音歌唱家阿拉加尔。张峰告诉我,西班牙的阿拉加尔早年在中国并不为人熟知,但在国外早已声名鹊起,我至今还记得他给我的忠告:“不要去‘做’声音,‘美声’‘做’了就丑了、不美了。”正是阿拉加尔改变了我对声音的观念,还有对声音的运用和处理。阿拉加尔还有一句话也影响了张峰,“我们做的工作就是让学生能够在音乐里歌唱,这需要对语言和音乐的准确把握。特别是在音乐的连贯性上,无论是中国还是其他国家的年轻人,都应该在练唱作品前熟悉语言和音乐,这是很重要的。”
2008年,一次偶然的机会张峰被当时的四川音乐学院院长敖昌群教授的一句话“希望你来川音为青年教师讲课”打动。于是,张峰与他的妻子——钢琴家但莉一起来到了四川音乐学院搭档教学,这一教就是“至今”。
张峰告诉我,“教育的主体是学生和教师。从学生来讲,天分、才能和学知识的快慢是不一样的。我看学生比较看重人品,对人、对事都要真诚,而不是虚头巴脑的。其实,国内不乏有才华的学生,但是仅有才华远远不够,还要有勤奋努力、执着认真以及较高的艺术修养、文化内涵。如果你的思想是贫瘠的,不了解音乐的背景和内涵,演唱怎么会有说服力?我刚当教师那会儿,也说不清楚学生的毛病,干脆我就示范,唱出正确的声音。这样一天下来,我等于开了两场音乐会,我的嗓子机能就这样一直保持着。阿拉加尔常对我说,一个歌唱家,只有不断扩大自己的曲目量,才能让自己的歌唱状态保持得更长久。我教学生,学生学的作品自己必须要熟练,学生也是一面镜子,学生的问题可能我也会出现,所以在纠正学生的同时,等于我提前纠正了。”
张峰的学生告诉我,“张老师非常重视歌唱的细节,节奏、对中文歌词韵脚的理解,等等。对于‘哼唱’的理解就像是穿过飞机机翼的气流,轻而柔,让声音能流动,这才是美。有一次,在我对气息运用一直纠结的时候,张老师就说,饭吃到胃里,气吸到肺里;饭不能吃太饱,吸气也是,不要去想这个东西……我很轻松地就理解了,不会忘记。”
张峰多数时候不在教工食堂吃饭,而是喜欢到学生食堂吃饭,他觉得这是接触学生最“接地气”的方式。他经常询问学生们的日常生活习惯、身体状况。有一次他发现一个学生声带有小结,他马上就要求学生“噤声”。随后每次上课张峰都要求学生不要唱歌,还把自己年轻时声带动手术的经历与他分享,宽慰学生。一位学生告诉我,直到现在,他每次去上专业课,只要自己说今天不唱,张老师就知道是他的身体出问题了,然后那一节课张老师就会询问他、开导他,由此两人也可以敞开心扉地聊天。另一位学生告诉我:以前的老师的歌唱方法束缚了我,但张老师的方法解放了我。张老师说得少,却都是精华。”
我采撷了张峰在教学上一些生动的比喻,与大家分享。“声带就像一个灯泡,它的光很刺眼,你要用一个灯罩把它罩住,就变得柔和了。”“意大利‘美声’的感觉就像奶油一样细腻润滑。”“喉位是基础,‘想致富,先修路’,喉位问题就像一条路,路修不好,就无法致富。”“基础打不好,喉头问题不解决,以后声乐这条路就很难走下去。”
我想用采访时张峰说的一段话作为本文的结束语:“‘唱歌’是动词,指以抑扬顿挫的、有节奏的音调发出的美妙声音,给人以享受。而‘歌唱’是名词,指个人或者团队经由专业或者非专业训练后,借由声带,发出的优美动听的声音;它不用于日常交流,仅仅用于抒情和艺术的表达。”张峰用自己的歌声诠释了关于“歌唱”与“唱歌”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