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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人的赤子之心
——刘秉义、雷克庸忆启蒙老师吕水深

2017-05-18李华盛

歌唱艺术 2017年9期
关键词:歌剧音乐

刘秉义(左)、雷克庸近照

在此次采访之前,我对男中音歌唱家刘秉义和男低音歌唱家、歌剧表演艺术家雷克庸两位德高望重的艺术家的了解,更多的是他们杰出的艺术成就与个性鲜明的舞台风采。然而,鲜为人知的是,他们两位除了是早年歌剧舞台的搭档、彼此熟识的同行,还是相识60年的大学同窗,而且师出同门。1957年,文艺兵战士刘秉义已经在部队文工团从事专业演唱工作,这一年他与来自北京的应届高中毕业生雷克庸一道考入了当年校址尚在天津的中央音乐学院声乐系。他们共同的主课教师就是时年40岁的男中音歌唱家吕水深先生,那年是他响应祖国召唤,从日本归国进入中央音乐学院执教的第五个年头。这段让两位前辈感念一生的师生情缘,始于1957年9月开学,随着1959年10月中央音乐学院迁往北京而告终。①吕水深先生奉命留津,出任新创建的天津音乐学院首任声乐系系主任。

时光荏苒,两位当年的青年才俊已是耄耋长者,回忆起随吕先生学习的往事仍如数家珍、历历在目,他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吕先生给我们最深的印象,首先是人好,特别随和、低调;特别乐观、善良,始终怀着一颗赤子之心;艺术上,先生全身心投入,对声乐艺术热爱、痴迷……他是我们的第一任专业老师,是我们的启蒙老师。这一时期是我们学习美声唱法、学习古典音乐的起步阶段,吕先生为我们打下了坚实的音乐基础,就像在一张白纸上画出清晰的蓝图,这很关键,为我们后面几十年的发展指明了方向……”

身 教

谈起吕水深先生,刘秉义老师说:“我想了想,到天津上学,跟随吕先生学习到今年整整60年了。大家常说,为人师表,吕先生做的表率对我的影响是很大的。吕先生为人忠厚、老实,低调、谦虚;他不善言辞,我感受得更多的不是言传,而是身教。”

“说实话,第一次和吕先生上课的情景已经忘了。刚开始接触吕先生,感觉他不爱笑、当然也不会特别严肃,在校园里碰到他,还不太敢和他打招呼,甚至有些躲着老师。后来,和先生接触多了,才感到他对学生是发自内心的关爱,就像父亲对孩子一样。我记得,大概是大学一年级,快到春节那段时间,有一天吕先生递给我一个信封(里面装的是新年礼物),他笑着说:‘你现在先别打开,回到宿舍再慢慢看……’回到宿舍我打开信封,看到的是一张戏曲人物的剪纸。这个人物就是传统京剧《三堂会审》里面那个穿蓝袍的官儿,在这部戏里,这个官儿的名字就叫‘刘秉义’,和我的名字一字不差!收到这个剪纸,我非常感动。虽说这个剪纸并不是很贵重,但是我体会到了吕先生的良苦用心。吕先生从小出生在中国台湾,少年时就去了日本学习、工作,当时他回国时间也不长。对西洋歌剧、德国艺术歌曲,吕先生是非常熟悉的,而对于国内的传统音乐、传统戏曲作品应该说了解还不是那么多,要找到和我同名的戏剧人物,对他来说确实是不容易的,到现在我还珍藏着那个剪纸。我还听一位五年级的学长张叔恂说,每年过年他都会收到吕先生送的贺年卡,而且贺年卡上都会工工整整的签名——吕水深、曹悦孙、吕晓明(吕先生夫妇和长女)。那时,我也经常到吕先生家里上课,有时上完课先生会留我们吃饭,有时下课了吕先生会继续和我们聊音乐、聊演唱,他既像老师又像父亲,我们师生之间特别亲。”

全家合影

“吕老师的教学非常‘稳’,一直是按部就班、循序渐进。我和吕先生学习的两年就是打基础,训练中声区。我们上课的时候,如果只是唱好练声曲,只是把作品按谱面唱下来,先生是不会放过我们的。他特别重视音乐的表现,会严格地提出音乐表现上的要求。他的教学很细腻、很认真,从不马虎。当时,学校也有苏联派来的声乐专家,吕先生的教学要求和苏联专家基本是一致的。”

“1959年随着学校搬迁,我到了北京,我和吕先生就分开了。1961年,我和雷克庸上大学五年级,我们俩一起被借到中央实验歌剧院(现中央歌剧院),参加歌剧《叶甫根尼·奥涅金》的排演,而且我们俩都在A组,这件事当年在音乐界是很有影响的!这部剧在1962年7月在天桥剧场正式公演(以中文演出)。当年中央音乐学院入选的有三人,除了我和雷克庸外,还有青年教师郭淑珍。我演奥涅金,郭淑珍演塔基亚娜,雷克庸演格列敏公爵,连斯基的扮演者是李光羲和楼乾贵。那时没有现在这么方便,我们作为在校学生参加歌剧公演的好消息也没机会亲口告诉先生,但是,我想后来他知道了,应该是很开心的!”

坚 守

谈起吕水深先生,雷克庸老师说道:“第一次跟吕先生上课,我觉得挺好玩儿的,看着吕先生严肃的样子,我特别想乐……那时我是刚刚高中毕业的学生,不大懂事,还有点儿爱玩儿。吕先生人好,从来不对学生发脾气,时间长了,我开始懂得(这种可贵之处),老师越是不发脾气越要尊重,越要认真跟他学。吕先生不大爱说话,上课时如果他觉得我做得好、做得对时,经常会比画一个手势——大拇指和食指合起来形成一个圆圈,其余三个手指竖起来,也就是我们现在特别常见的‘OK’的手势。改革开放以后,我和外国友人有了接触以后,才逐渐明白这个手势的意思,吕先生在20世纪50年代就喜欢这样用。”

“在教学上,我记得吕先生让我唱完发声练习之后,在演唱歌曲之前,会让我们唱《孔空练声曲》。当时系里其他教师没有这样的要求,苏联专家也没有,这是吕先生特有的。《孔空练声曲》像小歌儿一样,比较长,也有一定难度,但是不能用来演出,并不能马上就见到教学效果,一开始我还有些不理解。现在回过头看,我特别建议有条件的教师们给学生们唱‘孔空’,而且要多唱,这是衔接发声练习和唱歌之间很有效的桥梁,它对训练元音的准确性,培养学生适应节奏、音准、调式、调性等音乐元素的敏感度特别有好处,能很好地提高学生的音乐表现力。60年了,我到现在还能背唱一些段落,这些练声曲让我受益匪浅。据我了解,现在许多国内音乐院校和音乐专业的学生是不唱‘孔空’的,教师们也没有要求,这应该引起重视!吕先生那时让我们唱‘孔空’,并没有说什么,一句都没有,大概只是因为他自己学习时就这样唱,所以他就这样要求我们。”

全 面

“吕先生除了是声乐方面的专家,也是一位很全面的音乐家。他给我做了个很好的榜样,让我一生受用。比如我唱过一首非常抒情的哈萨克族民歌《页里麦》,这首歌有两个版本:一版是作曲家方国桢整理记谱的二拍子版本;另一版就是由吕先生整理并配上钢琴伴奏的三拍子版本。我唱过多次以后,感觉吕先生记谱的三拍子版本更有味道,更符合哈萨克族音乐的特点。另外,我唱过的《高高太子山》这首歌,也是吕先生自己配的伴奏。还有一首歌《怒吼吧,天山》,也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歌词取自军阀盛世才统治时期诗人马克奇在狱中写的一首诗:‘虽然天山白雪照着太阳,这里的时光黑暗而悠长,天山哟,我的母亲哟,你在何方?请背起这仇恨在你双肩上,我的天山,我的母亲,让太阳把它化为洪水,向原野奔放。沙漠的夜风啊,掀起你臂膀,怒吼吧天山,怒吼吧天山,让沙漠把那肮脏东西,一齐埋葬!’可惜,几十年前的手抄版谱子已经丢了,但这首歌我记得很清楚。沈湘先生在20世纪50年代就演唱过,现在大多数人已经不知道这首歌了。这首歌有两个伴奏版本:一个是陈田鹤先生编配的版本,陈先生是我非常尊重的,他是我们(中央)歌剧院的老作曲家,黄自先生的‘四大弟子’之一;另一个就是吕先生编配的版本。两版我都唱过,明显不同的是,在进入副歌部分‘沙漠的夜风啊……’之前,吕先生这版伴奏有几小节间奏,对音乐情绪的发展,段落的划分,层次的丰富特别有帮助,我觉得特别好。虽然吕先生是位声乐教师,但有这样全面的能力,让我刮目相看。对这些,吕先生从来不会多说一句,他只是默默地做,当我翻开谱子看到‘吕水深配伴奏’几个字,我就暗暗下决心,要成为吕先生那样的教师。我开始特别重视‘基础乐科’,特别认真地学乐理、视唱练耳、和声、曲式,等等。因为我也想像吕先生那样,今后为我的学生写出好听的钢琴伴奏。后来在工作中我也确实做到了,很多好听的歌是简谱的、单旋律的,自己想唱或者学生想唱,我就自己动手配伴奏。”

共同出演歌剧《叶甫根尼·奥涅金》(1962)

“1965年,中央歌剧院排演歌剧《阿依古丽》,我和几位主要演员一起到了新疆的伊犁自治州体验生活,返回前我们和自治州文工团合作演出了一台音乐会。音乐会的最后一首曲目,是由全体演员集体演唱著名作曲家瞿希贤写的合唱曲《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给我们伴奏的是只有十几位乐手,编制严重不全的乐队(只有一把长笛、两支黑管,两把中提琴、四把小提琴),而且乐队还没有谱。几番辗转,为乐队写伴奏谱的任务落到了我头上。那一次我真是使尽了浑身解数,把在大学时学到的那点知识挖空心思地用上,最后我居然完成了。我认为,这首先要归功于吕先生,他是表率,上学时我就立志要成为吕先生那样修养全面的音乐家。所以,我在歌剧院工作期间,除了自己登台演出过很多中外歌剧外,在20世纪90年代以后,我还担任了多部歌剧的艺术指导,歌剧合唱的排练指挥,也在中央电视台音乐频道主讲了150期歌剧欣赏的电视节目,这些都源自吕先生作为表率的激励!”

1987年,“吕水深回国执教35周年暨70寿辰纪念会”在天津音乐学院隆重举办,已成为著名歌唱家的王凯平、刘秉义、马子兴、张子铭等众多弟子均登台演唱。在音乐会最后的发言中吕先生说:“我回想起来,自己的能力不大,成绩也不多,今天来参加音乐会的同志们虽然我教过,最主要的还是他们每个人自己刻苦钻研、努力学习取得的成绩……”女儿吕晓明忆起这一幕时谈道:“父亲常说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本身就是一种幸运。他就是实实在在地搞自己喜欢的音乐,从心底觉得自己很平凡。这番话他是发自内心的,他就是这样想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注 释

①据雷克庸先生介绍,中央音乐学院迁址北京始于1958年,因为迁校需要搬运400多架钢琴,留下了声乐系和民乐系,因为这两个系男生多,都参与到搬迁劳动中。因此声乐系和民乐系是在1959年,也就是比其他院系晚一年才迁至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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