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恩师吕水深先生
2017-05-18马子兴
2017年6月22日,由天津市台湾民主自治同盟、天津市音乐家协会和天津音乐学院联合主办的纪念我国老一辈男中音歌唱家、声乐教育家吕水深先生百年诞辰座谈会在天津西岸艺术馆举行。
吕水深先生1917年6月22日生于中国台湾嘉义,1937年在家乡高中毕业后赴日本留学。先是学医,后又考入东京声乐专科学校,1948年毕业后考入日本著名的藤原义江歌剧团,任独唱演员,并在《弄臣》《蝴蝶夫人》《卡门》等歌剧中担任主要角色。
1952年9月吕水深先生响应祖国召唤,毅然从日本取道香港回国,执教于中央音乐学院声乐系。1958年原址在天津的中央音乐学院迁至北京,吕水深先生服从组织决定,留津出任新组建的天津音乐学院声乐系首任系主任。在他的主持下,天津音乐学院声乐系在完善教学体系等各个方面均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为其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大概是在1960年,天津音乐学院学报创刊,第一期上发表了吕先生关于歌唱语音的论文,应该说这是天津音乐学院学报史上第一篇有关声乐的论文。
我是1959年考入天津音乐学院的,在校五年期间一直跟随吕先生学习声乐。“恩师”,对我来说绝对不是挂在嘴边的虚词,而是实实在在的恩重如山。
当年报考天津音乐学院时,我是一个对音乐几近“无知”,双手长满老茧的工人,没经过任何训练,却怀揣着当歌唱家的梦想贸然来到天津音乐学院声乐招生考场。虽然听音、视唱一塌糊涂,但吕先生还是看中了我的男低音嗓音条件。在取舍两难的情况下,是先生以“试读生”这个校史上没有过的变通方式,破格将我收入门下。
“试读”是先生的首创,也是先生自己冒着风险,给处在绝境的我开了一条逢生之路。今天看来,“试读”不仅仅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它更加凸显的是先生的自信和胆识,是先生凭借自己多年的教学经验,认定这块顽石经过敲打,一定会逐步显现出璞。
我是“试读”的受益者,幸运地进入了音乐学院,从而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
此后,在长达五年的学习期间,我体会到先生的教学有两大特点:一是永远的鼓励,二是永恒的耐心。
入学刚开始由于音乐素质较差,我的几门专业课都遇到了困难,是先生的一句话激起我攻坚克难的信心,并且受用终生。他说:“虽然你先天的音乐素质不大好,但经过后天的努力是可以弥补的。”从此,“先天不足,后天补之”便成了鞭策我的座右铭。遵循先生的教导,我就像龟兔赛跑中的乌龟,虽然慢但一直都在爬,不敢有瞬间的停歇;遵循先生的教导,我又像一只笨鸟,不只是先飞,而是一直都在“奋力扑腾”。直到现在,我的每点进步都是在比别人多付出几倍甚至是十几倍的努力才获得的。
本文作者(右)与恩师合影(1985年于天津音乐学院)
先生教学的另一个特点是耐心。在长达五年的学习期间,面对我的拙笨,先生始终不离不弃,从来没有对我发过脾气。记得上二年级时有一次演出我唱砸了,一次期末考试主课成绩竟然为“4-”,已经滑到了危险的边缘。但先生并没有严厉地批评我,仍是和颜悦色地帮助我分析出现问题的原因,仍以极大的耐心对我一斧一凿的雕琢。温馨和谐的教学氛围,使得我这块顽石一点儿一点儿地得到悟化。到了三年级时,我终于突破瓶颈,以《苏萨宁咏叹调》等高难度歌曲完成了结业考试,并借此越过了“专升本”这道关键的门槛,进入四年级,从而完成了为期五年的本科学业。
1985年10月25日,我回到母校演出了我的第一场独唱音乐会。春华秋实,虽然这是一棵晚熟的庄稼,但在这颗棵晚熟庄稼的果实里却蕴含了先生一世的心血!在这场音乐会中为了表达我的崇敬和感激之情,特意选唱了一首台湾歌曲《我们拥有一个名字叫中国》献给先生。
母校对这场音乐会极为重视,当时的院长杨今豪先生亲自出席,并在会前会后两次上台讲话,同时指示声乐系第二天上午召开专题座谈会,他再次出席。音乐会和座谈会的成功举行,给先生以极大的慰藉,看到自己亲传的弟子终于大器晚成,先生极为高兴,在校园与我合影留念。
2004年6月,在天津电视台《津沽乐韵》栏目录制先生的专辑时,我即席谈了感言,其中部分内容是:“声乐教师把一个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好的学生教出来是教学能力的体现;把一个条件不那么好的学生也能教出来,这才是对教师教学能力的真正考验。我从一个试读生变成今天的教授,这其中虽然有我个人的努力,但这些努力都是在先生铸就的基础之上完成的。”
人总是要知恩感恩的,“没有天津音乐学院,没有吕先生,就没有我的今天。”这是我几十年间在谈及个人从艺经历时,由衷必讲的一句话。
吕先生在中央音乐学院、天津音乐学院两所音乐学院执教期间还先后培养过夏仲恒、谢芷琳、王凯平、刘秉义、雷克庸、温钰泽、许正源、石惟正、李寿曾、陈蓉蓉、韩馥荫等著名歌唱家和声乐教育家。
吕先生是一位爱国的台湾同胞,他最喜欢的歌曲之一就是台湾高山族民歌《我爱我的台湾》。这首歌不仅先生自己经常唱,而且还把它列为声乐教材,几乎所有刚入学的新生都曾唱过。借歌解思乡之愁,借歌抒发盼望祖国统一的愿望,我想这也是先生对这首歌情有独钟的缘故吧!
1980年春节后,我接到先生的来信,说他们全家在天津市政协礼堂举办了一场家庭音乐会,与在津的台湾同胞共度元宵佳节,并告诉我这场音乐会的实况录音将在天津电台播出。
先生的夫人曹悦孙先生1952年毕业于燕京大学音乐系,是一位出色的女高音。她说话慢声细语,和蔼可亲,与先生同在声乐系任教。他们的两个女儿吕晓明、吕晓亮学习钢琴,后均留校任教。
那时,电视还没有普及,也没有录音机。记得是一天的晚上,我按时守在收音机旁聆听了这场音乐会。先生夫妇二人的演唱均由两个女儿伴奏,他们除了演唱歌剧选段等作品外,还用闽南话演唱了台湾歌曲,其中吕先生创作的歌曲《回来吧,祖国的亲人》尤为感人:“田野捧出了鲜花,青山搭起了彩门,祖国敞开了怀抱,等待着祖国的亲人……”后来,这场音乐会的录音辗转从美国寄到了先生的台湾老家,亲人听后无不潸然泪下。
从那时起,尽管先生年老体衰,但他一直有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一定在有生之年回乡探亲。正是这个信念的支撑,使他多次战胜病魔。1993年9月11日,吕先生夫妇终于登上了经香港转赴台湾高雄的飞机,与阔别40多年的亲人相拥相聚,并在家乡进行了祭祖、讲学等系列活动。
在垂暮之年终于实现了返乡的愿望,回来后愉悦的心情使他放松了,甜蜜的回忆给了他极大的满足,但病魔也乘虚而入。第二年,也就是1994年7月27日,先生因患多种脏器衰竭离世,享年77岁。
噩耗传来,我即刻启程奔丧。时值盛夏,闷热难耐,我买了一张无座的站票上了拥挤不堪的火车,车内没有空调,历时八小时于晚上赶到了天津。可能是先生“水深”的名字显灵,那天晚上电闪雷鸣,特大暴雨下了一夜。遗体告别仪式上背景音乐是德沃夏克《自新大陆交响曲》中第二乐章的主题音乐“念故乡”……
恩师已去,德惠永存。在这次纪念先生百年诞辰座谈会上,众弟子都已是八旬左右的老人,虽说是白发苍苍,但我和师兄王凯平、刘秉义等还分别演唱了歌曲献给先生,我在演唱前的感言是:“今天我们怀念先生,但总感到先生并没有离开我们,这是因为先生已经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我们的深情也将永远为先生守候。为了纪念先生的百年诞辰,我特意学唱了一首新歌——《我的深情为你守候》,献给先生的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