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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鹿鸣村

2017-04-26蒲江涛李志国

中国西部 2017年4期
关键词:通江县鹿鸣家族

文/蒲江涛 图/李志国

风雨鹿鸣村

文/蒲江涛 图/李志国

院落石阶“巴人斩蛇”石刻栩栩如生

华夏历史典籍欠缺一部匡正大巴山历史厚重的篇章。纵观历史长河,中国六朝古都长安坐拥天下1200多年,多赞关中以南秦岭藏盛典,常喟巴山崎岖为天险。谁人能识绵亘中国历史分水岭的大巴山,早于先秦之前便已明修古栈道,暗度历史风流陈米仓,悄然曲通黄河、长江两河文明七千年。

风从东西南北来,历史汇聚此处知冷暖。数千年来,大巴山以其宽厚大度的包容与仁慈,分担过历代王朝刀光剑影背后的无奈与忧伤;凭借洞察秋毫的睿智与机敏,散落中华文明多少时光交替瞬间的剪影与足音。

后人常以“巴山夜雨”叹秋沥,殊不知《史记·河渠书第七》早有记载:“抵蜀从故道,故道多阪,回远。今穿褒斜道,少阪,近四百里……且褒斜材木竹箭之饶,拟于巴蜀。”此处“故道”实为“米仓古道”,通江县刚好位居米仓古道南段,时乃多阪之地,较之褒斜道更早更久远,早于先秦之前便已成为进出巴蜀大地的重要通道。

鹿鸣村,隐居巴山腹地,位居四川省通江县长胜乡鹿鸣山头,顶峰一座教化巴山南麓三百余年民风的书院,实乃中国历史长河农耕文化一脉遗存,当属巍巍大巴山历史经卷一处理当浓墨重彩豪书的页码。

鹿鸣巴山:米仓古道续文明

2017年早春三月一个午后,我们自通江县城诺江镇驱车20余公里,一头扎进这处曾被历史惦记的小山村。

通江县鹿鸣村,位于通江县城东北处30公里,左邻王坪川陕红军烈士陵园10公里,右接川陕红军总医院旧址麻坝里5公里。站在长胜街道纪红桥头,东望对岸山头,一棵大松树分外醒目,那就是鹿鸣村所在地。鹿鸣村峰峦叠翠,绵延铺张,境内垂直高度为800至1300米,植被高达百分之六十五。此山风光旖旎如画,方圆共计8平方公里,现有1260余人在此繁衍生息。

古人曾以“白顶辅于左,石隐弼于右,王保从其后,昆仑、鸡子顶道观朝于前”名此山为君主山。商朝高宗武丁卿士甘盘后裔甘氏家族建国罗国,战国时代兵败国灭,后裔来此隐伏数千年,始终牢记先辈复国大业,曾将此山唤作罗都山。明朝以来,南北战乱频繁,社区亦于“正德庚午而保贼陷之,崇祯丁丑而闯陷之,至嘉庆初而教匪又陷之”,居民“或受离乡之苦,或罹毁室之灾,甚至刀伤火灾,鹿鸣山下之人其凋敝矣”。境内居民多系清代早期移民,土著仅甘姓一族,其余张、黄、党、程、马姓均系湖广移民。明末闯王李自成兵败流俑退居此山,改名换姓叫米氏,逼走罗氏家族至广西。清朝初年,甘氏家族迅速崛起,成为当地大户,便将罗都山更名鹿鸣山,并在山顶修建鹿鸣书院,当地村落从此更名鹿鸣村。

鹿鸣山文化走廊示意图

鹿鸣村,皆因渠江支流宕江、月滩河于此交汇,山地多阪交通闭锁,道、儒二家在此悄然汇聚,先后历经张氏家族、甘氏家族和程氏家族三大时期,欣然孵出巴山深处一方历史文化盛境。张氏家族,曾以一门培育三黉而知名,给鹿鸣村后人留下了“非以科第之得而反累余年,特为后人导先路”的感慨,并在当地修建了“文昌宫”大学堂,世代醉心农耕乡土文化传播,先后培育出了张氏、甘氏家族等一大批有影响的文人士子,享誉巴山蜀水。程氏家族程老爷,因为北京故宫修葺输送金丝楠木有功,由此获赠皇家御赐“皇恩宠锡”匾额及锡杖。

当地村民李志国告诉我们,鹿鸣村目前所存古院落古建筑不低于40套,部分建筑早在清朝中期兴建,成型院落多于晚清民初期而成,这些户院连片座落,结构十分完整,具有浓郁的川北民居特色,十分贴合古人天人合一思想。散落坡坎林中的石碑古墓,多达100余座,造型或富丽堂皇,或玲珑雅致,集镂、雕、染于一体,搭衬山水日月,人物战场,飞禽走兽,诗词文章。遗存古墓诗词100多首,是研究明末至清朝乾隆、嘉庆、道光、光绪年间政治民生与通江县历史发展、变迁极具文学价值和考古价值的典范。其中尤以张氏、甘氏及陈氏三大家族遗存最具典范,他们为后人留下了丰富的人文思想:“清操苦志,尽可祥治世之书”“王言赫赫,原须身体力行”“重情义,潼资财切忌狼贪,释大忿解微嫌”“勿逞豪强气,进一步自仄,退一步自宽”“入芝兰之室,然后知鲍鱼臭;长历变迁之途,然后知循环有报;艰辛倍阅,然后知贫之由于自为;富贵竟成,然后知福禄由于自造”。

历史的粘连,总会让人浮想联翩。“鹿鸣”一词最早出自《诗经》,遥想当年,历代鹿鸣村民穷尽毕生精力,不断延伸与拓展鹿鸣村当地厚重页码,只为华夏文明在此营造一处极具诗意的精神家园!只可惜,甘氏家族的悲欢离合,悄然击碎了鹿鸣村的美梦!

石寨门

甘氏遗存:感悟仕途树家风

车抵半山腰,两条通途摆在我们眼前:一溜儿石梯铺红落黄,逶迤折伏丛林,直通山顶鹿鸣寺;一条新铺的水泥公路,直通甘氏家族墓地。

下车,抬头。一岭碧峰,几株枯木寒丫刺破青天,一溜儿苍松劲柏栅立山脊,淡然委身蓝天之下,傲然盘踞苍茫大地,悄然垂颔长胜码头,安然闲居红尘小镇背后,笑看青天流霞飞云,闲寐万山环仰之列,宛如造化智者,斜睥山脚小镇嬉戏宕江红尘畔。

顺着水泥公路,我们继续驱车前行,到达一户青瓦红砖的农家小院,这是向导李志国的家。他告诉我们,甘氏墓地就在他家小院屋后。

走进甘氏家族墓地。站在碑前,放眼望去,甘氏荒冢,静默丛林,落日西坠,万仞苍山静默。一碑精雕双龙,脚踏祥云,仰头戏珠,埋葬三位甘氏先辈。碑前两具石狮,一尊侧身斜卧茅丛,一具傲视对面南教城,仰天空叹苍山日月;三台莲座背身上,前刻主人生前轶事,后注家谱丰功伟绩,飘摇着一个家族曾在这方土地的前世今生。

这是一处早已被历史遗弃的荒冢。三座墓碑面南背北,静卧鹿鸣山腰,被修葺一新的水泥公路隔开。暖冬斜阳透过浅云,撒落丛林枯枝杂叶,辉映着暧暧炊烟下的鹿鸣村。光阴斑驳,悄然移至碑前,警示我们走进历史苍穹,穿越一百七十余年风雨,揣度碑上文字,不要忘记甘氏家族,曾如流星划过漫漫长夜,点亮米仓古道一盏长明灯。

甘氏家族,祖籍通江县诺水河临江村,元末明初迁至鹿鸣山顶定居。早期最具家族代表者,当属明朝万历年间进士甘学阔。他曾官拜陕西巡抚,恰逢李自成起义,因为肃反乏力,备受西安地主及文人士子的排挤,在追剿义军时落脚至通江县马鞍山,养年郑家湾,死后归葬鹿鸣山。

鹿鸣村,不得不提甘家斌。

甘家斌,史书记载他是邻水人,命运一生多劫难。幼年时代的甘家斌,其父甘禹因代父加入白莲教,在鹿鸣山实施“筑寨团练,坚壁清野”的战事中逃回鹿鸣山,被当地米姓地主冠以通匪罪名处死,以示四周相邻。甘家斌随后过继给甘姓同族人家,从此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并随母亲改嫁邻水长大成人,由此步入仕途。他曾先后历任湖广司主事、陕西道监察御史,清嘉庆年间官拜大理寺正卿。甘家斌任职大理寺卿之际,为报杀父之仇,悄然授权派兵潜入鹿鸣山,活捉米姓一族九人,当夜绑在村边悬崖的木桩上,并以棉絮裹住身体,全身浇透松油,明火焚烧三天三夜,毁尸灭迹,后来东窗事发,被朝廷解除官职。

甘家斌曾入翰林院编修,著有《黜邪集稿》一书,这本书,悄然烙下了甘家斌小时候流连鹿鸣书院“代父从贼”这句古训给家人带来的灾难,所撰《奏请严定西洋传教治罪专条》被纳入国策,禁教从此列入清朝制度化管理,导致鹿鸣山撤坛,解散教会,关闭宣讲堂,“呦呦鹿鸣”与诗词吟唱亦在鹿鸣山头戛然而止,沉沦至今。

历史学家们虽然把甘家斌归为邻水县人,但在鹿鸣山中四十余处碑文上,无不佐证甘学阔、甘家斌与鹿鸣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同时也佐证了他就是通江县土生土长的鹿鸣村人。碑文所撰石刻,详实记载了甘氏家族对仕途刻骨铭心的感悟,“自古积德者昌,失德者亡,此语不诚然也”“书之王谱,演于天演”,同时还告知后人,鹿鸣村在历史的长河里,曾有多少先辈中举或当官,又有多少故人为其歌功颂德而树碑立传,激励后人发扬光大。

李志国告诉我们,这些年来,他们一家老小每年立春前夕上坟清除荒冢枯木杂草,只为甘氏寂寞荒冢年年吐出春天一抹新意。

鹿鸣书院:繁华散尽对乡愁

张氏墓地

甘氏群墓

如果说甘氏墓地唤醒了巴蜀大地偏安一隅的历史记忆,那么,我们一头扎进荒山幽径,弃车徒步走进鹿鸣书院,就是为那些早已散落故纸堆的先人,找回一缕童年的乡愁。

午后的阳光,悄然刨出一抹春意。一溜儿石梯铺红落黄,逶迤蛰伏丛林,直通山顶鹿鸣寺。道旁荆棘舒展斜逸,挡住上山去路,静待驴友造访。

在志国兄的指引下,我们这群眼神迷离、仰望山顶的造访者,手持木棍,扒开野草,足下紧贴石阶,视线东游西觅,在这荒山野岭寻求突围。

穿过荒径,地势豁然开朗,半山梯田菜花黄,一湾寒水卷微澜。几户农家小院靠山而依,交错散落篱笆中间。

绕过农家小院,一条山路,直通山顶。林中松鼠独坐枝头,捧着橡栗猛啃,撒落一地残壳,惊走几只飞雀;落叶随风轻旋,飘落焦黄大地,紧贴满地茅草,亮出一抹兰草的绿意。我们一路前行,身旁涧流叮咚,足下枯叶“吱嘎”作响,路基早已坍塌,山势愈加陡峭,荒径寸步难行。我们唯有侧身跷足,紧贴石壁,手拉树枝,小心跨过水沟,绕过岫岩,艰难前行。

行至“打儿岩”,一块铭刻“永垂万古”四个大字的路志铭,以及身后石壁精雕细琢的碑文,恍如古人前来,提醒我们这是始于明代的无数先人来此留下的时光注脚。这一刻,山间清风徐徐吹来,林中落叶簌簌飘落,我们的目光开始游离,身旁仿佛无数前辈剪影,轻轻呼唤着我们这群躬身历史沧海的人,敦促我们加快步伐前往山头,早早开启那方堆积数百年时光的页码。

众人拾级而上,攀至山顶,一道山门洞开危岩。我们穿过山门,眼前豁然开朗。一地阳光如芒刺目,割开阴凉与明媚。两旁路基早已松塌,数方条石斜卧荒草丛林,几株雪松撑开万里晴空,一方石磨只剩下扇鏊盘,上扇早已不知所踪。

这就是昔日辉煌的鹿鸣书院?

放眼望去,鹿鸣书院早已坍塌,无数飘檐逢中折断,脚下朽木碎瓦随处可见。走进鹿鸣书院室内,一堵横照壁矗立荒院,地上野草肆意滋长,房顶青瓦飘落,挂瓦条子折断,阳光破顶而入,照亮两旁八字粉墙。四面房屋早已垮塌,檐上浮雕花、鸟、虫、鱼,工艺十分精湛,色彩早已斑驳,墙上二十五孝彩绘,颜色依然艳丽。

顿足四顾,群山环列,来时山路,隐伏林间。一块淹没草丛的四方石栌斗,几截身首异处的圆柱,悄然提醒着我们,这就是当年鹿鸣村人敬为诗书礼乐高地的石桅杆。

这就是鹿鸣书院!

遥想当年,多少香客心怀敬畏之情来此瞻仰这根意喻才高八斗的石桅杆,多少青年男儿饱读诗书,沿着这杆指引人生经纬的灯塔。怀揣“官人头戴花领,身着官带”梦想,遥望四方山水,策动多少鹿鸣村民励耕苦读,企望成才立业,追求功名,光宗耀祖,流芳千古。

鹿鸣书院,穿越历史风雨一千多年,历经清朝乾隆、嘉庆、道光无数乡贤科甲蝉联,创造了历史长河多少文化繁荣。据不完全统计,这里诞生过江南学政、陕西巡抚一人、诰封武德将军一人、大理寺卿一人、河南卫辉府知府一人,知县更是遍及中国五省;留在乡土的举人、登仕郎、文林郎、儒生、武生、黉案近百人……这些活跃在乡土的先哲们,数百年来先后修建了规模宏大的鹿鸣山寺、程氏宗祠、文昌宫书学院、戏楼;创办了巴山首屈一指的宣讲堂,以其不可复制的基因在家族、个体、社会、生态、建筑上烙下了璀璨夺目的巴人文化符号,就连清朝翰林李钟峨也历次回乡登顶祭拜喟叹。

我们坚信,随着后人不断前来挖掘重振,鹿鸣书院,这颗掩映在巴山丛林的明珠,将会成为米仓古道又一处呈纳乡愁的新家园,个中价值及其光芒定会璀璨巴山蜀水!(责任编辑/吕文锦 设计/毛豆)

雕花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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