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静米的诗
2017-04-24蒋静米
曙光诉状
夜雾有荒谬之处:先进生产力的可爱
作用在肉体:我们引以为傲慢的错觉
“去掏空人们的口袋”,在美国当个寓公
测字、玄言诗和房地产构成仅剩的虚无感
爱情在转译中飞起。汗液挥发离群的夜
勾引天生的客体性,而公车早已甩开他奔向小康
像帝国的魂魄巡视故土,目击体力劳动者
勇猛地冲上棕榈床和洪水中数根电线杆
低速的怒吼匍匐在地面,死者代替我们
一一吐露骚扰短信中假幽默的情话
思维的排泄。这颗软弱的心
暗中变得硬而难测
该死的仍未死,该死的海潮中忍耐的红
该死的美和智慧的耳垂。切齿的私语
这副摇摇欲坠,孤寂的牙齿
“当初我不该指认你”,他对着笼中
发绺潮湿表演神迹的天使,缓慢加载的生物学
悔恨由于灯芯草刺在面部微微放松
针剂似的施压,注射一段完整的悬崖
一种跪倒的傲慢。灯光蹒跚中它从高处注目
手艺
像一个木匠反复敲打。你木讷的脚跟
腹地深处竟没有吻到裂痕。平衡的流失
质问四溅火星于这刻
你闭口不言。“难道鱼龙正该用来典当”
真金白银的良心。你摸着
而首次恋情你从洗浴中心将赢家认出
是的。你们共享羞怯,和润滑剂
“小姐,让我唱一首歌吧。
关于等待和沉沦苦海,还有感谢你的爱”
不用谢。红领巾飘扬
你当过升旗手也当过纵火犯
批语是胆小且好动,此后你在超市总心生恶意
捏碎饼干,把矿泉水和功能饮料混合
傍晚你走在路上满怀苹果乱滚
在市民帮助下最后收到了一百零一块钱
服药
东昂山中他听过海盐腔的遗音
百竿君子竹,嗳,我和尚勿吃大蒜葱
呀,似这般可喜娘的庞儿罕曾见
曾见过。在何地,何时,三要素与五要素
对昆虫的模拟,不适宜的类比
宣传小组的窥视在抽屉内闪动
垂下苍白温顺的手指
羞涩的汗液在黏腻中制造热夜
大道是非自然到极致以达到自然
小道消息满城乱坠
这一个江河的孤鬼。血条将尽
红色药瓶中残存的生命值
眼泪俱与魂魄轻盈
“这并非我的本意
纷纭的世事啊。离开一十三年
为云为雨已不知道”
琵琶和摇滚始终在平衡这个肉体。他说了很多
但好在他什么也没有说。静的夜
微型人生普遍困境
今天给女朋友做
玉米排骨汤
指望她吃完会变成一个更幸福的人
然后我也会变成
一个更幸福的人
最后她说
你给我盛的肉这么少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天真
鲫鱼不遵循我们。剑鱼亦不遵循我们
行走地上有多重无奈:
比如趾間无从长出绿苔,而
细若游丝的脖颈无法悬住
任意一种利刃
叙述在追寻我们时是隐秘的:
“有些人死在战场。马血包裹他们
富于经验和远见的权臣
已着手从事遗忘”
而在中央之城,我们正乘六号线
去听一个关于古代漆器的讲座
你说我的毛衣上都是烟味
玫瑰透过头发令人想起露天阳台
想象力怠惰如同虚假的稳定
苦与咸正静立在室内
无处允许空缺
而你正将伤口一一填满
甜蜜且永不愈合
诗三百
找一个早就被强拆的故居
或者从《辞源》中找一个
早就从现代性的舌尖上走失的音节
念出来,有莎草的质地
已经枯萎,不再被一种颜色打湿
在纸制的楼窗看到所有植物
都像一碗白粥一样善良
多年前以及多年后
我们仍然没有学会
吴方言里的元音与辅音
抽油烟机很方便
是一种胜利
扫除云气和野外的烟
此外,你说还需要拧抹布机
这个人喝酒时不佐水草
不会用中古汉语念诗经
只有山西老表还在以醋作酒
醉了一遍又一遍
不过当你拒绝我的时候
我是不会去辗转反侧的
我要去你居民楼下
成为一支人人喊打的游行队伍
列子和兰波
本来我们要在小花园
喝几碗米酒,结识同党,推举领袖
称你作履风的人
我们要念你的名字
让光把你的额头照亮
但你冲我们吐口水
扮鬼脸
说世界上从没有过御风而行的人
危楼纪略
很多东西因附会而迷人
或许是缠绕而来的飞龙赶上鞭炮齐鸣
怀疑所在的并非人间
而人间的人正感到一阵脚步的虚浮
由于惯乘地铁
并未预料到异象已经降临
夜色胁迫鬼魂又走上大街
莺莺和丽丽厌倦了把脸涂得大红
转而画悲啼的眉毛
真相在车厢顶部逡巡而过
人们,迟到的仆从
仍在躲避那只恶意的手抚摸大腿
或遗失了先知的短信:见所见而来
这里没有。他们的朋友。
他们的船与马
他们举着火把搜寻即将落下的露水
在白日之前,在爱与惶惑
没有布下罗网之前
大悲。“这些行走地上的垃圾
仙后座竟也在它们头顶闪耀”
“你是所有的盐与蜜
所有夜晚抽的最后一根烟”
忧郁的亵语
丝质包裹下身体对此一无所觉
现代性的耳朵由于厌恶陈旧
就此打住
夜游
裹在蛇皮袋里的人
他们每一个都比你暖和
手臂上缠绕高仿手表和佛珠的人
一个老佛陀在枯寂的倒立中
反复确认:德和礼,声与色
可是这痛苦。这痛苦
抢生意的人
台湾香烟。十块钱
在冷风中拨乱头发的人
走私来的爱情及其迷醉之处
你描述第一次在红灯区:
“许多身体向我打开一条终南捷径”
低声问我们要不要iphone6s的人
他的狡黠是我们的狡黠
他的羞涩也是我们的羞涩
伟大的结论
她经常做些预言
她说:
要是世界上少一些集体宿舍就会多一些诗人
她说:
要是人们相信我们可以在空中建造楼阁
她说:
要是人们都举起双手地球会变成一颗蒲公英
她说:
要是人们停止进食人们可能死
可能变成宗教创立者
最后移居美国
变成一个百度词条
她说:
所有的伤痕都在鞭打我
每一粒粮食都因为我饥饿而死
她说:
要是给一个渴水的人水
好过关心另一场必然性的旱灾
但没有人听她的话
世界还是一样坏
违禁药品
“我正在失去身体里的盐”
一个人这样说着
大口吞食盐粒
最后他死了
一如活着的时候那样贫乏
可是他还能做什么
推销洗衣机还是零售门票?
而他的仓库库存不多了
只有疾病、失败和新鲜的伤口
只有过时了的滞销货
比如小女孩手里的火柴
它仅能提供类似爱和幻想的东西
(有人从中看到火焰和粮食
从此他信了主,却憎恨生活)
像一种违禁药品
在某个强权而感伤的冬夜
为一些瘾君子提供安慰,或者死亡
有关你的秘密
一把刀在我胃里锈掉
鼹鼠从我颅骨里头搬走
它說不喜邪恶的光
哪个刀刃能把我全部展开
从头发丝到脚跟
谁会相信这个晚上我死掉了一部分
剩下的部分还在走街串巷
带着它自己都不明白的重量
我无法摆脱枕头里传来
下水道的污水横流
城市的骨架里到处是电波
舞曲和惶惶不安的狂欢
人们都不知有汉更无论魏晋
恶意的肉芽吱吱嘎嘎抽它的叶子
我的手臂是徒劳的枯枝
没法揽住你眼里的洪水
你至今学不会衰老
也不曾在菜市场里谈论革命
从你敞开的衬衫扣子里
窥见所有关于苹果的秘密
我学习用肚皮行走
始终没有得到智慧
人们却说
每天一个苹果
能让医生远离我
文论
不可放歌
按照古代文论,此时无声胜有声
此时,不可箕踞
不可裸体交际
不可和猪一起饮酒
不可砍侍女的头
不可大嚼盐水花生和毛豆
不可与青山对坐
不可对奶牛弹琴
据说听贝多芬有利产奶
而广陵散使它郁结于心
冲下无草的斜坡
在无水的河边解渴
这一杯奶到底不能强壮中国人
当初打铁的高大男人已化山崩塌
他奇伟然而困顿
仍有人在火星与火星中抡起锤柄
我经过时
常以为会有一声喟叹
结果是一声叫卖
余地
譬如林冲夜奔杨志卖刀
一年到头总有几次穷途末路
“怕听二胡声
这声音里尽是衰颓的建筑
圣王君子都摆了地摊算命
郁郁乎文哉!这一手算的
命已追不上他”
老硬汉也要找个仿古的凉亭栖身
在身体上指认弹片
“四百八十四座模范寺庙
不要怀疑,要信
研究生以上才够格去做遁世者”
掉线
此时法师已不再是个英雄
他身穿过时的蓝色长袍
金色长靴倒很时髦
而船夫的女儿嫌它粗俗
此时法师死于网络延迟
在分辨率过低的现实中颓然枯坐
法力尽失
痞子是最幸运的人
一向如此
他有许多女友
偷到许多伪造的宝物
而乐此不疲
很少提起往事
我可能会跟他做朋友
假如他的剑法更好一点
假如我还是个天真青年
神奇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
我们在河水中躺下
白色塑料袋和黑鱼同时飘过
张开机械鳞片鼓动如风箱
我们去不鸣山吧在那里我们制定秩序
在那里有新的黄金和河流
你说着说着把身体翻了过去红裙子鼓涨起来
像一个小型专制国家
逃亡者总是在裙底躲避追捕
(很熟悉。德国或日本小说
他们在半梦半醒中
提及死亡和巫术)
我也是其中一个坏人
却没有做过任何坏事
后來天黑了
我们闭上眼睛
美人蕉一朵也没有掉下来
梅花鹿也没有踏碎新雪
神奇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发生
岭南气候报告
弯曲手臂。伞如同尖刺
一遍遍探询雨滴中仅存的良心
弥漫则是另一种困境
正午,嬉戏你的帽子
沿日影边缘,半是虚假的戾气
冻出冰霜
侧幕,月亮臃肿而凶恶
猜测背面的白,浮起规则的阴影
头发持续膨胀海潮的声音
瓦片颤栗欲倒下。而你我皱缩如李
一桩陈旧的谋杀,弓弦吊起
流下,仍是旧的音韵学
又挨得更近了一点。肃杀的音乐
将毛衣裹得越紧
在织物的纹理中,动物找到丛林
而人类不断抛弃新的火种
升腾起欢呼:食物和酒
刺目
(越剧片段·春琴传)
梅花下的雪都是瞎眼的
你也是瞎眼的
事物本来面目无非如此
也是白茫茫无痕迹
摘掉枯枝、形状和颜色
剩一把春天的琴
在疼痛的手背和暗中取乐之间
响着
古典戏曲从未提供这种疼痛
它因欢愉而遭摒弃
只有身体如实保留了
一些甜蜜的银
雪溢出
而在李亚仙那里痛仍是痛
要在血肉中找更柔软的铁已不可能
“为了你一双俊目”
调笑的话一出口就带有悲剧性
他沿门求乞时没有预料到
这些偶然性的灰尘
最终坐实了老实人的罪名
一个大团圆结局
常由流自己的血来达成
欢呼因此更高
不料:过目不忘竟是句实语
访鹤·三美图
(越剧片段·三美图)
冠盖下虚假的凤
说来说去是李清照的话
“如传城中缓急,奈何?”
古凉亭外空虚的白
王小春小学文化
没有更多汉字可供她无中生有
而胡天麒是相如辞赋李杜诗
于是仍捧起袖子
在假想的草木中寻找定语
已没有余地来借花取譬
常以为危机是骑马来的
其实它乘闪电,也乘金色的风
“她天性中的钟情
急需被矫正”
物联网时代的圣旨
快马四蹄飞奔溅起雨夜的麻
暗中人们作乐间或悲啼
去捉那些伶仃的脚踝
谄媚的嘴走漏风声:
“没有鳕鱼了,这个岛完蛋了”
原来李清照已是别家人
后花园里的鹤低低垂下脖颈
“不如在此拜天地”
而“奈何”仍是个难题
鹤的器官一夜间得了低烧
在针尖海洋上妄图战胜通天的戒尺
问诊:磨镜
举目是暮色。
哪里都是打翻了盏的人
人世的茫茫灯盏。茫茫,也是杯盏
罢黜向鳄鱼丛生之地
大风来时我们卸下晦暗的鱼鳞
将疱丁的刀一一缴获
那个拒绝洒扫的士林领袖
曾为他设榻
就此立传:贫寒如病虎
在湖边磨镜
镜中他或许手持凶器
镜中他同时歌颂家园和荒草
在大路旁拉昏君的袖子
抒情发作起来如呕吐
里面并没有沉郁的左拾遗
只有一个小老头抱葫芦敞开乌青的肚皮
幸而他已预设了数种悲惨结局:
高楼仍在阻止他飞去
已无横梁的居民楼
至今无法升起一颗零丁的头
度日
我们刚看了部恐怖片
女主角死于正义伙伴的枪口
雪养活箭枝。粮食
一夜间败坏
砻糠搓就的绳索
仍在不断啄食无辜的血
(名为自我的虚空
高悬着一颗愚鲁而迅速的杏仁体)
红色的枣弄脏绿色的枣
因果论的遮蔽。茶叶浮起之前
我们躲避往年的季风
在雨中说到五百年后的重逢
一个是圣僧
一个披枷,正穿过大风
我们互相摸摸胳膊
扯扯头发
一种简短致辞
裙子褶线背面藏了多年的
暗:
暗中运行的肉与花
而你的齿隙走漏了海潮声
在无水的航区找到沉水之石
哦,这速朽的你我
送兄
送兄
有时送的是梁山伯
有时送的是邢月红
而古典戏曲尚未为此提供解释
于是白素贞和青儿
崔莺莺和红娘
赵盼儿和宋引章
都失散了
幸而结局是一样的
该死的人都死绝
该伸张的隐情无人提起
六月艳阳高照
春游前的通知常提醒我们别去偏僻处
烧烤
扇贝和生蠔不关乎大义
这里没有隐晦的东西
葱花、蒜蓉、地沟油
家世清白
语音到意义通达无阻
就像吃本身一样不需指点
我们常需要无师自通的东西
比如看云、闲聊、遛狗
尚不相信科技局大楼上的健美操广告
也不熟悉蔬菜和肉类的价格
风雨天爱见老友
如同从大腿处剜肉
这一块是深意,另一块
是肥美的牌匾:经时济世
终于形销神毁
剩一根硬骨头
如此可称风骨
而他们身怀技艺
他们唱一首《一无所有》要20块钱
他们总会富裕起来
够买砖瓦和水泥
也和我们在一个屋檐下吃烤串
发霉
雨夜的急变并未使你惶恐
甚至石榴花的突如其来
不过像一场旧时的冤假错案
整个六月漫长的哭诉
总归使人倦怠
把这个脑袋砍下吧
人群如是说
而作鸟兽四散
雨打空城点不着一只廉价打火机
你始终干燥的嘴唇
并未在潮湿的笔尖
留下几句谶语
只是一味说黏腻的话
直到耳根长出苔藓:
这些枯瘦的脖颈
从不被任何一双柔软的手采摘
一个有经验的病人
知道如何躲避药物的耳目
我疾行在人行道中
也是因为知道这场阴谋无从避免
并不为准静止锋而过度忧伤
中医院
入夜你反复咳嗽
入夜你并不怀古而无法入睡
你不像那些跪拜者
一心要得无人得过的病
总以为如此
才可称有德之人
但总有些命运难逃
之所以把一些偶然的病毒
称作命运
无非是中文系学生的积习难改
桔梗甘草橘红白莲子虽好
并不能报销
一穷二白之际你仍不忘叮嘱
护士小姐
可不要把芳草拿去给坏人
游记的终结
乘车过洪泽湖,梦到白日骑马
水汽蒸腾一些枯燥的脸,陌生人曾为我祝福
在教堂严峻的尖顶下他暗中透露:神
在山羊肚子里。他急需我的两百元人民币
以便在露天跳舞,潮湿的广场没有牛羊
他们摆胯振臂,犹如一种易燃材料
只是他迟迟不肯承诺治好我的胃病
和白噪音中低回旋转的失眠
我们回到人群,在发达资本主义的街头
到处乞讨卑污的命运,鼓吹看穿和妥协
从女房东的金鱼缸里钓起前世
对因果怒目。出租屋的湖北游客
擅长制造偶像:“晚年他成了丧气的人
被印度哲学和占星术弄得失魂落魄
愚蠢而臃肿。我们是怎样崇拜过他
智慧的额头上的疖子”
不幸的是我仍喜爱点蜡吹屐
仍想见证人们的疯狂
美容院小妹的疯狂,夜班司机的疯狂,中小学生的疯狂
无序而规则的疯狂
在时间和物质的深海缓慢浮动
面向地铁黢黑的铁幕,“想起兰花和桂树
想起大雪之夜。在酒杯中度过半生的人
那个衣帽摧折的人在坟地中崩裂的姿势”
苏北平原的腹地深处神鬼逡巡
再吃一颗蟹粉狮子头,垂头说胡话的年轻人
他们在等待禁果和传说的长夜结束
他们隐匿于灯火幢幢。他们的嘴忧郁而尖利
已到了城门关闭,人琴俱亡的时刻
要打车回去,回师范大学附近肮脏的快捷酒店
转身之际仍听见他低吼:“淮阴就是耶路撒冷!”
卡比利亚之昼与夜
突如其来的渴意
汲汲于你白色嘴唇里
泯灭的波光。遭处决的睡眠
汲汲于使脊背款曲
奔走在杀机和门扉之间
如游刃游于鱼的腹白
厨师的秘密亦是髑髅的秘密
畅泳,披挂赤红的梅雨
发痒的同时发梦,“痴迷的电弧”
你看到,视线里烧焦似的塑料味
买卖喉咙里的金雀
为占有黑夜的一个里拉洋洋得意
我们的遭遇和梦幻原是一体
痛觉在盲眼的神经上发灰
玛利亚,不要让我裸身在荒草中间
从肿胀的肺部喊出,既非申诉
又非顿悟。河流中你我的前世发白、浮动
鱼类嬉戏,复写昏聩的谜底
“众神喜爱的人都年轻轻地死掉”
仿似灵巧轻捷的装置,逃避税款和阎王
薯条,噪音音乐和麻将充满的球体
这一刻接近爆炸。这一刻接近爆炸
暖洋洋的谈话:“在路边用蜘蛛喂麻雀”
蛛丝和胃。岩石的褶皱在鼻腔下沉
哼叫的本地口音过于纯正。你感到一阵紧张
静物展出
01有马的床
叶片表面绿色尖锐地指出,这是季节
夏日没有国境线,而法律和借贷已压垮这个套房里的衙役
鹧鸪是衙役。斑鸠是衙役。白领是衙役。
压入脊柱的黑的夜的衙役。炎热的衙役。
在居民楼改造的旅馆刮痧。像前任房客留下的传染病
发黄的洁净感
每个水龙头里嘶嘶作响的菜花状肉瘤,柱状的增生,褐色粘液
鱼卵似的游入脑门,已显露秃头的征兆
那个半秃的老女人。你听到窸窣如死鼠:“瘌痢头”
侧身嵌入旅游行业凋萎的棋盘,你想起老家的儿童公园
倒闭前夕你买票走进鬼屋
看到阎王作为官僚,小鬼作为装置
墙壁倒下,而暧昧四射如迪斯科切割九十年代的虚无感
金属片砸向苦役,遗忘偷换节庆
油锅中升起的脸是他人的祖父,塑料枷锁里废止的末端,缓慢溢出的空镜
静置分层的地狱在花露水(莲花香型,六块九)神秘的东方气息中展开
我们这些斑点附着在轻浮的罪恶上
无意中被纷纷掸落
02有弹力的球
她在楼道里弹跳。她长久在楼道里弹跳。她持续在楼道里弹跳。
长久是灌木,持续是蝇群
繁殖则在多年后失去弹性
03没有立式电扇的房间
从未听见重奏被写下暴雨被倾斜
泄密的声音是酸涩的
譬如舌苔旧有的蜷缩,响亮地
回荡在室内,比流逝的火
更近似于悲悯,潮州酒馆中
丢掉制服的人,口袋刺痛着年幼的嫖资
“折磨还没有找上我们的良心
聲名也不曾擦亮我们的额前”
而汗确实蒸腾着你
伤透了心,湿淋淋的像个演员
人们越是想亲吻他的脸就越是
被塑料亮片划伤。“而至少我拥有塑料亮片”
他的嘴唇正在被伤口切割。他说道
04有房的上海人
“有空的时候要出门白相,但不能过度”
黄昏投入公众,夜色皱缩如蚁
沙发收集肚腩和浪味仙的碎屑
纷纷转向平凡,抽出高歌和另一些低处
你看到,客居的人在屁股下都塞有县城
05有海潮声的旅游纪念品
我们割开这面绿色墙壁,发觉月季仍在
疾病穿过酒精味的长廊
在每一面镜子里看见自身,吝啬而感伤的猎巫者
说话时有轻慢的语调:
“不要让他们看到,你已经心如枯槁”
06流亡途中草就的赋格
“他后来也爱上了那些颇具感伤情调的东西
比如银河,算筹,傍晚的紫茉莉
四处可见新鲜的肉体长出枯枝
而只有这样
生者才得以对死亡不再惊讶
尤其是当晦涩的器械打开冬季的器官
取出一截待检验的雷电
止痛片正是这样默许了全体的爱和个体的瞎掉”
金和薄荷
取走细作的头。另一场随风潜入夜
饭后他们提起诉讼和爱情
而和解推迟,口吻慢于融化的盐
你仍在抱怨毛衣上的烤肉味
“令人不安。那些准星
每一支都刻有:一枪毙命”
但霜还是冻了起来
无可承受的倦意。进化推迟
毛呢裹过你的腿也越发肿胀
虚词在脚踝上扭伤
死生亦大矣!仍是旧的墓碑
仍是旧的琴弦
拖着旧的窗台裸露巨大、困苦的月球
巨大和困苦持续咬伤你的嘴唇
在那里,我是一个不再幸福的人
因为叩问不肯放下苦涩的武器
因为中年和幽默在酒桌上
如胶似漆而你迟迟没有成为
那头被教养好的动物
“我们会喝冬天的蛋花酒而一贫如洗”
这个屋顶下将只有我们、雪和
方始方终的宴席
炉灶里的火是上一桩偷窃案的遗物
“像你幼年偷走商店的铅笔和假宝石
那时也是冬天,有火”
明灭中看到无父的李聃在墙角方死方生
冷水澡和人间
立刻我们就摸到手边的生活
电表。洗手台数天干一遍的水渍
春笋在橱柜里坏掉
而每年钱塘江大潮都死若干人等
今年预备赴死的人们
浑然不觉。穿行马路时碰过我的手肘
风吹过去。所有人身上都掠起白鸽
然后他们的衣角垂下
幕间即兴
静物仿写动物,而眼睛灰蓝的死
打量酒馆中孤立的你
袖手的锋利,在苦楚的眼泪里
长出锈迹,绿色温柔的
我们得知这一时刻:百鸟和万马
肺叶间强压住惊惶的阵雷
寂静统领我们的队伍
寂静的春天,寂静的丧钟和铁器
人类的建筑工地中,头戴钢盔
无人指出脚手架戏谑的本质:
既是罪臣又是暴君
披挂香草和锁链在街市上终于
遇见屋后陈尸的屠夫
又将鲜花堵进他衰老的马眼
我看到褐衣的人也看到紫衣的人
当他驼背负重时
更多的赞美疾驰而过
而广东已成为食鼠最多的省份
在高速飞扬的尘土中
席位上的无辜者都低垂下
耻辱深重的脖颈
【作者简介】蒋静米,女,1994年出生,浙江嵊州人。作品见于《中国诗歌》《诗刊》《青年作家》《草堂诗刊》《诗江南》《扬子江》《星星》《南方文学》等,曾获“光华诗歌奖”、“全球华语大学生短诗奖”等奖项。获邀参加《中国诗歌》2015新发现诗歌夏令营。著有诗集《互文之雪》(2016,暨南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