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四题
2017-04-24阮王春
阮王春
8路公车
小滿心里蛮欢喜的。二柱昨天回了老家,打算把他们六个月大的儿子接上兰城来,小两口轮流着请假带几天,再送回去给他爷爷奶奶。小满才打来饭吃着,二柱打来电话,说儿子带上来了。小满一听,吃饭也欢快了起来,同事们怨声四起的工作餐,她吃得别有一番滋味。
小满和二柱结婚两年,去年开春怀上了儿子,怀到四个月,老家的婆婆和妈妈都叫她赶快辞了工作回家闲着养他们的孙子外孙。小满想着超市的工作也不累,在她之前怀孕的好几个女工都是怀到七八个月才跟老板请假,回家生完孩子又马上来上班。倒也有那些家庭条件好点的,一结婚或一怀孕就立马辞职。小满心里委屈过,也想过回家去闲着,看看电视织织毛衣逛逛公园给二柱洗洗衣服做做饭,只是这样一来,小两口少了份收入。二柱是超市的清点工,负责每天的进货上架和滞销商品下架返退,一个月一千六百块钱。她要是真的回去了,一家的开支就全指望二柱每月那一千六百块。自己回家闲着,少了一份收入还要多出一应花销,等孩子一出生,买奶粉纸尿裤婴儿衣,要是孩子不好养,生点病吃药打针,从哪里来钱呢?小满想想,没有听婆婆妈妈的话,一直在超市上班,家里人再问,她就说辞了辞了,闲着呢,就织织毛衣看看电视去外边的公园转转。她又跟二柱说,家里再问就说辞了在家呆着呢。二柱心疼她,叫她不要骗老人,说了回去闲着就回去闲着。小满说,孩子一出生就要大笔的开支,我再上两三个月,多少攒一点钱。二柱搔搔脑袋呵呵一笑说,跟着我让你受苦了,我这辈子是没出头之日了,等我们孩子出生,我们好好地培养他,给他上最好的学校,让他将来做大事光宗耀祖孝敬你。小满看着二柱笑笑,得啦得啦,我只希望他将来能平平安安!
二柱昨早上天不亮就坐上回老家的车,昨下午晚饭时分打来电话,说到家看着儿子了,小家伙胖乎乎的,长得越来越像你。当时小满刚吃完饭,巴不得二柱现在就抱着儿子站在她面前。他们的儿子出生两个月就丢给了爷爷奶奶,小满返回兰城便没日没夜地想儿子,想着儿子再长长会像谁?每次和二柱在一起就你一句我一句说瞎话,说儿子现在什么样了,胖了瘦了会不会笑会不会要找妈妈?小满一想想了四个月,和二柱说瞎话越说越起劲,二柱后来烦了,说儿子才生下我就回来上班了,真不知道儿子现在怎么样了?二柱不耐烦和小满说瞎话,让小满心里憋得难受。前天晚上小满实在忍不住想看看儿子,叫二柱回去把儿子带上来。二柱要小满一起回去看看,小满也有这个打算,只是觉得回去一趟就是一个晚上,也没有什么意思,不如把孩子领上来带几天再送回去。二柱说,那就把他带上来,小满想,两个人一趟来回,车路费要多出一份,出勤要扣四天,回来了又要个人请假带儿子,倒不如二柱先请假回去,二柱上来她再请假带儿子,二柱又去上班,这样她可以多有两天出勤。
小满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可以下班了。她跟着同事拖着笤帚把超市过道连货架底下趴着扫了一遍,再把拖把洗过拖了地,便飞奔着跑出超市,往8路公车站台跑去。
小满站在8路公车站台上,一辆红色车头的8路公车缓缓向站台驶来,公车里亮堂堂的。小满有些错觉,觉得那公车像一个温暖的城堡,像自己做姑娘时的闺房。要是呆在家里得多好,为什么非得往兰城跑。在家每天跟着爹娘下下地,晚上回来一家子坐着看看电视说说闲话。就算是结了婚,在二柱家,也一样要比在兰城过得舒坦,现在有了儿子,一家子围着逗儿子玩多好呢。她想不清楚为什么不呆在家,而是往兰城跑?她看着红色车头的8路公车缓缓驶来,脑海里腾起两个字:愚蠢。
小满怀孕到了七个月,超市老板怕她挺着大肚子不方便,顾客来往打扫卫生整理货柜磕了碰了找自己麻烦,叫小满生了孩子再来上班。小满恳求老板再让她上一个月,老板告诉她,你来也白来,我不给你算出勤。小满只好让二柱送她回了老家。在婆婆家里,小满过着舒心的日子,婆婆限制她做事,她要洗碗,婆婆马上叫二柱的妹妹去洗,二柱妹妹知道,她妈叫她洗碗,就是要让嫂子闲闲,要是嫂子碰着碗,她就要挨一顿拳头了;小满想去给煮饭的婆婆烧锅洞,婆婆马上叫二柱爹来烧,二柱爹也不敢慢一步。她跟婆婆去打谷场,婆婆翻晒着谷子,她坐在场子边上的窝棚边烤太阳,跟婆婆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她们一家去河埂上翻红薯藤子,二柱爹娘忙着翻,叫二柱妹妹扶着她到处逛;晚上在家吃过饭,她要么回娘家坐坐,要么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儿子出生,婆婆对她比平常更周到,红糖煮鸡蛋吃了半个月,羊奶煮鸡蛋吃了半个月,猪油蛋花吃了半个月;能下地的时候,跟着去下地里,农闲时候地里活不多,跟着婆婆翻翻晒晒,不像在城里,每晚到家都要十点了。
小满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一下:愚蠢的想法。
红色车头的8路公车驶进站台停下,小满看着人们鱼贯而入,她也走前了几步,想想又退回了站台上,看着公车缓缓驶出站台。
两辆出租停在了站台前方下客点,五个浓妆艳抹的姑娘从车里钻出脑袋,迅疾闪进了站台背后的“阿房酒店”。小满心里有些羡慕她们,羡慕她们出门不管多近,就算几步路都要叫出租车。她在心里想,不如跟二柱商量一下,她也去酒店上几天班,这倒没什么难为情,和他们一起上班的同事就有跟男人商量好然后到酒店上班的。小满回头,阿房酒店门口挂着一串串装饰的粽子,五光十色的粽子有人的拳头那么大,酒店入口的玻璃门上插着柳条,她不觉惊讶,端午节到了。
一阵凉风扫起尘埃,又一辆红色车头的8路公车驶进站台,小满看着车里暖红色的灯光,想起了自己还在学校住宿舍的情景,她们宿舍的灯光就是这种暖红色。
小满回忆着在学校时的情景,看着公车驶出站台缓缓而去,一辆17路开进来。
小满看看时间,8路可能还有最后一趟了。站台上已经没有多少人,17路进站把他们全拉走,只留下了小满一个人。
夜的寒气渐浓,有丝丝细雨落下,阿房酒店的玻璃门逐渐模糊,站台对面楼顶的霓虹从楼顶一道白,一道粉红,一道橘红,一道蓝,一道青往下迅疾地变换着颜色,冷冷清清的大街上车辆少了下来。
又一辆红色车头的8路公车驶进了站,车门“哗”地打开,一股热流打在小满脸上。小满看了看空旷的车厢,被那股热流推着退了一步。公车驶出了站。
小满看看手机,再看看公交站臺橱窗上的8路末班车发车时间愣了一下,21:30分的末班车,现在已经21:45了,刚刚那一辆就是末班了。小满猛然间想起昨晚兰城新闻说,全市深化公交改革,8路取消一元普通公交,全线实行两元空调车。
小满知道,这条路上再也不会有那种灯光幽暗,车身草绿斑驳,车头掉漆的8路车了。
小满打个寒噤,转身走上了回家的路。小满心里想,又多省下一块,可以给儿子在路边地摊子上买个猫猫狗狗的了。她快步地走着,仿佛看到了儿子粉嫩的脸蛋。
捕斑鸠
部队在黄羊屯驻扎下来了。每天清晨,中午和晚上都可以听到嘹亮的哨声、口号声、歌声、番号声;其他时间里都是此起彼伏的砍、敲、拍、夯以及官兵们互相大声问好的声音。
白天,官兵在黄羊屯周围的树林里进进出出:敲石头、挖草皮、铺路、掏排水沟;在开阔一点的裸地里搭帐篷、搭工具棚、搭洗澡洗衣间;分组分队地修饭堂、挖垃圾池、平停车场,一个个都是忙碌的小蚂蚁。
太阳火辣辣地烤着黄羊屯,团长对全团官兵说,黄羊镇未来两天有局部中到大雨,不想泡在水里做落汤鸡,就加紧环境的改造、帐篷的设置。官兵们听了,玩命似地干了起来。
这支队伍是58师步兵团,他们要在黄羊屯完成为期三个月的野外驻训和野外驻训的考核任务。部队的前身是一支战功卓著的尖刀营,在抗日战争以及解放战争时期立下了赫赫战功。在军区的一次整编中,扩编为团。
58师步兵团亲民爱民的名声在历次野外驻训中钢铁铸就。他们的荣誉室里,除了各级领导亲笔的激励,各级党委高度的肯定,除了首长们亲切的问候,除了奖牌,勋章,还有许多乡亲、地方政府敬赠的锦旗。
黄羊屯村民曾给这支部队送过三面锦旗,一面:部队官兵帮村民抢收庄稼,锦旗由黄羊屯村村民小组敬赠。一面:一名战士救起一位落水儿童,救人后,没留下姓名就走了。锦旗由儿童的父母敬赠给团党委。一面:官兵们硬化了黄羊屯村到黄羊镇的主干道。由黄羊镇党委、镇政府敬赠。
现在,是这支部队第七次到黄羊屯了,村民们热情地欢迎了他们。他们已经有五年没到这里驻训了。部队每次驻训的前十天都是驻地环境的改造。官兵们很努力,在骄阳下挥洒着汗水:砸石头、撬树根、夯地板、砌防洪沟……
炮兵营三连二排的工具棚搭建在一个小山腰里,二排的官兵正挥汗如雨地挖着防洪沟,他们遇到一个树桩,正大声喊着“一二、一二”给自己鼓劲撬着那树桩。
远远地,有两人从供水车那边过来了,他们把军用水壶的水很随意地泼在手上,然后用手一次次地抹脸蛋和额头降温。走近了,二排官兵都认出那是团军务参谋利刚和指挥一连副连长王青。全排官兵齐刷刷立正,然后敬礼。
利刚和王青并没有做出反应,直接就过去了,好像眼前的官兵并不存在。官兵们看到利刚挎包里露出几朵蘑菇,有青头菌、罗锅菌、黄老人等。等利刚和王青走远了,上等兵杨扬就说:“哇,做干部就是好,多潇洒自在呀!”官兵随着和起一片羡慕地啧啧声。
利刚是去年九月提到军务科的,之前他只是汽车营的一位班长。在一次任务中,英勇抢救战友并挽回重大损失而负伤,受到军区表彰,立一等功,提拔为干部。但是,这里面有些是非曲折,知情人说:“狗屁救战友负伤,他是和班里战士去追野兔,几个人瞎着眼走到一个崖边掉了下去受的伤,领导担心因他们违纪受伤牵连到自己的升迁,炮制了救战友一事,而给他请功!”不过,这些都是小圈子的流传,对外,谁都说:“敬爱的利排长明知会有生命危险,还是不顾一切地救人,是我们团的骄傲,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王青是某南方城市市委领导的儿子。作为基层的干部,他的提拔速度快得让人不得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他的身世很快就为所有人知道。
王青偏瘦,面条似的身材,肩膀成A字型,左边有点高,有一个小的不很明显的“驼峰”;文化水平不高,却经常戴一副自以为别人看不出来的眼镜框或者平视镜,镜腿是花花绿绿的图案,爱说“My training OK(我的操课结束了)!侦察兵把Map收起来。”或者“Dear战友们,Goodmorning!”。被人取了外号“庄(装)子”。
他们俩一直往前走的时候,身边又多出一个人——侦察三连的指导员。侦察三连指导员是山西人,出身贫苦家庭,靠自己一步一步努力才有了今天的大好前程。他的现任妻子是部队常驻地的居民,开了五个餐饮连锁店,前任妻子是老家一个开出租车的。有几个嫉妒他的山西老乡说:“别看他娶了个富婆,他的父母还不是每天天不亮就去铁路旁摆摊卖瓜子!”三连指导员姓张,没考军校时是出了名的兵王,过障碍、投弹、打靶均无人能及。不过,现在有了点小油肚,官兵们经常听到领导的玩笑:“他现在过障碍到了钻管道的时候,肚子都挤不进去!打靶时,肚子把人撑起老高,肯定暴露目标,兵王老矣!”
利刚看见张指导员来了,开了口:“怎么了,张座,不在连部呆着?出来干嘛了?”
“闷得慌,你们呢?”
“我们,嘿嘿,找野味呢,看,蘑菇。”利刚打开挎包给张指导员看,“我昨天逮了一只野牛蛙叫指挥连炊事员炖了,和王副连两个人吃了。好家伙,昨夜跑马湿了一大片床单!要是去底下洼子里找女人,不把她日废掉,不好意思讲咱是步兵团的!”
“哟,那可是好东西!”张指导员赞叹不已。
利刚想了想:“要不,去你们连借两个战士跟着去!”
王青也说:“是啊,多个人还是有好处的!”
张指导员脸上露出微笑:“高官的公子都馋成这样!那我可不能落下!”回头招招手,刚好,树林里挖草皮的两位战士就是他们连的。五个人就上了路。
两位战士问张指导员有什么指示,张指导员神秘地说:“机密任务!”
他们一路走,一路说话。
王青扶扶花花绿绿的镜腿说:“真倒霉,今天转一早上了,什么也没有!”
利刚说:“去黄羊屯的那个山沟里,那里面肯定有货!”
树林越来越深。路上走着的时候,他们不断地看见一些蘑菇,为了是毒蘑菇还是菜蘑菇争执不已。利刚看见一朵红色蘑菇,以为是花红菌。张指导员说,不是,是石灰菌,有毒。利刚拣起来捧在手里说:“放屁,那明明是花红菌,那色泽多柔和,多淡雅,粉红粉红的!石灰菌是艳红的嘛!”张指导员说:“那是它还嫩,再过几个小时色泽就变了!”
利刚问王青和两名战士,王青晃晃脑袋,表示不知道。一名战士说:“我尝尝!”说着掰了一丝放进嘴里,然后说:“没有明显辣味,应该不怕的!”张指导员就无话可说,还受了利刚一顿奚落,利刚对那名战士说:“这伙子,是个人物!刚才乃忠孝之举也!”这名战士正要回两句,看见路边有几个套。那是黄羊屯的牧童设下的,他们用来捕斑鸠,野鸡,或者其他的什么鸟。张指导员细细往前面一看,好像前面的套里还有鸟在扑扇着翅膀。张指导员一惊:“哇塞!斑鸠,斑鸠!”所有人都跑了过去。大伙都看到了一只翅膀受了伤的鸟在套子里挣扎着。张指导员把它从套里取出来的时候,它一动不动的,翅膀下血糊糊一片。就在所有人都观察它的时候,它突然就扑棱着翅膀跑了起来,几个人奋不顾身地追了起来。
“斑鸠”从树林里跑了,五个人全往树林里追,利刚的挎包挂在了树枝上,被扯开了,蘑菇泼了一地,被后面的王青踩了个稀巴烂。利刚回头一看是王青的脚,不好发作,皱了下脸,就又去追“斑鸠”了。
张指导员叫来的战士一个姓刘,就是尝蘑菇的那个。一个姓赵。姓刘的战士一看阵势,想着刚才利刚对他的称赞,心里明白了,发誓要自己亲手抓住那只“斑鸠”。
张指导员说:“不怕,受了伤的‘斑鸠能跑脱么?要我还是战士的时候,就算它没受伤也追得到!”
几个人气喘吁吁地追了一段,还是没有追到,张指导员只好叫姓刘战士:“小刘,你回去再叫几个人!”小刘嘴里应着,心里算着,脚下挪着,然后一个猛扑,把“斑鸠”扑到了,灰头土脸地把“斑鸠”交给指导员。张指导员擦了汗,拍了他的肩膀:“好家伙,有我当年的风范!前途无量啊!还是利参眼光好。”
小刘突然抱着肩膀,说:“痛,刚才扑得太猛了!”然后,更引得利刚和王青的赞叹。利刚说:“就凭这股勇劲儿,年底评先进,还评不上么?是不是张座?”
张指导员说:“那是肯定,全团有几个像他这么勇猛的呢?简直奋不顾身!”
王青说:“主要是任务做的好,捕住了‘斑鸠!”
利刚说:“好是好啊,只是这么一只小‘斑鸠不够啊,再去找点什么才够大餐一顿啊!”
几个人又出发了,战士小刘“立了功”,话也多了起来:“这‘斑鸠你们知道怎么做才好吃吗?”
看到干部们全看着他,他得意地说:“放血后,洗净,剁成沫爆炒!别看这么小只,黄羊镇上得卖一百多!”
“嚯,遇到行家了!”王青说着从张指导员手里接过“斑鸠”塞进挎包里,小心翼翼地扣上绳结。
小赵心里憋屈的慌,就好像是他被塞进了那个挎包里,他想阻止,却不想冒那个险。只在心里祁盼它能飞出来,一飞飞走了。
他们五人的队伍进了那个山沟,从中午转到晚上,什么也没有。气得利刚大骂:“环境破坏太严重了,都成这样了,不是掐了子孙们的命根么?去年我们还捕野兔呢!今年就成这个鸡巴样子!”
不过,他们想着那只“斑鸠”时还是很提神,看时间不早了,就准备回去。
利刚问小刘:“小刘,跟着我们好耍吧,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别傻乎乎地去搭什么帐篷,挖什么排水沟,明天吃过早餐,跟你们干部说我找你,还来跟我去耍啊!”
小刘看看张指导员,张指导员示意后,他一个劲点头:“哎哎,哎,明白!承蒙您看得上。”
张指导员说:“我不就在这儿吗?我批准了!小赵还要不要?”
小赵说:“明天,我们班巡逻,我可以選择去巡逻吗?”
张指导员说:“你犯贱随你便,老子懒得抬举你!”
“你连长能同意让小刘来?”王青问。
“他算个屁!有他不同意的事,那我怎么混?”张指导员说。
到了驻地后,王青还是主动请缨,要两位去他们连队吃饭,张指导员说也好。然后叫两个战士自己回去,各自归队。
到了指挥连炊事班时,炊事班长给他们递了烟,就去准备了。他们三个也跟了去,蹲在泥巴地里看炊事班长操作。对于要不要直接把“斑鸠”头砍丢了,他们起了分歧。利刚认为,什么都不要丢,炊事班长说,那他做不了,起码内脏要刨丢了。张指导员说,头和爪不能要!利刚说,那还吃个毛!最后,只得连头连爪留了下来。
然后又是怎么吃的问题,利刚说:“剁溶了爆炒!”王青说:“炒出来还不够你一个人一小嘴呢?煮汤吧!”利刚知道王青他爸是南方某市市委领导,只好同意了。利刚交代炊事班长:“可别弄到地上了,本来就少,要是不小心掉了也得拣起来!这可是野味!野味?你明白不?”
汤煮出来后,几个人拿了碗筷去盛,炊事班长故意留了点,利刚看到又舀了起来,气得炊事班长给了来汇报工作的炊事员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喝着汤,三人心里格外美,不约而同地冲着碗里吹了口长气,各自汲一口。利刚说:“晚上肯定又要跑马了!不如去镇里打一炮?要不然,冤枉了这只斑鸠。”王青说:“我爸爸老说我没有生存能力,特别野外生存能力,今天也算学习学习!”
行进口号声响起来了,几个人看见指挥连露胳膊,卷裤腿,灰头土脸的战士们回来了,悄悄地离开了。战士们喝一碗苦荞茶又要去山下担水了。路上有人说:“哎呀,哪辈子能混上个干部啊!”
黄羊屯的太阳落下去了。
又升起来了。
每天清晨,战士们的歌声停止后,总有三五个大兵在树林里刨啊,拣啊,追啊,赶啊的。
约莫过了十多天,团里出了一个笑话:“军务参谋利刚和指挥一连副连王青,侦察三连张指导员隔三差五地就炖蛤蟆吃,有时候还吃一些不知名的鸟!”
小赵听后去问小刘:“他们那天捉的鸟我怎么看着不像斑鸠呢,斑鸠好像比那鸟大啊?”
“狗屁斑鸠,鬼才知道那是什么鬼雀子呢!”小刘满脸地鄙夷,镶嵌着失落和愤慨,“好在我没得到吃!”他又略感安慰地说。
小刘慢慢在连队得到了重视。不过,那个吃“斑鸠”的笑话闹开后,明显地,他又成了重点“点评”对象。
寻找阿果
“叮铃铃——叮铃铃——”
孙伟睡眼惺忪地拉了灯看了一眼闹钟,五点半。又下了床拉开窗帘一看,外面一片漆黑。借着射出去的光,可以看见近处草坪上一片霜白。
“五点半的闹铃?我要干什么吗?”孙伟松了窗帘。“不干什么吧?”他搔着头,打着哈欠想。“不,不干什么我调个五点半的闹钟做什么?一定是要干什么?难道只是为了自己不像以前那样在昏睡中浪费时间惹起后悔而早起吗?不,虽然我以前经常觉得自己睡太多觉浪费了时间,甚至对自己睡太多觉而进行自我惩罚,但是今天绝对不是为了防止自己睡太多觉而调的闹钟!以前起那么早也是发发呆,打打哈欠就过了,但今天不能那样过!今天是有事儿的!什么事?哦,上帝,可要给我一点提示啊!”孙伟打开被子,“我应该在昨晚设置过提示信息的!在哪呢?”他边想便顺着床脚一路向衣柜看去,看完衣柜是书桌。他看到桌上有一个苹果,猛然大悟:“哎哟,我今天要去找,找,对了,找——阿果!可是苹果是提示信息吗?是暗示阿果吗?不会是随便放的吧?”孙伟闭上眼想了一下:“对,今天就是要找阿果,是的!一万个肯定!哎呀!这大霜天里,阿果不会冻坏了吧!不会冻死掉吧?不会让别人找去了吧?”孙伟一阵紧张,脑门有细细的汗珠沁出来。“不行,我得赶快找到她!”
孙伟迅速地穿好衣服,想想外面的霜,又裹了一件绿色军大衣,脚上穿上棉袜,又穿了一双齐膝的藏民手工缝制的皮靴。孙伟觉得够暖了,出了卧室门,放了热水,漱漱口,洗洗脸,手里拿把电筒就出了门。妈妈问:“你要去哪儿?”
“我去找阿果。”孙伟说着带上了门,接着又打开再看一遍,以检查一下热水插头是否拔了,门是否关好。
“阿果是谁?”妈妈问。
“找到了我才能知道呢!”孙伟回着妈妈的问话,并迅速地关上了门。
“什么?找到了才能知道?什么意思?”妈妈疑惑地问。可孙伟已经走远了。
“阿果,你在哪儿?你不冷吗?”孙伟在自己家房子附近打着手电找了起来。“也许,阿果在的并不远,就在我家房子附近呢?”孙伟想。
“阿果,你在吗?”他把电筒光收聚一点,四下照着,空空的院落里,除了一些杂草顶着一片霜白,他什么也没有找到。他有些失落了,但却鼓励自己坚持就是胜利。
孙伟慢慢找到了自己家房后面的山林里。山林里有许多高大的树垂下的枝叶,露水被他闯得簌簌往下掉。“该死,我该戴顶帽子的!”孙伟说,“不过,太阳很快就会出来了!”
“呵——好重的露水,阿果会在哪儿呢?这么重的露水和霜肯定冻坏她了!”孙伟用一根棍子敲打着前面的枝叶,以免自己过时露水掉在身上!他感觉到越来越冷了,但他坚持着,继续找了起来。
孙伟慢慢到了山林深处。“阿果,你会在哪呢?你可不能走远了喔!”
尽管穿得很厚,风吹来,他还是感觉到头颅一阵冰扎;手冻得通红;脚下的齐膝藏民手工制靴也似乎成了一个冰筒,脚板麻木了!
“不行,我得先回家戴顶帽子,带双手套,加双棉袜。”孙伟回了头,刚走,一张蜘蛛网套在了脸上,黏黏的,紧紧的,好难受,他抹了一把脸,抹得脸颊、耳朵生痛。他顾不上感觉那痛,就顺着来的路原路折回。
他回家戴了一顶棉帽,棉帽上蒙了一个塑料袋,戴了皮手套,多加了一双袜子,又出了门。
“伟伟,你怎么又去了?”妈妈问。
“我要找到阿果!”
“阿果是誰?”妈妈问。
“我得找到了才知道呢!”孙伟说。
妈妈很疑惑,赶忙从被子里爬起来,可孙伟已经走远了。
“我得从头找,万一我刚刚没找仔细,或者我去远了时,她来了我家房子这儿呢?好吧,从头找!”孙伟想。天已经有点亮了。“阿果,你在哪儿?没冻坏吧?”孙伟叫唤着,山林静极了,除了他的回音,什么声响都没有。孙伟哈口气搓着手,看了表,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他感觉累极了,靠着树喘息起来。忽然,他想:“阿果怎么会在山林里呢?她不会在山林里吧?她是有可能在山林里,但可能性太小?我要到大城市去找!不过,我得再坚持一下!或许她真在山林里。”孙伟继续找着,但他越来越明确,阿果不在山林里。他找了一堆干柴,准备笼堆火烤烤,最后发现自己没带火种。
“走吧,城里找去!阿果给了我那么多幸福,我不会放弃的!”孙伟看看天,太阳出来了,很刺眼。“对,城里找去,看我多傻,在山林里找阿果!”孙伟乐了,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然后他顺着市区二环路一路走去,边走边说:“我会找到阿果的!她怎么可以没有我呢?她不可以没有我的!我一定会找到她的!阿果,你在哪儿?”
孙伟走得浑身热了起来,心里有些烦躁了,他想:“我找阿果干什么?阿果是什么呢?嗨!管她是什么呢?我只要知道我得找到她就是了!”
可以看见城里水泥厂的烟囱了。孙伟很开心,“我很快就会找到阿果了,快了!我找到她,她就不用饿肚子、受冻了,也不会孤独了,不会生锈了,更不会寂寞的发了霉!她就有归属了!”孙伟朝着烟囱跑了起来。
太阳很暖和,他的头顶冒了汗,他一把抓下帽子丢进路边垃圾桶;边跑边脱了绿色军大衣,骂一句“真他妈的热!”然后丢弃在路边的水沟里;他的脚实在热得难以忍受,里面就像一个桑拿湿蒸室。可他还得穿着那靴,以便于奔跑。渐渐地,靴里汪了水,脚在里面很滑,磨起了泡,痛得钻心。孙伟找个公交站台,抹了下灰,坐下去,把靴脱了,骂一句:“什么破靴,造这么厚实干什么!”孙伟脱了湿漉漉臭烘烘的两双袜子,丢在站台上,再把靴绊解了,靴筒卷了,穿上继续一拖一拖往城里走。
“阿果,你在哪儿?你饿吗?你冷吗?你寂寞吗?有人照顾你吗?他们喜欢你吗?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找到你,你得告诉我你是什么?”孙伟进了一家市郊的商场。时间还早,商场里冷冷清清的,还没有人来购物。“阿果有可能就在商场里!”孙伟一处一处地找了起来。商场很大,有卖衣服的、卖首饰的、卖手机,家装,杂货的,还有书铺以及药店等等好几十个品种。孙伟顺着过道找了起来,一家一家地看。
“阿果,你吃东西了吗?有水喝吗?还是喝饮料呢?太阳出来了,你热不热?你会化掉么?我马上就会找到你,不要怕!”孙伟拖着“咚咚”作响的靴找完了手机店,药店,书铺,服装店。突然他觉得不对劲,还得找一遍。“万一我去手机店时,她去了服装店,我去服装店时,她又去了药店,我去药店,她又上厕所了。不行,还得找一遍!”孙伟去了手机店,可手机店什么也没有。
保安早注意他了,走过来,问他要找什么?他说:“找阿果!”那人告诉他:“找商场办公室给你在广播里找一下!”他说:“对,办公室在哪?”那人指给他了,他觉得自己形象不是很好,脚也热,不如换双鞋再去办公室。孙伟找到鞋店,要买一双凉鞋。老板说:“冬季还买凉鞋?”孙伟说:“那就布鞋,北京平底鞋。”老板给他拿了一双,他蹬了藏民手工制的靴,套上北京平底鞋,就往办公室跑去。到了办公室,商管办值班员问:“你找谁?”孙伟说:“给我播音,我找阿果。”商管办值班员问:“您是阿果什么人?”孙伟说:“我不是阿果什么人!”商管办值班员惊奇地问:“不是她什么人你找她干什么?我们播不了啊!”孙伟说:“你就播‘阿果,到门口去就行,播三遍吧。我在门口等她。”商管办值班员派了保安跟着他,然后去播了音:“顾客阿果请注意了,请您听到广播后,速到商场门口!顾客阿果请注意了,请您听到广播后,速到商场门口!……”
孙伟站在商场门口,急了,问保安:“阿果是个顾客吗?”保安不知什么意思,只说:“你要找的人,不在里面,播三遍了。没有!您走吧!”孙伟走了,边走边想:“阿果是个顾客?顾客就是人,阿果是个什么人吗?”
“走吧,去北城找,阿果是个人的话,就在北城!”孙伟搭上了去北城的车。“好奇怪,我竟然知道阿果是北城的!谁告诉我的?”孙伟正想着,电话响了,一看来电提醒,是妈妈菊芳的。孙伟接了电话:“您好,妈妈!”菊芳说:“你那么早出去,到现在还不回来?找你吃饭呢!”孙伟说:“妈妈,我在找阿果,不吃了,你们吃吧!”菊芳说:“找阿果?要不要我们帮忙啊,儿子?”孙伟说:“谢谢妈妈,那最好不过了!”
“好吧,你先回来吃饭吧!”
“不了,找不到阿果,我活不了的,我一定要找到她才回去!”
“哎呀,那我叫你爸啊,你先找着!乖儿子!我叫你爸来和你一起找!稍等啊!”
“再见妈妈!”孙伟挂了电话,看着不远处就是北城了。孙伟真想叫司机慢一点,他心里异常焦灼,“怎么就到北城了?北城有阿果吗?我找阿果干什么呢?阿果是个什么?如果没有呢?”
孙伟妈妈菊芳找回正在遛鸟的老公,说:“赶快帮儿子找阿果。”
“找阿果?”
“是啊,他早上天不亮就去了,吃饭都不回来了,咱就这么一个儿子,咱可得好好待他!”
孙伟爸爸说:“那得赶快,叫上他舅,他姑一起找吧!”菊芳马上拨了孙伟舅舅的电话:“弟弟呀,来帮你外侄儿找下阿果吧?”孙伟舅舅说:“姐,找什么阿果啊?我忙呢!”菊芳说:“你快来呀!你可就一个外侄儿,别让我为你伤心啊!”孙伟舅舅马上说:“好,好!我的好姐姐!”
菊芳又播了孙伟姑姑的电话:“妹子,快来帮你侄儿找阿果吧,他自个找一上午啦,没找到,饭还没吃!”姑姑说:“好,我直接去找吧?阿果是谁?”
“你打电话问你侄子吧!我去报社登寻人启事去!你先问他阿果是谁?什么特征?完了我问,免得占线!”
刚下了车,孙伟又接到电话:“姑姑,您好!”姑姑问:“阿果什么特征啊?”孙伟说:“阿果啊,是个名字吧,也许是个网名,也许是一条狗,或者一个苹果,一个梨之类的!”姑姑说:“我给你去公安局报案,你不要开玩笑,阿果到底是谁?”
“报案,那再好不过啦!阿果是谁?我不知道啊,但我知道我一定要找到她!她是一个人吧!无论如何,我找到她就知道她是什么了!”姑姑不再说话,决定让公安局来处理这件事。“我要找一个叫阿果的女孩,除了名字叫阿果,别的都不知道,但是,这个人可以救我侄儿的命!”
派出所民警要她带他们去见孙伟。她只得带着他们在北城的大街上找了起来。
孙伟舅舅也到了,菊芳指示他去电视台登广告。舅舅打电话来,问:“乖侄儿,阿果是谁?”孙伟说:“是个人吧?女人?或者是个什么宝贝?也许是只猫?一个苹果吧!”舅舅糊涂了,对电视台负责人说:“找一个叫阿果的女人,或者猫,或者宝贝!不要说不懂,我给錢的!”电视台负责人说:“这个真做不到!”
“用特技,或者特权,或者在电视剧里插入播出!做花边或者恶作剧新闻材料也行!”
“有难度!”
“拜托!我相信你们!”舅舅说。
“不保证效果!”
“做了就行!”舅舅乐得既能交差得面子,又能偷空做自己的事。
孙伟舅舅对自己姐姐菊芳交了差,马不停蹄地回去接着“码长城”去了。
妈妈来电话:“阿果是谁?”
“妈妈,也许是份考得不错的成绩单,也许是一个我会喜欢的女人,或者一个可以睡觉的时间,比如十一点,好像是一个女人吧!对了,我一直说是一个女人,我要通知舅舅和姑姑,强调阿果可能是一个女人!”
“籍贯?原名?别名?特征?以前住哪?有些什么社会关系?……”报社问菊芳,菊芳问孙伟。
“不知道,也许是中国,也许是外国,都有可能;叫阿果或者阿苹;长头发,大耳,露齿,像猫或者狗,或者猪,或者人;也许是个美女?天上的,或者地上的,或者阴间的;我不要知道别的,我只要找到她!”
“社长先生,你听到我儿子说了吗?外国,长头发,天哪,他怎么啦?你可以帮忙找到这个阿果吗?”
“可以,只是这个……?”
“我多给版面费,五千,够吧?”
“明天登出来!”
“好的!”
“女士,稿子呢?”
“找一个外国的,长头发,大耳,露齿,叫阿苹,或者阿果,或者一只猫,或者狗,美女……天哪,这怎么回事?先生,按我儿子说的就行!联系人孙伟159XXXXXXX,我要去找他本人了!”
天色暗下来了,北城的一个胡同里,孙伟盲目地走着,嘴里唤着:“阿果,阿果,你睡了吗?他们都说你是一个人,如果你是一个人,你和我在一起会很幸福的!虽然我是一个很穷的穷光蛋!但我会对你好的!阿果,你是一个人吗?你是一个美女吗?你会洗衣服吗?你会做饭吗?我告诉你,你不洗衣服,不会做饭也没事,我不会揍你的!我会教你,但是你要是一直不会,就会惹我不高兴了,我会虐死你!阿果,我好冷,天怎么就黑下来了,我没有衣服了,我没有厚的鞋,我没有吃饭,我口很渴!晚上会下霜,很冻的!你在哪儿?你来抱着我。”
姑姑来电话了:“是有一个叫阿果的,在外省L市!可你在哪呢?”
“那我们去找,我等你们来接我,我在北城西街口!”孙伟冻哭了,很冷很冷的风刺着他的头和脸。那北京布鞋汗湿了,又冻上了。
“阿果,你在哪儿,你不出来我就冻死了,我真的好冷!你不想问问我吃饭没有吗?阿果,你出来,我没有你,我好难过!阿果,我想喝水……阿果,冷死我了!要下霜了!阿果,你会魔术吗?可以给我一个毯子吗?或者把你的体温给我。”
天黑了,孙伟一直呼唤:“阿果,没有你我会冻坏的!我好饿!你不能可怜我一下吗?”
姑姑终于找到了他。叫他上车时,他已经冻得脸发了紫,上了车,妈妈用暖水袋给他焐了一阵。然后给他吃了东西。接着就驱车到外省的L市。第二天晚上,才到了L市,很快找到阿果。阿果是个开文具店的小姑娘,很漂亮的,长着两个虎牙,小酒窝,大眼睛,仙女似的。
站在文具店外,孙伟不进去了。
妈妈说:“你不是找阿果吗?她就是!”
“她是谁?我找她干什么?我好冷!好饿!”
“什么?”爸爸,妈妈都吃惊起来。
“好冷的,好冻的!好无聊!”孙伟哭着走了。
妈妈看着孙伟走远了,大声问他:“你要干什么?”
“我找阿果去!”
爸爸妈妈把他抱进车里,用绳子捆好,拉走了。
又是第二天晚上才到的家。晚上睡觉时,孙伟做了一个梦,上帝对他说:“阿果很好,她希望你也好!他要你幸福。”
孙伟笑了,开心地笑了。
“叮铃铃,叮铃铃!”闹钟吵醒了孙伟,他睁开眼,看到桌上一只鲜艳通红的苹果。
你不开心
1
深夜,王佳打来电话:“马强,你还好么?”
“还好!你呢?你是?”
“我嘛,也还好!”
“你是王佳?”
“是。”
谁也没再说话,就连平常通话爱“喳喳叫”的破手机也没有发出往常那样的杂音。沉默。面对沉默,马强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在深夜,王佳打电话给马强?
“有事吗?”马强为了证明——在深夜,王佳给马强打电话——是真的。
“我回来了。”她说。然后,马强的破手机一如既往地“喳喳”叫起来。
“才到么?”
“嗯。昨天下午三点下火车。本来,想让你来接我。”
“先好好休息一下。有空我去看你。”
“马强。”她叫了一声,然后缓和了语气,“马强,你能不能……我们一起吃顿饭,再一起去玩玩?KTV里面唱唱歌?”
“可以。”马强没来得及考虑。答应下来他才想,也有好久没去玩了。
“我还有几个朋友,很好的朋友,就像你一样的朋友!”王佳说。
朋友?像我一样的朋友?马强迟疑着,是什么样的朋友呢?和我一样,男的?如果他和王佳认识的时间没有我和王佳认识的时间长;如果,他们不是从小学到初中的同学,他们的父母不像我们的父母彼此认识;如果他和王佳还没有像我和王佳一样有长期的友谊;没有我对王佳那样的感情(有些变态的感情:马强曾经偷过王佳的照片藏在枕头底下,曾经把她堵在墙角里抢过她的手铃,吻过她),而他就能和我一样,和我在王佳心里保持同样的地位,那么,他一定和王佳有过些什么,他和王佳一定做过些我没做过的事。
“就今晚。能不能出来?”
今晚?马强对那句“就像你一样的朋友”正感觉怪怪的,冷不防心里又是一咯噔——他答应的可不是今晚。
“王佳,我会尴尬的……你的朋友……我不太喜歡和陌生人呆在一起。KTV?也许我们可以慢慢认识一下,我们熟悉了,就不会太拘谨,KTV那种地方,陌生人凑在一起怎么玩?”
“马强,你过来吧。你过来吧。如果,我是说如果,你还愿意为了我过来的话,就不要计较那么多。”
马强听到王佳一阵哭腔。看看表,十一点。
“和我一样的朋友,我们是不方便见面的。对于你,他至少比我重要,至少比我跟你更亲密。如果,你们没有像我们这样的‘友谊,他就和我一样,我会有些不愉快的感觉。我自卑,自形惭秽,也许还会发狂。”
“你误会了,朋友怎么能比较呢?他们三四个人呢。有女的。”王佳说得很轻松。
马强当然不愿意去想王佳那三四个朋友都“和他自己”一样。至少不会想到和他想象中的“他”一样。况且,她说了,还有女的。
“在哪儿?”
“我们在梧桐苑等你,先吃饭,然后去天涯KTV唱歌。”
寂寞。王佳把电话变成一把手枪,把一颗寂寞的子弹压进枪膛,射向马强。子弹射穿马强的耳膜:“你过来吧。你过来吧。如果你还愿意为了我过来的话。”
2
马强出了门,一大群骑摩托和电动车的人围过来问他要去哪儿。他们说只要计程车一半的价钱。马强没理他们,走了几步,站在路边拦计程车。
这一时段的计程车都集中在市区,这里相对偏僻。马强听着那些骑摩托和电动车的人冷嘲热讽,走到路边敲了敲一辆固定地点载客的银白色雪佛兰的车窗,告诉司机,他要去梧桐苑。叫一辆固定地点载客雪佛兰的费用比计程车还要高一些。
“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温泉会所做服务员,一个月挣一千块工资还装鸡巴大款。”之前那个许诺二十块送马强到梧桐苑的摩托司机骂骂咧咧。
雪佛兰司机要收六十块,马强有些心疼,是坐摩托的三倍。他那么迟疑着,听着背后又爆发了一阵笑声,就往回走,叫摩托送。之前骂骂咧咧那一个马上把摩托滑到他旁边。他借着路灯的光看清了摩托司机的脸,点点头。转身又往雪佛兰走去。他想记住那张脸,当然,仅仅是记住,或者是吓唬一下。
3
车里放着CD,是马强唯一爱听的一首歌,沙宝亮略带沙哑而沉郁的声音让他听出些撕心裂肺的感觉,“当花瓣离开花朵,暗香残留。香消在风起雨后,无人来嗅……
王佳是马强小学同学,这次通话距上一次时隔三年。十三年前,马强偷了她的照片压在枕头下面;十年前,马强把她堵在一个由两座房子夹角形成的死巷子里,抢了一串她用五色油线编的戴在手上的铃子,还趁机拉了她的手一下;八年前,马强去她的学校找过她,她身边有个空军,流里流气的一个小伙,他们匆忙见面,匆忙分离;三年前,他们参加同一个培训班再次相遇,培训课程结束后,马强请她吃饭。那次饭后的深夜,他们在黑巷子里接吻,马强把手揉进她的衣服里,她把他推开,决绝地走了。第二天,她电话里对马强说:“我们还能见面,我就是你的。”
“再次见面?王佳就是马强的。”
“就是这回。她叫我去吃饭,唱歌的这一回?”
“我的?”
马强思维散乱。时隔三年,他无法像三年前那样,想到某些令他血脉喷张的细节;无法在意识里完成把她抱上床,再把她衣服一件一件剥下,接着扯开胸罩等等的动作。他只是想那个“和他一样的她的朋友”有可能是什么样的?会不会各个方面都比他优秀?
雪佛兰一路飞驰。午夜十一点后,“中国堵城之一”也畅通无阻。我要去见一个人,一个“我的人”?这个人,也许比她那些我从未谋面的朋友还要陌生。马强感到一阵令他毛骨悚然的阴森。
4
王佳迎在梧桐苑的石阶上,把马强请上去。马强进门的时候,她拉了马强一下,马强退了出去。她问他:“今晚,你买单,可以么?”
“可以。”马强说,但他觉得今晚已经不是做客那么回事了。
“你带够钱了么?”王佳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焦虑地問他。
一个女孩,深夜打电话给他,要他和她,还有她的朋友们(有“和他一样”的朋友)一起吃顿饭,和她还有她的朋友们一起玩玩,唱唱歌。他到了,她问他能不能买单,有没有带够钱?
“你帮我买单吧。你帮我买单吧。如果,你还愿意为了我吃这顿饭的话。”这是马强的声音,在心底的声音。马强真正从嘴巴发出的声音是:“可以。钱应该够。你放心。”
如马强所料,她的朋友他一个都不认识,他们三男两女。马强揣测着,她深夜叫他来吃饭,然后要他帮她结账的目的,事实上,他根本没办法让自己思考。他只是想起在某炮团当过炊事兵的堂哥说过的话:背黑锅,戴绿帽,看别人打炮。
他要掏钱让他和她,还有她“和他一样”的朋友们吃饭,唱歌。但他已经没有退路,退就意味着败。在男人的世界里,就算没有战利品也不能退。
吃石锅鱼。他们说,吃饭其实是个前奏,主要还是去唱歌,大半夜根本吃不进东西了。鱼是金花湖鲜鱼,马强以前吃过,这里的做工很精细,配了少量的土豆片,西红柿,豌豆尖,海带。
四方桌。王佳坐在马强对面,开心地笑着,笑容里有些憔悴浮现出来(王佳以前很开朗,这种状态很少见)。马强看了看身边的人,他们和他一样拘谨。他们其中一个女孩自我介绍,说她是坐在王佳旁边男孩的女朋友,她把笑脸看向王佳的时候,那男孩看了看大伙说:“我女朋友。”马强知道,她和王佳还不认识。女孩问他是不是王佳男朋友?马强说:“不是”。
“陌生人多的场合我不太爱说话。为什么王佳也不和她的朋友们说话?”马强自己跟自己嘀咕。整个餐厅算上他们还有两桌人,另一桌只有两个人,也没有说话。餐厅死一般地沉寂。马强的脑海回想着王佳在电话里说的话:“还有我的几个朋友,很好的朋友,就像你一样的朋友。”
“像我一样的朋友,是什么样?他们当中谁是?那个做自我介绍的女孩算不算?”马强知道,他们五人当中有人跟王佳根本不认识,当然女的忽略不计。如果有认识的,凭他的直觉,他们也不能算很好的朋友。“如果他们都是像我一样的朋友,我还能算什么?那么长的友谊还能算什么?”他想,他似乎有点明白,王佳对他用了激将法,或者表达失误?“和他一样”的朋友根本不存在。
整个餐厅在沉默。
5
王佳打破了沉默,向大伙介绍,说马强是她的小学同学,一个村的人。对马强说,他们是她在L市认识的朋友。然后,她对一个男孩说话,说他们一起去什么公园吃自助烧烤的事。男孩看着马强,一脸茫然,一脸皮笑肉不笑。王佳看着那个男孩的半边脸,说:“那次钓到的那条鱼真大,那天好像在下雨呀。”
男孩“嗯”了一声。
“他是她很好的朋友,就像我一样的朋友?”马强觉得自己可能在阴恻恻地笑着。不像。但如果是呢,现在的女孩很开放。马强觉得吃下去的鱼尽是一团刺,从喉咙刺到胃壁。
“我们那次去,是我转错车,还害你们等了半个小时。”王佳说。
男孩看着马强,笑笑说:“没有关系的。”
“没有关系的。”马强肯定自己在阴恻恻地笑。她对她的朋友说些旧事,她很兴奋,她的朋友却说“没有关系的”。这对话,有些像一个赶路人向一个本地人问路,到哪儿怎么走?本地人热心地给他指路:直走,左转,然后一直走,最后向右拐个弯就是。尽管赶路人热泪盈眶地表示感谢,本地人很谦虚地表示不用客气,但他们依旧是陌生人。
马强知道,在这张饭桌上,这张吃完要他买单的饭桌上的每个人都在面对陌生人。王佳有些尴尬,她对他做个手势,然后去了卫生间。马强也起身跟去了。
“你不开心?”她问马强。
“没有。”
“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都可以,说话就行。”
在盥洗盆旁边,她说:“我只是觉得我们有些时候没见了,要在一起开开心心地玩一回。随便说说话。”
他答应了她。但他说什么呢?他不知道。
石锅鱼还有半锅,马强去买单。马强以为,他买单这一壮举,会让王佳的朋友们惊讶。但是没有,她的朋友们似乎早就知道他会买单。这让他很不爽。说实在的,他喜欢王佳是有很多年了,但后面三年不算,后面三年,马强压根没想过她。如果不是她打电话来,他根本不能觉知她的存在。
6
马强和王佳,还有王佳的朋友们去了天涯KTV,开了个中等包房,要了三打啤酒,点了果盘、小吃,然后唱歌。马强坐在包房的角落。王佳的一个朋友过来敬酒。王佳跟着凑过来喝彩助兴。
马强看着她,没喝酒。她再次把马强叫出去。
“你不开心。你不开心。我知道,马强,你一点都不开心!”王佳迎面拦住他,冷冰冰地说。
“佳佳,时间不早了,凌晨三点了。我早上还得上班呢。”
“你不开心。马强。我知道你不开心。你一定不开心。玩开心了再走?”她扯住马强的衣角。
“佳佳,我能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没有什么比这让我更开心的事了。你难道不了解我吗?我偷过你的照片,抢过你的手铃,吻过你,你知道,我是个粗鲁的人,有些时候,我表达的爱就是这样下流,粗暴的。”马强为了说明自己没有不开心,打出了感情牌,然后,为了巩固这张牌的实际功用,解释那些行为是因为爱她。
“我知道。可你不开心。你一点都不开心。你偷我的照片一定很开心,你抢我的手铃一定很开心,你对我做过的任何事都可能让你开心,但今晚,不,今天凌晨,也不,从昨晚到今天凌晨你一点都不开心。你想一下,你以前对我的做的那些事,是不是很开心?可你现在一点都不开心。你的笑多虚伪。”
“不,王佳,你不要误会我,你一定是先入为见地以为,你要我和你一起吃饭,一起玩,却要我付钱,会让我不开心。可你想想,我会吗?就算会,这有什么呢?你也一定能理解我。说实话,你这一帮朋友,让我破费不少,可是我也玩开心了。退一步说,我不开心,是的,我是不开心,但是,这不是我能主观控制的。就像你所说的,我的笑多么虚伪。我不开心,我又怎么能表示开心呢?你可以强迫一个人做别的,但你能强迫一个不开心的人开心吗?”
“你终究还是承认了你不开心。”王佳哭了起来。马强手脚无措,只觉得KTV走廊的灯瞬间摇曳起来。有些粘稠的情绪在酝酿发酵。
一個人,深夜,被人叫去陪她玩,去了,要帮她买单,还要开心。像不像一个人被她拿刀刺了一刀,问你是不是很痛?你说痛,她伤心,内疚,哀怨。你说不痛,她说你很痛,她心疼。她要干什么?她要你真的感觉不痛。一个人被人刺了一刀,她要那伤口不流血。但这并不过分。一个人有权要求某些事按照她的意志发展。但意志不能控制一切,伤口总会流血,总会痛。但意志可以说不痛,也可以忽略痛。马强能忽略那痛苦。他说:
“王佳,我不开心对于我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跟你的不开心比起来,我的不开心在我这里不值一提。就像跟你比起来,在我的心里,我自己根本不算什么。”
“马强。你不要不开心。天涯KTV里面有很多漂亮的女孩子,我找一个让她陪你。她们什么都能做。她们很漂亮,真的。”王佳说。
一个心仪多年的女人,她说你不开心,然后她要你开心一点,要给你找个女孩陪你。说得直接一点,要你找个小姐玩。说得通俗一点,要你去嫖娼。是这样吗?马强往后退。
一个人,深夜被叫去陪一个人和她的“和自己一样”的朋友吃饭,玩,她要你买单。然后,她说你不开心,她说,要给你找个小姐,让你开心。就是这样。马强想。然后坐在了地板上。
“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怎么能不开心?”王佳歇斯底里地大哭。
“不,王佳。我很开心。我很开心。有你我都很开心。”
“你开心?你怎么会开心?你吃饭的时候不开心。喝酒也不开心。唱歌也不唱。你到底要怎样才开心?”王佳挽着他的脖子。
“王佳,你这是怎么了?”
7
马强和王佳拉扯着进了KTV包房,然后王佳要马强唱歌。马强跟着字幕唱了几首。很奇怪,都是些歌颂母亲的曲目,什么《懂你》,还有《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马强有些懊悔,有些惊讶:在我的心里还有母亲吗?那个阴雨天还要放牛羊,那个累倒在磨盘上,跌倒在水井边,滑倒在田埂上的女人,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是不是就连她对自己的关心也可以像一粒令人生厌的饭渣一样用脚蹉掉?
“我在KTV包房里撕开喉咙唱《懂你》,她躺在床上因为担忧我的前程彻夜难眠!我就是这样懂她的。”马强更加懊丧。
8
玩到后半夜,马强发现王佳的朋友们都悄悄地走了(马强已经知道,他们跟王佳不是很好的朋友,还不能和马强相提并论,他知道王佳那样说另有原因)。王佳关了 KTV里的所有声音窝在马强怀里说:“我离开L市,去了北京,想着在北京好好发展。可北京一样不好混。我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水有多深,火有多热。我进过公司,做市场营销。我以为,我接受过培训,随便都能赚到一笔钱。然而,我还没做满三个月,每次跟客户见面,见完面,客户总是意味深长地问我,是不是刚刚从那些培训班出来的?马强,你说这是什么样的耻辱啊?
“我进过酒店,推销国内一家知名酒水……我最后摆了地摊……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在北京的时候,已经身无分文了,我跟朋友打电话,就是吃饭时坐你旁边那个烫卷发的,我说:‘我在北京发现一些时新玩意儿,骨质雕刻,骨质扇柄的扇子,器皿,佛具;角质饰品,玩具,小酒盅……我要离开了,想带一批回去卖。其实,我是骗她的,我只是需要回家的路费。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我们这里有没有,我当时固执地以为是内蒙的东西,一时冲动,还是买了一些。我信心满满地以为能赚一笔。买东西那一笔钱和回家的路费都是那个烫卷发的借给我的,整三千。我回来后,去了市场,就是昨早上,就是北辰花鸟市场那边,我发现,我带回的东西,遍街都是。
“你知道,这相当于晴空霹雳,我在那边买了两千块,回来发现,这些东西在L市只能值四百块。这些东西的原本产地就是L市。这不算什么。还是怪我在北京的时候,说我回来要邀请朋友们吃顿饭。邀请他们玩一回。你可能会以为我就是那么贪玩。你能感觉我的孤单吗?能觉知我的憔悴吗?为什么一个人身无分文,身心疲憊,万念俱灰,还要强颜欢笑去请人吃饭,请人玩?我好害怕一个人呆在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回来就好。”马强安慰她。
王佳环住马强的腰,把头垂在他的小腹,马强的三角地带湿了,多半是她的泪水,还有一些可能不是。
“我叫上你,是为了帮我买单。我不能说借,我怕还不起,我要骗。可我真的没想到,你会不开心。”
“这没有什么。回来了,在L市找份工作。我们也许只具备在L市生存的能力。”马强安慰她。
“但你没玩开心。我要你开心,要你多玩一会儿,玩到开心。”她又扯他。
“你太过份了!王佳,你不要自取其辱!”马强有些怒不可遏。
她还说些要找个小姐给他开心的话。
9
“完了,她完了。”马强自言自语,梳理了一下思绪:
王佳去了北京不好混,甚至于没有路费回家。她找人借了钱,买了一些货,想带回L市卖,做最后的挣扎。但她亏了,她之前还答应了朋友请客,不得不硬着头皮请。马强猜测,另一种可能是,王佳很孤单,就叫了那些朋友陪她玩,但他们能和马强比么?不能,但他们能买单么?不能。所以,她就叫马强来。马强来了,她内疚,她自责,她觉得这样对马强不公平,她觉得马强不开心,他觉得马强应该开心。
“你今天一定要开心。”她命令马强,把马强拖回KTV。
“但我怎么开心?一个不开心的人要怎么开心?”马强怒吼她。
王佳依然拉着他问他开心没有?他推,她拉,他搡,她扑。这么一搡一扑,一推一拉,他们拥在了一起。
王佳说:“你大概能猜到,他们根本不是我的朋友,只是认识而已。当然,卷发女孩是,我职中的同学,还有一个男的是我以前的同事,我们唯一的交情就是一起去公园烤过一次烧烤。其他的都不是,是他们的什么朋友吧。我要告诉你,一开始,我没有脸,也没有勇气叫你来。但后来,我发现,他们根本不能让我开心,虽然,我让他们俩把朋友也带上凑热闹。后来我更发现,他们谁会替我买单呢,一个都不会。马强,如果昨夜要是你不来,我们的活动就取消了。我会推掉的。这没有什么难度,也没有什么影响。”
马强说,他能理解。他能理解她这样做,还有别的什么吗?他想,她太孤单了,太寂寞了,但她没法直接说给马强,他们三年没联系了。所以,她叫了几个并不熟识的朋友。但她还是不满足,并且担心买单的问题,最后还是把马强叫来了。
“可你要开心一点呀?”
“王佳,你又来了,你怎么了?我很开心了。”
王佳又要哭,马强抱住她——紧紧箍住——就是这么一抱,然后彼此松开,后面的事顺理成章。马强那些无法在意识里完成的动作,在现实当中完成了。
“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觉得我开心了。”马强想,然后解开她的内衣扣子。
“应该是她开心了。”
就是这次做爱,也许太热,出了点汗,再让风吹着了,马强有些要感冒的样子。
10
回来的路上,有摩托司机问他坐车不,他摇头,然后司机说顺路带带他,他以为遇到好心人。司机把他带到他出发时打车的地方问他要车费,他看到他们人很多,只好掏出钱,觉得自己再一次被“强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