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猿星球（1968）》

桃子D

本期介绍的电影拍摄于1968年，对本刊读者来说，算很老的作品了吧！但即使放到今天来看，它仍称得上经典之作。故事开头，男主角泰勒在太空飞船中喃喃自语，倾诉着自己对人类的思考。时钟表明已经离开地球几百年了，飞船里只有他醒着，其他船员都在休眠。他叹了口气，回到休眠舱中。不知过了多久，飞船忽然降落，把处于休眠中的船员们弄醒了，一看时钟，居然过了2000年！他们爬出飞船，在这个陌生的星球上探索，碰上了一群野人。还没等他们和这些土著沟通，就冲出了一群骑马的人猿！这些人猿衣着整齐，使用现代枪械，比围着草裙的野人土著更像文明人，那些土著甚至不会说话。泰勒和土著们被关到了笼子里，人猿科学家还专门来研究他们。泰勒试图向他们表明身份，但因为喉咙受伤说不出话，被当作捣乱的动物挨了不少打。幸好有一位人猿女博士发现了他的异常，激动得就像现在人类发现猩猩会说话一样——是的，这是一个人与猿地位颠倒的世界……

颠倒的镜像

这部电影最有趣的地方就在于人与猿地位颠倒所造成的戏剧冲突。观众身为人类，看着泰勒为了向人猿证明自己不是无知无识的动物而比划手脚，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干扰而失败，说不定会捧腹大笑，但笑完之后，又不免因这人猿颠倒而多少有点错乱感。泰勒遭受的待遇，就是我们动物园里猩猩的待遇，也是受到人类研究的猩猩的待遇。当泰勒能够说话后，人猿女博士激动地表示，这能证明她的研究发现——人猿和人是有进化的亲缘关系的！但这一发现却遭到了坚持以人猿教典为准则的保守的人猿长老的压制。这些剧情包含的讽刺几乎满溢出来，让笔者联想到达尔文和关于进化研究的争论。

当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出版后，在学界和公众舆论中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围绕着这部作品的争论沸沸扬扬。19世纪50年代～70年代，正是自然科学崭露头角的时代，人们重新审视世界，宗教的藩篱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进化论丰富确实的证据、条理清晰的逻辑，就像狠狠击打在神像基座上的铁锤，让神创论变得苍白孱弱，搖摇欲坠。但在当时的很多人看来，自己遭受了极大的侮辱，因为在达尔文的理论里，人类和猿类拥有同一个祖先。这不仅冲击了神创论，而且颠覆了人类为神所钟爱的特殊地位。这导致达尔文及其思想遭受了猛烈而恶毒的攻击，达尔文被画成人头猿身的形象登在报刊上，而沙龙和舞会上到处流传着关于他的笑话。连达尔文曾经的老师——地质学家赛治威克也发表文章，刻薄地指责达尔文。

幸好仍有追求真理的科学家为进化论战斗，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赫胥黎了，他与宗教界的代表韦伯福斯主教的论战极为有名。笔者强烈建议仔细欣赏电影中泰勒出席法庭并为自己辩护的剧情，与之作个对比。正是在这场论战中，这位主教扭曲进化论的本意，发出无礼的言论：“请您回答，您的祖父，还是您的祖母来自猿猴呢？”而在电影中，泰勒所有表明身份的证据都被人猿法官以教典的名义不予采信，一而再、再而三地禁止他说话和辩护，至于人类的智能，也被判作人猿女博士的胡言乱语了。

随着电影剧情的进展，泰勒联合人猿女博士逃出了人猿城市，来到女博士声称的“人类遗迹”，那里2000年前的地层里，有人类的骨骸和文明的遗物……即使明知这些证据，追踪而来的人猿长老也坚决否认人类文明的存在。当然，现实是没有所谓颠倒过来的人猿文明的。黑猩猩和直立行走的南方古猿从猿类中分化出来，一部分南方古猿进化为能进食肉类的能人，营养增加，大脑增大，与素食的健壮古猿分道扬镳。能人进化为匠人，骨骼接近现代人，出现家庭抚育行为，到20万年前，大脑体积达到了现代标准。5万年前，语言产生，现代人类终于出现。这一进化过程耗费数十万年，文明一旦产生，发展速度就远超进化速度。化石考古和遗传学研究厘清了这段从猿开始的进化历程。特别是遗传学研究表明，我们体内的DNA，自祖辈而来的每一次重大的变化，都是进化分岔口的一个道标。

不过，就像电影中遵从教典的人猿科学家食古不化一样，神创论从来没有彻底消亡，即使在科学界普遍认同进化论的现在，因为各种因素影响，世界上仍有很多地方在教授神创论，或者用神创论修改的进化论。另一方面，进化论问世后，不仅令生物学翻天覆地，而且对社会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有的从进化论汲取营养，为无神论和文明的进步建立道德准则；还有的利用进化论为残酷的社会竞争背书，甚至扭曲进化论，大搞种族歧视，把某些特征看作高等进化，而另一些特征看作低等进化，剥夺被认定为低等的人种的人权。从这一点来说，电影中泰勒的种种遭遇，也算得上是影射殖民者残酷对待土著，黑人被污蔑为低等的历史了。科学负重前行，如何捍卫真理，如何让真理不被扭曲，是永恒的难题。

电影尾声，人猿长老坦然承认，他早已知道人类遗迹的存在，还吟诵了一段教典中与人类有关的不祥警告。泰勒带着疑惑，终于进入禁区，看到了他不愿相信的一幕……当你看到这里，你会发现，这部电影的讽刺和警醒坚持到了最后一刻，连人类文明高度发展下的阴影也没有被放过。这出讽刺剧最后的彩蛋，就留给读者们亲自去品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