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爸妈的相守

文/重庆·李晓

医院里爸妈的相守

文/重庆·李晓

今年4月的那天，78岁的爸被查出得了肿瘤，妈是第一个明白病情的。妈拉住我的手，话还没说出口，声音就哽咽了。

妈终于平缓了心情对我说：“娃，得瞒住你爸。你爸表面上不怕死，其实内心很怕的，你爸怕走在我前面。”我对妈点点头。这或许是命中我联合妈一起对爸撒下的最后一个谎言了。

在病房，妈总是拉住爸的手，生怕爸突然消失在她眼前，常常就那样愣愣地望着爸。妈神经衰弱，在家里睡眠也一直不好，常常半夜起来独坐，窸窸窣窣收拾老柜子里的旧衣服、墙角里的肥皂簸箕……白天，妈在医院寸步不离地守护着爸打针输液、服药、上厕所，晚上才回家去睡觉。我就给爸在医院请了一个陪护，讲好每天护理费是130元。

这是一个来自乡下的50多岁女人，在医院做职业陪护，长得黑黝黝的，力气也很大，可以把体重130多斤的爸轻松地抱起来。爸还患有严重的痛风病，加上肿瘤病变转移，常痛得龇牙咧嘴，起不了床。陪护女人就把爸抱起来上厕所，爸回过头来，望着我妈，一丝无奈的表情。我妈在旁边看见了，脸色很是难看。她找到我：“这咋行啊，你爸是我的男人，我得护理他上厕所。”我急了：“妈，你抱得动爸吗？”妈连声说：“没问题，没问题。”妈还告诉我，晚上回家也睡不着，整夜整夜开着灯。前天晚上一只流浪猫用爪子叩门，妈吓坏了，连声呼唤爸的名字。

妈是一个软弱的人，但一旦脾气犟起来，老牛也拉不回。平时在生活里，她细声细气跟每个人说话，似乎是在讨好每一个人，可有时突然就变了。妈说，我年纪这么大了，怕谁啊，讨好谁啊。这次，妈又犟脾气发作，她回到医院，白天黑夜照顾爸。

我发现，有妈在，爸的心情明显好了，每逢上厕所，爸突然就有了力气，用力地抬腿，但一次，他独自一人起床下地行走，还是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我妈冲过去，抱住我爸：“老头子，你还逞啥强啊，不是有我吗？”我听见妈的声音，明显带哭腔了。爸回头一笑，摇摇头说，我咋活得这样子啊。

每天，除了在医院打一点饭菜，妈有时还搀扶着爸一瘸一拐到医院楼下一家小餐馆吃饭。妈和爸，一般就炒一个菜，吃稀饭。我有次陪爸妈去馆子里吃饭，爸那天胃口突然转好，还吃了几块红烧肉。半夜里，爸吐了一地。妈给爸擦洗着身体，说了一句：“儿子陪你吃饭，你也不要吃多了嘛。”爸咕哝着说：“我还能陪儿子吃几顿饭啊。”妈发了火：“老头子，你说啥呀，儿子工作也忙，不可能天天来陪你吃饭。”爸望着妈，神秘地一笑。妈那晚又失眠了。第二天她问我：“难道你爸知道了病情？你爸是个聪明人。”我安慰妈，不会的，不会的。我告诉妈，爸前不久还对我说，他相信自己能活到85岁。

爸是个节约惯了的人。有次我妈把他的一条烂皮带丢了，他又跌跌撞撞下了医院大楼，从垃圾桶里把那条皮带拣回来了。妈在馆子点的饭菜，爸也是尽量不剩下。有几次，都是硬撑着吃完了，结果他俩都不好消化，还吃了药。

在病房，我看见爸妈有时就那样沉默地坐着，他俩都半睁半闭着眼睛打盹儿。但妈更警醒，她闭一会儿眼睛，又要睁开打量一下爸。妈对我说，我怕你爸，一溜烟就走了……

7月的一天，爸病情恶化，妈把我拉到一旁说：“去帮你爸看一下墓，买两座，给我留一座，这钱我给。”我摇晃着妈的肩，哭了：“妈，你都说些啥不吉利的话呀……”妈的眼眶里，也枯井一样涌出了泪。

妈对我说，她要这样一直陪伴着我爸。黑夜过去了，白天又会来。我出门，望着绿荫丛中这家医院的大楼，这幢寄托着我生命里至爱亲人的大楼，深深地鞠了一躬：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