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憨猎虎

刘国林

威虎山的匪首“座山雕”，这段日子被牡丹江军区的剿匪部队追得逃进老巢后，惶惶不可终日。“八大金刚”之一的“一撮毛”献策：“干脆，弄只活虎来，让它守着威虎山的哨口，量共产党的部队借个胆儿也不敢攻山。”“座山雕”认为“一撮毛”言之有理，为此给柴河镇的大地主“王老狠”下了一道命令，要他组织炮手猎活虎一只，限日送至威虎山寨。

柴河镇的大地主“王老狠”不敢怠慢，立刻张榜：“镇上猎民有猎得活虎者，免去终身钱粮税，另赏三百两烟土。”但是，过了半个多月，却无人揭榜。眼看时限渐近，“王老狠”心急如焚，打听到夹皮沟有一个叫“李二憨”的猎虎高手，便派人把他请到柴河镇。

此时的李二憨已七十高龄，骨瘦如柴，弯腰驼背。听“王老狠”说要他去逮活虎，连连打拱手：“我已这把年纪，别说是虎，就是黑瞎子和野猪都打不了啦，谢谢你对我的抬举。”“老王狠”听罢李二憨这番话，眼珠子一转，顿时计上心来：“我说二憨哪，‘座山雕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不给他送去活虎，咱柴河镇可就遭殃了，我一人死活事小，全镇八千口百姓的性命可都攥在你的手里呀！”“王老狠”这一连哄带吓唬，真让李二憨为难了，紧锁着眉头寻思了半晌，终于开口了：“既然如此，我死活也得走一遭了！”听了这话，“王老狠”立刻眉开眼笑：“我说二憨不能眼瞅着全镇八千口老小见死不救吧？那你就找你的徒弟们办去吧！”

李二憨回到夹皮沟，立刻召集徒弟二狗子及全屯子猎手，如此这般地吩咐一番，大家立刻行动起来：将老柞木破成方子，造个大木笼子，再用沸野猪油烧在笼木上。柞木笼子结实无比，油腥儿可传几里之外；木笼装置活门，里面系上一头小野猪作诱饵，只要老虎进去，必定触动机关，立刻被困笼中，那就大功告成了。

木笼子制成后，李二憨便带人上山寻觅虎踪，选择适合下笼子的地方。一连在山里转了几天，终于发现了新鲜的老虎爪踪和粪便。李二憨下令跟踪前进，没走多远，渐渐望见一座山崖。此时的猎狗早已扑了上去，躁动狂吠，说明老虎就匿在前方不远处。猎人们也各就各位，端着猎枪凝视前方。突然，猛听到一声巨吼，紧接着就见一只猛虎朝他们奔来。李二憨定睛观瞧，见猛虎身长七尺开外，骨瘦毛枯，没有膘肉。照常理说，人不犯虎，虎也避人，可它却主动对人发起了攻击，徒弟二狗子对李二憨说：“是只母老虎，一定有崽子！”哺乳的母老虎，为了保护幼崽儿，主动出击是正常。可李二憨又弄不明白了：这母虎的奶子是收起的，没有下垂，不似乳虎，便连忙招呼众猎手避让。

那母虎见众人散去，并不追赶，示威似地驻足啸叫，还不时回望一下身边的山崖，直到看不见这伙人了，它才下山觅食。由此，李二敢断定，崖下必有虎穴，说着，就领着众人来到崖下。它往一个石洞探头一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洞里卧着一只两岁上下的小虎。李二憨边退边想，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这么大的虎早该断奶了，正是跟随母虎捕食学艺的时候，它为何卧在洞口只是龇牙狂叫？便又壮着胆儿悄无声息地摸到洞前，仔细一看，原来这小虎是个瞎子！

这时的李二憨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山神爷爷，得罪了，得罪了！”山里人都把老虎叫做“山神爷”。叩完头，李二憨回头对众猎手说：“为了瞎眼的虎崽儿，当娘的山上山下的奔跑觅食。这事也就山神爷做得出来，咱们人都不一定做得出来呢！”这会儿，猎手们全都理解了母虎：这样喂养小虎的母虎，是不可能再交配的，小瞎虎就得让公虎咬死，公虎是见不得别的虎的后代的。再说，这只小瞎虎眼睛是不可能好了，这般喂养也就永远没个年月，这母虎以后的日子也就难了！

李二憨将众猎手围拢在一起说：“我问你们，猎手最看重的是哪一个字？”众人齐声答道：“德！”李二憨又说：“这母虎为了孩子苦着自己，这就是德！大家都是爹妈生养的，这虎咱们不捕了，咱不能做缺八辈子大德的损！”众猎手听了谁也没言语，心情沉重地跑李二憨回到夹皮沟，却不知如何向“王老狠”交待。

“王老狠”知道了李二憨领众猎手空手而归的缘由，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却把李二憨的徒弟二狗子唤到跟前说：“虎终归是虎，捕来不就完了吗？还讲究什么‘德呀？你师傅不肯捕虎，你就为咱镇的老小做件好事吧，捕得虎后，我向‘座山雕為你请功，让他把七姨太的妹子嫁给你，你攀上‘座山雕的高枝儿，就不愁吃香的、喝辣的了！你看咋样？”二狗子听到这里顿时眼睛一亮，一咬牙，一跺腿，应下了这事。

没几天，李二憨突然接到从前刁翎捎来的口信，说他年过八旬的姐姐病危思亲。李二憨接到口信便急急上路。李二憨一走，二狗子就召集几个拜把子弟兄，抬着柞木笼子上了山。第二天，那母虎便被诱进柞木笼里，抬下山来。“王老狠”乐得抬头纹都开了，命人备酒款待猎手，当场兑现了对二狗子承诺，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上了威虎山就向“座山雕”提亲，保管让你当上“座山雕”连襟。

可是，二狗子他们刚端上酒碗，这虎便在笼子里吼叫不止，又是撞又是咬，把柞木笼子撞得嘎叭嘎叭地响，吓得“王老狠”家人把尿都撒在裤子里了。“王老狠”赶忙求二狗子快些把那老虎送上威虎山，可那老虎在马车上仍是大闹不止，拉车的马听它一吼，不是尿就是拉，咣咣地放响屁，哪还拉得了车？“王老狠”见了愁眉苦脸地说：“这可如何是好？”二狗子一拍胸脯：“这事好办，包在我身上了。不过，你可别忘了保媒的荐儿！”“王老狠”见二狗子这样有把握，一阵风吹散了他满脸的乌云，连忙应着：“那当然！那当然！”

下半晌，二狗子真的赶来一辆蒙着黑布的柞木笼子车，赶到老虎笼子旁停下。那虎朝蒙着黑布的柞木笼子嗅了嗅，果然安静下来。这下子“老王狠”更不敢小瞧二狗子了：“既然你有镇虎法宝，就一同护虎上威虎山吧！”

活虎抬到威虎山哨口，等候多时的“座山雕”先是一脸灿烂的阳光，继而便睛转多云，紧接着便阴云密布了：“这哪是虎？一点儿威风也没有，还不如一条狗欢实呢！”当即要拿送虎的二狗子问罪。二狗子做梦也没到“座山雕”会来这一手，眼球子一转，便上前陪着笑脸道：“山爷有所不知，让这虎安静是为了路途方便，如山爷需要它威猛，二狗子我能立刻让它威猛！”“座山雕”这才息怒，他倒要看看二狗子有啥高招儿。

二狗子将蒙布的笼车赶走，那母虎果然咆哮如雷，撒咬抓挠，吓得匪兵四处逃散，“座山雕”也惊得连连后退，边退边挥手叫停。二狗子又将那蒙布的笼车赶近，母虎这才安静下来。“座山雕”大叫神奇，掀开笼车帘子一看，里面竟然卧着一只小虎，双目皆瞎。二狗子这才如此这般地对“座山雕”说了母虎的来历，说得“座山雕”心花怒放：“好！就这样。共军来时让它威猛。平安无事时让它安静！”就这样，“座山雕”留下了二狗子，真的把七姨太的妹子嫁给了二狗子，乐得二狗子屁颠屁颠的，白日侍候老虎，晚间搂着“座山雕”的小姨子逍遥，好不自在。

时间常了，二狗子有点呆腻了。这日，二狗子饮了点儿酒之后，闯进威虎山寨的妓院。正当快活时，一小匪闯进来报告：“大事不好，老虎不见了！”二狗子一脚踹开妓女，慌忙往哨口赶。老远就见虎牢门大开，母虎早已没了踪影。二狗子仔细查看了一遍，犯起了寻思：“这不是老虎冲撞逃脱，定有贼人放它，赶快搜查！”不过，他见那只瞎虎还在，这才有些心安，笑道：“量他也跑不出我的手心！”

不多久，就听到虎啸如雷，搜虎的匪兵在后山发现了母虎。二狗子下令围住母虎不得伤害，便悄悄地在离小虎笼不远的地方潜伏下来。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就见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近虎笼，正要动手开笼门时，只见二狗子急急跳出，大喊着：“师傅，你老人家为何害我？”

来人正是李二憨。李二憨说：“你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敢背着我猎虎，你这是做八辈子损哪！听师傅的，快放了它母子俩，让它俩跟我回山里！”二狗子聽李二憨这般说，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对李二憨说：“师傅，畜生终是畜生，咱不能为畜生委屈了自己。咱们的祖辈们打了一辈子猎，最终不是被虎吃掉，就是老死在山中，何时有徒弟这种荣耀？师傅既然上了威虎山，不如跟我一起享福吧！”

李二憨根本不听二狗子的胡言乱语，仍要放那瞎虎。二狗子顿时大怒：“你执意放虎，就别怪我刀下无情！”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刀光一闪，李二憨“啊”地一声躺倒在地，一只手留在笼门，“哗啦”一声，门被拉开。这时，一声呼啸，那只母虎嗖地从眼前掠过，将虎又驮在背上飞驰而去。李二憨见状抬头目送母子俩远去，正要回头跟二狗子说什么，又见刀光一闪，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