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法律人的迷人品格

◆ 肖 冰

一个法律人的迷人品格

◆ 肖 冰

提及法律人，人们最先想到的，多是理性、严肃、审慎、善辩等词；而热情、坚守、宽容、幽默这样的词，与人们心中固有的法律人形象相去甚远。

南非宪法缔造者、南非宪法法院前大法官奥比·萨克斯的自传《断臂上的花朵：人生与法律的奇幻炼金术》，是近年来我反复读得最多的一本书，吸引我的，不仅是作者百般磨难的人生历程和熠熠闪光的法律智慧，更是书中展现出的他的热情、坚守、宽容、幽默的人性光辉，这样的品格在一个法律人身上格外迷人。

热情。我一直认为，一个合格的法律人必须具有革命的浪漫主义精神。从法律条文上的公平正义到现实生活中的公平正义，其间的距离，需要法律人凭借信仰与热情不懈追求，而那个目标永远是无限接近却不能到达。这个过程很像是夸父逐日，没有非同一般的热情，是难以在不断的炙烤与失败中坚持前行的。作者在题记中写道：“两年前凡妮沙与我生下一个小男孩，他只要问一声‘为什么’就能带给我们无比的喜悦。如果有一天他想知道为什么我们给他取‘奥利弗’这个名字，为什么他的爸爸只有一只手，以及为什么大家都叫他爸爸‘法官’，他会在这本书中找到答案。”一个人要对生活有多么大的热情，才会在经历了监禁、流亡、暗杀的磨难之后，在一个几近陷入种族屠杀的国家，缔造并践行了当今世界最先进最完备的宪法，于古稀之年，退休、授课、写作、勇敢地迎接新生命，并为生命的延续如此欢欣鼓舞。

坚守。任何成就，仅有热情是不够的；越是大的成就，越要经过大的磨难，并要在磨难中坚守初心。书中有这样一个故事：1985年，非洲人国民大会流亡期间，大会代理主席奥利弗·坦博交给萨克斯一项任务，要求他起草一份禁止刑讯俘虏的守则。在大会全体成员的表决大会上，守则获得了压倒性的支持。一位发言者说：“我们是为生命而奋战的，我们怎么可以伤害生命呢？”这些为了信念而颠沛流离的战士认为，刑讯不但剥夺了受刑人的人格，也让刑讯者自己失去人性。一个流亡组织及其成员，在最面临随时被消灭的危险时，仍能坚守自己的信仰，这让我想起作者在狱中受刑时的一句话，“人的优越感应当来自哪里？不是权力、地位、金钱，而是内心的高贵。不管我怎样身受重创，我还是比他们优越——我的行为准则和价值比他们更高尚，我的信仰深度为他们无法企及。”南非，这个曾经陷入种族屠杀的国家，为什么能够实现和解共生、建立民主宪政，读到这里，我开始找到答案了。

宽容。这本书的名字源自作者在流亡时期，遭遇汽车炸弹，失去右臂与左眼后的誓言：“若民主能在南非落地生根，那么代表纯洁和殉道的玫瑰和百合花将在我的断臂上开出，而这就是我温柔的复仇。”1990年曼德拉出狱后，萨克斯终于回到了阔别的祖国，并于四年后受任为南非宪法法院大法官。彼时，南非为建立民主共和，首要的任务是实现种族和解。为此，新政府成立了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由宗教人士主持的听证委员会、政府负责的赔偿委员会、法官组成的特赦委员会三个部门组成。令人惊奇与感动的是，这个委员会的原则并不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而是让曾经的施暴者与受害者说出事实并公布于众；施暴者真心忏悔，则可以得到刑事与民事双重责任的豁免；受害者可以从国家得到一定的金钱赔偿，虽不足以补偿其所受到的伤害，但选择原谅施暴者。在说出真相的过程中，受害者与施暴者均痛哭不止，对黑暗、苦难过去的回忆，让不同种族的南非人民有了共同的历史记忆、共同的目标追求、共同的公民精神，从而实现了不同种族的和解共生。其间，萨克斯也接待了参与对他实施汽车炸弹的军官亨利。亨利被赦免后，与萨克斯在一个朋友的聚会上偶遇，他们像朋友般交谈握手，分开后，萨克斯瘫倒在身边朋友的怀里，亨利在家哭了两个星期。原谅别人的恶，正视自己的错，都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宽阔的胸怀，这是我们走向明天、走向美好所必须的。萨克斯大法官实现了他温柔的复仇。

幽默。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既然无可奈何，不如接纳包容，适时以幽默调剂生活的苦闷与平淡，即使庄严神圣的法律，亦可以是幽默的。作者在遭遇汽车炸弹苏醒后的第一反应，是用左臂抚摸自己的身体是否完整，并用一位犹太朋友的笑话调侃自己的行为：这位犹太朋友在一次跌下公交车后，在身上画了一个很大的十字，旁边的人说，“我不知道你是天主教徒。”犹太朋友不解。旁边的人接着说，“就是你刚刚检查眼镜、睾丸、钱包、手表的动作啊。”他说，“我自嘲，故我在。”面对生死，尚如此幽默，法律又有何不可呢？一个名叫“笑笑就好”的小公司，将南非酿酒公司的知名商标讽刺改编后印制在T恤衫上贩卖，南非酿酒公司起诉，要求禁止该T恤衫的流通，两审均获胜诉。“笑笑就好”上诉到宪法法院，作为主审法官的萨克斯，首先考量的是，讽刺作品对商标所有人造成的财产损失，是否大于需要保护的言论自由价值？基于被讽啤酒的销量未受到任何影响的事实，萨克斯的天平倒向“笑笑就好”。他说，“幽默是民主社会能接受的伟大润滑剂……它促进多元性，让社会上诸多的不满以自发的、富有创意的方式抒发出来。”

我们来认识一下这位奥比·萨克斯。1935年出生于南非一个犹太裔移民家庭，17岁进入开普敦大学学习法律，毕业后为人权律师，被南非政府视为恐怖分子，先后三次入狱遭到刑讯，出狱后被迫流亡十余年，并遭到汽车炸弹的袭击。1990年任南非宪法法院大法官，缔造了南非宪法。《断臂上的花朵：人生与法律的奇幻炼金术》记述了他的传奇经历和他参与审判的部分案例及判决书。如果你渴望了解一个几乎陷入种族屠杀的国家，如何能建立起民主宪政，如果你想要知道当今世界最先进的宪法包含哪些思想，如果你还想知道一个法律人会有怎样不同而迷人的品格，这本书会告诉你答案。

发稿编辑/张 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