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外非传统职业男性气质研究述评

高修娟

(安徽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国外非传统职业男性气质研究述评

高修娟

(安徽师范大学 历史与社会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2)

男做女职；非传统职业；男性气质；男性运动；性别研究

西方学界对非传统职业男性气质的研究已有30多年的历史，文章基于文献梳理，介绍国外这一方面的研究状况和成果。由于“男做女工”，非传统职业的男性遭受性别身份的质疑和挑战，这一男性群体需要不断地通过策略手段重建自身男性气质，因而其性别身份具有流动性。正因如此，传统的性别气质理论和性别角色理论无法对这一群体的性别气质进行解释，非传统职业男性气质研究的理论焦点在于解释男性/女性、男性气质/女性气质的差异性与同一性。这一领域的研究受到西方“男性运动”的影响，关注男性气质受到的“创伤”及其背后所涉及的社会性别分工制度。非传统职业男性气质的研究在与女性主义研究的冲突与合作中开创了性别研究的新局面。

KeyWords：men who take conventionally female designated jobs；unconventional male profession；masculinity；men’s movements；gender studies

Abstract：Studies of masculinity of men who have taken unconventional male professions in the West have had a 30-years’ history.This paper reviews the related literature to present the status and progress of these studies.When“men who have taken up conventionally female designated jobs”have encountered challenges and questions about their identity,they then strategically adopt ways to constantly reconstruct their masculine properties.Thus,traditional conception of masculinity and gender theory cannot explain these men’s masculine properties,which change from time to time.One way to anchor studies of these men who work in unconventional male professions is identify the differences as well as the similarities between men and women,and between masculinity and femininity.These studies have been influenced by the western“men’s movements,”which pay attention to the“damages”that have resulted from the practice of masculinity and its underlying social division of labour.They have opened a field of research in gender studies as they interact with feminist research.

一、问题的提出

著名的男性气质研究者瑞文·康奈尔(Raewyn Connell)指出，近些年来，“男性的地位并未发生很大改变，但男性和男性气质却遭遇了世界范围的质疑，这是一件令人惊讶的事情”[1](P 1808)。诚然，自20世纪70年代男性气质引发性别研究界的关注以来，西方发达国家学者进行了广泛的男性研究，在90年代形成了独立的研究领域，继而扩散到全世界范围内，男性气质、男性的性别身份成为一个国际性的讨论话题。以往被女性主义者视为理所当然具有优越性的男性整体，似乎分裂成不同的群体，其利益取向及男性气质都呈现多元化的局面。非传统职业的男性(men in non-traditional occupations)，正是从男性整体中分裂出来的一个特殊群体，其备受挑战的男性气质和劣势地位成为西方性别研究界的一个重要议题。所谓非传统职业，是指女性进入传统上以男性为主的职业，或者男性进入传统上以女性为主的职业，前者如女性做工程师、律师、医生等，后者如男性做护士、秘书、社工、初等学校老师、图书管理员和乘务人员等，又被称为“男做女职”“男做女工”。进入以男性为主职业的女性，是性别研究界关注性别歧视和女性职业发展的重要对象，而20世纪70年代以来，进入女性职业的男性，尤其是男护士，开始引起学者们的注意，他们不同于传统职业(男性为主的职业)中的男性，由于“男做女工”，性别身份和职业形象产生了巨大的反差，其男性气质往往会遭遇挑战，面临巨大的身份压力，因而成为西方男性研究界关注的一个重要话题，学界将这一群体称为“非传统职业男性”。非传统职业男性气质的研究，自20世纪80年代起崭露头角，至今已有30余年的历史，进入新世纪之后，其讨论仍在继续。本文尝试梳理这30多年来非传统职业男性气质的相关研究，展示这一领域的研究重点和理论焦点，并由此探讨男性气质的话题与当前性别研究界发展趋势的联系。

二、非传统职业男性气质遭遇的挑战和回应

尽管人们选择职业的自由在逐渐增加，但职业的性别隔离仍旧是绝大多数国家的常态。英国的数据表明，保健助理和服务员、护士中女性的比例超过90%，另有五类职业女性比例超过80%，如营业员和收银员、零售收银员、家政清洁、餐饮业服务员、基础教育和护理老师等[2]。在大多数发达国家如英国、美国、加拿大等，男护士的比例在5%-10%[3]，护士以及其他如社工、乘务员、秘书、基础教育老师、图书管理员等职业，不仅女性占多数，往往还具有强烈的女性形象，人们认为女性适合做这类职业，或者这些职业要求具备女性特质。此外，女性集中的职业往往收入、声望和社会地位都比较低。因此，男性从事女性职业不仅被认为是奇怪的、不合适的，还具有社会地位下降的深层含义。尽管众多研究表明男性在非传统职业中的发展仍旧具有性别优势——他们比女性的收入更高、更多占据管理和领导岗位[4]，但他们却遭遇性别身份的质疑，体验到性别身份和职业角色之间的不协调[5][6]。因而这一领域的研究，重点关注非传统职业中男性遭遇的性别身份的挑战以及他们自身对性别气质的管理。

(一)男性遭遇的性别身份挑战

由于对职业形成的刻板印象，人们认为男性从事女性职业是不合适的，如护理需要照顾、同情和服务他人的特质，教师*为了方便，本文所涉及的老师或教师均为基础教育阶段(幼儿园、小学)的老师或教师。需要善于表达情感、温柔细腻，而男性并不具备这些特质，因此他们不适合做护士或者老师，而男护士男老师必定是不正常的、女性化的，甚至是同性恋。这种刻板印象并不是对男性生活方式的客观表述，而是建立在一般的男性气质的观念上[4]。人们将职业和性别形象联系起来，女性占据多数的职业就被认为是适合女性的职业，因而做女职的男性遭到了“污名化”[7]。

其次，当需要肢体接触的时候，男性的身体引人注目，往往被视为危险的、性化的，或者具有潜在的恋童癖倾向，因此在对女性和儿童服务时，不值得信任[8]。男护士为女患者进行检查或者护理的时候，会引起女患者的不适，尤其是涉及触摸阴部或者乳房的时候[9]。另一方面，男性的身体又因体力优势而具备特殊的价值，因此男性常常被分配一些和力气、体育相关的工作[10]，哪怕男性并不擅长这些工作。

再次，大众媒介持续不断地加强职业的刻板印象，小说、电视、广告中往往将护士塑造成35岁以下、单身、没有孩子的女性形象[11]。互联网中的护士也更多地以女性形象出现，2004年的一项研究显示，只包含女护士图片的互联网网站占24%，只包含男护士图片的网站仅占3%，而同时包含两种性别护士图片的网站，尚未达1/3[12]。斯坦利(David Stanley)研究了西方国家自1900年至2010年间3600部涉及护士的电影，仅13部电影中有男护士的形象，并且将男护士塑造为与支配性的男性气质相对立的负面形象，比如女性化的、同性恋的、有杀人嗜好的、腐败的以及不能胜任工作的，仅少数电影将他们塑造为传统的男性角色、有能力的或者自信的专业人士[13]。

正因强大的社会观念的挑战，非传统职业男性深刻地体验到自身的男性气质和职业的女性形象之间存在的冲突，为了维护自身的性别身份，他们需要不断地利用各种策略加强自身的男性气质，远离女性和职业的女性特质，以便消除角色紧张，恢复正常的男性气质。

(二)男性气质的管理策略

由于受到挑战，男性气质对于做女职的男性而言，不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拥有物，而是必须时时刻刻小心维护、否则就会失去的一件珍贵物品，于是这些男性需要采取一些身份管理的策略，摆脱身上的女性气息，重建男性气质，以便消除角色紧张，使自身的处境合理化。

身份管理策略中最常见的是各种“远离策略”(distancing strategy)[14](P 141)，用以区别于女性的特质和较低的社会地位。威廉姆斯(Christine Williams)辨别出四种远离策略：(1)专门化(specialization)，男性往往集中在能彰显其男性气质的特定部门；(2)强调工作的男性特质；(3)努力登上较高级的管理职位；(4)远离自己的工作[14]。“专门化”是最常使用的一个远离策略，即便是在女性的职业中，男性也能开辟出一些男性的领地。男性往往集中在特定的部门，这些部门被认为更适合男性去做，或者更能彰显男性气质。如男护士往往集中在精神病科、手术室、麻醉、重症监护或者急诊等科室。这些领域的工作被认为能够体现典型的男性气质：强壮、冷静、果断、技术性和自主性，不仅男护士们主动选择这些部门，而且雇佣者和医院的管理人员也认为男性适合这些工作，这些领域被视为“男性的岛屿”(islands of masculinity)[15]。小学男教师集中在高年级，或者担任体育老师，男图书管理员管理学术性图书，男性社工更多担任行政和管理工作[14]。集中在专门的领域或部门，有助于男性减少职业和性别身份之间的冲突，为自身的存在找到理由。

其次，即便是做同样的工作，男性总是强调工作的男性特质，以区别于女性的工作。如，图书管理员强调技术自动化的运用，社工强调对客户的权威，教师和护士强调工作中需要体力等[14]。北欧的男护士发展出“任务导向”的护理模式，从而区别于女护士“以人为导向”的照顾模式[16]。同样是情感劳动，男性认为自己的情感不同于同情怜悯，比女性的情感更加超然、更加理性、更加权威[10]。有时男性还会在外人面前更改职业名称以显得更有男子气概，如男社工称自己为“心理治疗师”，男秘书喜欢称自己是“行政管理助理”“信息员”或者“计算机操作员”等[17]。

表现出上进心，追求更高的收入、学历和职位也是一种远离策略。非传统职业的男性倾向于将目前的职业作为将来某种更赚钱、更有声望、更有挑战性工作或职位的跳板[14]。在工作之外，男性会通过和地位更高男性的社交，发展男性的圈子，增进职业的发展[15]。他们不甘于在普通职位上停留，因为较低的社会地位并不符合男性的雄心和抱负，因而，提高学历和追求行政管理职位，往往是男性气质再生的策略[14]。甚至于，一部分男性干脆远离自己的工作，对于此类职业缺乏兴趣和雄心，他们贬低自己的工作，尤其贬低在其中工作的男性，以便显示自己与众不同以及更优越的地位[14]。不过综合来看，作为远离策略，追求更高职位的更多，远离自己工作的更少，即便是女性职业中，男性仍旧处于优势地位，他们更多地在职业晋升上享受优待，以至于在女性职业中也形成了男高女低的性别隔离。

各种远离策略的目的是和工作中的女性气质和较低的社会地位、负面的社会形象之间保持距离，以维持男性的、优越的社会形象和较高的社会地位。然而，非传统职业中的男性不可避免地要沾染一些女性特质，而这也成为他们管理男性气质的一种策略。尤其是在教师和护士这种需要情感和照顾的工作中，一些男性主动“展示了女性气质”，并以此为豪。他们或者为照顾赋予较高的价值，珍视“情感”“关怀”等女性特质，或者与女性打成一片，乐于成为女性中的一份子，声称自己与一般的男性不同[10][18]，甚至追求非主流的(与支配性男性气质不同的)男性气质，从而体验到背叛者的快感[14]。对传统男性气质的抵抗和对女性气质的展示，使他们获得了一种“新男性”(new manhood)的特质[10]，既不同于一般的男性，也区别于自己的女性同事，因此在女性的空间里获得了特殊的地位。和女性气质的部分融合，使得这些男性抵制传统男性气质，展现出多元的男性气质。然而，由于“新男性”的话语通过展示和一般男性的差异来拒斥传统的男性气质，却也加强了传统男性气质占支配地位的印象。因此，这些男性身上带有优势和权力的“痕迹”，对传统男性气质的消解是不完全不彻底的[18]。因此，总体而言，非传统职业男性所进行的男性气质管理仍旧是在加强支配性的男性气质，并未对性别的社会组织方式产生什么威胁。

三、非传统职业男性气质研究的理论焦点

男性气质的研究自20世纪70年代起开始兴起，早期的理论主要有两种视角：一种是从个体角度来定义男性气质，以贝姆的性别角色量表为代表，测量个体的心理特点和性格特征，来衡量个人是否具有男性气质；另一种是以社会角色理论为代表，从社会角度理解男性气质，认为男性和女性因为承担不同的社会角色，而发展出相应的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然而，这两种视角都不适合对非传统职业的男性气质的分析。研究表明非传统职业男性呈现较高比例的双性化特质[19]，挑战了个人性别气质二元分类；而社会角色将个人的性别气质和职业严格对应起来，当男性进入女性职业(或者女性进入男性职业)时就缺乏解释力。非传统职业男性气质和身份呈现出模糊性和流动性，既不是固定的个人特质，也不是被社会角色决定的，因而这一领域的理论框架致力于解释这种性别气质的流动性和模糊性，其理论焦点集中于对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差异与同一的讨论。

当男性气质不再被视为一种随身携带、自然呈现的个人特质，也不再被视为由职业角色所决定时，非传统职业男性如何管理自身的性别气质，其焦点就在于制造差异。在这里，精神分析学的理论得到了发展。精神分析学指出，男孩在幼年时期经历了母亲的拒绝，需要从父亲那里得到男性的榜样，然而父亲的不在场，导致男孩发展出一套否定性的男性气质，即不同于女性气质的就是男性气质，由于男性的榜样——父亲拥有的实际的权力和符号权力“势”(phallus)，男孩被鼓励贬损女性身份，以便形成“势”带来的权力和优越的文化价值。因而精神分析学指出，男性气质是“不同但优于女性”的，男性气质是在和女性的关系中被定义的。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做女职的男性总是使用“远离策略”，造成自己与职业、与女性同事的差异，从而树立起典型的男性形象。男性气质并没有固定的内容，而是可以参照女性气质进行定义和创造，发展女性气质的对立面，并为其赋予较高的价值，即可实现男性气质的展现[14]。同时，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差异的背后机制也得到探讨，社会实践通过一系列组织制度，如阶层、组织环境中的父子关系都是男性气质存在的重要背景，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的差异是一系列社会实践的产物[20]。

而有关“自我与他者”(One and the Other)的讨论则体现了差异与同一之间的复杂关系。自波伏瓦(Simone de Beauvoir)将自我与他者和男性与女性对应起来之后，自我与他者的关系就成为分析性别关系的一个重要理论。在哲学中，“自我”和“他者”具有对等的地位，但波伏瓦认为，在性别关系中，女性作为“他者”并没有获得和男性相对等的地位；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女性被简化为男性的对象，被剥夺了主体性和自主权，女性的“他者”是男性“自我”的一个不平等的对等物。因此，在性别关系中，“自我”优于“他者”并依赖于“他者”。后来的学者发展了波伏瓦的观点，强调了自我和他者中的可见性与不可见性。作为普遍人类优越性身体的承载者，男性和男性气质隐形于标准规范之中，男性作为绝对的自我，是性别中立的、社会性不可见的、未被标记的、脱离了肉体的。而这种标准规范之外的人被标记为他者，并表现出其差异。因此，男性气质在性别中不可见，其随之而来的组织内外的特权都不被视为性别的影响[21]。但在“女性职业”中，女性成为默认的、不可见的性别，男性的性别身份则成为可见的、引人注目的，因而，男性也会经历他者性。辛普森和普伦(Ruth Simpson & Alison Pullen)分析道，自我和他者的界限并不是确定的，而是动态的，女性职业中的男性以碎片化的方式体验到他者性，并经历和协商了他者，自我和他者之间的变动关系可以被个体用来作为性别气质管理的策略手段[10]。

在近期的研究中，男性气质的复杂性、模糊性和流动性成为十分突出的话题，同时关注在男性气质的建构中组织机构和象征符号的作用、制度和社会实践的作用。受到康奈尔男性气质理论的影响，近期的后结构视角(post-structuralist perspective)集中于探究男性气质的动态性质、如何建构和重构男性气质、个人层次上对男性气质的体验以及多元的男性气质和支配形式的关系[22]。性别气质之间的差异与同一呈现出更加复杂的关系，这表明，性别关系的多维性质成为性别研究界的一个共识。

四、非传统职业男性气质研究引发的性别议题

非传统职业男性气质的研究在两个方面引发性别平等议题：一是本领域关注男性气质的建构和重建，探讨非传统职业中“受伤”的男性气质，引发“男性是否受到歧视”此类的性别平等话题。二是将男性气质的研究放进更广阔的背景，结合劳动的性别分工、男性运动和性别不平等此类议题探讨非传统职业的男性气质。

(一)男性气质“创伤”与性别歧视

男性在女性职业中所遭受的性别气质“创伤”，是这一研究领域里最突出的话题。性别身份与职业形象之间的冲突伤害了男性的性别气质，他们在工作中体验到更多的角色压力、不自信、低自尊等负面情绪[5]。他们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用于管理自己的性别形象，重建男子气概，以获得和普通职业中一样的男性体验。

与这种男性气质创伤相关联的，是这些男性面临的性别歧视。护理业中的男性研究最为典型，大量研究指出，男护士在教育和工作中遭受了性别歧视：(1)护理学院和医院的制度中忽视、排斥甚至敌视男性，使男性感觉到心理压力甚至影响男性的学习和晋升[8]。(2)女性同事、同学或领导对男护士的孤立、怀疑甚至排斥[6]。(3)社会观念歪曲、贬损男护士的形象[15]。(4)男性参与护理的历史被忽视[23]。总而言之，护理业男性受到的歧视和女性受到的歧视是一样的，即不能享受到完整的人类权利。为女性争取性别平等的努力，同样要放在非传统职业中，为男性争取完整的人类权利。

但另一些学者指出，尽管做女职的男性遇到了一些困难，但他们其实过得很好，他们往往集中在特定的部门，这些部门具有更高的收入、更高的声望，他们更多地占据管理和领导的岗位。表面上看起来艰难的工作生涯中，却存在很多“隐蔽的优势”[4]。于是，由于男性的进入，在女性占多数的职业中，也形成了“男高女低”的性别隔离。与做男职的女性相比，这些男性受到的优待更加明显，做男职的女性，除了类似上述的歧视之外，还会受到男性同事领导的敌视[24]甚至性骚扰[25]。而做女职的男性，其工作氛围是体现女性价值的关爱、照顾他人的奉献价值，因而其事业受到了女性同事的滋养[15]。做男职的女性在职业晋升道路上会遇到“玻璃天花板”的阻碍，但做女职的男性却能搭上快速上升的“玻璃扶梯”[4]。而性别观念中对他们的男性气质的种种非议，只不过是要么阻止他们进入女性职业，要么就强迫他们在女性职业中发展得更好，因而更像是一种“向上踢”的鞭策[4]。更不用说现有的婚姻家庭制度下，女性承担了大量的家务和子女养育的责任，为男性的职业发展提供了极大的助力[15]。因此，男性在女性职业中所遭受的些许困难，跟他们所享受的好处相比，简直不值一提。最终，我们可以了解，即便是在女性占多数的职业中，性别歧视的受害者仍旧是女性而不是男性。

非传统职业男性享有的“隐蔽的优势”及其在职业中较高的地位，早在20世纪80年代就被学者注意到，但新世纪的研究中，男性气质创伤仍旧是一个重点。受到性别形象困扰、努力管理男性气质的男性成为新世纪非传统职业男性研究中的一个标志性形象，这一研究取向与男性运动引发的男性研究息息相关。

(二)男性运动与性别平等研究的转向

自20世纪90年代“男性运动”兴起以来，性别平等研究发生了重大的转向[1]，传统上以父权制为目标、男性作为代理人的批判模式已经悄然发生改变。多元的男性群体进入性别研究的视野，男性气质占据了讨论的中心，性别研究界开始关注男性的痛苦和所受到的压迫，如离婚中的父亲权利，文化对男性情感表达的压抑，男性更多成为暴力的受害者，男孩的学业失败，同性恋遭受的压制，等等。首先，男性不再是铁板一块的优越群体，而是具有不同的阶层、种族、国家、职业的复杂群体，因而男性的身份、性别气质和利益也是多元化的。其次，性别关系显得异常复杂：在某种维度上，男性具有优势，但在另一个维度上，男性又是劣势的；受益最多的男性群体和受损最多的男性群体并非同一群体；男性的某些劣势可能是其享受优势的条件[1]。非传统职业中受到男性气质创伤的“受害者”形象即是这种转向的一个表现。

当男性研究与性别研究结合在一起时，非优越群体的男性气质，自然会成为学者们关注的对象。一方面，这些群体呈现的性别气质不同于传统上铁板一块的支配性的男性气质，由于身处社会底层或者属于少数群体，这些男性展现出多元的男性气质，甚至其男性气质受到压抑和挑战，因而这一类研究站在女性主义的阵营中，一起反对霸权的中产阶级异性恋白人男性的支配地位，成为战斗的盟友。非传统职业的男性，尽管其职业地位和收入高于本职业的女性，但与其他男性相比，却仍旧处于劣势地位。其男性气质创伤的一部分即是因为同女性职业的联系导致了自身地位的下降，在男性竞争中处于失败的地位。这种男性气质类型的多样化，揭示了不同类型男性气质之间的权力关系，透视了不同阶级男性气质之间的不平等关系，将阶层的分析视角纳入女性主义的分析之中，丰富了女性主义对男性群体内部权力关系的认识。这种建构主义的视角，和女性主义一道，消解了性别本质主义论断，构建了共同的身份话语。

但另一方面，非传统职业中男性的受害者形象，既不能反应男性受到歧视的现实，也并没有给女性追求性别平等的努力进行助推，声称男性受到伤害，需要重建男性气质，维护男性尊严，追求合理的利益，因而学者们将目光集中于脆弱的男性气质上，这种男性气质极其脆弱，一旦受到质疑，就会引发受害妄想。过度地重视对个体的精神感受的研究，非常有助于将男性建构为受压迫者[26]，有些学者甚至将这种脆弱感当作男性遭受压迫的证据[27]。但事实上，声称受到压迫，可以视为“直白男”(异性恋白人男性)披上受害者的外衣，作为最后的合法手段为维持支配性的地位[26]。其实质在暗指一旦男性失去了应有的优势地位和支配性的男性气质，就是遭到了压制和压迫，甚至当这种压迫没有代理人、没有受益者的时候，仍能存在[27]。至此，女性主义者追求的性别平等的方向就被扭曲了。就非传统职业而言，男性已经享有较女性优势的地位，还要想尽办法消除针对男性的歧视，维护他们脆弱的男性气质，女性的利益已经完全被置之度外了。从这一角度而言，受到男性运动影响的非传统职业的男性气质研究，挪用了女性主义的话语和政治策略，意在重新确立男性中心的话语权。

男性研究在产生之初就在于回应女权运动的发展，从女性主义的研究中汲取借鉴研究思路和研究方法，与女性主义的研究时而合作，时而对抗[28]，使得性别研究在争议和合作中向前推进，进入目前纷杂却又繁荣的局面。

五、结论与讨论

从国际范围内看，性别的劳动分工呈现新的局势，男性大量进入女性职业，同早期女性进入男性工作领域的意义同样深刻，两者都是性别平等的典型议题。非传统职业男性气质的研究，是打破男性/女性、男性气质/女性气质二元论最典型的例子，通过将个人身份与职业形象之间的冲突作为出发点，认识性别身份的流动性、身份建构和管理的策略，进一步消解了性别身份本质化的话语，为当今性别研究铺就了新的丰富的话语体系。但同时也应注意到，如今的性别研究，并不是女性主义对男性优越性一边倒的批判。男性研究的加入，使得性别研究更加纷杂，男性研究时而和女性主义者一道，批判性别制度的刚性本质带来的伤害，时而又在男性地位备受挑战的时候，积极通过各种策略，夺回已被失去的话语权和优势地位。关注非传统职业的男性气质“创伤”，正是这样一种策略。这种策略将男性伪装成弱者，只关注男性气质之伤，而忽视非传统职业男性的职业优势地位，看似追求性别平等，但其本质却是在维护男性对于女性的优势，维持现有的性别不平等局面。由此可见，目前的性别研究界，利益群体逐渐多元化，各种话语体系混杂在一起，表面看似一致内里却存在对立。面对这种情况，研究者应时时回顾性别研究的本初之意，才能拨云见日，直指性别平等的最终目标。

男性气质的研究在英语世界已经引发众多的学术议题，形成众多理论视角[29]，但中国的研究尚未起步。这不仅和中国非传统职业男性的数量仍旧较少出现、时间较短有关系，还与中国性别研究界的发展状况相关。和西方相比，我们的女性主义研究，并没有大的运动，而是一直处于不温不火的状态，男性运动和男性研究更是凤毛麟角，尚处于刚开始介绍西方理论发展的局面，在学术研究中尚未成气候。但这种男性研究已经开始崭露头角，结合中国男性在护理、初级教育、乘务人员等行业的比例越来越高，非传统职业男性气质，应会像西方一样，引起社会的质疑和重视，因而评述国外这一领域的研究现状，将对中国学术界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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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绘山

OverseasStudiesofMasculinityamongMenWhoHaveTakenUnconventionalMaleProfessions

GAO Xiu-juan

(SchoolofHistoryandSociology，AnhuiNormalUniversity,Wuhu241002，AnhuiProvince，China)

C913.14

A

1004-2563(2017)04-0106-08

高修娟(1983-)，女，安徽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性别社会学、青年社会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