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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学的进步离不开研究史料的不断扩大
——论五帝史研究的史料选择范围

2017-04-14付希亮

绥化学院学报 2017年3期
关键词:五帝史料研究者

付希亮

(内蒙古师范大学 内蒙古呼和浩特 010022)

历史学的进步离不开研究史料的不断扩大
——论五帝史研究的史料选择范围

付希亮

(内蒙古师范大学 内蒙古呼和浩特 010022)

对于历史学家来说,历史研究的首要问题是史料问题。历史研究者史料选择范围的大小,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们的研究高度。五帝时代历史研究尤其如此。与商周以后的历史相比,五帝时代的历史信息的特点是:第一,历史信息的传承以口耳相传方式为主,文字、器物图画、民俗仪式等方式为辅;第二,以文字的形式来记载的历史文献很少;第三,历史信息带有浓厚的神话色彩。这就要求研究者不能将史料仅限于以文字的形式来记载的历史文献,而应该将器物图画、神话传说、民俗仪式、其他民族文献都纳入研究视野之中。研究者还要掌握一定的人类学知识,具备神话传说的历史解读能力,发掘出神话传说材料的历史价值。研究者如果排斥神话传说、民俗、民族材料,将视野局限于部分历史文献之上,建立符合科学要求的五帝史系统,探索中国文明之源必将成为一句空话。

五帝时代;历史信息传承;史料观;中国文明之源;五帝史重建

一、历史学的进步离不开研究史料的不断扩大

从学术发展史上看,历史研究者成就的大小,往往与史料选择面的大小有直接关系。从某种意义上说,历史研究的进步表现为史料选择范围不断扩大。史料范围缩小,历史学只能停滞不前。

傅斯年说过:“凡一种学问能扩张它研究的材料便进步,不能的便退步。……西洋人作学问不是不是去读书,是动手动脚到处寻找新材料,随时扩大旧范围,所以这学问才有四方的发展,向上的增高。……材料愈扩充,学问愈进步。……一分材料出一分货,十分材料出十分货,没有材料便不出货。”[1](P1377)

周勋初《当代学术研究思辨》中谈到了唐代历史研究中正史材料与笔记杂著材料使用问题,认为只强调正史材料,排斥笔记杂著材料的观念是落后的史料观。他认为陈寅恪的史料观比较先进:“陈寅恪在《顺宗实录与续玄怪录》一文中提出了治史的一项原则,体现了学术思想的进步,文曰:‘通论吾国史料,大抵私家纂述易流于诬妄,而官修之书,其病又在多所讳饰,考史事之本末者,苟能于官书及私著等量齐观,详辩而慎取之,则庶几得其真相,而无诬讳之失矣。’这样原则的提出,是他纵观吾国史料之后得出的结论,符合实际。”[2](P149)“陈寅恪以史学名家,考证工作之细密,博得了学术界的一致赞誉,而他在这一问题上则又表示出了另一种史学眼光,超越于事实的真实而探讨当时的社会风气。他说:‘《剧谈录》所记多所疏误,自不待论。但据此故事之造成,可推见当时社会重进士轻明经之情状,故以通性之真实言之,仍不失为珍贵之社会史料也。’陈氏所以能够提出这一见解,应当与他独具的文史高度综合的研究方法有关。汉代之后,文史分流,史家考史,文士创作,每判为二途,各不相涉。陈氏史学名家,开创了以史说诗和以诗说史的研究方法,从而针对文学的特点,提出了‘通性的真实’之说,进一步沟通了文史的畛域。”[2](P172-173)

可见,就唐代历史研究而言,不同的史料观有高下之分。对于五帝史研究来说,研究者更需要对史料问题进行深入思考,需要有新眼光。笔者认为史料价值有大小,史料越早价值越大;史料边界是开放的,什么材料是史料,随研究者知识融通能力而定,研究者融通能力弱则其眼中的史料少,研究者融通能力强则其眼中的史料就多。

中国历史学从确立到现在,已经将近一个世纪了,五帝史研究进程缓慢。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这项工作不重要,而是因为没有把握住五帝史这一研究对象的具体特点。

与后代历史相比,五帝时代的历史信息的特点是:第一,历史信息的传承以口耳相传方式为主,文字、器物图画、民俗仪式等方式为辅;第二,以文字的形式来记载的历史文献很少;第三,历史信息带有浓厚的神话色彩。而后代,特别是商周以后,历史信息传承以文字著述为主。研究商周以后的历史,主要靠文字材料,特别是正史材料、档案等,排斥小说、戏剧等文学材料,排斥野史及口碑材料。但这种研究方法,对中国五帝时代不适用。

对于中国五帝时代历史来说,研究者要有特殊的史料观。史料是携带着客观历史信息的一切材料。从这个意义上说,历史研究所依靠的材料应该是无限广阔的。一颗恒星爆炸了,变成了黑洞。外界虽然看不到它,但是它留下的一些信息,如声音、光线、电波等还在宇宙间传播,这些信息证明那颗恒星存在过、爆炸过,这都可以成为科学家研究的材料。历史事件也是如此,一次重大事件发生了,它的信息可以依附多种材料,通过多种方式传流到后世。那么所有携带客观历史事件信息的载体都应该是历史研究的对象,都是史料。

二、五帝史研究的必要文献

(一)传世文献。中国五帝时代的历史信息,有一部分到商周以后陆续由口传形态转变为文献形态,这一转变自然带有商周以后的语言特色和思想观念,研究者要注意分辨文献中的哪些成分是其固有的,哪些成分是商周时代才产生的。举例来说,《尚书·尧典》文字平易典雅,大约出自春秋人的手笔,但绝不是春秋人所编造。因为它关于四方风名的记载,可以与《山海经》和殷墟卜辞相印证。显然《尚书·尧典》一篇的编写者对自己所写的东西也有不了解的地方,他把四方风神的名字“俊”“微”误解为“鸟兽孳尾”“鸟兽希革”,由此推知《尧典》本于更古老的文献。因此研究者不能因为其语言风格平易,就认为是春秋或战国人为了什么目的而编造的,否定其历史价值,也不能完全相信那就是帝尧时代的记录。对于历史文献,研究者只要有这种观念,有一定的警惕性即可。

从这种观念出发,只要文献有一定的历史价值,研究者都可以采用。研究者采用的材料越丰富越好。司马迁创作《史记》,采用了《左传》、《公羊》、《国语》、《五帝德》、《帝系姓》、《孔子家语》、《牒记》、《历书甲子篇》等多方面的材料。而《五帝德》、《帝系姓》出自《大戴礼记》及《孔子家语》,汉儒以为皆非正经,非圣人之言,[3](P47)司马迁经过多方面的考校,认为二者是可靠的,所以大胆采用了这两篇文献 [《史记·五帝本纪》:“余尝西至空桐,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江淮矣,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尧、舜之处,风教固殊焉,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予观《春秋》、《国语》,其发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顾弟弗深考,其所表见皆不虚。书缺有间矣,其轶乃时时见于他说。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见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46页)],这正是卓越的史学家高于俗儒之处。刘知己在《史通·采撰》中说:“盖珍裘以众腋成温,广厦以众材合构,自古探穴藏山之士,怀铅握椠之客,何尝不征求异说,采摭群言,然后能成一家,传诸不朽。”[4](P34)当今五帝史研究,也需要汇集多方面的材料。在这里谈几种特殊的史料。

1.纬书。纬书产生于两汉,成书于众多不知名的经师之手,属于集体创造,并接受全社会的考验,反映的是一种社会集体无意识。纬书所记载的远古圣贤,多相貌怪异,如舜的眼睛有两个瞳仁(重瞳),大禹的耳朵有三个耳孔(三漏),不是哪一个人能编出来的,因为生活中并没有这样的人,若是某个人编出来,社会民众也不信从。②纬书所记载的东西,带有远古历史的信息,有助于五帝史研究,但需要研究者从文化人类学的角度进行解读。我们今天的研究者不能像王充那样将纬书的记载斥为“虚妄”,予以排斥了事。

2.神话传说。中国五帝时代,巫风盛行。当时人们具有强烈的支配自然的愿望,但他们征服自然的能力还不够强大,于是他们就进行实施各种巫术,以配合其征服自然的实践活动。先民们相信,巫师、酋长以及他们的图腾具有超人的支配自然的能力。在这种思维方式支配下,他们的实践活动必然带有鲜明的神话色彩。神话传说中有客观历史的因素。例如大禹治水神话,绝不是出自人们单纯的幻想,而是客观存在的历史事实的反映。我们不能因为神话传说荒诞离奇就否定其历史价值。神话传说之所以显得荒诞离奇,最主要是因为史前社会与现代社会差别太大。神话传说中的奇异禽兽,一般可解读为五帝时代的氏族或部落的图腾,而感生神话,反映的是母系社会末期儿女知母不知父的社会现实。那些神话是可以理解的,它们反映的正是中国五帝时代的历史,我们要研究中国五帝时代历史,就不能不重视和利用这些材料。恩格斯的《家庭、国家和私有制》也曾引用希腊、意大利等民族的神话传说,揭示人类文明发展的历史规律。摩尔根的《古代社会》也曾引用印地安部落的神话传说资料,郭沫若的《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也曾采用神话传说。可见,在历史研究中,神话传说资料是可以加以利用的。

尹达说:“我们分析的结果,确知传说里正含有不少中国原始社会的史实,它传演下来的基本骨干正合于社会发展的规律。因此,我们说这些传说虽然经过后人的粉饰,穿上了一套套的后代的外衣,但它们还保存着一个若明若暗的中国原始社会发展的迹象。”[5](P212)李学勤说:“任何一个古代文明,在它谈到远古时代,一定是和神话传说结合在一起的,这是多年以来世界学术界研究的结果。神话传说的内容反映了人类的童年时代。……所以说,任何一个民族古史的开端必然是和神话结合在一起的,而神话里必然也包含着真实的历史内容。”[6](P41-42)“古史和考古学的研究都和神话传说的解析考察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要重建古史不能离开神话学。”[7](P146)晁福林说:“疑古思潮下的学者对于口述史往往采取一概弃之的态度,断定‘载记(即历史记载)对于研究无史时代的历史’,‘没有一点用处’,‘神话和传说不能算作史迹’,这成为顾颉刚‘敢于大胆打破旧的古史系统’的原点和重要研究基础。没有文字记载时代的历史,即学者常言之史前时代的历史,固然保存在历史遗迹里面,待考古发掘后供后人所认识,但它同时也保存在人们的历史记忆里面,以神话和传说的方式世代口耳相传。这种神话和传说不可避免地有许多失真甚至荒谬之处,但也或多或少地存留有那个时代的历史的影子。这正需要通过‘考古’的方式进行发掘整理,去伪存真,以求接近历史的真相。这方面的研究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必须进行的一项工作。”“口述史虽然因其失真舛误之处甚多而不可尽信,但它毕竟是古代历史的集体记忆,不能因为其不可尽信而弃之不顾。后世载入史籍的远古历史无一不是这种集体记忆被诉诸文字的结果。”[8](P27-28)对于神话传说材料,研究者需要运用文化人类学理论进行历史解读,因此需要吸收西方人类学研究成果,但是又要看到其局限性。西方的文化人类学和神话学研究成果毕竟只能提供某些原则,对于中国的神话传说还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需要注意的是,研究者要将集体所创作的神话传说与文人有意识所创作的神魔小说区分开来。神话传说是大众集体创作的,反映的是集体无意识,内容比较可靠。而文人的神魔小说,例如《西游记》《封神演义》等,更多出自个人的幻想,虽然其中仍然具有合理成分,但已经失去了历史研究价值。

有些神话传说,受到了道教的影响,也需要认真分析之后才能使用。道教教义的核心是追求个人成仙、长生不死。道教信徒为了制作经书,采用了一些神话传说,进行了大规模的、系统性的造神活动,他们按照五行的规则创造许多有名称而没有事迹的神,那些神多出于有意识的宗教幻想,已经不属于纯粹的神话传说了。对于历史研究来说,道教经典中的神话利用价值不大。研究者需要分析神话传说中有哪些因素是受道教影响附加上去的。

3.志怪传奇。秦汉以后的志怪传奇,有的或直接或间接地涉及到了五帝时代的历史。那些小说,一般篇幅都比较短,成于众人之手,经过了社会的检验,反映了中国历代下层民众的集体无意识,它们所记载的鬼神精怪之事,或多或少反映了五帝时代的氏族关系。历史研究者可以将其视为五帝史研究的材料。我们不能认为志怪传奇是纯粹的虚构和幻想,否定其历史价值。

但是研究者应该意识到,志怪传奇产生于后世,必然包含有后世的因素,研究者需要具体材料具体分析,以搞清楚哪些是五帝时代的成分,哪些是后世才有的成分。

4.民俗文献。民俗是社会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民俗之中包含着丰富的五帝时代历史信息。中国五帝时代的历史信息,在秦汉以后的社会里,一部分化成了民众的集体无意识,通过仪式民俗的方式流传下来,一直到今天。在全国各地,有许多民俗活动携带着五帝时代的历史信息。五帝时代的一些重要历史人物,既是部落首领也是巫师,到后世成为朝廷和民众所供奉的神灵。共工是五帝时代主管工匠的部落的首领,同时又被任命为治水之官,因而成为后世的工匠神、水神。少昊氏之子重为木正,成为木神、春神,少昊氏之子该为金正,成为金神、秋神、刑神,少昊氏之子修、熙为水正,成为河洛之神,祝融氏之子黎为火正,成为火神,共工氏子句龙为土正,成为后土神。五帝时代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也在后世民俗中有所反映。据孙作云研究,秦汉以后皇宫和民间的驱傩活动,与五帝时代的涿鹿之战有关,驱傩仪式是驱赶敌方的神灵。[9](P303)今天我们要构建科学的五帝史,需要利用全国各地的民俗材料。

5.民族学文献。今天居住在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如苗、瑶等族,在洪水发生后一部分曾迁居于今河北、河南、山西、山西一带,后由于战争、人口繁衍等原因,逐渐迁徙到边远地区。这些少数民族中间流传的部分神话传说,与汉族多有相同之处。例如贵州西部苗族流传着有关涿鹿之战、板东辰(启明星神)射日、洪水和伏羲女娲等神话传说和史诗,有些可以与汉族的神话传说相印证,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弥补汉族神话传说之不足。通过这些材料,研究者就能够更清楚地发现中国五帝时代的历史真相。陈寅恪《王静安先生遗书序》:“先生之学博矣,精矣,几若无涯岸之可望,辙迹之可寻。然详绎遗书,其学术内容及治学方法,殆可举三目以概括之者。一曰取地下之实物与纸上之遗文互相释证。凡属于考古学及上古史之作,如《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及《鬼方昆仑猃狁考》等是也。二曰取异族之故书与吾国之旧籍互相补正。凡属于辽金元史事及边疆地理之作,如《萌古考》及《元朝秘史之主因亦儿坚考》等是也。三曰取外来之观点,与固有之材料互相参证。凡属于文艺批评及小说戏曲之著作,如《红楼梦评论》及《宋元戏曲考》《唐宋大曲考》等是也。”王国维、陈寅恪都是中国历史研究的大学者,他们之所以取得辉煌的成就,肯定与其采用多种民族文献有关。中国五帝时代研究同样也离不开其他民族的文献。

6.方志和家谱。古代流传下来的方志和地理学资料,记录了特定区域内的人物、历史遗迹、历史传说等,这也是今天获得五帝时代历史信息的重要来源。《左传·僖公十年》记载晋国大夫狐突之言:“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先秦时期,人们只祭祀自己的祖先,不祭祀他人的祖先,祭祀他人祖先不会得到被祭者的保佑。那时候的族谱基本上是可靠的。冒认祖宗的事件,只是发生在门阀制度盛行的魏晋南北朝隋唐时期。直到现在,人们认为冒认祖先是不孝,是可耻的。封建时代,特别是明清两代,中国民间修造家谱活动盛行。有的姓氏为修族谱进行了大量的调查研究,查阅全国各地本姓的家谱资料。其修谱活动,可以说是民间历史研究活动。他们所修家谱,往往具有重大史学价值。可惜绝大部分家谱资料都还保留在民间,难以为历史研究者所用。

(二)考古资料。一些历史信息凝聚在实物上流传到今天。今天我们要认识史前社会,需要充分重视考古发现。考古材料,既包括新石器时代的陶器、劳动工具、聚落等无文字符号的实物,也包括商周以来的青铜铭文、甲骨卜辞、简帛等文字材料。考古类型学研究成果和现代科学技术相结合,我们大体上能够知道某些考古遗址、某些类型的陶器青铜器存在的时间范围。考古学和历史学界由此可以确定五帝时代所对应的考古学年代、地域和器物花纹、文字、形制等特点,这些特点常常与历史文献和神话材料存在某些联系。这样历史文献、神话材料也就有了断代的可能,从而成为有说服力的历史材料。例如陶寺遗址的发掘所得到的丰富的材料,使得五帝时代历史研究有了坚强的依托。因此可以说,考古学材料应该成为五帝史研究的一个最重要的支柱。

(三)广大农村地区流传的口头传说。司马迁创作《五帝本纪》时,曾到九嶷山、会稽山等地寻访故老,得到了许多关于五帝事迹的民间流传的口传信息,确认古文经书所记载的五帝事迹比今文经书要可靠。可见作为集体意识,民间流传的关于五帝时代的口传信息具有一定的历史价值。虽然五帝时代已经过去四千年了,但只要保留着神祇灵怪信仰的广大农村的存在,与五帝有关的口传历史信息就不会灭绝。农村地区如同湖泊,历史信息如同水中之鱼,只要湖中有水,里面就有鱼。河南省灵宝县有个夸父峪,那里有八大社,其民众都认为夸父是他们的祖先,他们每年重大节日都要祭祀夸父,[10]而这个地方就是《山海经》中所记载的夸父渴死之处桃林。全国类似的地方不少。五帝史历史研究者有必要像司马迁一样,到一些与五帝时代历史人物有关的农村去,搜集那里流传的口耳相传的历史信息,必能对五帝史研究有所帮助。

结语

对于历史学家来说,历史研究的首要问题是史料问题。历史研究者史料选择范围的大小,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们的研究高度。这已经为王国维、陈寅恪等大师的研究实例所证实。五帝时代历史研究尤其如此。从西汉到清代,有成就的史学家对史料从不抱有偏见,不管故老口传信息,看起来似乎很荒诞的纬书,还是道教经书中的神怪,只要其中有可取的成分,符合自己的理性判断,都可以写进五帝史研究著作中,司马迁的《五帝本纪》、皇甫谧的《帝王世纪》、罗泌的《路史》无不如此。可以说,没有史料选择范围的扩大,就没有五帝史研究的进步。

20世纪二十年代顾颉刚领导的“古史辨派”,主张将神话传说从五帝史研究中清除出去。他们认为尧舜禹既然是人,就不会长出龙蛇鸟的身躯,就不会一只眼睛长两个瞳仁,就不会有划地成河的能力。神话传说不符合理性要求,所以历史研究要摒除这些材料。历史归历史,神话归神话。这样一来,司马迁《五帝本纪》所建立的古史系统因为包含神话传说受到了否定,而重建五帝史系统所需要的大部分材料也因为包含神话传说被排斥。在此后的几十年时间里,五帝史研究就没有办法进行下去。今天我们要研究这段历史,不能不打破“古史辨派”以来所形成的禁律,对五帝史研究的史料选择范围进行反思。

历史研究者应该根据自己的研究对象的特点来选择史料的范围,这应该没有疑问。与商周以后以文字记载为主的历史相比,五帝时代历史的特点是:第一,历史信息的传承以口耳相传方式为主,文字、器物图画、民俗仪式等方式为辅;第二,以文字的形式来记载的历史文献很少;第三,历史信息带有浓厚的神话色彩。这就要求研究者不能将史料仅限于以文字的形式来记载的历史文献,而应该将器物图画、神话传说、民俗仪式、其他民族文献和民间口耳相传信息都纳入研究视野之中。研究者还要掌握一定的人类学知识,具备神话传说的历史解读能力,发掘出神话传说材料的历史价值。研究者如果排斥神话传说、民俗、民族材料,将视野局限于部分历史文献之上,建立符合科学要求的五帝史系统,探索中国文明之源必将成为一句空话。

注释:

①《史记·五帝本纪》:“余尝西至空桐,北过涿鹿,东渐于海,南浮江淮矣,至长老皆各往往称黄帝、尧、舜之处,风教固殊焉,总之不离古文者近是。予观《春秋》、《国语》,其发明《五帝德》、《帝系姓》章矣,顾弟弗深考,其所表见皆不虚。书缺有间矣,其轶乃时时见于他说。非好学深思,心知其意,固难为浅见寡闻道也。”(见中华书局,1959年版,第46页)

②钟敬文在《关于记录整理的忠实性问题》谈到了民间文学的价值、真实性以及如何保持其真实性问题,这里所说的民间文学,也包括神话传说、志怪传奇和纬书等。他说:“有的同志说,民间文学,本身是在不断被改变着的。记录者或整理者也是群众的一员,因此,不妨根据自己的理解和要求去加以改变。这种说法是不正确的。群众的改变民间故事和歌谣,也大都是集体或集体的成员的活动。即使是个别成员的活动,也大都忠实地表现着他们所属一定集体的思想、感情和艺术趣味等,而且这种活动往往是不自觉的。不像知识分子那样怀着明确的目的去增删它。如果一般的记录者都有权凭着自己的意志、才能去自由地改变民间文学的作品,那么作为‘历史文献’的真价值就一定要丧失了。我们要知道,民间故事、传说,是广大劳动人民对社会、生活大都真实反映。它不但表现了他们的艺术才能,也表现了他们的体验、思考、想象和愿望。在这里,它蕴含着丰富的、真实的民众的生活和历史资料,蕴藏着无价的民众心理学。这种史料价值,不但在人文科学上使用的范围十分广阔,它的重要性也是绝不能让别的东西代替的。它是真正的人民精神文化财富。”(《钟敬文学术论证自选集》,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68—69页)

[1]傅斯年.历史语言研究工作之旨趣[C].20世纪中华学术经典文库历史学史学理论卷 [Z].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 2009.

[2]周勋初.当代学术思辨[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3.

[3][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4][唐]·刘知己.史通[M].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

[责任编辑 杨贺]

K206

A

2095-0438(2017)03-0100-05

2016-12-07

付希亮(1969-),男,河北魏县人,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中国上古史、古代文学。

国家社科后期资助项目(16FZS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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