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女性主义的兴起与特征
2017-04-14曾翔
曾 翔
(四川司法警官职业学院 思政部,四川 德阳 618006)
众所周知,自1729年英国的沃斯通克拉夫特发表《女性权利》开始,女性主义话语就开始了不断推陈出新的历程。总体来说,女性主义经历了两次大的浪潮,第一次浪潮指的是以追求女性权利为目标的西方女性运动,以女性获得财产权、选举权、受教育权等大获全胜。第二次浪潮指的是政治色彩过于浓厚的激进女性主义运动,其目的是要消除两性差别,以凯特·米利特的《性政治》为代表,明确提出性别与种族、阶层和阶级一样具有政治属性。显然这两次女性主义浪潮的核心观念是父权制、社会性别。如果说有第三次女性主义浪潮,则以美国黑人女作家丽贝卡·沃克1991年发表在《女士》(Ms.)期刊上的《成为第三次浪潮》为标志,具有较强的后现代批判特征和浓厚的哲学意味,她同样关注社会性别,要求终结阻碍女性发展的各种力量。随着现代工业和市场经济充分发展,以全球化的现代传媒(尤其是电子传媒)为介质,由消费意识形态来筹划、引导大众,以时尚化手段运作的当代文化消费形态给女性带来了更多的机遇与挑战,出现了更具颠覆性的后女性主义。
一、 后女性主义的兴起及其与女性主义的关系
后女性主义于1980年代首次提出,描述女性主义历史走向退化的趋势,后来成为理论拓展、批判早期女性主义话语的标签。实际上,早在20世纪初后女性主义观念就已经萌芽,1919年,一群女性自由激进主义者在格林山庄集会开启了后女性主义的新旅程,她们宣称:我们不对男性或者女性感兴趣,而是对整个人类感兴趣,道德、社会、政治、经济与性无关,承诺她们的立场是不反对男性,被称为不反对男性的先进女性。[1]282反对女性和男性对立,呼吁人类是整体,突破了男女二元对立思维的固有局限,成为批判性后女性主义的最早起源。
究竟什么是后女性主义,并没有统一的说法,但是后女性主义内涵丰富。一方面她们坚称女性主义已经成为历史,对女性主义进行了较为中肯的批判,质疑女性主义运动单一而僵化的观念,强调作为女性主义者或者理解女性主义都应该具有多元的视角和思维,通过反本质主义的策略,强调主体,打破了女性主义作为他者的身份形象。可以说,随着后女性主义时代到来,任何一个女性主义团体的观念都将受到审视与批判。另一方面,后女性主义与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后结构主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不仅是“后”思潮中的一种,而且与后现代主义、后结构主义、后殖民主义有交叉领域,代表一种动态的发展历程,是一场试图消解身份政治,挑战现代主义、父权制和资本主义的空想运动。这是一种从成熟走向自信的政治和学术理论,不再局限于女性主义所看重的“平等”,与其他寻求变革的政治和哲学运动一样,其立场是多元的、差异的、反思的。[2]4虽然“后”这个词缀早已臭名昭著,是“离去、消失或者死亡”的代名词,但这里仍然可以看作是女性主义思想中最具革命性的词汇,标志着女性主义新阶段已经到来,不再局限于关注性别、阶级、种族等这些统一性的概念,而是更加关注个性化,强调女性自由与个性发展,意味着男性和女性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不再是压迫与被压迫、排斥与被排斥的关系,男性与女性历史上固有的对立关系得到缓解,进入一个前所未有的和平状态。
1985年,耶鲁大学教授托里认为在解构早期女性主义二元思维的过程中,后女性主义宣告了女性主义的终结,成为女性主义发展历程中的重要组成部分。[3]如果说后女性主义最初仅仅是媒介给一二十岁的年轻女性贴上的标签,那么到了21世纪,后女性主义则特指那些受益于女性主义运动,获得教育得以进入职场,在家庭中扮演新角色的年轻女性,她们可能安于现状,不要求有进一步的政治改变。[4]1990年代,后女性主义开始在学术和媒体领域流行,媒体认为后女性主义的时代到来了,并称之为第四次女性主义浪潮。毫无疑问,后女性主义正在经历着一场自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第二次女性主义浪潮之后最有意义的改变,从讨论平等到关注差异,不再局限于集体主义、行为主义政治,在逐渐主流化的进程中涌现出新一代女性,他们重新定义女性运动的目的和女性的身份。[2]1她们鼓励女性重新定义女性气质,致力于解决那些限制或者压迫女性的问题,试图打破女性的历史形象以及束缚女性的陈规,提出“性别女性主义”和“公平女性主义”,前者指的是早期女性主义,她们认为女性是牺牲品;后者指的是不仅仅为争取女性权利而斗争,而是争取所有的权利和平等的意识形态,要求为女性提供更多更可行的选择。[5]273
不少人认为后女性主义就是第三次女性主义浪潮。应该说,二者的确有相同点,诸如批判性、多元化等。但是第三次女性主义浪潮更多是为了与第一次、第二次浪潮不同而给自己贴上新标签,而后女性主义则相信女性主义的使命已经完成,他们相信个人选择和努力可以给女性带来力量和平等;第三次女性主义的姿态是永远有做不完的事情,而后女性主义会说,别抱怨了,走,买高跟鞋去吧;第三次女性主义浪潮纠结于女性错综复杂的身份,要求终结所有类型的妨碍女性走向成功的压迫,后女性主义则依赖具有竞争力的个人主义,回避集体行为,它无视或忽略女性的恐惧、女性所遭遇的强奸、其他暴力以及没有任何政治经济优势的情况。[6]一定程度上,我们可以认为,第三次女性主义浪潮关注的还是作为女性的人,而后女性主义则关注作为人的女性。
二、 后女性主义的特征与话语范式
后女性主义很长一段时期成为新闻时髦词,她以其自相矛盾的思想和多元的视角嵌入当代社会、文化、政治和学术批评领域,形成独特的理论话语,引起我们的关注和审视,更为重要的是她显示了21世纪学术领域的新气象。作为一种源自社会组织结构崩塌的文化前沿理论,她存在于多种话语体系中,她们试图在女性社会解放进程中捕捉社会、文化和政治的变化规律。部分学者认为后女性主义实际上是某种独特的感情,由诸多相互关联的主题组成,主要有以下六个方面:女性仅仅是一种身体属性;从客体向主体转化;强调自我监督、管理和自律;聚焦个人特征、选择和激励;主导自我改造范式;重提男女有别的观念。[7]实际上,后女性主义的特征是复杂而充满矛盾的。
(一) 批判性与建构性
不论是第一次女性主义浪潮还是第二三次女性主义浪潮,她们在历史上的地位都是有目共睹的,在女性发展历程中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后女性主义以质疑的态度对历史上的女性主义进行了批判与颠覆,Tasker and Negra 认为“作为女性主义批评家,我们的责任就是以怀疑的眼光审视大众”[8]21。她们认为女性主义已经成为过去式,否定了女性主义在当代生活中的作用。反对者们就此认为后女性主义是历史的退步,最重要的是他们认为后女性主义将女性解放与消费、需求紧密联系,忽视阶级因素,忽视那些长期以来制约女性发展的问题将导致女性地位降低,如忽视经济压迫将导致女性收入低,忽视性别歧视将导致女性工作机会受限只能留在家中照顾孩子。[8]12正是因为后女性主义重视消费,卷入商业,不关注资本主义对女性的压迫与制约,被人戏谑为“出卖”女性主义原则,背叛女性主义初衷,是自由女性主义。不仅如此,她们倡导男女确实有别,大力歌颂性,庆幸女性特征,认为女性可以因性而跳脱衣舞,演性感电影。她们认为性别不是一成不变的,倡导不要孩子,进入职场,修改生育法,从整个人类发展的角度来说,后女性主义思想确实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后女性主义具有强烈的批判性。当传统女性主义因女性成为牺牲品而哀怨的时候,后女性主义则高调庆幸自己是女性,有女性温柔的气质,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可以说,重新思考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是女性主义思维转型的标志;远离传统女性主义政治是女性主义恢复活力的重要源泉。后女性主义批判第二次女性主义浪潮“太白人化”“太直接”“太自由”,导致来自边缘的女性和文化被忽略;批判第二三次女性主义浪潮的二元思维以及本质主义倾向。对自由女性主义的批判实质上就是挑战现代女性主义政治,其质疑的立场无疑会将其带向日趋完善的状态,象征着女性运动一直在持续不断地改变她自身而不断努力,在打破二元思维模式的进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与第二次女性主义的性政治不同,她们更强调在21世纪多元化语境中的主体地位,强调多元化与差异性。如果说后女性主义成为女性主义的退化现象,那么这种退化成功地重新定义了女性主义,构建了新的女性自由运动,成功解构了80年代由媒体构建的虚无的导致女性痛苦的问题,从而使女性收获了更多权益。[9]24
(二) 微政治性与去政治化
在社会学和政治学领域,后女性主义成为“后”时代思想观念发生巨大变化的一种症候,在当代社会中具有重大影响和不可替代的作用。[10]250Julie Ewington指出,“后”意味着她不是女性主义,而是女性主义政治的历史话语。后女性主义鼓励女性去发展并思考属于他们自己的历史,而不仅仅是对现代主义宏大进程的模仿。[11]109这样的语境中,后女性主义的反本质主义和个人主义倾向是明显的,反对者认为这种去政治化正是政治无能的表现。[12]63
后女性主义拒绝历次女性主义浪潮所强调的“性政治”,拒绝向男权宣战,她们相信当代女性已经获得与男性一样的平等权利,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和观念,能够拥有自己喜欢的生活,甚至相信在学校和职场她们都超过了男性。[13]虽然他们欣赏第二次女性主义及其所取得的成果,但是她们认为这样的行为已经没有必要了。很显然,后女性主义并没有放弃变革和反抗的努力,更不会有意去政治化。虽然他们不以批判生产和政治为先决条件,他们最大的解构意义在于她们提供了理解政治和实践批判的与众不同的观念。后女性主义的政治性体现在其多元的立场和个人的主体地位,强调女性主义与西方政治和媒介的关系;去政治化体现在反女性本质主义,虽然后女性主义不反对性别斗争,但是她们不愿意因为任何政治运动而给自己贴上意识形态的标签。Patricia Mann指出,我们不能把女性主义理解为女性主义及其政治斗争转向的一种模式,也不能理解为草根一族为争取权利而进行的政治斗争,相反,后女性主义以政治上自相矛盾的方式清晰地表达出女性的内心感受,思考女性和男性的关系,并且这一思考已经进入主流。[14]118
(三) 流行性与学术化
后女性主义常常在论证女性主义与流行文化的关系语境中讨论,成为典型的文化现象,是大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被称为流行的女性主义。多数人对后女性主义的认识和理解均来自媒体的报道和叙述,媒介常常以常识报道的形式塑造“后”时代的女性形象,如高矮胖瘦等标准,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媒体要求女性沉默、美丽、节食、抛弃职业或者其他愿望,生更多的孩子,永远保持年轻,所以后女性主义成为全球化媒介景观的重要组成部分。[15]
如果说后现代主义挑战的是身份政治,那么后女性主义则采取流行文化策略。[16]5它不仅是一个新闻时髦词,还是一个交织着文化、社会、政治、学术和其他多种话语的独特理论体系,更为重要的是她显示了21世纪的一种现象和气质。[10]254与早期女性主义相比,后女性主义者生活的时代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再是基于政治的社会关系,而是基于社会结构和文化的新视野,她们有着完全不同的生活经历和视野,但二者之间就像母女一样,有着不可割裂的血缘关系,作为叛逆的女儿,后女性主义既是女性主义的延续,也是早期女性主义的终结者。Rebecca Walker 指出,当代年轻女性全力反对女性主义这一标签,因为和我们的母辈们相比,我们对世界有完全不同的优势……,对于我们中的大多数,成为一个女性主义意味着认同,意味着要适应一种缺乏个性、单调乏味的生活,甚至意味着不能拥有完美个人历史的身份。我们害怕身份会支配或者束缚我们的生活,担心身份会让我们与其他人争斗,不希望身份强迫我们选择难以改变的角色,如女人反对男人,黑人反对白人,受压迫者反对压迫者,善良反对邪恶。[17]xxxiii多数后女性主义研究者以研究大众文化为主,而大众文化的核心就是自由选择,因此她们不会采取将女性主义和流行文化对立,将真实的女性主义和虚拟的女性主义对立,将男性与女性对立的二元思维模式。
Michele Barret 认为,女性主义通过大量的文化论证去思考政治的倾向与日俱增,这样的文化转向实际上创造了更具批判性和灵活性的女性主义,不再局限于父权制、资本主义、性别、社会属性等,而强调解构和差异。[18]22如果说女性主义最初要求自由平等,到了+后现代时期,女性主义则转向关注差异,认同碎片化,质疑统一性。他们更强调自我决定的权利,自我选择的权利,对于怎样生活,怎么样选择并没有标准答案。[19]Stephanie Genz分析了后女性主义的基本结构、批评语境和千差万别的定义及其作为流行媒介代表的意义,采取内省和跨学科的方法,既与早期的女性主义进行对照,又将其放到大众文化、学术与政治的大语境中去审视。[20]240
三、 后女性主义的当代启示
后女性主义不是某种意义上的新女性主义,并不代表某种激进的、革命的或者开创性思想,她源于女性主义及其解放运动影响下的学术、媒介以及商业文化,从这个角度来看,她是值得铭记的,因为后女性主义眼中的女性不是同质化的铁板一块,有着多元的思想倾向。后女性主义思潮在1980年代达到批判的高峰,在新世纪获得新的生命,成为融合大众文化、学术思想、政治理论与女性主义的多元化的学术场域,她要求我们去质疑、反思,思考在一个去逻各斯中心的时代如何批评,如何分析问题,如何得出合理的结论。
后女性主义在被建构还是自我建构的观念上是一分为二的,她们认为,女性在消费过程中既是自由的也是受束缚的;既是消费主体也是消费客体;既是主动的也是被动的;既有清晰的形象也有模糊的姿态,这种悖论式的观念成了后女性主义对女性主义的挑战。[21]
我们清楚地知道,后女性主义作为一种理论策略,因其固有的多元特质,从一开始就交织着进步与退化、建构与批判、反抗与救赎的矛盾。她们本质上是中立的,致力于将主体转向沉默的消费者,从而建立有效的成体系的批评理论。[10]19Patricia Mann认为后女性主义是在这样的语境中产生的,当旧的游戏规则还没有退场,新的演员、变革与规则已经开始登场。[14]5后女性主义最有意义的是容纳性别、文化和政治等更加复杂的视角,提出了一系列的质疑,为实施建设性的行为提供了机会,拓宽了我们的阐释框架,为当代女性发展带来了更多机遇与挑战,我们希望这样的审视将引领其他学者开辟源源不断的未知的后女性主义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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