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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化理论在法兰克福学派中的流变

2017-04-14司晓静

山西高等学校社会科学学报 2017年2期
关键词:技术理性马尔库塞卢卡奇

司晓静

(中国人民大学 哲学院,北京 100872)

异化理论在法兰克福学派中的流变

司晓静

(中国人民大学 哲学院,北京 100872)

在历史唯物主义视阈下,任何理论的产生与发展都受到社会历史条件的制约。马克思的异化理论产生于19世纪自由资本主义时期,它既对20世纪垄断资本主义时期的卢卡奇的物化理论和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理论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又在它们之中发生了重要的变化。文章主要讨论法兰克福学派中的霍克海默、阿道尔诺的工具理性批判理论以及马尔库塞的“单向度”理论和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凸显三者之间以及它们与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和卢卡奇的物化理论之间的流变。

异化理论;物化理论;工具理性批判;“单向度”;交往行为

1932年,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面世,立即在西方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围绕着《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学界展开了各个方面的讨论,包括异化理论问题、“两个马克思”的问题、人道主义问题、共产主义社会等等。其中,对西方马克思主义者,特别是法兰克福学派影响最大的当属异化理论。

一、 历史语境下的异化理论和物化理论

马克思生活于19世纪自由资本主义时期,这一时期处于资本主义历史发展的上升阶段。在这一时期,没有垄断组织和国家对经济的干预,企业之间为了攫取利益进行自由竞争。为了获得更多的利润,资本家一方面改进技术,提高劳动生产率;另一方面就是压榨和剥削工人阶级,迫使他们出卖自己更多的劳动力去生产商品,从“相对剩余价值”和“绝对剩余价值”两个方面赚取利润。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马克思通过观察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事实指出,工人生产的商品,不仅不归自己所有,他们反而被商品及其生产所奴役,工人的劳动呈现为一种异化状态。在对异化现象进行描述的基础上,马克思抽象出异化理论的四个表现:(1)劳动者同自己的劳动产品相异化;(2)劳动者同自身相异化;(3)人同自己的类本质相异化;(4)人与人相异化。那异化产生的根源和解决路径何在呢?简单来说,在马克思看来,私有财产是异化劳动的产物和结构,但是在一定程度上又表现为异化过程借以实现的手段。然而,私有制在推动异化过程的同时,也蕴含了扬弃异化的道路,那就是通过无产阶级的政治革命消除阶级、剥削和私有制,进入共产主义,最终实现人的本质的复归、人的自由与解放。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历史的推进,19世纪末20世纪初,主要的资本主义国家先后进入垄断资本主义阶段。在这个阶段,一方面,国家开始扩大对经济的干预,采用各种措施推动经济发展,提高劳动生产率,缓和经济危机,工人的生活条件得到了明显的改善,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的革命意识趋于弱化;另一方面,按照无产阶级革命的观点,暴力革命应当在生产力发达的国家首先实现,然而事实是,无产阶级革命在生产力落后的俄国取得了胜利,而在生产力发达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却屡遭失败。

面对历史发展的新情况,不同的马克思主义学派关于马克思主义如何适应这些新发展给出了不同的回答。第二国际作为“正统马克思主义”,从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入手,认为革命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失败的原因在于它们的政治和经济条件不成熟,但资本主义的暂时稳定和发展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其基本矛盾,无产阶级革命终将到来。而卢卡奇则从意识形态批判入手,他认为无产阶级革命失败的原因不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客观条件不成熟,而是他们的主观条件不成熟。言外之意,无产阶级不仅没有形成自己的阶级意识,还受到资本主义社会物化意识的思想渗入。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卢卡奇首先从物化现象入手,批判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合理化。卢卡奇的物化,描述的已经不是马克思所面对的19世纪自由资本主义时期商品交换中出现的异化劳动,而是韦伯所描述的从泰罗制以来的20世纪垄断资本主义时期商品生产中出现的合理化。在他看来,垄断资本主义时期的资本家开始推行泰罗制*“泰罗制的基本内容是:从企业中挑选体格最强壮、技术最熟练的工人进行操作,拍成电影,以秒或几分之一秒的单位记录下完成的所谓‘标准操作方法’。据此制定生产规程和劳动定额,规定不同等级的工资单价,迫使工人以最紧张的劳动去达到规定的定额,超过定额的有奖,达不到定额的受罚。” “泰罗制的目的是极大地榨取工人的剩余劳动。它迫使工人增加劳动强度,在单位时间内付出成倍的体力,以致严重地摧残工人的健康。在这种制度下,仅少数人可以得奖金,而多数人则被榨尽血汗后赶出工厂。因此泰罗制有血汗工资制之称。”见O.A.叶尔曼斯基著《科学的劳动生产组织和泰罗制》,张贤务、陈慧芬译,商务印书馆1987年版,“出版说明”第1页。,目的是最大限度地压榨工人的剩余劳动。所谓泰罗制,是根据合理性和可计算性研究出来的生产效率最高的操作方法。这种方法把以前时间的持续性劳作分割成许多部分,这些部分被不同的工人主体所操作,取代了一个主体的连续性操作,时间的持续性被分割到空间的广阔性上。这种时间的空间化不仅把生产客体分割成各个部分,生产的主体也被分割成相应的各个部分,劳动主体被机械化和抽象化、局部化和孤立化,生产的主体不再占有主体所应当占有的地位,反而被客体化和物化。卢卡奇认为,物化的根源在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合理化模式,他从无产阶级的总体性意识中寻求消除物化的解决途径。

在对物化现象阐释的基础上,卢卡奇从物化意识入手,批判资本主义社会的意识形态。卢卡奇认为,表现在主观和客观方面的物化结构是物化意识的实质,物化意识的方法论实质是“事实”崇拜,理论形态表现在资产阶级理性主义哲学和第二国际的庸俗马克思主义两个方面。物化意识是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与之相对应的是作为无产阶级意识形态的“总体性意识”。“无产阶级的总体性意识是一种高度的自觉意识,是对资本主义社会中物化结构的本质的揭露和无产阶级所处境遇与地位的把握,它揭示了资本主义制度合理性的暂时性,意识到了自己身上所肩负的历史使命,因而能够采取自觉的行动去‘要求一个现实’。”[1]

卢卡奇的物化理论对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霍克海默和阿道尔诺在《启蒙辩证法》中,把异化理论和物化理论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扩大到对人类文明史的批判;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中,从异化和物化的角度对消费文化进行深刻的揭露和批判;哈贝马斯提出“重建历史唯物主义”和“交往行为理论”;鲍德里亚和詹姆逊对物化问题也进行过分析和研究。

但是,卢卡奇的物化理论在新的历史时期仍然表现出了一定的局限性。第一,卢卡奇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仍然是在马克思主义理论本身的发展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大背景下展开,这一批判与其说是认识和分析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工具,不如说是指导无产阶级革命实践的理论。第二,很多学者认为,卢卡奇过分地强调总体性意识在无产阶级革命中的作用,存在唯意志论的嫌疑。

因此,一方面,法兰克福学派的学者同马克思和卢卡奇一样,对资本主义社会及其意识形态进行批评,并将批评扩大到文化领域,对资本主义社会展开文化批判,就像佩里·安德森所说的:“西方马克思主义典型的研究对象,并不是国家或法律。它注意的焦点是文化。”[2]另一方面,他们已经不再坚持理论与实践相统一的原则,不同于马克思和卢卡奇的无产阶级暴力革命,他们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仅仅局限在理论范围之内,并不要求革命的实践。

二、 霍克海默、阿道尔诺的工具理性批判理论

霍克海默与阿道尔诺是法兰克福学派的第一代代表人物。他们认为,在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之后,资产阶级通过各种手段调整生产关系以推动生产力的发展,资本主义非但没有灭亡,其统治反而越来越稳固。无产阶级丧失了革命的斗志与动力,纳粹势力与文化工业的出现,使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和卢卡奇的物化理论不再适用于社会的发展需求。因此,他们提出了工具理性批判理论,继卢卡奇的物化理论之后对资本主义社会展开批判。

霍克海默与阿道尔诺的工具理性批判理论吸收了马克斯·韦伯的合理化理论,将马克斯·韦伯的形式理性等同于工具理性,并将工具理性理解为主观理性。工具理性是通过精确的计算而达到功利目的的理性,它推崇的是工具本身与科学技术。在追求目的的过程中,行动主体只关注手段和目的,无视人的精神和价值。

霍克海默与阿道尔诺批判工具理性认为,人类启蒙的工具理性导致了人的不自由与异化。他们在《启蒙辩证法》中把人类历史分为三个时期:神话时期、启蒙时期和启蒙精神失落后重新成为神话的时期。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技术水平的提高,人们通过理性告别神话进入启蒙阶段,理性在人的社会生活中承担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当人们开始把科学理性当作工具理性、当作神来看待,他们就再次陷入了把工具理性当作神的神话时期。关于启蒙的工具理性的悖论,霍克海默和阿道尔诺指出:“就进步思想的最一般意义而言,启蒙的根本目标就是要使人们摆脱恐惧,树立自主。但是,被彻底启蒙的世界却笼罩在一片因胜利而招致的灾难之中。”[3]1可见,启蒙的工具理性本身是为人们把握和不再恐惧自然提供一种规律,但是人们掌握了工具理性和自然规律之后,却用它们来支配与控制自然和他人,导致人类自身陷入危机。

霍克海默与阿道尔诺“把工具理性的形成机制归结为人为了自我持存而甘受同一性逻辑的宰制,不管这种同一性是自我持存的同一性还是抽象价值的同一性”[4]154。人为了保持自身的同一,不得不控制自然与他人,要实现对自然、他人的控制,只能依靠工具理性。随着科学技术对自然界的利用和改造,这一过程对主体本身也产生了影响。“这种支配不仅仅为人与其支配对象相异化付出了代价,而且随着灵魂的对象化,人与人的关系本身,甚至于个体与其自身的关系也被神化了。个人被贬低为习惯反映和实际所需要的行为方式的聚集物。泛灵论使对象精神化,而工业化却把人的灵魂物化了。”[3]22

霍克海默和阿道尔诺认为,启蒙的工具理性还导致了文化的堕落。文化艺术的本质在于自由的创造性和对现实存在否定的超越性,但是在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文化艺术的本质丧失了,堕落为大众文化。之所以会堕落为大众文化,是因为社会生产的商品化和科学技术的工具化,使大批量复制生产的文化产品成为可能。因而,文化艺术具有了标准化、数量化、同质性和同一性的非个性存在方式,不再是唯一的、独特的、不可替代的个性产品。

工具理性在文化领域的扩张产生了文化工业,文化工业以科学技术为基础,具有复制性的特点。消费者对文化的需求并不是自身的需求,而是被规定了的需求,消费主体只是作为文化工业的对象而存在。文化产品之所以被生产出来,只是为了满足消费者的消费需求,而不是为了满足任何真正的需要。文化工业向人们承诺提供娱乐以及使人们能从束缚中得到解脱,但实际上它没有实现自己的承诺,反而给人们带来压抑并且使这种压抑愈演愈烈。因此,文化工业不仅具有了欺骗性,还具有了操控人的特性。“在文化工业中,这种模仿最终变成了绝对的模仿。一切业已消失,仅仅剩下了风格,于是,文化工业戳穿了风格的秘密:即对社会等级秩序的遵从。”[3]118-119因此,文化工业潜在地、有效地操纵和控制了大众,不仅仅泯灭了人的个性,也使大众丧失了对现实社会的批判能力,最终达到其文化欺骗与意识形态的统治。霍克海默与阿道尔诺批判文化工业,认为它是启蒙精神自我摧毁的表现,是启蒙理性为自身树立的耻辱柱。

霍克海默与阿道尔诺的工具理性批判理论在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发展史上具有承前启后的作用,它既吸收和继承了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和卢卡奇的物化理论,也为以后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奠定了批判的基调,对马尔库塞的“单向度”理论、解构主义和后现代主义产生了影响,还启发了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

三、马尔库塞的“单向度”理论

马尔库塞是法兰克福学派中最激进的思想家,被称为“青年造反者的精神之父”,在他的全部理论工作中,他对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处于中心地位。马尔库塞吸收了马克思异化理论和卢卡奇物化理论的思想精华,将弗洛伊德的生命冲动融入自己的理论,创造性地发展了霍克海默和阿道尔诺的工具理性批判理论,提出了技术理性理论。

马尔库塞吸收了霍克海默和阿道尔诺在《启蒙辩证法》中对理性的论述逻辑。在他看来,理性在古希腊时期,具有逻各斯和努斯的含义,但是在启蒙运动之中,理性的逻各斯和努斯含义被掩盖,丢失了自身的创造性和对现实的批判力,理性逐渐堕落为技术理性,成为压迫和控制自然与人类的工具。在资本主义社会的发展中,技术理性取得了很多成就,获得了绝对的统治地位,但是在这些成就的背后是对人的爱欲的压抑。

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对人的爱欲的压抑主要表现为人的异化。人在劳动的过程中,丧失了自由自觉劳动的本质,成为资本社会大机器上的一个部件,被孤立化、原子化,更重要的是,人们并未意识到自身的物化状态。“因此,现代资本主义社会虽然是人类文明迄今达到的顶点,但是,同时也是爱欲受到压抑的顶点,也就是物化的顶点。”[4]212

爱欲受到压抑以及异化的根源在于技术理性,在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中,技术理性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每一个角落,使社会具有了同一性、标准化,丧失了个性与差异性。技术理性带来的影响反映在个体身上,就是使他们丧失对社会的批判能力,使他们对现存的社会制度持有维护的态度。因而,技术理性也是人们无法意识到自身异化的原因所在。马尔库塞总结了技术理性的特征:“一是技术理性是在技术、理性和逻辑的基础上形成的;二是技术理性以自然科学的模式来衡量知识,尤其是以定量化和形式化作为知识标准;三是技术理性把世界理解为工具,关心的是实用目的;四是技术理性强调其中立性的特点,将事实与价值严格区分。因而,技术理性是一种单向度的或肯定性的思维方式。”[5]

马尔库塞在《单向度的人》中区分了两种向度:一种是肯定的、接受的向度;另一种是否定、批判的向度。在他看来,否定、批判的向度更有意义。但是,在发达的工业社会中,人成为单向度的人,丧失了批判精神,对现存制度持肯定的态度。作为进行无产阶级革命主体的工人阶级,同样成为了单向度的人,而这是令马尔库塞最痛心疾首的。

“单向度的人”的出现,最终导致了“单向度社会”的形成。“单向度社会”指的是,在发达的工业社会中,整个社会只存在同一的价值取向和判断标准,只具有肯定、接受的向度,而失去了否定、批判的向度。单向度的社会,在政治领域表现为各个政治派别的同一化,政治派别之间的对立不再威胁社会的存在与发展;在生活领域表现为人们的生活方式趋于相同,没有差别性;在文化领域表现为表达理性的高层文化同社会现实具有同一性,不再同现实具有不同的选择;在思想领域表现为标志着单向度思维方式的实证主义和分析哲学把语言的意义同事实及具体操作相等同,把多向度的语言变成单向度的语言。

在单向度的社会中,单向度的人追求的幸福是一种被压抑的幸福,追求的自由是一种被规定的自由。马尔库塞说:“发达工业文明的奴隶是受到抬举的奴隶,但他们毕竟还是奴隶。因为是否是奴隶‘既不是由服从,也不是由工作难度,而是由人作为一种单纯的工具、人沦为物的状况’来决定的。作为一种工具、一种物而存在,是奴役状态的纯粹形式。”[6]28因而,不论人生存的境况有多么舒适,社会有多么安稳与先进,人还是作为一种非人存活于其中,人还是无法摆脱被奴役的状态。

马尔库塞提出了自己的“大拒绝”理论,即不仅应当拒绝资本主义社会通过技术理性来控制和支配人民,还应当拒绝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一切。他的“大拒绝”理论的目标在于摧毁资本主义社会的文化,要求人们抵制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一切文化,并且对传统文化加以改造。马尔库塞虽然将革命的希望寄托在了“新左翼”身上,但是并没有对其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对现存的资本主义社会提出批判性的否定。他在《单向度的人》中的最后说:“社会批判理论并不拥有能在现在与未来之间架设桥梁的概念;它不作许诺,不指示成功,它仍然是否定的。它要仍然忠诚于那些不抱希望,已经并还在献身于大拒绝的人们。”[6]203

四、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特别是在20世纪60年代之后,西方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发生了很大变化。科学技术在社会生活中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大,甚至成为了一种统治人的意识形态,工人阶级的生活状况大为改善,阶级矛盾逐渐缓和,马克思和卢卡奇的无产阶级革命已经不适合时代的发展。而霍克海默与阿道尔诺批判工具理性与文化工业,马尔库塞批判技术理性与单向度的人和社会,在法兰克福第二代代表人物哈贝马斯看来,他们的理论有其合理性与价值,但是也存在一定的问题。

哈贝马斯像霍克海默、阿道尔诺与马尔库塞一样,也批判作为“意识形态的”技术与科学,但与他们不同的是,他强调科学技术的两重性。科学技术一方面成为“意识形态”,成为统治人的工具与力量;另一方面,科学技术还是社会生存与发展的动力,是“第一位的生产力”。哈贝马斯批判他们过分夸大了科学技术的负面作用,同时指出,从卢卡奇到霍克海默、阿道尔诺,再到马尔库塞,他们的批判理论都是在意识哲学的范围内兜圈子,而意识哲学无法提供解决异化与物化的途径,意识哲学忽视了与他人之间的交往,由此导致了现代社会的种种困境。因而,哈贝马斯提出交往行为理论,以此来克服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物化现象——“系统”对“生活世界”的殖民。

在哈贝马斯看来,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科学技术异化的根源在于,以科学技术为基础的劳动“合理化”导致了交往行为的“不合理化”。科学技术的飞速发展带来的是劳动的“合理化”,劳动越来越符合以可计算性为原则的技术理性的要求,但是劳动的“合理化”却导致了主体间相互关系的淡化。主体与主体之间的关系,即交往行为被降低为物与物之间的关系,导致了人的物化,使人成为物的附属而被物所统治。也就是说,当技术理性越出自己适用的范围,延伸到本由交往行为调节的生活世界的时候,就导致了生活世界的异化现象。生活世界本是主体间交往行为得以展开的文化世界,但是,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系统的复杂性和独立性的不断增强,导致系统反过来干预和破坏生活世界,产生了“生活世界的殖民化”。就像哈贝马斯所说的:“技术统治论的命题作为隐形意识形态,甚至可以渗透到非政治化的广大居民的意识中,并且可以使合法性的力量得到发展。这种意识形态的独特成就就是,它能使社会的自我理解同交往活动的坐标系以及同以符号为中介的相互作用的概念相分离,并且能够被科学的模式代替。同样,在目的理性的活动以及相应的行为范畴下,人的自我物化代替了人对社会生活世界所作的文化上既定的自我理解。”[7]

因此,要消除科学技术的异化,就要在生活世界中,以交往行为的“合理化”取代劳动的“合理化”,以交往行为取代劳动在人类社会历史发展中的核心地位。哈贝马斯在这里强调的是主体间性,即主体与主体之间的沟通与理解关系,而不是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关系。

哈贝马斯认为,普遍语用学是交往行为理论的基础。他区分了策略行为和交往行为,前者是受工具理性支配的行为,主要涉及主体与客体之间的关系;后者是受交往理性调节的行为,主要涉及主体与主体之间的关系。语言理解在交往行为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因而,建立平等、合理的言语行为模式至关重要。普遍语用学的目标是建立“理想的言语情景”,其内容十分复杂,但主要由两方面构成:一是交往的参与者必须遵守言语的普遍有效性规范;二是交往的参与者必须具备交往资质。言语的普遍有效性规范有四个条件,即可领会性、真实性、真诚性和正确性。交往资质有三个方面,即选择陈述性语句的能力、表达言说者本人意向的能力和实施言语行为的能力。

交往参与者遵守言语的普遍有效性规范,建立平等、合理的言语行为模式,也就是建立主体间平等、合理的相互关系。主体间的这种平等合理关系为个体发展和社会进步奠定了基础,同样为交往的“合理化”和技术异化的扬弃奠定了基础,确保“生活世界”走出“系统”的“殖民”统治,恢复其“公共领域”的本来面目。

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与异化理论和物化理论以及工具理性批判理论和技术理性批判理论不同,它并不全盘否定资本主义社会,而是部分肯定了资本主义社会的成就;它的目的不在于纯粹性的批评,而在于批判后的重建与改良。它突出了主体间交往活动的重要性,开始了对资本主义合法性的研究批评,使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哲学理论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五、结语

资本主义社会本身经历了不同的发展阶段,即早期的自由资本主义时期、自由资本主义向垄断资本主义的过渡时期、晚期的垄断资本主义时期。每一个历史发展阶段都有自身的特点,在不同历史时期产生的理论也不尽相同,这些理论在历史的长河中有着自身的流变。

早期自由资本主义时期,工人阶级受资本家严重地剥削和压迫,阶级斗争异常剧烈,马克思的异化理论产生,它强调工人的异化和阶级斗争;自由资本主义向垄断资本主义过渡时期,泰罗制和以可计算性为原则的合理化盛行,阶级斗争缓和,卢卡奇的物化理论产生,它强调人的物化和阶级意识;晚期垄断资本主义时期,资产阶级调整社会关系掩盖阶级矛盾,工人沉醉于舒适的生活,阶级斗争遥遥无期,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产生,它强调对技术理性和文化的批判。他们的理论都同自己时代的特征紧密相联,但又都是对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的异化的批判,理论之间有着衔接和流变。

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在经济方面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时,采取大量的措施调节社会矛盾以寻求社会的稳定发展。但是不论资本主义社会如何调节和缓解社会矛盾,不论这些措施是否使人们误以为自己的生活境况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人的异化都没有得到彻底的改变。因为在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掩盖下,人们很难意识到缓和矛盾的措施的最终目的不是改善人们的生存状况和异化状态,而是维护和巩固资本主义的统治,这些措施只不过是达到这一目的的手段和工具。

我国目前出现的很多问题以及人们面对的很多困惑,都与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20世纪所面临的问题相似。广大人民群众的物质生活水平得到提高,阶级斗争逐渐归于沉寂,科学技术成为第一生产力,技术理性成为社会生活的主宰。但是在技术理性凸显的同时价值理性失落,科学技术开始支配人们的社会生活,人的异化依旧存在。工具理性压倒了人的价值理性,虽然人们的财富增加了,但是人自身却慢慢丧失了。

因此,不论是马克思的异化理论,还是卢卡奇的物化理论,亦或是法兰克福学派的社会批判理论,在当今社会仍然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通过研究与学习他们的理论,我们可以保持一种非单向度的思维方式,对社会发展持有批判性的态度,在抵御技术理性的统治和价值理性失落的过程中,获得自身心灵的自由与安宁!

[1] 王晓升.西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34.

[2] 佩里·安德森.西方马克思主义探讨[M].高铦,文贯中,魏章玲,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97.

[3] 马克斯·霍克海默,西奥多·阿道尔诺.启蒙辩证法[M].渠敬东,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

[4] 周立斌.卢卡奇的物化理论及其演变[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

[5] 陈爱华.法兰克福学派科学伦理思想的历史逻辑[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336.

[6] 赫伯特·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M].刘继,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8.

[7] 哈贝马斯.作为“意识形态”的技术与科学[M].李黎,郭官义,译.上海: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63.

The Transforming of Alienation Theory in the Frankfurt School

SI Xiaojing

(SchoolofPhilosophy,RenminUniversityofChina,Beijing100872,China)

Under the perspective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any theories′ generation and development are restricted by social and historical conditions. Marx′s alienation theory is engendered in 19th century liberal capitalism period. On the one hand, it has an important effect on Lukacs′ materialization theory and the Frankfurt School′s critical theory in the 20th century monopoly capitalism; on the other hand, it has transformed among them. This article primarily discusses Horkheimer and Adorno′s critical theory on instrumental reason, Marcuse′s "one-dimensionality" theory and Habermas′ communicative action theory in the Frankfurt School to highlight the transforming in these three theories and their transforming from Marx′s alienation theory and Lukacs′ materialization theory.

alienation theory;materialization theory;critique of instrumental reason;"one-dimensionality";communicative action

2016-11-02

司晓静(1988-),女,河北邯郸人,中国人民大学博士生。研究方向: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哲学。

10.16396/j.cnki.sxgxskxb.2017.02.009

B089.1

A

1008-6285(2017)02-004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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