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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的青灯

2017-04-14谭兴国

蒲松龄研究 2017年1期
关键词:婴宁士子聊斋

谭兴国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红袖添香夜读书,这大约是历来读书人所追求的最佳境界。然而为功名所累,为稻粱所困的士子们,有几个能实现这样的理想?

自隋唐开科取士,至清末而废科举兴新学,凡一千三百年,饱学之士何止千万,能一科而仕而展胸怀者,天下之大,有几人欤?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于桃花一处开”(黄巢),“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李白),“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高适),“麒麟前殿拜天子,走马西击长城胡”(王翰),“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李贺)……功名之心万夫莫当,气冲宵汉,却也是空怀一腔热血;三十年功名尘与土,到头来,大多只能“心在天山,身老沧州”,像李白这样的天才,也只能落得个驱出宫城而“仰天大笑出门去”,辛酸的泪水洒满了长安古衢!

蒲松龄是众多怀才不遇之士的代表人物之一。他亦热衷于科举,弱冠之年即已开始了进士及第的美好梦想,但科举功名却像一个捉弄人的少女,虽曾一度向他微露秀色——年仅十九岁,“初应童子试,即以县、府、道三第一补博士弟子员,文名籍籍诸生间。”(清雍正三年张元《柳泉蒲先生墓表》)眼看就要一步登天,功成名就,但功名却对他收敛了笑容,飘然远离,成为一轮悬在空中的可望而不可及的皓月,只在梦中闪着清辉。蒲公功名之心坚韧不灭,一面舌耕度日,一面继续科举,半个世纪过去,从黄齿小儿到“布袍萧索鬓如丝”(蒲松龄《次韵答王司寇阮亭先生见赠》)的垂垂老翁,梦想着的功名仍是雾中之花,水中之月,直到康熙四十九年(1710)七十一岁时,才援例成为贡生。

縱观蒲公一生,虽怀经天纬地之才,功名利禄之心,但终是寒儒一介,布衣终身。冷雨寒窗,青灯黄卷,在漫长的科举之路上,何以滋润那千古枯寂的心田而不惮于前驱?

是美丽的狐魅。

如惊霜的寒雀,吊月的秋虫,科举的一次又一次地失利如凄风冷雨瑟缩着蒲公的现实人生,只好“驰想天外,幻迹人区。”(高珩《聊斋志异序》)每每夜深人静之时,蒲公一手把酒,一手载笔,让思绪飞越青林黑塞,幻想着一个个充满人世温情的异类狐魅。

蒲公在《聊斋自讠志》中云:“浮白载笔,仅成孤愤之书!”蒲公何事“孤愤”?是困顿科场,壮志难伸的“孤愤”!是“门庭之凄寂,则冷淡如僧”(《聊斋自讠志》)的生活中对人间温情企冀的“孤愤”!

于是在残颓的寺庙,在荒凉的山野,在瘦弱的士子清寒的梦中,美丽的狐女野鬼总是乘着清冽的月色而来,对着青灯黄卷的士子嫣然一笑,让这苦难的士子得以暂时忘怀那熙熙攘攘的长安古道,忘却那昏鸦争噪,晨鸡初叫,让自己一颗苦难的心超脱现实,和幻想中的“知己”“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让几近崩裂的心弦聊以慰藉!

故蒲公《聊斋》之狐魅者,大多必幸士子:

孔生雪笠,圣裔也。

(《娇娜》)

广平冯翁,有一子,字相如。父子俱诸生。

(《红玉》)

焦生……读书园中。

(《狐联》)

王子服,……十四入泮。

(《婴宁》)

沂水某秀才,课业山中,夜有二美人入。

(《沂水秀才》)

《聊斋》诸篇,多崇尚士与狐的男女之谊。《娇娜》一文中,孔生虽慕娇娜之美,但二人并没有比翼双飞,而是一种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孔生胸间突生大疮,“痛苦呻吟”,“眠食都废”,娇娜闻言,主动相救,其专心致志,一丝不苟之精神,令孔生杂念顿消,肃然动容。后娇娜一家遭雷霆之劫,孔生亦舍身相救。娇娜复生,见孔生为己而死,大哭:“孔郎为我而死,我何生矣!”不渝之真情令人扼腕。她不顾一切抢救孔生,以致冲破男女之大防:“自乃撮其颐,以舌度红丸入,又接吻而呵之”,终使孔生“醒然而苏”,与其说这是男女之谊再次得到圣洁的升华,不如说是蒲公的又一南柯一梦。在寒夜中拥衾拈管的蒲公,并无孔生之幸事,一生困顿科场,无异胸中之大疮,却无人来一医块垒,畅其胸怀,只能浮白载笔,幻迹人区。蒲公在文中直言不讳地叹道:“余于孔生,不羡其得艳妻,而羡其得腻友也。观其容可以忘饥,听其声可以解颐,得此良友,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矣!”蒲公“孤愤”可见一斑。

《婴宁》一文,讲述得是书生王子服与狐女婴宁的恋情。狐女婴宁美丽、纯洁,如出水芙蓉,纤尘不染,蒲公叹之曰:“房中植此一种,则合欢、忘忧,并无颜色矣;若解花语,正嫌其做态耳。”

文中狐魅的形象,是蒲公塑造出的千万个士子对理想人物的美好臆想,是士在苦苦的攻读中对科举痛苦的一种心灵的超越,是士在长期凄寂的生活中一种精神的自慰。

且看蒲公笔下花妖狐魅的形象。首先狐魅大都多情。这种多情是与人世间的薄情相对照,使士得以卸下沉重的现实枷锁片刻轻松,同游幻想中的人间温情。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指出,蒲公笔下的“花妖狐魅,多具人情。”这个“人情”在蒲公的笔下就是真情而不虚伪,侠义而不自私,高雅而不庸俗。

狐女的真情,被蒲公刻画得真实质朴,情深义重,是人性的至纯至真。封建礼教,要求地是女子“笑不露齿”,男子是“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但是《婴宁》一文,偏偏是酣畅淋漓地写了一个女子的“笑”,刻画了一个天真烂漫而重情、美丽活泼而诙谐的少女形象。狐女婴宁途遇王生,“拈梅花一枝,容华绝代,笑容可掬”(一笑);王生一见钟情,婴宁是“遗花地上,笑语自去”(二笑);王生相思病愈,寻村而来,婴宁见了是“含笑拈花而入”(三笑);生入屋而坐,“闻户外隐有笑声”(四笑);接着“户外嗤嗤笑不已”(五笑);婴宁进门,“犹掩其口,笑不可遏”(六笑);被鬼母斥责,婴宁“忍笑而立”(七笑);王生问“妹子年几何?”婴宁“复笑不可仰视”(八笑);出门后,“笑声始纵”(九笑);在园中树上见生,又“狂笑欲堕”(十笑);下树之时,是“且下且笑”(十一笑);王生趁搀扶之机,阴撮其手,婴宁“笑又作,倚树不能行”(十二笑);媪唤婴宁出门,婴宁是“笑至”(十三笑);婴宁至王生家,“室中吃吃皆婴宁笑声”(十四笑);见了生母,婴宁“犹浓笑不顾”(十五笑);出门行礼,是“极力忍笑,又面壁移时”(十六笑);行礼毕,是“翻然遽入,放声大笑”(十七笑);结婚之时,婴宁仍“孜孜憨笑而已”(十八笑)。婴宁不为《小学诗礼》所缚,也不听鬼母“若不笑,当为全人”的封建家长之训,想笑便笑,直露本性,全无拿捏之态。当生出示婴宁所遗花,婴宁说:“枯矣,……存之何意?”并要唤老奴“折一巨捆负送之”,当生私下解释兄妹之情与夫妻之情不同时,婴宁曰:“我不惯与生人睡”,并告媪“大哥欲我共寝”,令人绝倒。然而婴宁并非愚钝:“房中隐事,而女殊密秘,不肯道一语”,原是此女有意与王生恶作剧,以博王生一笑,让他从戏谑中感受人生的轻松。从艰辛漫长的功名利禄的博取中得以片刻欢娱,感受人间的美好。这天真烂漫的笑声,讴歌了人性自然之美、真实纯朴之美,令久居寒窗、满目仁义道德的士子耳目一新,展现了不为礼教所掩盖的真实的自我与人性之美。

《胡四姐》中的胡四姐是一个美丽多情的狐女。她见了尚生,就告诉他狐女三姐之狠毒:“业杀三人矣,当早绝之”,见尚生被骚狐所诱,四姐逐叱之;后自己大丹已成,对尚生之情仍不忘怀,常去关心探望,又二十年,胡四姐已名列仙籍,本不应再履尘世,仍是对尚生之情不绝,不仅来探望,还告知“撤瑟之期”,以安排后事,并度尚生为鬼仙,可谓情深义重矣!

蒲公塑造了一系列見义勇为,侠胆义心,富有同情心的狐女。《狐女》一文中,狐女不记旧恨,救伊生于水火,赠之以数金,使生在弃家离乱之后“半生吃着不尽矣”。如此狐女救士于厄难中的,《聊斋》中比比皆是:长山赵某,病症结,又孤苦,奄奄就毙,是狐女来到他的身边,医好了他的症结病,虽然赵某土莝无席,灶冷无烟,狐女却不嫌贫贱,与赵某相亲如夫妇。广平诸生冯相如,与狐女红玉相爱,为冯父拆散,红玉不仅不怨恨,反为冯生奔走,以重金为冯生聘妇。后冯生家破人亡,是红玉为冯家抚养幼子,并像男子一样劳作,操持家业,终使冯生一家“人烟腾茂”,还为冯生“金寄广文”、“复名在案”,使冯生得于一科而举。狐女不计贫贱,同情弱者,在门第森严、等级分明的封建社会里,不能不说是蒲公驰想天外的一种理想。

蒲公笔下的狐女富贵不移其情,苦难不夺其志,重情义,鄙钱财,尤好吟诗作对,无一不是红袖添香夜读书的佳人。《褚遂良》中的狐女与贫困的赵某相亲相爱,有一孝廉“阴萌淫念”,狐女即加诮让,并施法术,让他首在窗外,身在室内,严惩了孝廉,维护了自己的爱情。狐女青凤,钟情于谈笑风生、妙绪泉涌的狂生耿去病,与耿生幽会之时,被自己的叔父发现,且要“鞭挞且从其后”,但对耿生却始终坚贞不渝,有情人终成了眷属。红玉与冯生的爱情,更是经历了一番苦难曲折,先是与冯生私订永好,后被冯生“亲庭罪责”,遂与之决绝,继而为冯生谋划聘女,让冯生娶了卫氏。不料卫氏被邑绅宋氏遇见,宋为贪色而和冯家打了一场官司,结果冯生家破人亡。红玉闻之不幸,不计前嫌,自乃抱儿登门,日夜类男子操作,用勤劳的双手,终使二人之家“腴田连阡,夏屋渠渠”。

某狐女见嘉平公子赴童子试,慕其风流,愿奉终身。一日冒雨夜来,听窗外雨声不止,遂吟成一联:“凄风冷雨满江城”,要嘉平公子续之,不料嘉平公子实不学无术之徒,徒有其表,忙借故推辞不作。狐女大为扫兴:“公子如此一人,何乃不知风雅!”后见生的谕仆帖错字百出,知道了嘉平公子的真面目,狐女于是提笔写下“何事‘可浪?‘花菽生江。有婿如此,不如为娼!”乃失望而去。

焦生,读书园中,宵分,有二美人来,颜色双绝,焦生自恃名士以守礼义,作非礼勿视状,先是正色拒之,接着又咄之。二女曰:“君名下士,妾有一联,请为属对,能对我自去:戊戌同体,腹中止欠一点。”然而名士焦生脑壳想破竟也无以对嘱。美人讥笑曰:“名士固如此乎?”一笑而去。

“沂水某秀才,课业山中,夜有二美人入,含笑不言,各以长袖拂榻,相将坐,衣耎无声。少间,一美人起,以白绫巾展几上,上有草书三四行”,某秀才见是一巾,遂不理睬,“亦未尝审其何词。一美人置白金一铤”,秀才一见,双目大睁,忙将金掇于袖内。美人取了巾,失望而叹:“俗不可耐!”

某生万福,税居逆旅,夜有狐女相投,颜色颇丽,遂相居如夫妻。日待宾客,有一姓孙名得言者戏谑万福,出了一联:“妓者出门访情人,来时万福,去时万福。”并要万福对下联,意欲出万福之丑。狐女却立即对联反击:“龙王下诏求直谏,鳖也得言,龟也得言。”众笑绝倒。

蒲公笔下的狐女,不仅美丽、善良,而且还能“棋酒谈燕”,得此女子,何尝不是读书人苦难中的美梦,不是苦苦科举而不仕的蒲公梦寐以求的慰藉。但是在清冷的现实生活中,蒲公只能浮白载笔,为千万个同在青灯黄卷下砥砺心志的士子提供精神的幻想和安慰。

正因为如此,《聊斋》一出,即动天下,士人奔走相庆,人人赞不绝口。王渔洋《蚕尾集·题聊斋》诗云:“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时”,冯镇峦在《读聊斋杂说》中称之为“千古奇书”,沈煨在《聊斋志异题辞》中更推之“直与子史抗衡”。更有《聊斋》仿作者辈出,终成花妖狐魅一派。《聊斋》是一面镜子,映照着中国文人的心灵追求和凄美的精神历程。

为揭示士的心灵追求和凄美的精神历程,《聊斋》主要运用了以下艺术手法:

1、清冷意境的渲染。

帷幕拉开,狐女出现的场面,总是一幅幅清冷而衰败的场景:

太原耿氏,故大家,第宅弘阔,后凌夷,楼舍连亘,半旷废之。因生怪异,堂门辄自开掩,家人怛中夜骇哗。

(《青凤》)

寺西百余步,有单先生第。先生故公子,以大讼萧条,眷口寡,移而乡居,宅遂旷焉。

(《娇娜》)

邑有故家之第,广数十亩,楼宇连亘。常见怪异,以故废无居人;久之,蓬蒿渐满,白昼亦无敢入者。

(《狐嫁女》)

文章开篇就奠定了清冷荒芜的基调。与其说是在展现“异域”的清寒,不如说是在展现壮志难酬之士无望心胸的灰冷。功名利禄遥不可期,科举之心已如黯淡将烬的灯焰;学富五车,却仍困顿场屋,遥望天地之大,只有皓首长叹:“知我者,其在青林黑塞间乎!”正是在这种凄苦无望的生活中,蒲公才让自己的思绪飞扬,幻想慰藉灵魂的温情,让“绝代丽人”来到“病症结,又孤贫,奄然就毙”的赵某身旁,说“我特来为汝作妇”(《褚遂良》);让“衣服炫丽”的女子来到“家清贫,冬无絮衣”而“枯坐”的穆生寒舍,笑曰:“得毋寒乎?”继而为之操持家务(《丑狐》);让“为人蕴藉,工诗”的孔生得到“观其容可以忘饥,听其声可以解颐”的“娇波流慧,细柳生姿”的狐女“良友”,“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与”(《娇娜》);让大庇天下的寒士都得到“容华绝代,笑容可掬”的女子,在漫长的科举之路上常“合欢而忘忧!”(《婴宁》)

正是这荒凉的意境,衬托出了人世之炎凉,前途之渺茫,“孤愤”之无以复加!而在这荒凉的背景下出现的狐女,却是那样得鲜艳夺目,像开在残垣断壁上的一朵清冷的鲜花,装点着无数苦难中的士子孤寂的心胸;如一盏盏在漫漫长夜散着微微亮光的青灯,陪伴着深怀了功名之心的寒士,继续煎熬着不可名状的寒窗之苦!

2、虚实相间,灵动生姿。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指出:“《聊斋志异》独于详尽之外,示于平常,使花妖狐魅,多具人情,和易可亲,忘为异类,而又偶见鹘突,知复非为人。”

那么“鶻突”在何处?除了狐女有非人的技能,如《娇娜》之狐女口吐红丸为孔生疗疮,《狐女》之狐女化戒指为金楼玉宇等,还有狐女的来无影去无踪,常于夜深人静之后而来,日出鸡鸣之前而去。写人以明线,即“实”,写狐以暗线,即“虚”,虚实交相辉映,在文章空灵而摇曳生姿之时,亦让人感慨人生无常,帝乡难期。《狐女》一文,提笔就如盘古开天:“夜有女来,相与寝处”,从何而来,却不得而知。继述伊生形体支离,家人如何治狐,村人如何遇匪尽蹿,生又如何避匪逃入昆仑山中,又“忽见一女子来”,乃先前所遇之女,至于女与生别后何为,何又至此,却不着一字,接着叙狐女幻化金屋,与伊生相居,待伊生眠醒,狐女不知何时已杳然而去,回首卧处,并无房舍,唯丛荆老棘也。佳人良缘不过黄粱一梦耳!蒲公何尝不知,驰想天外之后,摆在面前的仍是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长安大道。止增恻然耳!

3、语言简炼传神,有中国画线条美的神韵。

明清之际,白话小说已广为流传,而《聊斋》却在文言文中独树一帜,将我国文言古典小说推到了顶峰。文言文承先秦散文、两汉大赋、唐诗宋词之遗风,故蒲公《聊斋》既有古文之简洁,又有词赋之诗韵,每一狐女出场,作者便如国画大师简笔勾勒,形象呼之欲出:

荷粉露垂,杏花烟润,嫣然含笑,媚丽欲绝。

(《胡四姐》)

振袖倾鬟,拈带不语,娉娉而立,红袖低垂。

(《辛十四娘》)

室中灯火莹莹,床边坐一美人,笑曰:“好男子!胆气固如此乎?”

(《浙东生》)

《英国大百科全书》称:“《聊斋志异》是一部散文小说,它继承了中国古代散文的传统,富有浪漫主义的色彩。”《法国大百科全书》则评价:“《聊斋志异》的文学语言是卓越的,有力的,达到了中国古典散文的高峰。”

《聊斋》各篇大多情节简明,叙事有说书人的评话色彩,故有“姑听之”之说,但又充满诗的意境。人狐之恋,缠绵悱恻,哀惋如歌,岂不是一首首浪漫主义的杰作!《狐女》篇中,狐女爱伊生而不可得,后救伊生于难中。二人劫后相逢,一夜欢歌,本应指矢天日以坚永约,长相厮守,但伊生醒来,却物是人非,人去楼空,这不正是一首人生离合无常的诗?

《聊斋》语言清丽秀美,读来满口余香,大有数月不知肉味之感。

夜方就寝,忽见纹窗半开,月明如昼。

(《冯木匠》)

会值秋夜,银河高耿,明月在天,徘徊花阴,颇存遐想。

(《胡四姐》)

约三十馀里,乱山合沓,空翠爽肌,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下山入村,见舍宇无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门前皆丝柳,墙内桃杏尤繁。

(《婴宁》)

清冷的意境,灵动的叙事,优美的语言,寄托了蒲公对青林黑塞间知己无尽的情感,对现实生活中凄寂人生的“孤愤”,从而建筑了士子寂寞的心胸中千古难忘的春梦。

为什么千百年来,《聊斋志异》在士子中广为传播,让士子们爱不释手——是美丽善良又多情聪慧的狐魅照亮了他们苦难的历程,慰藉着千古寂寞的心田。

(责任编辑:谭 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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