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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聊斋志异》中的墨家思想

2017-04-14郑春元

蒲松龄研究 2017年1期
关键词:蒲松龄聊斋志异

郑春元

摘要:蒲松龄继承了墨家思想,在《聊斋志异》中有多方面表现。主要有:兼爱精神,损己利人、自我犧牲的“任”的人格,贵义重义观念,兼相爱、交相利思想,天鬼赏罚观念。墨家思想提升了《聊斋志异》的思想价值。

关键词:蒲松龄;聊斋志异;墨家思想;兼爱;交相利;贵义;天鬼赏罚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聊斋志异》是一部承载着丰厚的中国传统文化的伟大作品,包括了几乎中国文化中曾有过的各种思想,如儒家、佛家、道家思想以及民俗思想、民族思想、侠义思想、神话巫道思想等。这些思想深深渗入其中,使其思想文化内蕴具有无比深广的内涵,也是它超越同类作品的卓越之处。很多研究者对作品中的儒家、道家、佛家思想,以及民俗思想、民族思想、侠义思想、神话巫道思想都有过研究,发表了很多有说服力的文章。其实《聊斋志异》还多方面表现了墨家思想,在全书中占有较多比重,成为《聊斋志异》思想内容的一个重要方面,或者可以说占其思想内容的主导方面。《聊斋志异》所蕴含的墨家思想具有超越时代、超越民族的艺术魅力。探讨《聊斋志异》所蕴含的墨家思想,有助于我们了解蒲氏的复杂思想构成,能够多方面地把握《聊斋》的内涵。

墨子是世界历史上第一个最集中、最系统反映下层劳动人民利益的伟大的平民思想家 [1] 14-15 ,墨家文化虽不占据中国文化传统主导地位,却独具璀璨光辉的文化特质。墨子思想学说中蕴含了丰富的伦理思想的精华,是中国传统文化最有价值的成分之一。《墨子》一书,反映了下层劳动人民心底的呼声,倡和平、主兼爱、贵平等、重生产,是墨子思想中带有的永恒价值和普世价值。他的思想蕴含着几千年来广大劳动群众对美好社会的追求,对互助互爱、公平正义的向往。墨学代表的是平民理想和民间文化,其优秀成分是诸子百家中最多的一家。他的理论思想,目的是为了改善人类的生活。尽管其中有这样那样的不足或局限,但仍不失其光彩,在先秦诸种思潮中无愧为独特而伟大的一家。墨家的无私奉献与自我牺牲的伟大精神,以及救国救民的利他主义精神,对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和积极人生价值取向的形成,有着不可低估的影响作用。

蒲松龄与墨子虽相隔两千余年,但他们的思想是相通的,行为也有相似之处。墨子作为一个热心的救世家,在诸侯割据、苛政遍布、社会失序、百姓饱受苦难之时,墨子想劳动人民之所想,急劳动人民之所急,不畏艰难和辛劳,主张惩恶扬善,他一生都在为扶危济困、反对侵略战争的正义事业而奔走,努力维护社会秩序和人际关系的和谐,以兼爱、非攻、尚同等社会政治理论扶危济困,用理论学说来救世。蒲松龄所生活的时代官贪吏虐,恶霸横行,世道之不公、民众呼告之无门。面对病态社会,蒲松龄也有强烈的救世之心和悲天悯人的情怀。蒲松龄与墨子的人格也有相通之处,都在尽自己最大努力来救世。蒲松龄具有墨家精神,在乡民中息争解纷,受人推重。他是一位长期接近农民的穷秀才,大半生都是在贫困中度过,一生中不断地为拯救家乡的苦难百姓而尽力。他在家乡见官吏盘剥百姓时严责官府,为人民呐喊,把矛头指向贪官污吏,“感于民情,则怆恻欲泣,利与害非所计及也”(《与韩刺史樾依书,寄定州》);他七十一岁高龄时,还上书直言本地漕粮官的劣迹;尤其是在百姓受天灾人祸之害时,他更是为民请命,替百姓呼号,毫不顾及个人的安危。其拯救苍生的仁人之心和献身精神,可与墨子比肩。

墨子与蒲松龄都是从两个方面来救世:墨子通过实际行动在各国奔走制止战争,为利天下奔走呼喊,不畏艰难和辛劳,保护弱国;同时还用理论学说思想救世。蒲松龄除为民请命来解救百姓苦难之外,同时也用作品救世。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写了大量的故事来劝善化俗,宣传墨家主张,来改善世道人心,来实现道德人格的升华,实现社会的良好秩序。《聊斋志异》是劝世之作,是救世之作。蒲松龄是把墨家思想渗入自己的作品来救世,力图挽救世风,重塑社会。他所希冀的是一个家庭和睦、人人平等、社会和谐的美好世界。

《聊斋志异》写了很多表现墨家思想的故事,塑造了一批志行高洁、蕴含墨家思想的形象。作品中歌颂墨家所倡导的精神和行为,对墨家思想进行了比较完美的艺术诠释。蒲松龄试图在《聊斋志异》的艺术世界中建立墨家倡导的理想的人间法则,让社会变得美好,以此来表达自己的道德追求,寄托人伦理想,引领风俗。其所蕴含的墨家思想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兼爱”精神

“兼爱”是墨家思想的核心,其义为 “一视同仁地爱一切人”,兼爱不同于儒家所讲的仁爱,“仁爱”是以血缘、宗族和等级为基础的,会有亲亲、尊尊、厚厚、薄薄之分,“仁爱” 是一种有差等的爱。墨子的“兼爱”则是没有任何人我差别、远近亲疏差别的无差等的爱。兼爱体现的是一种平等思想,无论是谁,都给予帮助。墨子认为这种“仁爱”是不足够、不彻底的,是有偏颇的爱。兼爱的实质就是利人。兼爱是一种平等的思想,是无条件的爱,是一种完美的理想。兼爱的表现就人际关系来说,是一种助人的精神,兼爱的重大意义是打破了私有制产生以来的等级制度和亲疏界限,“兼爱”思想的实质是对“善”的向往,这种善是无私利他的善。墨家的爱人就是利人,就是助人。“爱”是一种道德情感,利人、助人是爱在实际行动中的体现。兼爱包括两个层面:一是情感层面;一是利益层面。情感层面要落实在利益层面,因此墨家的爱就是要利人,要助人。利益层次就是在爱时必须给对方以利益,使对方在爱中得到利益,而且利益的性质主要是指物质利益。兼爱精神是利他主义,倡导助人为乐。“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财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劝以教人” [2] 71 。“兼爱”思想有一定的空想性,但有提升人性的作用。

蒲松龄对墨家的“兼爱”主张是高度赞同的,很多作品对兼爱思想有深刻全面的表现。

《聊斋志异》中大量的人鬼狐仙以及没有化为人形的原生态的动物都有兼爱之心、兼爱之行,是兼爱思想的践行者,是爱的使者。《聊斋志异》中的施助者与被助者之间大都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和亲缘关系,有些是素不相识的路人。他们以助人为己任,当有人需要帮助时,就施以援手。《农妇》中的农妇“为乡中排难解纷”“贩陶器有赢余则施丐”。在遇到他人有急难之时,这些有大爱之心者都能济人之急。很多评论者把《聊斋志异》中为善之爱都说成儒家的仁爱,完全是一种误读。

《纫针》中商贾之妇夏氏路遇素不相识的纫针母女,得知她们被歹毒的恶霸以债逼婚企图霸占韧针为妾时,夏氏深表同情,“因邀入其家,款以酒食”慰之曰:“母子勿戚,妾当尽力。”但自家无余财,她就借贷典质,百计营谋,凑足三十金,以此救纫针。经过一番生死磨难之后终于改变了纫针的命运,对纫针的报答坚辞不受。为素不相识的少女竟然舍生忘死,这种兼爱精神令人感佩,比金子还珍贵的兼爱品格足以感天动地。《乔女》中的乔女也有兼爱的襟怀,她与穆生非亲非故,却在穆生死后代为奔走诉讼、仗义抚孤、讨回家产。乔女家虽贫,却是一毫无所取。她对穆家的帮助,非一时之举,而是奉献了自己的大半生,其兼爱之心,足以辉耀千古。《张鸿渐》中的狐女舜华在书生张鸿渐因同窗鸣冤被诬造反、成为钦定罪犯被通缉而逃亡荒野的危难之时,收留救助了他。后来张鸿渐面临死亡之灾,舜华又及时援手,使张鸿渐死里逃生。在张鸿渐再次逃亡时,还是舜华出手救助,多次为他消灾免祸,送他返回故土。《红玉》中的狐女红玉见冯家生活困苦、家贫如洗,前来冯家真心诚意地帮助冯家父子,因受到冯父的责骂,红玉只得离去。她在临别时还赠银四十两,为冯生谋聘佳偶,使贫不能娶的冯生得到如花美眷。当冯家遭祸时,此时的红玉与冯家已无任何瓜葛,却暗中抚养冯生的儿子;当冯生处于穷途末路的关键时刻,又前来助其在废墟之上重振家业。就这样无私地、无条件地关怀他、帮助他。《宫梦弼》中柳和岳家的邻居刘媪,家境贫寒。在黄家悔婚拒绝柳和入门时,这个与柳和毫无关系的老太太,对柳和充满怜悯与同情,给他饭吃,安慰他,还赠钱三百,让他回家。《聂政》篇中的鬼中勇士聂政,得知民女被权贵所抢,十分愤怒,手握白刃救下被抢女子。《聊斋志异》中的助人救人者,有时面对一些特殊的、常人不愿接触的对象,对这些人施爱帮助,表现出超越常情的兼爱之心。《翩翩》中的仙女翩翩,见到误入歧途、沦为乞丐、身上“败絮脓秽”的罗子浮,不是掩鼻而过,而是将其带入仙洞,为其浴疗恶疮,提供衣食,给他爱情,使其得以新生。《丐仙》中的医生高玉成在街上遇到一个“脓血狼藉,臭不可近”的乞丐,耐心地免费为他针灸治病,还无偿满足乞丐食酒肉的要求。《菱角》中的胡大成在流落湖南时,偶遇一位贫苦的老太婆沿村自卖,说要找人买她当母亲,众人均感到好笑。胡大成深为怜悯,把她请回去当做亲母来奉养,孝心甚至超过了至亲骨肉。胡大成的兼爱之心达到了更高的境界。《聊斋志异》中的动物也有兼爱之心。《禽侠》中见义勇为的大鸟,应鹳鸟之求,将吞食幼鹳的兇残巨蛇击杀。《聊斋志异》中的人、仙、狐、鬼、动物,都是兼爱精神的承载者,可以看出蒲松龄对兼爱精神的高度肯定。《聊斋志异》中的兼爱者是最有道德、最为高尚的人,他们在面对与己毫无关系的弱小或在困境中走投无路的人时,尽力帮助和救助,这些都是墨家“兼爱”精神的体现,都闪现高贵人性、高贵品质的光辉。在这些人物身上,充分表现了作者的道德理想、道德追求。

二、损己利人、自我牺牲的“任”的人格

墨家哲学是奉献哲学。这是最不同于和高于其他学派的地方。墨家提倡舍己为人的自我牺牲精神,“杀己以存天下,是杀己以利天下” [2] 335 。后期墨家把此种人格概括为“任”:“任,士损己益所为也。” [2] 287 “任,为身之所恶,以成人之所急。” [2] 303 “任”的主张表现了墨家思想中最高尚的主张及仁侠精神。因此梁启超云:“墨教之根本义,在肯牺牲自己。” [3] 3 “任”的要求是为爱他人、帮助他人牺牲自己,是不顾自己的高度利他精神。舍己救人、损己救人,是兼爱行为的最高层次,最高境界。

《聊斋志异》中很多人物体现了墨家的这种无比高尚的人格,为了助人不惜损己利人,是《聊斋志异》正面人物人格建构中不可缺少的因素。“任”的人格精神,作为一种道德规范和人格理想模式铸就重义人物之魂。《聊斋志异》中的侠义之士都按墨子的“损己而益所为”的做法和原则行事,牺牲自我来帮助他人,他们堪称风节高尚的墨侠。他们的助人行为已经不是简单与己无损的举手之劳,而是要付出重大的代价,甚至做出舍弃生命的重大牺牲,但他们都甘愿为之,做出惊天地泣鬼神之举。他们是一群人格高尚的绝异之人。《聊斋志异》中自我牺牲人格者比比皆是,如同万里苍穹中的灿灿明星。《连城》中寒士乔生为酬知己不惜割胸肉,为报知己更是与之一起赴死。《花姑子》中花姑子父女为报恩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大代价:安生被假扮花姑子的蛇精害死,花父提出情愿毁了自己多年修炼的道业替安生去死,向阎王哀求了七天,才得以救活安生;花姑子为帮助安生除去蛇妖之害,宁可付出百年不能得道升天的代价。《宦娘》中女鬼宦娘虽然爱慕琴技高超的温生,但恐怕二人结合对温生不利,便牺牲自己的爱情,用法术使温生与志趣相同的大家小姐葛良工结为眷侣。狐女小翠(《小翠》)为替母报恩嫁于王家的痴儿为妇,救助行为不被理解,甘愿忍受辱骂还要坚持帮助王家,为王家剪除政敌,消灾除难。为使王家延续香火,舍弃儿女之情,为丈夫娶妻,自己只身离去,其自我牺牲精神更为可贵。溺鬼王六郎(《王六郎》)为了让别人活着,放弃投胎的机会,宁可自己永沉幽暗、凄冷的水底,甘心长期忍受无休止的痛苦而无悔。《水莽草》中祝生宁可自己永留阴间,也绝不肯用别人的死来换自己的生,并坚持长期为别人驱鬼,保护他人性命。他以自身永远沉溺苦海的代价,给他人以生的光明和幸福;他在极艰难残酷的困境中,仍不放弃利人行为。王六郎、祝生视别人的生命高于自己生命,是最为感人的损己利人的典型。《柳秀才》中柳神为保全农民庄稼,甘愿自身承受蝗害的“任”的壮举也令人感动。当蝗虫渐聚山东临沂一带使人们忧心如焚时,柳树神主动找沂令透露蝗神的化身和行踪,让沂令面谒蝗神祈求免灾。蝗神答应了沂令的请求,但恨柳神泄其密机,发动蝗虫向柳树神进行疯狂报复。当铺天盖地的蝗虫向柳树神扑来肆意咬啮时,他默默忍受,无怨无悔。柳树神义无反顾的自我牺牲精神表现出“杀己以存天下”的墨家风范。《冤狱》中见义勇为的朱生,更是达到牺牲自己救助他人的极致。他不仅自己做出牺牲,还让母亲做出牺牲来救人。县令怀疑邻人妻子和朱生有私情而共同谋害其夫,对邻人妻子用刑,邻人妻子不堪酷刑而招认。朱生不忍心邻人妻子备受苦刑又被加以不节之名,于是便一人扛下了罪名,主动承认杀人罪名来救她脱灾。当狱吏在他家中搜不出血衣作为物证时,他又让其母割臂以血染衣作证。于是县令便给朱生定了罪,放了邻妇。最后关帝庙中的周将军驱使杀人犯投案自首。朱生舍己为人、勇于牺牲自己的精神,正是墨家“损己利人”思想的最好体现,也鲜明地放射出墨家所倡导的人格光辉。上述人物种种自我牺牲助人的行为,展现了人类道德进步的美善价值。

三、贵义重义观念

墨家把义置于至高无上的地位。“贵义”贯穿《墨子》全书。“义”是墨子“十论”的灵魂。在《墨子》的《贵义》篇中说:“万事莫贵于义。” [2] 371 《耕柱篇》云:“义,天下之良宝也。” [2] 360 对义做出最高的价值判断。如把义推到极致的高度,说“义自天出”(《天志中》),从“义”来源说明了义至高无上的神圣性。为了“义”可以“杀己以存天下”。墨子把义看得重于己身,高于生命。墨子思想中的“义”就是要利人、利民、利国。墨子以利人为“义”,“亏人自利”害人损人的行为是“不义”。凡是符合“利天下”的行为,就是“义”;而亏人自利,害人的行为就是“不义”。墨家之义,大体有“公义”“利他”“公平”等意,在墨家看来,见困不帮,见弱不助,就是不义。“亏人自利”坑人害人,是最大的不义。墨子以“义”为其最高道德准则,把“义”作为理想人格的标准,“为义”是人之为人的根本。蒲松龄也非常重义,对义大力提倡推崇。在《为人要则》就非常强调义,其中一则“徙义”,就是要求人们要靠近义,要坚持义、坚守义,把义作为做人的根本规范。人要重义、有义、行义、守义。不能无义、失义、弃义、悖义。蒲松龄竭尽全力对义进行高度歌颂和全面地诠释。《聊斋志异》中的义有正义、道义、信义、公义、情义等。蒲松龄心目中乐善好施、助人为乐、助弱抑强、救困扶危、除暴安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朋友两肋插刀”、同生共死、施恩不图报等行为,是义;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义;关爱他人、疾恶如仇、无私无畏、“士为知己者死”、重然诺、轻生死、舍命全交之类都是义。在《聊斋志异》中很多人物都非常重义,做到对义的坚守,多以利人助人为义,一些践义之人堪称义的化身。《聊斋志异》有不少对急功好义、乐善好施者的歌颂。如《田七郎》中“异史氏曰”称赞他斩杀强梁、报人以义的行为可以“补天网之漏”,呼唤有更多的田七郎出现:“世道茫茫恨七郎少也。”《崔猛》中的崔猛与李申非常重义,而崔猛见到不平就仗义而起,难以抑制,简直就是由义铸就而成。他“喜雪不平”,见到邻妇虐待婆母,就出手给以严惩,还受虐的老妇一个公道;见到恶少抢掠李申之妻,就奋起杀之,为受害的百姓主持正义。官府因恶少被杀,把李申抓去严刑拷打,李申被迫招认。崔猛在母亲死后到官府自首,践义领死。处处行义,义薄云天。李申为义所感,在崔猛自首后,拼命坚持说是自己杀死恶少,以自己性命来救崔猛,其壮烈义行令人赞佩。《娇娜》中文弱书生孔雪笠因感谢皇甫公子一家的情谊,在皇甫家面临灭顶之灾时,挺身而出,誓与他们同生共死,不顾雷霆轰击,挥剑大战鬼魅,救下娇娜,自己却被雷暴击毙。《纫针》中的夏氏为救素不相识的少女纫针,四处借贷,凑够的银两却被强盗抢去,夏氏因未能完成救人之愿而自尽,以死践义。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塑造的许多动物也非常重义,有勇于改过、有情有义的虎(《赵城虎》),有代人洗冤、救恩人于厄难的狼(《毛大福》),有为保护主人用以救命的银两而牺牲了自己生命的犬(《义犬》),有舍生忘死地救护同伴的鼠(《义鼠》),有知恩图报、赠送象牙的象(《象》)。蒲松龄对这些故事冠名曰“义犬”“义鼠”,可见其对义的极度推崇。蒲松龄认为无义就没有人性,就不配为人,或者不如禽兽。他让不义之人受到严厉惩罚,落得可悲下場。《厍将军》中的厍大有恩将仇报砍伤恩人,到了京师,夜梦去了阴司,冥王觉其不义,“命鬼以沸油浇其足”。醒来后,足痛不能忍,双足溃烂,接着又害疟疾,常不自觉呼号:“我诚负义!”最终痛苦地死去。《宫梦弼》中柳和的岳父嫌贫爱富,悔婚将女儿另嫁,绝情绝义。他将上门的女婿柳和拒之门外,被其女谴责不义。后来家中被寇劫掠一空,夫妇受炮烙几死,又被发迹的女婿百般羞辱,无地自容,下场悲惨。蒲松龄非常憎恨知恩不报、恩将仇报、谄富欺贫、无情势利的不义行为。在《蛇人》的“异史氏曰”中,作者用蛇的重义来抨击人的无义:“蛇,蠢然一物耳,乃恋恋有故人之意,且其从谏也如转圜。独怪俨然而人也者,以十年把臂之交,数世蒙恩之主,转思下井复投石焉……亦羞此蛇也已。”蒲松龄在《义犬》的结尾处感慨道:“呜呼!一犬也,而报恩如是。世无心肝者,其亦愧此犬也夫!”以动物之有义反衬人之道德失缺的可悲,抨击人类中丧义无德者还不如一条蛇,一条狗!作者说这样的异类足以让忘恩负义的人类愧怍!这是从反面来说明义的重要。有义与无义是人与禽兽的分界线,特别希望现实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世界,当时的世道人心却是:“利人之死,以求己之生;致人之危,以求己之安;逼人之败,以求己之成;扬人之恶,以求己之善,甚且假公济私,吹毛求疵,败人名节,倾人身家,绝人性命,以求己之功名富贵者,比比皆是。”(《王六郎》但明伦评语)由此可以理解蒲翁重义颂义,抨击不义的用意和心情。

四、兼相爱、交相利思想

墨家认为,社会应该奉行“兼相爱、交相利”的行为准则,人类社会可以从兼爱中而不是从相互攻击和盘剥中获得利益。墨子要用“兼相爱,交相利”之法来取代“别相恶,交相贼”,从而达到利天下的目的。墨家认为,实施兼爱,无论对社会还是对施爱者个人都有好处。因为“夫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利人者,人必从而利之;恶人者,人必从而恶之;害人者,人必从而害之” [2] 112 。这就是说,你对别人好,别人也会对你好,反之亦然。墨子还引用《诗经·大雅》中“无言而不仇,无德而不报。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2] 129 来说明人有一种相互回报的本性。因此相互地爱,就成了相互交利:“在墨子看来,‘利是相互的,你去利人,别人也会利你,利人是前提,利你是回应,这对双方来说是互利互惠,个人在利人的同时也实现了利己。” [4] 12

蒲松龄对墨子的这一主张是十分赞同的。他把“兼相爱、交相利”的行为作为重义的高尚行为来歌颂。《聊斋志异》中所歌颂的正面人物,都是这一观念的实践者。《聊斋志异》里有大量篇幅叙写人与人之间的真诚互助,表达了对温暖人心的渴望,对美好人性的推赞。《聊斋志异》中救人急难、帮助他人者,都是尽心尽力,慷慨无私,且不图回报;受助者感恩之情强烈,他们竭尽全力回报帮助过自己的人。遵循“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的原则行事,尽最大努力或用生命回报。两者之间因此建立了密切的情感联系,形成了最亲密的人际关系,甚至超过血缘至亲,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纫针》中的少女纫针感激夏氏救助之恩,拜夏氏为母,尽心侍奉夏氏。夏氏重病时,纫针昼夜服侍。在夏氏丈夫去世后,纫针与中了进士的丈夫一起抚养夏氏年幼的儿子,供其上学。《大力将军》中的吴六一,早年穷困时受到查伊磺资助,升为将军后感戴之情一直铭刻在心。找到恩人时,郑重换上朝服,命数人把恩人按在座位上,接受他的跪拜大礼;然后闭关下锁,把恩人“软禁”起来,硬性地把自己的一半家产送给恩人,恩人不受,就差人把财产直接送到恩人的家中,表达了极强的报恩诚意。施助与受助的双方最终形成了一种良性的双向度的互动,一种美好结局。《冤狱》中的朱生舍己救人之举,得到多方面的回报。一是感动了神,他被成神的周将军所救,是周将军促使杀人真凶自己投案;朱生的这种舍己为人的思想、更是感动了人,“妇感朱义,遂嫁之”,成就美好姻缘。《丁前溪》中的杨妻,虽家境贫寒,但她竟能把屋顶的茅草撤下来喂养客人的牲口,而且不要任何报酬,厚待路人丁公。后来杨家因灾荒极端困苦之时,丁公大力回报,给杨家中送去布帛菽粟,堆积满屋,还赠送其婢女。《丐仙》中,高玉成救了一个身上长疮的乞丐,后来他听从乞丐劝告避难山中,躲过死劫,延续了生命。是他的救助善举,得到了丐仙的回报。在《薛慰娘》中,李洪都为报答丰玉桂为其子孙指明他的墓地,把义女慰娘许配给玉桂,并帮助慰娘复活。这些都是“兼相爱、交相利”思想最完美、最生动的体现。《崔猛》篇中的施助者与被助者不仅是双方的“交相利”,而且是使更多的人受助获利。义士崔猛激于义愤,替李申报了夺妻之仇,还舍命为李申脱罪。李申被崔猛义举所感,尽全力进行回报。陪同崔猛一起流放。后留在崔家,代为经营家业,不受报酬,并学习兵法及格斗之术,在崔妻被仇人掠去后,李申只身闯入强盗窝里救出崔妻,还用计策全歼敌寇,使一乡百姓获利,保一乡平安。《聊斋志异》中不仅人“兼相爱、交相利”,还有人给动物以帮助,动物也会感恩回报,做出非常感人的利人行为。《象》篇中的猎人应大象之请,除掉了凶残的狮子,大象竟送给猎人很多象牙作为回报。《毛大福》中的毛大福为病狼治病,狼不但能赠金感谢,而且还能帮官府缉拿真正的凶手,为被官府怀疑杀人的毛大福洗清罪名。有人只是救了一条狗,关键时狗能救施救者的性命(《义犬》)。蒲松龄大力歌颂人与人、人与物的“兼相爱、交相利”的行为,是对良好人际关系的渴求。在他看来,人人助人、人人回报,社会就会充满善,就会变成美好的人间。

五、天鬼赏罚观念

天鬼赏罚也是墨家极力宣传的一个主张。墨家主张天有意志,天是一个有意志、有好恶、辨善恶,能奖善惩恶、无处不在的人格神。天欲使世人为善,不欲世人为恶;世上有鬼有神(墨子所指的鬼即后来的神,水鬼即水神,山鬼即山神),鬼神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天”的职能,它无所不在,监督着世人,替天赏善罚恶 [5] 90-91 。天鬼有绝对的权威,强大不可抗拒的法力。鬼神在背后检查监督世人,对做好事者进行奖赏,可以赐以年寿;对作恶者进行惩罚,使其减寿。上天及鬼神的检查是全方位的,是强有力的。“鬼神之明,不可为幽间广泽、山林深谷,鬼神之明必知之;鬼神之罚,不可为富贵众强、勇力强武、坚甲利兵。鬼神之罚必胜之” [2] 232 。鬼神是公平和正义的化身。墨家的这一观念虽然是在文明还不发达时代的神秘主义观念,具有历史局限性,但目的在于纯正民风,以辅佐社会治理,在世间还是起到一定作用。这与民间信仰“头上三尺有神明”是一致的。墨子的这一主张是为兼爱服务的,为兼爱道德的运行寻找有力的支撑。

《聊斋志异》以描写神鬼花妖的形象为主,把墨家的天鬼赏罚的主张表现到极致。《聊斋志异》中有大量的神鬼赏罚的内容,在这些篇章中蒲松龄与墨子的想法思路如出一辙,也最廣泛地用上天鬼神来对是否有兼爱之心、之行的人(鬼)区别善恶,实施赏罚,并对墨家的赏罚方式有所发展。《聊斋志异》中上天鬼神对世间善恶行为的检查更是无所不在、明察秋毫。墨子的上天鬼神的赏罚的内容比较单一,《聊斋志异》中的上天鬼神赏罚的形式更丰富和生活化,更贴近百姓的日常生活、符合百姓的心愿,赏罚的情景、后果活灵活现,更能打动人心。对善行与作恶的赏罚,除了使其增减寿命之外,还有更丰富的内容。如行善者可以成仙,可以得到官职、功名、财产、子嗣、婚姻等;罚恶有失财物、遭劫掠、得恶疾、受酷刑、变禽兽等。描写的处罚方式具有可怖性、痛感性,还有一定的捉弄性、喜剧性,使人身临其境,感同身受,起到很好的劝诫作用。

《聊斋志异》中有“兼爱”之心、或舍己为人、或尽力救人、或慷慨好施的善人善举,都受到上天的奖赏。《水莽草》中的祝生宁可自己永远为鬼,也要坚持不懈地为他人驱鬼,防止被溺鬼所害,保全很多人的性命。上帝认为他“有功人世”,册封他为神,命其担任“四渎牧龙君”的官职,得列仙籍。溺鬼王六郎得到一个“相代”的机会,不忍一女弃子相代,而放弃了复生为人的难得机会,“一念恻隐,果达帝天”,被授为一方土地神(《王六郎》)。《金永年》中的金永年对所有人都有善心,做生意买卖公平,友善地对待每一个人。他八十二岁没有儿子,上天就赏给他一个儿子。《张无量》中的富户张无量在青黄不接时借给贫苦百姓粮食,救人急难,还时不校。一次天降雹灾,别人的庄稼被毁,而张无量的庄稼却丝毫无损,这正是由于其乐于助人得到上天雹神的护佑。《纫针》的夏氏为救少女纫针,费尽千辛万苦借来银两,因银被盗而自尽,感动上天,下葬后雷霆两次把坟震开,使夏氏复活。夏氏四十无子,一年后生一子。这些都是上天对其的厚赏。《雷曹》中乐云鹤慷慨解囊救济饿困的陌生人,得到神的报答,得游天庭,又获天上星宿投胎生子,其子十六岁便进士及第。《席方平》中席方平舍命到阴间为父伸冤,勇斗贪官恶人,二郎神为表彰其善良、孝义,使他还阳成为巨富,还为他父亲增加阳寿三十六年。

《聊斋志异》中那些丧失人性、心肠歹毒、背义忘恩、坑人害人的恶人都受到天谴或鬼神的惩罚。惩罚的力度大,且花样翻新。《席方平》中二郎神对贪赃枉法的冥王、郡司、城隍的惩罚,是将其剔掉骨髓,刮去毛发,先判他们阴间的死刑,还要剥去人皮、换上兽革,让他们投胎作牲畜;对助纣为虐的鬼役的处罚,是在法场上剁碎他们的四肢,再在汤锅中捞取他们的筋骨;对为富不仁专门害人的羊某的处罚,是没收家产。《梦狼》中残害百姓的贪官白甲,在升官上任途中,被为民除害的强盗杀死,然后又受到神人的惩罚,神人把他被割下的头反转接在胸腔上,使其成为一个怪物,生不如死,让他的罪恶大白于天下。《孙必振》中的金甲神严厉地惩罚了无兼爱之心、不愿同舟共济、临危自保置他人于死地的众人。《纫针》的盗贼马大,偷去夏氏为救纫针多方借来的银两,被雷击死在路上。还使其背上现出“偷夏氏金贼”的字迹,昭示其身份和罪行。说明雷神洞悉善人、恶人一举一动,及时惩恶扬善,伸张正义,尽职尽责。《杜小雷》中的杜小雷之妻,虐待婆母,让其吃恶臭之物,遭到天谴,未经转世直接变成猪,还是一头有两只人脚的怪模怪样的母猪。在人间社会无法实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墨子及蒲松龄找不到其他惩治的力量,于是不得不借助于一种超现实的力量——神鬼,来实现自己惩恶劝善的理想。这也符合百姓的愿望,因为百姓都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在中国古人的内心深处,天是至高无上的。这种“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形式让民心大快。如果只是单纯的说教劝善,那是苍白无力的,奖善惩恶才有警策人心的效果。蒲松龄用天鬼赏罚思想使人产生畏惧之心,激发人们的向善之心,教化世人,劝善止恶。这类天鬼赏罚的故事还是有积极价值的,显示了人类向真善美发展的阶梯。

结语

《聊斋志异》所表现的墨家思想大多是非常可贵的,是墨家思想的精华。《聊斋志异》所精心描绘和热情颂扬的,是中华民族最宝贵、最闪光的人性——善良正直、乐于助人。这些品德都是墨家所提倡的,放射着墨家思想之光。蒲松龄通过《聊斋志异》中蕴含的墨家思想来表现社会理想、道德理想、人格理想,使作品产生雄厚的道德力量,有宽广而厚重的价值量度和深刻而持久的生命活力。《聊斋志异》中的墨家思想提升了《聊斋志异》的思想价值,当然,这些理想在他生活的那个时代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但作品中闪现的墨家思想的光芒,给民众带来温暖,是封建社会末期一道耀眼的、永不消失的强光。

参考文献:

[1]曾繁仁.千年“绝学”的伟大“复兴”——墨学研究的百年回顾与前瞻[J].文史哲,1999,(6).

[2]张永祥,肖霞.墨子译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3]梁启超.墨子学案[M]//任继愈.墨子大全(第26册).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4.

[4]崔永庆.墨子哲学及其现代价值[J].齐鲁学刊,1995,(1).

[5]王黎明.墨子“天志”“明鬼”思想积极意义分析[J].忻州师范学院学报,2009,(6).

A Brief Study of The Mohist Thought in A Collection of Bizarre Stories

ZHENG Chun-Yuan

(Editorial Board,Journal of Guangdong Peizheng College,Guangzhou 510830,China)

Abstract: Pu Songling and Mo-tse had some ideas in common. A Collection of Bizarre Stories displayed Mohist Thought in many aspects,mainly including:the spirit of universal love,helping others at one's own expense,self-willed personality of self sacrifice,the concept of loyalty to friends,mutual love,mutual benefit,and the idea of reward and punishment by God and ghosts. The Mohist Thought in A Collection of Bizarre Stories improved the ideological value of A Collection of Bizarre Stories.

Key words: Pu Songling;A Collection of Bizarre Stories;Mohist Thought;universal love;mutual benefit;loyalty to one's friends;reward and punishment by God and ghosts.

(責任编辑:朱 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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