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聊斋志异》看蒲松龄的反赌贡献

王建平

摘要：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涉及赌博题材的作品众多，描写赌博情节和塑造赌徒形象极为生动，揭露批判赌博危害十分深刻，在反对赌博方面不遗余力、贡献卓著，充分展现了他作为中国传统儒家文人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关键词：蒲松龄；赌徒形象；赌博危害；揭露批判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识码：A

所谓赌博，是一种“使用一定的赌具，以金钱或者其他具有经济内容的物品为竞争标的，而决胜负引起财产所有权转移的行为” [1] 14 ，它是一种具有久远历史、危害性极大的社会丑恶行径，历来受到广大人民群众的痛恨。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利用文学作品来揭露、批判赌博危害性的作家并不少见，但以涉及赌博题材的作品之丰富、描写赌博情节和塑造赌徒形象之生动、揭露批判赌博危害之深刻而言，清代文学家蒲松龄可谓是其中的佼佼者。

蒲松龄生活的清代“赌博风行各地，遍及社会各个阶层” [2] 307，自幼深受中国儒家传统文化影响的他具有强烈的责任心和使命感，“感于民情，则怆恻欲泣，利与害非所计及也”（《与韩刺史樾依书，寄定州》） [3] 1130 ，“其救世婆心……意良苦矣”（蒲箬《柳泉公行述》） [3] 3439 。出于纠正社会上赌博恶习盛行的强烈愿望，他特意运用小说、戏曲、诗歌、书信、杂文等各种文体来表明自己反对赌博的思想主张，如在《翻魇殃》《俊夜叉》《磨难曲》《禳妒咒》《增补幸云曲》《穷汉词》《赌博辞》《廉叔行》《聊斋小曲》《悲喜十三谣》《家政外编序》《循良政要》《为人要则》《省身语录》《日用俗字》《怀刑录》等众多作品中都可管窥到他对赌博的强烈反对态度。毋庸置疑，最能生动鲜明地展现蒲松龄反赌成就的作品是其文言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其中有关揭露批判赌博危害的作品有十八篇之多，描写的赌徒形象涉及到皇帝、亲王、僧人、商贩、乡村游民、平民子弟等众多社会阶层。

在描写皇帝身份的赌徒方面，代表作品为《促织》。作品中描写了明朝宣德帝（朱瞻基）喜爱玩斗促织的赌博活动，从而导致百姓家破人亡的情节。书生成名因为弄不到善斗的促织而导致其屡遭官府毒打，九岁的幼子为此葬身井中。作品通过这个生动而悲惨的故事，深刻揭露了封建皇帝的昏庸腐朽、荒淫无道。蒲松龄为此特意在篇末议论道：“故天子一跬步，皆关民命，不可忽也。” [3] 127

在描写亲王身份的赌徒方面，代表作品为《王成》。在该作品中，居住京城的大亲王喜爱斗鹌鹑的赌博游戏，“每值上元，辄放民间把鹑者入邸相角” [3] 72 。由于王成喂养的一只鹌鹑接连战胜了他的几只勇猛善斗的鹌鹑，大亲王因此以六百金的高价购买了这只鹌鹑。为了购买一只用于赌博的小小鹌鹑，大亲王竟然如此耗费巨资，其好赌成性、荒唐可笑的面目跃然纸上。

佛教历来严禁僧人赌博，《长阿含经》指出，赌博活动属于“损财业”恶行之一，认为赌博有六失，“一者财产日耗，二者虽胜生怨，三者智者所责，四者人不敬信，五者为人疏外，六者生盗窃心” [4] 23 。然而有不少僧人由于自身心性不坚，加之受到社会上赌博恶习的熏染，从而逐渐沦为败德损行、害人不浅的职业赌徒，《聊斋志异》对此进行了生动描写。

如在《赌符》中，大佛寺僧人“专事樗蒱，赌甚豪” [3] 253 ，凭借着自己的高超赌技，使得沉溺赌博的乡民倾家荡产。蒲松龄对这些赌博僧人极为痛恨，多次在作品中旗帜鲜明地表明了自己的批判态度，如在《金和尚》中，他怒罵道：“狗苟钻缘，蝇营淫赌，是谓‘和幛……抑地狱之‘幛耶？” [3] 644 严厉谴责批判了不顾廉耻到处钻营，从事淫赌等卑鄙无耻行径的金姓和尚；在《僧孽》中，他特意安排情节，让“广募金钱，悉供饮博行淫” [3] 44 的张姓僧人受到冥王的严厉处罚，被“孔股穿绳而倒悬之” [3] 44 ，令其脓血崩溃、号痛欲绝。直至该僧人痛改前非，其所受冥罚痛苦才结束。

在描写商贩身份的赌徒方面，代表作有《云翠仙》《薛慰娘》等。在《云翠仙》中，轻薄无行的小商贩梁有才在骗娶了仙女云翠仙并因此过上了富足生活后，逐渐露出了本来面目。他“惟日引里无赖朋饮竞赌，渐盗女郎簪珥佐博” [3] 624 。他为了筹集更多的赌资，竟然听从赌友的建议，准备将妻子云翠仙卖为官妓。赌徒梁有才最终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他的阴谋破产、人财两空，最终因犯重罪而死于狱中。在《薛慰娘》中，商人冯某靠贸易发家后，“比年博赌，渐就消乏” [3] 777 ，最终因为在赌博中与他人发生争斗而被杀。

在描写乡村游民身份的赌徒方面，代表作有《王兰》《王大》等。在《王兰》中，利津乡民贺才“饮赌，不事生业，其贫如丐” [3] 69 。同乡好友张生出于同情，资助了他一些钱财，结果贺才“不改故行，旬日荡尽” [3] 69 ，还厚颜无耻地继续找张生要钱。张生苦口婆心地劝告道：“……日事酗赌，千金何能满无底窦！诚改若所为，我百金相赠。” [3] 69 贺才当即满口答应，但当他得到张生赠送的百金后，“赌益豪；益之狭邪游，挥洒如土” [3] 405 。结果被邑中捕役怀疑并抓获，受到酷惨拷问，不久便因刑伤恶化而死，他的鬼魂也被天帝流放于铁围山。在《王大》中，乡民周子明因沉溺赌博而被城隍砍掉中指、用墨朱各涂两目。面对如此严厉的惩罚警诫，周子明仍不思悔改，继续沉迷赌博并赖账不还，因此再次受到城隍的严厉惩罚，导致其“臀创坟起，脓血崩溃” [3] 405 。痊愈后的周子明仍旧赌性不改，公然视自己因赌博受惩而导致的身体残损标志于不顾，“以四指带赤墨眼，赌如故” [3] 406 。蒲松龄因此在篇末怒骂道：“此以知赌徒非人矣！” [3] 406

在描写平民子弟身份的赌徒方面，代表作为《刘夫人》《仇大娘》《细柳》《云萝公主》等。在《刘夫人》中，作为平民子弟的刘玉卿“饮博无赖” [3] 875 ，为了筹集赌资，他竟然纠集一帮赌友盗挖祖母坟墓、抢掠亲兄财产，可谓丧心病狂，最终被官府捕获而死于狱中。《仇大娘》《细柳》《云萝公主》等作品后文中将有所分析，此不赘述。

蒲松龄不但在作品中通过塑造赌徒形象生动展现他们的丑恶面目、可耻结局，而且深刻揭露了奸猾之徒如何利用赌博来坑害他人的罪恶行径，进一步暴露了赌场黑幕和赌博危害，这方面的代表作有《念秧》《仇大娘》等。在《念秧》中，一伙奸猾之徒为了把书生王子巽的钱财弄到手，先是让其中三人在路途中自称姓张、姓许、姓金，以不同身份来与其搭讪、套近乎，与王生同在一个旅店过夜。他们“共拉王赌” [3] 542 ，以便用作弊手段赢走王生的钱财。在王生坚决不肯参与赌博并独自卧床睡觉的情况下，许姓骗子“强代王掷（骰）” [3] 542 ，以王生的名义与张姓、金姓骗子假戏真唱地继续赌博。不久，另一个自称姓佟的同伙带着一帮人以抓赌官兵的身份闯进来，以王生也参与赌博为由逼迫其交出全部钱财。当王生以自己在官府中有强硬后台而坚决不肯就范时，佟姓骗子马上套近乎拉王生一起赌博。在王生仍然坚决不肯参与赌博并卧床而睡的情况下，许姓骗子以王生的名义继续假戏真唱地赌博。最终，佟姓骗子以王生赌博输了很多钱的名义，在其他骗子的配合下将王生的钱财抢夺一空。在《仇大娘》中，阴险小人魏名出于祸害同村人仇仲一家的阴暗心理，蓄意引诱仇仲之子仇福去赌博，使其家“仓粟渐空” [3] 877 。魏名在唆使仇福与弟弟仇禄分家另过后，继续引诱其大肆淫赌，使其“数月间，田屋悉偿戏债” [3] 877 。

值得注意的是，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不但生动地展现了赌博给赌徒及其家人带来的种种危害，而且深刻揭示了平民子弟沦为赌徒的几种主要原因。其一，家庭管教的缺失与失当。如在《云萝公主》中，平民子弟安可弃自出生开始就受到父母的冷落和嫌弃，还被父母取了一个充满歧视性的名字。在他成长过程中，一直缺少母亲的关爱和管教。当他与无赖一起鬼混并做了坏事后，父亲安大业只是一味“挞之” [3] 859 ，未能耐心细致地做好帮扶教育工作，导致其在错误的泥潭里越陷越深。又如在《刘夫人》中，平民子弟刘玉卿从小父母双亡，缺少家庭的温暖与管教，最终沦为败德丧行的赌徒。其二，邪恶之徒的引诱与教唆。如在《仇大娘》中，平民子弟仇福之所以沦为赌徒，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由于阴险小人魏名利用他的年轻无知，长期对他引诱教唆，“日以微言相渐渍”“乘机诱博赌” [3] 877 。

尤其值得肯定的是，蒲松龄还在作品中塑造了不少在反赌大业上富有经验和贡献的人物形象，他们中的杰出代表主要是反赌有责的朝廷官吏和赌徒的亲人。在描写反赌的官吏形象方面，代表作品有《仇大娘》《王大》。在《仇大娘》中，郡守“最恶博者” [3] 878 ，他严厉督责反赌不力的邑宰，命令其严惩赌徒，以儆不肖，同时将赌徒赢走的财物田产全部返还受害者，沉重地打击了赌徒的嚣张气焰。在《王大》中，淄川县令张石年“最恶博” [3] 406 ，善于发现并惩治赌徒。他采用将屡教不改的赌徒涂面游城的方式，对赌徒形成强大压力，“刑不至堕指，而赌以绝” [3] 406 ，使得以往在当地猖獗一时的赌博现象最终销声匿迹。

在描写人们如何帮助误入赌博泥潭的亲人改掉恶习的情节方面，代表作有《细柳》《云萝公主》等。在《细柳》中，世家子弟高长怙沉溺赌博，其母亲细柳得知后，立即对其严厉惩处训诫，在其出门后暗中观察打听情况，使其不得不收敛赌博恶习。细柳心知儿子高长怙并未真正彻底改掉恶习，于是在其借口跟随商人们到外地经商而实际上是想在外游荡时，故意在其做生意的本金中混入一大锭假银，使得其在妓院鬼混时因使用假银而被官府捉拿梏掠，吃尽苦头。细柳通过采用挫折磨难的特殊教育方式，使得儿子高长怙“由是痛自悔，家中诸务经理维勤” [3] 651 。细柳在通过长期观察了解其已经彻底改掉以前的赌博恶习后，利用其喜爱经商的性格特点，放手让其在外做生意，使其最终成为“貨殖累巨万” [3] 651 的成功商人。在《云萝公主》中，卢龙人安可弃经常参与赌博，并偷盗财物去还赌债。虽遭父亲严厉训诫，仍不改恶习，导致父亲被活活气死。安可弃的妻子侯氏利用丈夫对自己极为敬畏爱慕、所言无敢违的特点，有针对性地采取了管教帮扶工作。她首先严格限定安可弃的外出时间、明确违规的惩罚措施，“每出，限以晷刻；过期，则诟厉不与饮食” [3] 859 ，使其很难有机会参与赌博活动。在她得知安可弃“盗粟出赌” [3] 859 后，便弯弓于门以阻止其进屋。当她发现安可弃乘自己不注意而溜进屋后，立即“操刀起……逐斫之” [3] 859 。当饥渴难当、无处可去的安可弃在哥哥的陪伴下向侯氏乞求其原谅接纳自己时，她“罚使长跪，要以重誓，而后以瓦盆赐之食” [3] 860 。侯氏对沉溺赌博泥潭的丈夫坚持不抛弃、不放弃的态度，采用以猛药医治重症的特殊方式，终于使得丈夫迷途知返、痛改前非。

此外，蒲松龄还在《聊斋志异》的篇末议论中多次展现了自己坚决反对赌博的鲜明态度。如在《阿宝》的篇末，他把赌徒的赌博行为归结为痴人痴事：“……卢雉倾家，顾痴人事哉！” [3] 161 把“窃赴饮会赚人赌”和“喜弟子善赌” [3] 161 称为最愚不可及的两种蠢事。在《云翠仙》的篇末，他严厉痛斥了诱人赌博的恶行：“凡狭邪子诱人淫博，为诸不义……千人所指，无疾将死。” [3] 625

在《聊斋志异》涉及反赌的的篇末议论中最值得注意的是《赌符》的篇末议论，蒲松龄首先概括总结了赌博的危害性，“天下之倾家者，莫速于博，天下之败德者，亦莫甚于博。入其中者，如沉迷海，将不知所底矣” [3] 254 。接下来，他生动展现了赌徒在赌博过程中的不同丑态和心理变化过程及其最终可耻下场：“狎比淫朋，缠绵永夜。倾囊倒箧，悬金于崄巇之天；喝雉呼卢，乞灵于淫昏之骨。盘旋五木，似走圆珠；手握多章，如擎团扇。左觑人而右顾己，望穿鬼子之睛；阳示弱而阴用强，费尽魍魉之技。门前宾客待，犹恋恋于场头；舍上火烟生，尚眈眈于盆里。忘餐废寝，则久入成谜；舌敝唇焦，则相看似鬼。迨夫全军尽没，热眼空窥。视局中则叫号浓焉，技痒英雄之臆；顾橐底而贯索空矣，灰寒壮士之心。引颈徘徊，觉白手之无济；垂头萧索，始玄夜以方归。幸交谪之人眠，恐惊犬吠；苦久虚之腹饿，敢怨羹残。既而鬻子质田，冀珠还于合浦；不意火灼毛尽，终捞月于沧江。及遭败后我方思，已作下流之物；试问赌中谁最善，群指无裤之公。甚而枵腹难堪，遂栖身于暴客；搔头莫度，至仰给于香奁。呜呼！败德丧行，倾产亡身，孰非博之一途致之哉！” [3] 254 此文对赌徒及其赌博行为鞭挞有力、发人深省，“写尽荡子丑态”“写尽荡子下落” [5] 421 （但明伦语），极具幽默讽刺锋芒，集思想深刻性与艺术独特性于一体，堪称一篇精彩难得的反赌檄文！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发现蒲松龄在反对赌博方面可谓不遗余力、贡献卓著，充分展现了他作为中国传统儒家文人的强烈责任感和使命感，令人感动敬佩。当今时代，赌博已经成为社会的一大公害，导致不少人丧德败行、倾家荡产、妻离子散，由此引起各类犯罪案件频发。如何减少甚至消除赌博现象，是一个令人颇为棘手而又亟待解决的社会难题。笔者认为，赌博现象之所以难以根除，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便是一些人对赌博的危害程度认识不清，社会上没有真正对赌博恶习形成大力批判和严厉打击的良好氛围。学古鉴今、见贤思齐，只要社会上的有识之士都像蒲松龄那样积极热心地参与到反赌事业中来，在社会上形成“一旦赌博露头，便遭人人喊打”的良好氛围，那么铲除赌博恶习的行动必将会取得更大成效。

参考文献：

[1]李保纪.赌博及其综合治理[J].公安大学学报，1987，（6）.

[2]王美英.清代的赌博述论[J].武汉大学学报，2001，（5）.

[3]蒲松龄.蒲松龄全集[M].盛伟，编校.上海：学林出版社，1998.

[4]长阿含经[M].恒强，校注.北京：线装书局，2012.

[5]蒲松龄.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M].张友鹤，辑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To Survey the Contribution that Pu Songling

Against Gambling from Liao Zhai Zhi Yi

Wang Jian-ping

（School of Literature，Hubei Engineering University，Xiaogan，432000，China）

Abstract： Many works involved gambling theme in Pu Songling's Liao Zhai Zhi Yi，It is extremely vivid that the plot of depicting gambling （下转第103页）

（上接第48页）

and the image of shaping gambler，Expose and critticism the harm of gambling is very deep. Pu Songling spare no efford and made a huge contribution in the aspect of against gambling，It fully shows the strong sense of responsibility and sense of mission that Pu Songling as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Confucian scholar.

Key Words： Pu Songling；the image of gambler；the harm of gambling；expose and critticism

（責任编辑：朱 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