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认知语言学视域内的汉语复合词构成研究

2017-04-12

关键词:义素词素复合词

李 仕 春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认知语言学视域内的汉语复合词构成研究

李 仕 春

(西南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0715)

20世纪以来,中国学者先后运用多种语言学理论,分别以“字”、“词”、“语素(词素)”为单位探讨汉语复合词的构成,这说明随着时间的进展,人们对复合词构成的认识不断深入。然而,已有研究都或多或少存在一定缺陷,不能真正反映汉语复合词的构成。以义素作为单位探讨复合词构成是针对已有缺陷提出来的,这样就可以清楚细致地描写出复合词构成单位的语义成分在组成复合词词义后的种种变化,最终能据此建立真正基于人类认知的汉语构词法体系。

认知语言学;汉语复合词;字;词;语素;义素

一、引 言

远在先秦时期,就有学者注意到汉语复音词的构成问题,如《荀子·正名》就说:“单足以喻则单,单不足喻则兼。”此后历代学者多有研究,但真正成系统的、具有现代语言学意义的汉语复合词构成研究史应该从1898年《马氏文通》的出版开始。从那时到现在,学者们用来指称复合词及其构成成分的术语不断改变,这种改变反映了人们对复合词构成认识的不断深入,但是迄今为止并没有建立起能真正反映汉语特点的复合词构成体系。本文主要从术语变换的角度回顾了汉语复合词构成的研究过程,在此基础上,针对已有研究缺陷,设计了以义素为单位描写复合词构成的程序,并运用认知语言学的相关理论重新建构了汉语复合词的构成体系。

二、传统语言学影响下的汉语复合词构成研究

传统语言学时期是指自1898年至20世纪40年代。这段时期,中国学者主要以“字”、“词”为单位,运用西方传统语言学理论分析汉语词的构成,是研究汉语复合词构成的萌芽时期。

(一)以“字”为单位探讨复合词构成

《马氏文通》沿袭了传统小学术语,以“字”为单位探讨复合词构成。该书对复合词的研究散见于各章节中,书中一方面用“名字骈列”“动字骈列”“静字加名字”“状字加静字”等说法从语法角度描写复合词构成;另一方面,还用“两字对待”“双字同义”等和构词法有关的术语从语义角度描写复合词构成[1]26。

后来的大多数学者都遵循《马氏文通》的做法,从语义、语法两方面描写复合词。例如:薛祥绥以“字”为单位探讨复合词的构成,他说“有由对待之字合成一词者”、“有由相类之字连成新字,其义与原字有关而不相同”[2]17;章士钊也从字与字之间的关系探讨复合词的构成[3] 47-49;金兆梓把复合词称为“结合语”,并把这种“结合语”叫作字,他说:“无论他是声音的结合,是意义的结合,一成了结合语,就不问他几个字合成,在文法上总之当他是一个字”[4]10-12;刘复则称复合词为“复合字”[5]56。

20世纪初的学者主要以“字”为单位探讨复合词构成,开了从语法和语义两方面描写复合词构成的先河,为后来的研究奠定了基础。缺点是用中国传统小学术语“字”探讨现代语言学单位“词”本身就不伦不类*随着现代语言学研究体系的建立,目前大家的通识是,把“字”作为书写符号系统的单位,“词”作为语言符号系统的单位,它们属于两个不同的符号系统,不宜混淆使用。,并且如上所述,该时期不但复合词本身没有统一的称谓,而且复合词的下位名称也不统一。这说明该时期的学者对汉语复合词构成的研究还处在初始阶段。

(二)以“词”为单位探讨复合词构成

“词”作为外来术语,源于英语单词“word”。起初,学者们论及复合词的构成成分时,字和词是混用的,这方面以黎锦熙、王力等学者为代表。例如,王力既说“凡意义相反的两个词并在一处,可称对立语”,又说“凡意义相反的两个字连用,叫做对立语”;既说“并合语是由于吞并作用而成的。现代国语中,某一字的意义渐渐占优势,另一字的意义渐渐被侵蚀了”,又说“并合语是某一词的意义吞并了另一词的意义”[6]287。但从20世纪40年代开始,比较常见的是以“词”为单位,例如,吕叔湘在谈到词的配合时说:“联合关系,假如很密切,就使两个词合作一个词,就是联合式复词”[7]19,张世禄从词和词相属的角度探讨复合词的构成[8]50,赵元任也以“词”为单位探讨复合词构成,他说“两个或更多的词结合成一个词叫复合词”[9]118。

以“词”为单位探讨复合词构成,表明人们已经认识到书写符号系统单位“字”和听觉符号系统单位“词”是两个不同的单位,这种认识便于人们从语言学角度研究复合词的构成,有利于现代汉语构词法体系的确立。缺点是以“词”为单位探讨复合词构成,容易把复合词与它的构成成分看成是同一语法层面上的单位,不利于进一步研究复合词内部的层级结构关系。另外,本时期有的学者把复合词称为“并合语”“对立语”“化合语”,有的称为“复词”,有的称为“复合词”,这说明复合词在当时仍然没有统一的上位名称。

三、结构主义语言学影响下的汉语复合词构成研究

结构主义语言学时期是指自20世纪40年代至今。这段时期中国学者主要运用结构主义语言学理论、方法来分析描写汉语复合词的构成情况,建立了基于语法构成的汉语构词法体系*复合词构成问题是构词法研究的根本性问题,在某种意义上,建立了复合词的构成体系就等于建立了构词法的体系。汉语词汇学史的研究表明,汉语构词法的体系成熟于20世纪80年代。。

(一)以“语素”(或“词素”)为单位探讨复合词构成

以“词”为单位向以“词素(或语素)”为单位转变的过程中,学者们在表示复合词构成成分时也是混用这些术语的*本文从不同时期的主流学者运用不同术语的角度把复合词构成研究史分为以字为单位的阶段、以词为单位的阶段、以词素(或语素)为单位的阶段。事实上,每个阶段都还有少数学者依然沿用前一阶段的单位探讨复合词构成,即使在今天无论是用字,还是用词或词素(语素)作单位探讨复合词结构的都大有人在,只不过以词素(或语素)作单位分析复合词结构的学者占主流罢了。。丁声树等已经不再以“字”或“词”为单位分析复合词的构成,而是代之“成分”来说明,书中说并列式复合词就是“意义相同或相近的成分并列起来造成一个词”或“意义相对或相反的成分并列起来造成的一个词”;偏正式复合词就是“由一个修饰成分加在中心成分前面而造成的一个词”[10]219。20世纪50年代词素(语素)概念引入我国语言学界后,以“语素”(或“词素”)为主要单位探讨复合词的构成逐渐占了主流。以“词素”为单位出现的时间稍早一些,张寿康以“词素+词素=词”的形式探讨复合词的构成[11]19,同时期的孙常叙[12]18-20、周祖谟[13]4等学者也以词素作为单位探讨复合词构成。吕叔湘则以“语素+语素=词”的形式探讨复合词的构成[14]72,朱德熙提出用“语素”代替“词素”,用语素作为单位探讨复合词的构成,他认为“语素和语素组成复合词,词和词组成复合词组(也叫句法结构)。”[15]32从此,字、词的构成成分——语素就完全区分开了,其意义是不仅建立了比较完善的构词法体系,而且也建立了比较完善的现代汉语语法体系,以此为标准,各高校的通用教材《现代汉语》中所引用的现代汉语语法体系、现代汉语构词法体系以及使用的术语基本上趋于一致。

以“语素”(或“词素”)为单位分析复合词的构成,便于把复合词和其构成成分区分开,把它们看成是不同语法层面的问题,形成层级性的体系,能显示出词素入词后所发生的语法语义变化。总之,在结构主义语言学理论的影响下,中国学者建立了基于语法构成的汉语复合词构成体系,具体如下:首先从语法方面把复合词分为联合式、偏正式、动宾式、补充式、主谓式等,接着从语义方面划分次小类,例如联合式复合词再分为同义、类义、反义三类,其他四类也同样从语义方面划分次小类。

以“语素”(或“词素”)为单位探讨复合词构成也有缺点。例如,根据现有构词法理论体系“参赞”可以分析为:动词性词素“参”与动词性词素“赞”组合在一起形成名词“参赞”,但却无法解释为什么两个动词性词素会形成名词;“精灵”可以分析为:形容词性词素“精”与形容词性词素“灵”组合在一起形成名词“精灵”,但却无法解释为什么两个形容词性词素会形成名词。同样利用现有构词法理论,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同是“形+动”,“紧随”是动词,“紧张”是形容词?同是“动+名”,“进士”是名词,“进食”是动词?同是“名+形”,“眼红”为形容词,“蛋白”是名词?要解释这种现象,就必须找到一种能深入到复合词的构成成分(词素)内部的单位,通过描写这种单位在词素构成词的过程中所起的作用来分析上述现象。为此,我们提出应以“义素”为单位分析复合词构成。

(二)以“义素”为单位探讨复合词构成

以“语素”(或“词素”)为单位分析复合词的结构,仅限于从表层结构分析其构成,只能显示出语素变为复合词构成成分后所发生的语法、语义两方面的变化,不能进一步细致地分析发生这种变化的具体过程。这就好比物理学上发展到以“分子”为单位研究物质结构后,还必须再进一步发展到以“原子”为研究单位,深入到分子的内部,才能更加细致地研究物质构成一样。在语言学上,除了以词素为单位分析复合词的表层结构外,还必须深入到词素内部,通过分析词素的语义成分在形成复合词词义中所起的作用,这样就从复合词的深层结构分析其构成,达到正确分析复合词结构的目的。

1.义素分析法的改进

随着对词义构成研究的逐渐深入,人们已经把义素分析法从以前只用来分析一些实词的词汇意义,发展到现在的既分析词汇意义又分析语法意义,例如:李幼蒸[16]128、倪波、顾柏林[17]25-30就介绍了国外学者不仅用义素分析法分析词的词汇意义,而且还分析词的语法意义;张志毅、张庆云从词汇意义和语法意义两方面把构成词的义素分成6个层级性的体系,扩大了义素分析法的应用范围[18]23-26。

受已有研究启发,我们把义素分为语法性义素和词汇性义素,语法性义素是同类词所共有的表语法范畴的义素,词汇性义素是语法义素的具体表现形式,也即词所蕴含的、构成具体词汇意义的义素。语法性义素又可分为显性语法义素和隐性语法义素,词汇性义素也可分为显性词汇义素和隐性词汇义素,这样我们就把义素大致分为4类,显性语法义素、隐性语法义素和显性词汇义素、隐性词汇义素。显性语法义素是指决定词的语法属性的义素,隐性语法义素是指不能决定词的语法属性的义素,是显性语法性义素的伴随义,是词在兼类、活用或作为构词成分时体现出来的语法性义素。显性词汇义素与词的基本义有关,是显性语法义素的具体表现,隐性词汇义素与词的附加义有关,是隐性语法义素的表现形式。

2.义素构词法的具体描写

同时具有词汇意义和语法意义的词类不外乎名词、动词和形容词三类,它们也是复合词的主要构成成分,因此,我们主要以这三类词为例说明。

名词的显性语法义素是其表示名词性特征的“事物义”,隐性语法义素是其伴随的表示形容词性的“性状义”或表示动词性的“动作义”;名词的显性词汇义素是其具体意义,隐性词汇义素是该名词所记录事物的伴随义,也就是说该名词所记录事物的形状、类属、构造、材质、用途乃至与该事物有关的动作行为、性状特征等有可能成为其伴随意义。

动词的显性语法义素是“动作义”,隐性语法义素是表示名词性的“事物义”或表示形容词性的“性状义”等;动词的显性词汇义素是显性语法义素的具体化,隐性词汇义素是隐性语法义素的具体化,也就是说动词记录的动作所涉及的施事、受事、位移、路径、背景、方式、动因乃至与该动作有关的事物及其性状等都有可能成为它的隐性词汇义素。

形容词的显性语法义素是“性质义”或“状态义”,隐性语法义素是表名词性的“事物义”或表动词性的“动作义”;形容词的显性词汇义素是显性语法义素的具体化,隐性词汇义素是隐性语法义素的具体化,形容词所涉及事物、动作等都有可能成为它的隐性词汇义素。

在此以“参赞”“眼红”“蛋白”等词为例说明:语义方面“参”的显性词汇义素“(施事)+进见+(受事)”*括号中的义素为隐性义素。和“赞”的显性词汇义素“(施事)+帮助+辅佐+(受事)”隐退,两者的隐性义素也即“参”和“赞”施事义显现,组成新的义位“指辅助人员,特指使馆的组成人员,是外交代表的主要助手;外交代表不在时,一般都由参赞以临时代办名义处理使馆事务。”语法方面“参”和“赞”的显性语法义素“动作义”隐退,隐性语法义素“事物义”显现,因此“参赞”是名词。

“眼红”,语义方面“眼”的显性词汇义素“人+动物+视觉+器官”和“红”的显性词汇义素“颜色+像鲜血”隐退,两者的隐性义素也即“眼”和“红”的性状义显现,组成新的义位“看见别人有名有利或有好的东西时非常羡慕、忌妒,自己也想得到”;语法方面,“眼”的显性语法义素“事物义”隐退,“红”的显性语法义素“性状义”显现,因此“眼红”是形容词。

“蛋白”,语义方面“蛋”的显性词汇义素“鸟(或龟、蛇)+卵”和“白”的显性词汇义素“颜色+像霜或雪”隐退,“蛋”的隐性义素“材料”义和“白”的隐性义素“白色+事物”义,组成新的义位“蛋中透明的胶状物质,包在蛋黄周围,由蛋白质组成。也叫卵白、蛋清”;语法方面,“蛋”的显性语法义素“事物义”显现,“白”的显性语法义素“性状义”隐退,隐性语法义素“事物义”显现,因此“蛋白”是名词。

词素与词素构成复合词后,它们原有的义素就会发生变化,其中有的隐退了,有的保留下来,保留下来的义素通过联想,经过重新分析,组合成一个新的义素系列,产生一个新的义位,形成新的复合词词义。这样,我们就把研究视角放在复合词构成成分的语义特征——义素上面,最终描写出各词素的义素组合成复合词词义的具体过程。

值得注意的是,我们所划分的4类义素在形成复合词词义的过程中起的作用是相同的,并不因为某些义素是显性义素起的作用就大,隐性义素起的作用就小,相反有的隐性义素起的作用比显性义素还大。

四、认知语言学视域内的汉语复合词构成研究

(一)基于语法构成的汉语复合词构成体系的缺陷

用“语素”为单位探讨复合词构成,除了上文指出的解释性不强外,还容易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得出一些不正确的结论。例如,吕叔湘、朱德熙指出:“双音词的构成跟短语相似”[19]29,后来朱德熙又明确表述为“汉语复合词的组成成分之间的结构关系基本上是和句法结构关系一致的。句法结构关系有主谓,述宾,述补,偏正,联合等等,绝大部分复合词也是按照这几类结构关系组成的。”[15]32事实上,正如本文所示,与句法结构相比,汉语的词法结构要复杂得多,汉语词法结构和句法结构并不存在一一对应的关系。

大量语言事实证明,结构主义语言学理论影响下建立起来的汉语复合词构成体系并不具备很强的解释性,不能反映汉语复合词的构成特点。与语音、语法相比,语义处于语言的深层结构,它在全世界语言中是共通的。如果说语音、语法是形式,那么语义则是内容。与从语法方面研究词的结构相比,从语义方面研究词的结构更能揭示词的构成规律,汉语作为语义型语言的代表,更应从语义构成方面构建汉语复合词构成体系。为此,我们应另寻出路,从词的深层结构也即从语义角度描写其构成,而适合这一需要的正是20世纪80年代兴起的认知语言学理论,该理论注重从认知角度以语义作为切入点研究语言。

(二)从认知角度研究汉语复合词构成的理论依据

基于语法构成的复合词构词法体系,主要有以下缺点:(1)割裂了古代汉语和现代汉语的联系;(2)主要从复合词本身出发研究复合词内部诸要素之间的关系,割裂了复合词的生成和人类认知之间的关系。为此,当我们研究复合词构成特点的时候,应从以下两个切入点出发:一是单音词复音化,二是人类认知规律。

“语言现象是容易发生变化的,但是它的结构原理很稳固,不会轻易变化,即语言现象的易变性和结构格局的稳固性的对立统一始终支配着语言的运转和演变。”[20]330汉语在从以单音词为主的上古汉语过渡到以复合词为主的现代汉语的过程中,单音词阶段的编码原理和复音词阶段的编码原理是一致的,都是在基本范畴词的基础上产生了大量下位范畴词*根据认知语言学的范畴词理论,语言中的词可以分为基本范畴词、上位范畴词和下位范畴词,其中下位范畴词是在基本范畴词的基础上产生的。。

上古汉语是以单音词为主的综合语,在基本范畴词的基础上产生了数量众多的下位范畴词,并且这些下位范畴词都是以单音节形式存在的。例如《说文解字》中围绕基本范畴词“马”产生了114个下位范畴词,与“马”有关的性状、动作都隐含在“马”的下位范畴词中。正因为上古汉语存在这种现象,后代学者称之为综合语。

从上古汉语发展而来的现代汉语是以双音节复合词为主的分析语,绝大部分基本范畴词承接上古汉语基本范畴词而来,仍然是单音词,但是在基本范畴词基础上产生的数量众多的下位范畴词却是以复音词形式存在的,并且以双音节复合词为主。与上古汉语把“马”的性状、动作等和“马”有关的特征编为一个词不同,现代汉语用两个成分来表示,把“马”的性状、动作作为一个成分和“马”结合起来构成下位范畴词(或用词组来表示)。正因为现代汉语存在这种现象,学者称之为分析语。

以单音词为主的上古汉语过渡到以复合词为主的现代汉语的过程就是单音词复音化,与这一过程相应的就是汉语经历了一个从综合到分析的发展过程,在这一过程中,语言现象发生了变化——汉语词汇由单音节为主发展到以双音节复合词为主,但是编码原理也即语言的结构格局没有变化,仍然是用一个词(或词组)来表示事物及其性状动作等。

汉语词汇由综合到分析的发展特点是人类思维由具体到抽象的发展趋势决定的。这种发展表现在早期语言中就是“汉语早期的编码以名物为基础,性状、动作等大多都寄托于名物,每一个字所表示的意义大多是细密而离散的……”[20]373这些名物词就是下位范畴词。后来随着思维的发展,名物词与附着于其上的属性以及与其有关的动作行为逐渐分离,这种分离为名词性基本范畴词、动词性基本范畴词和形容词性基本范畴词的产生准备了条件,为现代汉语下位范畴词——复合词的产生提供了必要的构词素材。

(三)基于语义构成的汉语复合词构成体系的构拟

任何语言现象只有在描写清楚的基础上才能解释清楚。我们以“义素”为单位对汉语中大量复合词构成的分析结果表明,复合词构成成分之间的语义关系大致可以分为并列和主从两类,也就是说,复合词构成成分“词素”的意义在形成复合词词义的过程中所贡献的“义素”是不均衡的,这种不均衡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属于不同词素的义素在复合词词义中的地位是并列或互补的,没有主次之分;另一类是属于不同词素的义素在复合词词义中的地位是不平等的,有主次之分,复合词的词义以一个义素为主,另一个义素起修饰、限制或陪衬作用。前者我们称为并立式复合词,后者称为主从式复合词。

根据属于不同词素的义素在复合词词义中的地位,并立式复合词可以再次细分为同义、类义、反义和互补几类*同义、类义、反义复合词相当于原有的联合式复合词,互补复合词相当于原有的动宾式、补充式和主谓式以及重迭式复合词。。主从式复合词也可以按照主词素的性质再分为三大类,以人或事物为主的、以动作行为为主的和以性质状态为主的*偏词素分别从各个方面对主词素作说明,主词素的位置可前可后,但以靠后居多,主从式复合词相当于偏正式、附加式复合词。。上述三类还可以细分,例如:从词素可以从身份、职业、形状、颜色、方位、时间、种属、工具、数量、性别、来源、功能等十几个方面修饰限制表示人或事物的主词素,形成十几个次小类;从词素可以从动作情态、行为方式、情感心理等方面修饰限制表示有关动作行为的主词素,这类词的类别和数量较少;从词素可以从性质状态、程度等方面修饰限制表示有关性质状态的主词素,这类词的类别和数量最少。

从语义出发给汉语构词法分类和从语法出发给汉语构词法分类是两种不同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后者从语法到语义,贯穿着语法和语义两条不相关的标准,把本来易说明的问题搞复杂化了;而前者则直接从语义到语义,贯穿着统一的意义标准,这样划分更适合汉语作为语义型语言的特点。从语义构成给汉语构词法分类的另一个优点是可以把对单音词的语义构成和复音词的语义构成的描写统一起来,从而扩大汉语构词法的描写对象。这里主要指在基本范畴词基础上产生的古代汉语中的下位范畴词和现代汉语中的主从式复合词在语义构成方面有着密切的传承关系。

洪堡特指出:“语言与人类的精神发展深深地交织在一起,它伴随着人类精神走过每一个发展阶段……语言产生自人类本性的深底……语言不是活动的产物,而是精神不由自主的流射。”[21]21“事实上,语言和智力特性是从不可企及的心灵深处相互协调地一同产生出来的。”[21]47复合词的产生是和人类认知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主从式复合词和人类思维发展的阶段性特征有关,人类思维发展的特点是从混沌到清晰、从具体到抽象,上古汉语中的单音下位范畴词是和具体思维相对应的,现代汉语中的复音下位范畴词也即主从式复合词的出现是与抽象思维相对应的,在语义构成上是承单音的下位范畴词而来的;并立式复合词的产生是由人类的三种联想(相同联想、相近联想和相反联想)把意义上相同、相近、相反或互补的词素联系在一起表达同一个概念而产生的。

五、结 语

科学进步的意义在于以不同形式的研究回归古老的洞见,“今天语言学家的成就、争论和问题,古已有之。”[22]7词汇学研究也是如此,自汉语词汇学诞生以来,复合词的构成问题一直是词汇学研究的核心,前修时彦就与时俱进,运用各种语言学理论研究汉语复合词的构成,得出了大相径庭的汉语复合词构成体系。本文则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运用认知语言学理论建构了基于语义构成的汉语复合词构成体系,至于当否,当由实践来检验。

[1] 马建忠.马氏文通[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3.

[2] 潘文国,叶步青,韩洋.汉语的构词法研究[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3] 章士钊.中等国文典[M].北京:商务印书馆,1907.

[4] 金兆梓.国文法之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1922.

[5] 刘复.中国文法通论[M].北京:中华书局,1939.

[6] 王力.中国现代语法[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7] 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M].北京:商务印书馆,1953.

[8] 周荐,杨世铁.汉语词汇研究百年史[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

[9] 赵元任.汉语口语语法[M].吕叔湘,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10] 丁声树,等.现代汉语语法讲话[M].北京:商务印书馆,1961.

[11] 张寿康.略论汉语构词法[J].中国语文,1957(6).

[12] 孙常叙.汉语词汇[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56.

[13] 周祖谟.汉语词汇讲话[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5.

[14] 吕叔湘.汉语语法分析问题[M].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15] 朱德熙.语法讲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16] 李幼蒸.理论符号学导论[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3.

[17] 倪波,顾柏林.俄语语义学[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5.

[18] 张志毅,张庆云.词汇语义学[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19] 吕叔湘,朱德熙.语法修辞讲话[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52.

[20] 徐通锵.语言论[M].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

[21] 威廉·冯·洪堡特.论人类语言结构的差异及其对人类精神发展的影响[M].姚小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97.

[22] 罗宾斯.简明语言学史[M].许德宝,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

[责任编辑:张树武]

The Composition of Chinese Compound Word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

LI Shi-chun

(Chinese Department,Xi’an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China)

Since the 20th century,academic circles use diferent units to investigate the structure of compound words in Chinese,which shows that people understand compound structure further.In allusion to the existing defects,the paper enriched and developed the existing sememe analysis.At the same time,the paper describes the semantic composition of compound words using the improved analysis.

Cognitive Linguistics;Chinese Compound Words;Characters;Word;Morpheme;Sememe

10.16164/j.cnki.22-1062/c.2017.04.004

2017-03-02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14AYY018);西南大学中央高校基本业务费专项资金创新团队项目(SWU1609105);西南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SWU1509502);西南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SWU1509504)。

李仕春(1973-),男,山东莒县人,西南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

H0

A

1001-6201(2017)04-0019-06

猜你喜欢

义素词素复合词
基于词素解构的高中英语词汇扩充方法分析
词素配价理论与应用
南昌方言“X 人”式复合词考察
义素分析法
从词素来源看现代汉语词素同一性问题
论名词补充式复合词的界定
词素溶合与溶合词素
英语复合词的特征、类型及语义分析
色彩义素类型略说
语义指向与义素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