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票据业务的风险变化趋势及其管控

汪武超，詹佳燃

（招商银行，深圳市518040）

2016年9月7日，中国人民银行发布《关于规范和促进电子商业汇票业务发展的通知》（银发〔2016〕224号），扩大电票系统参与主体、规范交易结算方式、明确纸票淡出市场的时间表。12月8日，中国人民银行牵头筹建的上海票据交易所（以下简称“票交所”）正式成立，我国票据市场从此进入全面电子化发展的新时期，票据交易主体、交易模式、盈利模式、风险管理等方面都正在并将持续发生深刻的变化，尤其是票据业务新型风险的管理将成为新时期金融机构开展票据业务面临的首要问题。

一、电子化发展时期票据业务的风险变化

（一）票据业务进入电子化发展时期

票据业务的电子化发展趋势包含两个方面：

一是电票业务发展越来越快，市场占比显著提升。本世纪以来，伴随着经济的高速增长，票据市场规模年均增长20%以上。2015年，票据交易量首次突破百万亿元达到102.1万亿元，期间市场流通媒介以纸质票据为主，电子票据发展非常缓慢。2010-2013年，电票承兑量和交易量市场占比分别从2.3%和0.8%缓慢升至8.0%和5.7%。此后，随着企业对电子票据的认识和接受度越来越高、银行电票系统建设日臻完善、纸票风险案件不断暴露，电票相对于纸票的低成本、高效率、更安全等优势愈发明显，电子票据逐步加快发展。在央行224号文的鼓励下，电子票据进一步加速发展，2016年电票承兑量和交易量的市场占比已升至47.4%和65.0%，部分银行票据直贴中电票占比已达90%以上，电子票据已进入加速发展的黄金时期。

二是纸票电子化发展进程加快，纸质票据将逐渐退出二级市场。早在2013年，部分银行已进行过电子化改革尝试，在票据转贴现交易中双方互相承认跟单资料电子文档可替代纸质复印件，实现提升交易效率之目的，但这仅是部分金融机构的尝试，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纸质票据电子化。票交所的成立标志着纸票电子化进入全面实施阶段。尽管票交所目前还处于试运行阶段，金融机构尚未全部接入票交所系统，其影响还不太明显，随着所有金融机构、系统参与者接入系统后，票交所对市场规则、交易规则的影响将越来越明显。根据中国人民银行相关政策要求，2018年以后，市场上100万元以上的票据全部是电票，而100万元以下的纸票承兑、贴现等都必须在票交所系统进行电子化登记和流转，这样一来，所有纸票都将逐步退出转贴现交易市场，而100万元以下小纸票也只能在企业之间背书流转。

（二）新时期票据业务的风险变化趋势

票据业务进入电子化发展时期，各类风险将随着市场环境、交易规则、交易行为的改变而发生趋势性的变化。总体而言，合规风险和操作风险将逐步降低，信用风险表现更为复杂，市场风险显著上升，成为票据业务风险管理的首要内容。

1.合规风险和操作风险趋势性下降

合规风险的问题以前主要集中在贸易背景不真实、利用票据调节信贷规模、同业专营不彻底等方面。这类问题将随着新政策取消票据贴现贸易背景、票交所场内集中交易模式的发展以及买断式回购交易的合规化，逐渐减少甚至消失，因此从长期来看，贸易背景、同业专营、规模腾挪等将不再是监管关注的重点，新时期整体合规风险降低。短期内在去杠杆、防风险的政策背景下，具有杠杆交易属性的行外代持、期限错配等监管将趋严，要关注监管动态防范这类业务的合规风险。

值得一提的是，合规既包含外规，也包含内规。外规是指宏观政策、监管制度等国家权威部门的法律、法规，具有普适性，可参考同业机构的经验做法合理规避；内规是指机构内部的规章制度，具有特殊性，需要结合机构本身现状和经营目标管理。目前，很多银行的票据业务尚未实现一体化运营，多采用分段式管理和分散经营模式，流程跨板块、跨部门，各管理部门制定政策制度的视角多样，内容更新不同步，分行往往难以执行或者选择性执行，可能导致无意识违规或故意钻制度空子，造成实际经济损失。因此，防范外部合规和内部合规风险是机构的一项长期持续的风险管理工作。

操作风险过去一直是商业银行票据业务经营管理中面临的最大风险，贯穿于票据生命周期和各个业务环节。新时期纸票和电票的市场地位发生逆转，电票占比快速提升，纸票将逐渐退出市场。操作风险相应会伴随着纸票电子化进程不可逆的发展而趋势性下降。这主要是由于票交所系统对票据签发、承兑、质押、保证、贴现、交易、结算、托收等环节实现电子化操作和系统刚性控制，极大程度上消除了人为操作失误引发的操作风险。值得关注的是，票交所操作模式同样蕴藏着新的操作风险因子，比如交易员独立操作系统可能带来新型操作风险。票交所借鉴了债券市场的交易模式，为了提高交易效率，鼓励交易员在票据交易系统中独立操作，未设立双岗制衡，因此一旦他人获得交易员操作号和密码便可在系统进行违规操作，或一旦交易员操作失当或故意违规，都将对机构造成重大损失或影响声誉，这种案例在金融发展史中屡见不鲜。

2.信用风险出现结构性变化，表现形式更加复杂

在旧的业务模式下，票据信用风险管理的重点主要是关注承兑人和交易对手，包括票据到期承兑人无理拒付、延迟付款，逆回购到期交易对手违约等情况，因此票据业务面临的信用风险总体较低。由于我国信用制度建设不够完善，相对来讲，企业信用不如银行信用好，商业承兑汇票的信用风险明显比银行承兑汇票高，这也是长期以来制约商业承兑汇票快速发展的重要原因。

新时期，票据市场主体更加多元化，运行制度、交易规则出现突破性改变，票据业务的信用风险因此发生结构性变化。一是市场主体多元化导致信用风险的范围扩大。票交所将系统参与者范围扩大至证券、基金、财务公司等非银行金融机构以及非法人投资产品，不再是银行一方独大。随着票据市场主体越来越多元，信用风险的暴露范围也越来越宽泛，但金融机构尚未对新的信用风险建立起科学有效的识别和管控模型，用“老”方法管控“新”风险是机构目前面临的问题。二是票据交易规则的改变导致信用承载主体出现变化，每类信用主体承担的风险大小不同。新的票据交易管理办法引入“保证增信行”的概念，并调整了票据到期偿付顺序，信用承担主体由过去的“承兑人→交易前手”调整为“承兑人→保证增信行→贴现行”，因此票交所模式下持票人面临的信用风险与承兑人、贴现行、保证增信行密切相关，而与其他交易前手无关（持票人放弃对贴现行后的交易前手行使追索权），因此票据业务的信用风险随着信用承载主体的改变而变化，各类信用载体承担的信用风险大小不同，这取决于票据交易时的状态，比如是否经过承兑人付款确认，是否有其他行作为保证增信行等。三是信用风险最终通过信用溢价和资产定价表现出来。票交所倡导金融自由化和市场化发展，市场定价机制将发挥作用，对不同主体的信用风险判断和信息反馈最终将体现在交易行为中。不同主体承兑的票据的信用风险不同，取决于信用载体的资产规模、资产质量、经营理念、风险偏好、管理水平，以及票据所处状态等诸多因素，而这种差异将通过市场自由选择和信息反馈体现出来，并反映在票据资产定价上。

3.市场风险呈上升趋势，投研能力至关重要

新时期，市场交易主体、资金流、信息流均汇聚于票交所平台，信息不透明、不对称的情况将得到明显改善，传统的撮合业务将难以为继，未来票据获利的方式可分为持有到期型和交易型两大类。持有到期型的业务主要赚取资产和负债之间的利差，很多活跃的交易主体为了尽可能提高利差收入，常常进行资产与负债的期限错配，通过类似债券回购加杠杆的方式提高单位资金的使用效率，其利润依赖于未来的利率走势。交易型的业务主要赚取票据资产在时间序列上的价差收入，通过利率波动获利，更加依赖对市场利率的判断。总体来看，票交所模式下票据业务的市场风险呈上升趋势：一是交易由场外转向场内，从分散走向集中，风险伴随着票据流、信息流的转移向票交所平台集中。原来分散在银行分支层面、总行各部门和其他非银行机构的业务风险逐步集中，风险的关联性、交叉传染性和集聚效应将放大总体风险强度。二是交易效率和频率的提升会加大利率的波动。与传统交易方式相比，票交所模式下，主体更多元、流程更便捷，交易更高效、信息更透明，交易员只需要关注票据状态、信用信息、金额、利率等关键要素便可以快速交易，渠道性盈利模式让位于交易型盈利模式，因此判断利率走势成为获取利润的最重要的能力。但这样一来，市场走势和利率变动便成为关注的焦点，市场所有变化都会通过利率变动表现出来，可能加剧利率波动的频率和幅度。

二、新时期票据业务风险管理的重点和方式

（一）关注参与主体多元化、监管标准不同步引发的合规风险

票交所时期，随着参与主体范围从银行扩大到证券、基金、保险、信托、资产管理公司等机构，票据业务的监管主体也从原来的人民银行、银监会扩大至证监会、保监会等部门，有的监管部门尺度较宽，趋于开放，鼓励票据业务创新，有的监管部门尺度偏严，趋于保守，监管不同步、不统一可能会对票据经营机构在产品创新、合规标准、交易模式等方面带来较大的困扰，票据业务经营单位和交易员要及时全面学习各监管机构的监管要求，加强与属地监管机构的沟通，在不同的监管标准中寻求业务发展和风险管理的平衡，把握合规管理的尺度和底线。

（二）谨防票交所单人操作模式引发的操作风险和道德风险

票交所模式下交易员单人即可完成交易，这虽然提高了交易效率，符合票据交易资金化发展趋势，但新旧模式切换初期，这种操作模式弱化了对操作风险和道德风险的控制，极易产生风险隐患。交易员的能力和素质难免参差不齐，对系统操作熟悉程度、个人责任心、职业操守及道德水平等方面各有高低，可能存在个别交易员盲目追逐利润、未经机构同意擅自开展交易，或者不熟悉系统流程出现操作失误，在缺少复核情况下形成交易事实，或者为个人私利在交易中实现利益输送甚至协助非法中介操控同业户交易挪用资金等问题。票据交易金额较大，单笔业务动辄上亿元，一旦发生上述事件，轻则导致经营机构亏损，重则影响机构声誉，因此要密切关注这类风险，严防死守、严守底线。一是在新旧模式转换期，要强化内部控制，建立岗位制衡机制，设置双人双岗，交易员线上操作和专岗线下复核相结合，防止交易员 “一手清”；二是实行交易用户的UKEY和密码分离保管制度，防止他人盗用操作号违规交易或内外人员勾结违规交易；三是设置交易员的交易限额和权限级别，实现交易能力与权限级别的对等匹配，完善交易的内部审批流程，及时封堵交易流程中存在的漏洞。

（三）建立风险载体信用评级方法，挖掘票据业务信用价值

票据由承兑人进行信用担保，承兑人是主要的风险载体，其信用状况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流通票据的信用风险，新规则还增加了贴现行、增信行等载体，信用载体更多。通常一笔交易包括多张票据，包含不同的承兑主体，而传统询价模式对多张票据打包报价，并未考虑每张票据的信用溢价，未来可以通过对信用风险溢价的研究进一步挖掘票据的信用价值。当前在尚未有权威专业的评级机构的情况下，经营机构可结合本身经营目标和风险偏好，加强票据信用风险载体评级研究，建立信用风险定价方法和模型，按照承兑主体的性质对每张票据的信用状况进行风险定价，体现票据价格覆盖风险的原则，适当降低高信用等级的票据价格，提高低信用等级的票据定价，甚至不予交易。此外，要高度关注中小金融机构承兑票据的信用风险。随着利率市场化改革持续深入和存款保险制度的实施，政府隐性担保逐步减弱，未来中小金融机构可能破产倒闭，况且目前有少数中小金融机构被企业、中介参股控股，间接成为其在市场融资套利的平台，动辄签发几十亿元的票据，与其资本实力和资产规模显著不匹配，应予以高度关注和重点管控。

（四）构建投研一体的交易机制，提升经营市场风险的能力

毫无疑问，投研能力将成为票交所时代的核心竞争力，准确研判市场走势、经营利率风险变得尤为重要，金融机构应不断提升风险量化管理水平和研究能力。一是要建立市场研究团队，对宏观趋势、业务模式、机构行为以及市场利率走势等进行更加科学、全面的研究，准确把握市场走势和交易机会。二是要不断提升交易员的专业素质和对市场判断的敏锐力，通过数量模型把以往的交易经验固化和提升，形成定性和定量相结合的交易决策范式。三是要加强市场风险的研判和监测，逐步建立科学的利率预测和风险测算模型，借鉴债券市场较成熟的估值和风险管理方法，构建票据利率风险监控体系。可综合运用杠杆率、敏感性分析、限额与止损、久期、凸度、风险价值（VaR）等指标实时监测风险，并建立资产估值模型和盯市机制，强化资产精细化运作与管理。四是创新设计票据利率互换交易、利率期权等风险对冲产品，锁定利率远期波动，缓释或转移利率风险。

（五）消除电票代理接入服务的风险隐患，强化同业户交易监测和管控

目前，部分中小金融机构和财务公司由于系统建设能力不够、系统使用频率较低及维护费用高等方面的原因，未单独开发电票系统对接人民银行ECDS，需通过其他代理机构接入系统，在代理行同业户开展电票交易，部分非法中介通过控制同业户账外经营或将资金挪作他用，存在风险隐患。央行224号文件发布后，电票代理接入的主体范围进一步扩大到证券、基金、信托、保险、期货、金融租赁、资产管理公司等非银行金融机构和非法人产品，风险载体范围进一步扩大，代理机构应重视这类风险，加强对电票代理接入服务的风险管理。一要加强对申请接入机构的资格和材料真实性审查，确保接入机构符合相关政策规定，谨防非法中介机构接入电票系统，防止机构提供虚假材料导致审查过失；二要加强同业结算账户的预警监测，定期检查同业户情况，建立同业账户核对机制，发现异常情况应及时通知开户行予以撤销，对冒名开立同业户的，及时向有关监管部门报告并向公安机关报案；三是在监管对电票代理接入服务的规则、权限等尚未明确的情况下，各经营机构有必要加强对电票代理接入服务的日常管理和监测，加强操作流程管理及事后监督等。

三、新时期票据业务风险量化管理工具初探

票交所运行成熟以后，票据信息、交易数据的集中透明为风险量化管理提供了海量数据支持，很多数量化的模型可以得到较好地应用。从票据风险类型看，市场风险是量化交易和风险管理的重要内容，也最有可能率先实现量化管理。

一方面，实行票据市场风险的量化管理要有一套有效的利率预测和定价模型。以往研究显示，金融时间序列包括股票、货币和票据市场的利率波动具有自相关性、聚类性等特征，其分布呈“尖峰厚尾”的特点，在金融时间序列建模方法中，较成熟和常用的是自回归条件异方差（ARCH）和广义自回归条件异方差（GARCH）模型。我们实证研究发现，ARCH（1）模型可较好地描述票据利率的波动性，但无法反映票据利率自相关系数消退很慢的信息，而改进的GARCH（1，1）能够有效建立票据利率与宏观经济、货币市场相关变量之间的关系，刻画票据利率时间序列自相关和波动聚类特征。在实际应用中，对ARCH和GARCH模型的最优选择需结合模型参数估计和检验指标综合决定，同时还需要根据管理需要和数据可得性加入其他变量，不断提高模型的适用性和预测精度。另一方面，管理市场风险需要建立一套科学的计量方法和监测体系。从常见的风险管理方法和指标看，票据利率风险计量监测工具包括限额止损、敏感性分析、久期、风险价值（VaR）等。其中，VaR是目前最先进的风险计量方法之一，也是现代化定量风险管理的基石。VaR指在正常市场环境下，在给定置信水平和目标持有期内，票据资产价值的最大可能损失，衡量的是有多大的把握能够把亏损控制在某一范围内，与其他方法相比更具有前瞻性。

前瞻地看，票据利率预测和风险计量模型未来将随着票交所的发展和票据相关信息的透明化、数据集中化趋势逐渐发展起来。目前首要任务是要尝试建立一套有效的方法论，不断完善模型和指标，建立信息数据集市，回测检验模型的有效性和稳定性，并建立票据量化管理相关配套制度和机制，形成定性和定量相结合的票据利率分析预测和风险监测防控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