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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奥林匹克运动与国家形象建构:历史逻辑与现实关照

2017-04-11王润斌肖丽斌

思想战线 2017年4期
关键词:国家体育

王润斌,肖丽斌

中国奥林匹克运动与国家形象建构:历史逻辑与现实关照

王润斌,肖丽斌

中国国家形象的建构遵循着国际关系互动的政治定律,也呈现着国际体育交流的独特意蕴。参加奥运比赛、夺得奥运金牌、主办奥运赛事等有力地推动中国在国家身份认同、国家荣誉培育、国家实力彰显等方面的进步;但通过奥运会来建构国家形象,无法彻底消除国际上对中国形象的误读和曲解,也无法立即满足国内对体育大国向体育强国转变的迫切期许。面临全球体育问题的频发和全球体育治理格局的变革,中国应主办好国际体育大赛,继续向发展中国家提供体育援助,不断获取国际体育话语权,增强体育事业的道路、理论和制度自信,努力建构并维护负责任大国的国家形象。

中国奥林匹克运动;国家形象;国家实力;负责任大国;体育强国

1896年,希腊雅典举办了首届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创始人顾拜旦先生希望通过再现古代奥运会的竞赛程式,并融合盎格鲁撒克逊式的业余主义精神,以实现体育运动塑造健康国民与维护世界和平的鸿鹄之志。如今,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走过了整整120年的时光,在风云变幻的国际政治图景中,一方面,国际奥委会围绕独特的自我遴选、逆向代表制度,建构了相对独立的体育自治模式;另一方面,奥运会逐渐成为民族国家(nation state)的权力博弈平台:宗主国英国与殖民地澳大利亚之间的纠葛、联邦德国与民主德国之间的分分合合、格鲁吉亚与俄罗斯之间的领土纷争、美国与苏联两大意识形态阵营的较量、南北朝鲜的统一或分裂......,众多国际纷争都曾在奥运会的赛场内外上演过“政治舞台剧”。

作为一个浸润数千年东方儒家文化、又选择西方马克思主义理论学说的社会主义国家,“中国已经继承了一套制度化的态度和历史惯例,这与欧洲的平等主权国家间的国际关系传统并不十分一致”。*郑永年:《通往大国之路——中国与世界秩序的重塑》,北京:东方出版社,2011年,第160页。天赋的差异,使得中国一开始接触以欧洲中心主义为文化基因的现代奥林匹克运动时,就处于被排斥、被边缘化的境地,并带来不接纳、不适应的应激反应。直到中国慢慢适应国际新秩序、调整对外关系策略,并能够以举国体制的强大优势形成奥运会的统治力之时,整个国际体育领域才逐渐正视中国崛起所带来的改变及产生的影响。因此,“中国如何看待现存的国际秩序,如何参与与建构未来的国际秩序已经成为世界瞩目的重要问题,也成为世界各国看待中国崛起的一个标尺”。*门洪华:《中国:大国崛起》,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4年,第104页。无论是自我审视,抑或国际看待,其内涵在于“国家形象”的呈现及其建构,只不过在现代奥林匹克运动的历史图景中,中国国家形象的建构遵循着国际关系互动的政治定律,也展现出体育文化交流的独特意蕴。揭示中国参与奥林匹克运动进程中建构国家形象的历史逻辑,审视全球体育治理新格局,对中国承担责任的现实影响有重要的理论与实践意义。

一、奥运梦想的达成与中国国家形象的塑造

国家形象并非一成不变,其历时态演进,催生了国家不断寻求国际制度安排以达成形象维护的需要,在国际奥林匹克运动中,中国“三个奥运梦想”的提出与实现,具有重要的象征意义:“中国何时才能派一位胜利选手参加奥运?中国何时才能派一支胜利队伍参加奥运?中国何时才能举办奥运,邀请世界各国的选手到北京参加比赛?”*袁大任,王 军:《中国奥林匹克源头析证》,《体育文化导刊》2008年第5期。在国家形象建构的逻辑中,踏进奥运赛场意味着中国独立国家身份的确认,在奥运会争金夺银意味着中国寻求尊重与赞赏的需要,而主办奥运会则彰显国家的强大实力以及承担更大国际责任的担当态度。

(一)参与奥运:国家身份的确认与守持

“虽然奥林匹克运动会是个人而不是国家的竞赛,但是顾拜旦却创造了一套以国家代表为基础的制度,这种奥运会思想与制度设置反映了顾拜旦思想的悖论:个人自由、国家认同、国际和平三个纬度的永不停息的对立与统一。”*王润斌:《民族主义演进与奥林匹克发展》,博士学位论文,北京体育大学,2008年,第46页。从制度设置来看,《奥林匹克宪章》规定了奥运会是运动员个人之间的较量,国家(地区)奥委会却必须承担起基本参赛单元的责任,开幕式要按国家(地区)顺序入场、运动员要统一着国家队制服、颁奖仪式要升国旗奏国歌、奥运会承办权不得跨国归属......。众多仪式化的表达与议程设置,强化了奥运会的国家身份性认同,凸显了现代国家在大型事件(mega event)中的象征性,奥运会逐渐成为国家形象展示、塑造和传播的超级平台和窗口。顾拜旦一语中的:“在这个世俗化的世纪,有一种信仰可以用来实现世俗化的目标——这就是国旗,现代爱国主义的象征。把国旗升上胜利的旗杆以奖励获胜的运动员——这样就继承了古代的崇拜,而不需要重新点燃炉火。”*《奥林匹克理想——顾拜旦文选》,詹汝琮等译,北京:奥林匹克出版社,1993年,第128页。

如果说奥运会自身的制度设置和价值理念为国家身份的认同提供了可能性,但并不必然带来国家寻求奥运参与的确定性,因为国际秩序的形成有丰富的结构体系,如联合国等国际政府组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等国际经济社会组织等,都具备认可国家身份的功能。如果要探究确定性的根源,就必须从中国把握奥运参赛机会的历史境遇中找寻。1932年,首次代表中国参赛的田径选手刘长春远赴洛杉矶参加第10届夏季奥运会,国际奥委会中国籍委员王正廷在送别仪式上殷切期望:“我国此次派君参加国际奥运会,为开国以来第一次。愿君用其奋斗精神,发扬于洛杉矶奥林匹克运动会场中,使中华民国之国旗,飘舞于世界各国之前。”*罗时铭:《奥运来到中国》,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113页。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国面临着美国阵营的包围和遏制,国民党政府继续霸占联合国等国际组织的席位,中国被排除在国际制度之外,而且受到苏联的挤兑和要挟,中国可以在国际体系中寻求承认的空间十分狭窄。然而,“承认的议题对新兴的民族国家有着战略的意义,虽然国际奥委会没有正式的外交地位,但是通过承认一个国家的奥委会或者一个队伍,可以产生政治承认的效果”。*Richard Espy,The Politics of the Olympic Games,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79,p.29.1952年赫尔辛基奥运会召开前夕,中华全国体育总会接到了正式邀请,而与此同时,台湾当局放弃了参赛机会。临行前夜,周恩来总理亲自会见了中国体育代表团团长荣高棠等人,他特别指出:“到达赫尔辛基正式比赛赶不上了,可多进行友谊赛,要积极参加友好活动。总之,重要的不在于是否能取得奖牌,在奥运会上升起五星红旗,就是胜利。”*李玲修,周铭共:《体育之子荣高棠》,北京:新华出版社,2002年,第41页。

需要强调的是,通过国际奥委会及下属的各国际单项体育组织谋求身份认可,一个基本的前提就是,必须承认中国独立自主的国际地位,必须在对方驱逐国民党政府之后才加入组织履行会员义务,即“先驱后进”的方针。由于美国人布伦戴奇在担任国际奥委会主席的20余年间大搞“两个中国”政策,导致中国政府在1956年墨尔本奥运会召开前夕宣布断绝与国际奥委会的关系。1972年乒乓外交之后,中美关系逐步改善,基拉宁接替布伦戴奇担任国际奥委会主席,中国唯一合法性的席位得到联合国的认可,中国才允许在坚持一个中国的前提下,台湾作为中国的一个地区,在改名、改旗、改徽之后,留在国际体育组织中。从此,在奥运会大家庭中,中国国家身份的确认以“一国两制”的形式得以实现。

(二)夺金奥运:国家荣誉的赢取与传扬

《奥林匹克宪章》明确指出:“奥运会是个人或集体项目运动员之间的较量,而非国家之间的竞争......,国际奥委会和奥运会组委会从不设立任何以国家为单元的排名系统。”*International Olympic Committee,Olympic Charter,国际奥委会官方网站,https://www.olympic.org/documents/olympic-charter,2015年8月2日。国际奥委会担心任何强调国家竞争的升级会导致竞标主义的盛行、国家间关系的交恶、竞技体育投入中的军备竞赛,诸多可能产生的负效应与国际奥委会倡导的和平国际主义理想是相悖的。然而,在实际操作过程中,淡化以国家为竞赛单元和成绩单元的美好愿望被大国之间的残酷博弈击得粉碎。从内在的机理看,国际体育的竞争淘汰机制是主导国家排名的源生因素,奥林匹克运动书写的“更快、更高、更强”格言,是这一机制的精神内核;从外部的需要看,民族国家希望以奥运会奖牌的排名来塑造国家荣誉感的象征性隐喻,从而追求国际社会和国内民众对美好国家形象的憧憬。

国家或民族的最佳状态如何在奥运赛场得以展现?其基本的衡量尺度在于奥运选手的优异表现,其中以夺取奖牌甚至是金牌的选手表现为甚。1984年7月29日,中国运动员许海峰在洛杉矶奥运会为中国夺得历史首金,当时,一位外国记者称赞他一夜之间成为国家的英雄人物。许海峰说:“我是社会主义祖国的受惠者,我是属于我的英雄的中华民族的。”当被问起理想时,他又说;“我这次比赛成绩并不理想,我的理想是创造新的世界纪录,为祖国母亲争取更大的荣誉!”*李佛长:《打破了“零”的枪声——记中华民族第一位奥运会冠军许海峰》,《当代体育》1984年第10期。在2016年里约奥运会上,中国代表团共获得了26枚金牌、18枚银牌、26枚铜牌的优异成绩,中国女排时隔12年再夺冠军,在国内引起了女排精神、中华体育精神的大讨论。中共中央、国务院在致第31届奥林匹克运动会中国体育代表团的贺电中指出:“你们的优异成绩和奋发表现,激发了全国各族人民和海外华侨华人的爱国热情,振奋了民族精神,凝聚了奋进力量。”*新华社:《中共中央 国务院致第31届奥林匹克运动会中国体育代表团的贺电》,人民网,http://cpc.people.com.cn/n1/2016/0822/c64387-28656204.html,2016年08月22日。以布尔迪厄的社会资本理论看来,奥运会冠军选手可以被视为国家的象征性资本,奥运金牌这一极具象征性的符号,成为维护国家荣誉和政治资本的积累策略:“国家需要冠军,因为它发挥着为国家取得成功的显在功能和潜在功能。冠军体现了那些被社会最看重的理想化的产物,为人们提供灵感、动力、方向和生活的意义。”*徐春宁,何满龙等:《符号提喻和象征——体育形塑国家形象的连续体》,《体育与科学》2016年第4期。

除了奥运冠军依靠优异的运动成绩展现国家代言人的符号隐喻,奥运选手们通过媒体表现出的精神面貌、道德水准、举止谈吐也与国家形象产生积极的联系。中国奥运健儿不仅以卓越的竞赛成绩赢得追崇,他们展现出来的气质风度同样被国人喜爱。如里约奥运上中国游泳选手傅园慧的“洪荒之力”的轻松表达,和女排队员朱婷的“王之蔑视”表情包,都表明了中国选手不是某些国外媒体描黑的夺金机器形象,他们同样富有生趣和人格魅力,并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中国人整体形象的提升:“从某种意义上,人们运用体育来构建身份认同,就是要展现整个国家或民族的最佳状态,即展示美德、拒斥邪恶,从而使人们对其产生好感。”*[英]格雷姆·伯顿:《媒体与社会——批判的视角》,史安斌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1页。

(三)主办奥运:国家实力的角逐与彰显

奥林匹克运动会是世界范围内规模最大的综合性赛会。以2012年伦敦奥运会为例,该届奥运会吸引了来自全球205个国家和地区的10 500名运动员参赛。有180多个国家的5 800名注册记者、15 000名电视转播人员前往采访报道。仅仅在中国,伦敦奥运会的电视收视量达到了11.8亿人次。此外,举办此届奥运会的成本还高达89.2亿英镑。“奥运会项目的扩充、场(馆)设施的增加、活动组织的庞大、参加人员数量的剧增等现象逐步纳入人们的视野,奥运会的超大规模化现象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熊晓正,王润斌等:《奥运会超大规模的困境与消解》,《体育科学》2008年第2期。奥运会的超大规模,对承办者的能力和水准提出了越来越高的要求,以至于能够主办奥运会的城市和国家必须具备强大的实力。迄今为止,获得3次以上奥运会主办权的国家有7个,分别是美国(8次)、法国(5次)、日本(4次)、英国、加拿大、意大利、德国(均为3次),而上述国家均进入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统计的全球前10大经济体行列。

作为在全球经济体中GDP列第二的国家,中国获得过两次奥运会主办权,也在一定程度上彰显了中国强大的经济实力和综合国力。“北京奥运会、残奥会能够取得成功,靠的是改革开放30年我国持续快速增强的综合国力,靠的是社会主义制度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越性,靠的是全国各族人民的团结奋斗,靠的是世界各国人民和国际社会的大力支持。北京奥运会、残奥会成功举办的事实再次向世人昭示:中国人民有能力为人类文明进步作出更大贡献。”*胡锦涛:《在北京奥运会、残奥会总结表彰大会上的讲话》,人民网,http://2008.people.com.cn/GB/128533/135285/8124065.html,2008年9月29日。国家实力通过奥运会的传播平台得以展现,并接受国内外公众对国家行为、国家活动给予评价和认定,这就是本质主义视角下的国家形象内涵,从这个角度看,北京奥运会对中国国家形象的展示无疑是成功的,以至于国际奥委会给出了“无与伦比的一届奥运会”的极高赞誉。

北京奥运会的成功举办,是以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强大的政治经济硬实力为主要支撑,不可忽略的是,以中华文化传播为内核的国家形象展示,则彰显了中国日益强大的文化软实力。约瑟夫·奈认为,国家的软实力主要包括“文化吸引力、政治价值观吸引力及塑造国际规则和决定政治议题的能力”。*Joseph S.Nye,“Soft Power”,Foreign Policy,no.80,1990.脱胎于欧洲中心主义的思想,现代奥林匹克运动遇到了功利化、商业化、文化独裁化等诸多理论问题,而这些问题是西方文化本身无法解决的,必须从其他文化形态中吸取有益的思想材料和物质手段加以补充。由中国主办奥运会,为弥补西方体育文化的缺陷、丰富奥林匹克的文化内涵,提供了一次难得的历史机遇。此外,通过奥林匹克文化的传播与互补,中国采取更加委婉含蓄的方式向西方诠释了自身在意识形态、价值观念、社会制度和发展模式上的独特性与适应性,进而增加了国际社会的认同力、吸引力、感召力和影响力,不断彰显和提升了中国的文化软实力。

二、奥运舞台上中国国家形象建构的实践反思

中国百年奥运梦想的达成,更多建立在国内政治经济实力的基础上,无论是先驱后进的策略、抑或退出国际奥委会的举动、还是选择一国两制的奥运参赛模式,主要以国家的实际利益需要为选择基点,并习惯于坚持独立自主的外交战略,不太关注国际社会的动向与态度。然而,按照新自由主义大师罗伯特·基欧汉和约瑟夫·奈的观点,“国际政治的结构生成是相互依赖的”。*[美]罗伯特·基欧汉,[美]约瑟夫·奈:《权力与相互依赖》,门洪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3页。相互依赖性制约着国家行为和国际格局,同时意味着外交战略的制定与实施,既要考虑本国的现实需要,也要正视其他国家的认识、评价和感受,即考虑其他国家眼中的本国形象。通过奥林匹克运动的舞台建构国家形象,中国已经走过了近一个世纪的历程,仍有许多经验教训值得总结与反思。

(一)国际形象:负面评价与误读的消解之困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中国的面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一个贫穷落后的国家变成一个总体富裕、和平崛起的国家,从一个世界旧格局的抗争者成为一个国际新格局的积极参与者。然而,中国的国家形象和国际影响力与作为一个快速崛起的发展中国家是不相适应的:“在当今国际社会中,拥有一个正面、积极的国家形象似乎是一个难以企及的目标。对于实现经济高速发展、社会取得巨大成就的中国而言,就面临着如何建构和维护良好国家形象这一棘手的战略难题。”*门洪华,周厚虎:《中国国家形象的建构及其传播途径》,《国际观察》2012年第1期。改革开放打开了中国面向世界的窗户,西方人开始有机会近距离观察中国,但由于西方固有偏见的巨大惯性,他们对中国的认识想象大于实际。尤其在美国人眼中,正在崛起的中国无疑是一块巨大的磁石,既构成对国际社会的强劲吸引力,又存在对其他国家构成威胁的强大排斥力。在新的国际政治条件下,无论是罗斯·芒罗的“中国威胁论”、萨缪尔·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还是乔·斯塔德维尔的“中国崩溃论”,都体现了西方国家与中国的结构性矛盾(潜在竞争对手)和冷战思维(意识形态恐惧)。

以参与奥运、主办奥运为契机,制定积极的国家形象对外传播策略,赢得国际认可、树立国际形象、消除西方国家对中国的误解和漠视,是中国积极投身奥林匹克运动的初衷之一。然而,这些努力的效果,因为西方国家强大的思想认识隔阂和实际利益驱使而打了折扣。郭晴等采用内容分析方法,针对《纽约时报》《泰晤士报》2004~2008年间的涉华报道进行分析,探讨了在北京奥运背景下国外媒体中中国国家形象的变化。结果表明:“北京奥运背景下西方媒体中极端的中国形象得到了部分修正,但偏见依然存在;中国政府和媒体的形象自塑难以撼动西方媒体对中国的刻板印象。”*郭 晴等:《北京奥运背景下的中国国家形象研究》,《体育科学》2009年第8期。甘险峰、彭利国采用按国别分层抽样的方法,抽取了来自6个西方国家的12家主流媒体(美联社、路透社、法新社、德新社等)对北京奥开幕式的报道作为分析样本,来探究西方传媒视野中的中国形象是否因此改善。研究表明:“西方主流媒体通过开幕式解读出一个正积极融入世界的、友善的、公民认可度高的中国,但仍有极少数媒体在‘中国威胁论’的刻板成见主导下解读出一个相对负面的中国形象。”*甘险峰,彭利国:《意义输出的成功与中国形象的再造——西方主流媒体北京奥运开幕式报道中的中国国家形象分析》,《新闻记者》2008年第10期。曾国军等的研究表明:

在奥运前一年,有关中国的国际电视新闻中,35.34%为消极的报道结果,48.39%为中立的(或不清楚),而16.27%的为积极的正面报道。奥运后一年内,负面报道的比例为44.77%,比奥运前一年上升了5.43个百分点;中立(或不清楚)的报道比例为26.39%,下降了22个百分点;另有32.84%的正面报道,几乎是奥运前正面报道的两倍。*曾国军,[荷兰]弗朗克·高,[瑞士]克里斯汀·科尔莫:《大型体育赛事东道主国家形象研究——以北京奥运会为例》,《北京体育大学学报》2011年第11期。

上述数据展现的结果较为复杂,通过奥运会提升国家形象的线性结论无法通过数据得到验证,也不能说明和判定2008年北京奥运会使得中国的国家形象变得更加正面。

显然,西方国家的刻板印象和脸谱化议程设置,并没有因为北京奥运会“绿色奥运、科技奥运、人文奥运”的宏大口号和“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普世愿望而改变太多。中国主流媒体希望向世界展示一个处处新潮时尚、与全球文化接轨的形象,而西方社会通过奥运会欣赏到的却是中国古老、神秘、陈旧、异国情调的面貌,理解到的却是张艺谋奥运宣传片里的“大红灯笼高高挂”式的自我东方主义。甚至,西方媒体围绕着西藏问题、人权问题和北京奥运会的大小风波进行大肆炒作、过度宣传。以至于有学者坚持认为:“中国主流媒体、主流价值观跟西方媒体、西方主流价值观的错位和落差,在北京奥运的形象塑造、传媒报道方面,显露无遗,对其后面蕴含的文化认知、价值观方面的问题,需要有深入的反思。”*刘 康:《国家形象与政治传播》第1辑,上海: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7页。

(二)国内形象:体育大国向体育强国的转型之痛

从形象生成的群体来看,除了国际主体对该国的总体评价和总体印象,国家形象还应包括国内公众对本国的看法与态度:“(国家形象是)一国内部公众和外部公众对该国政治、经济、社会、文化与地理等方面状况的认识与评价。”*孙有中:《国家形象的内涵及其功能》,《国际论坛》2002年第3期。国内对奥运舞台上的中国形象认定存在着从体育大国向体育强国改进的认知变化,甚至可以视作国内公众对国家体育发展战略走向的需求和期待。

伴随着改革开放和经济实力的提升,在继承和维护原有体育发展体制的基础上,中国坚持以政府为主导的举国体制,坚持以“奥运争光”为主要目标的发展战略,使体育的发展呈现出了国家计划与面向市场相结合的“双轨制”发展态势,即:奥运项目主要以国家投入为主,通过奥运会和全运会为调节;非奥项目主要以社会投入为主,通过全国体育大会调节。总体上看,奥运项目和非奥项目比翼齐飞、同步发展,并取得了较好的效果。“我国已经成为竞技体育大国。但是,衡量一个国家的体育水平,并不仅仅是以竞技体育成绩作为惟一标准的......,我国还不是体育强国,只是竞技体育大国。”*刘旻航,孙庆祝等:《从体育大国到体育强国的嬗变》,《中国体育科技》2006年第3期。诚然,竞技体育不能代表体育事业的全部,我国现有体育事业发展仅竞技体育单兵独进,而其他各类体育则发展滞后,特别是以青少年体质健康状况的持续下降、全民健身事业的弱化为代表,现有的体育公共服务已远远无法满足广大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体育需求,也离体育强国的标准相去甚远。

推动体育大国向体育强国迈进,首先面临的是竞技体育内部发展结构失调的问题。我国在奥运会的优势项目是乒乓球、羽毛球、举重等市场化、社会化、国际化程度相对较弱的项目,而且面临着项目布局不合理、后备人才队伍短缺、国际竞争力下降的局面。而在田径、游泳、球类等具有广泛的社会参与和强大的商业价值的项目上有待突破。其次,还面临群众体育与竞技体育发展失衡的问题。我国已经在奥运会赛场上进入第一集团的领跑位置,竞技体育的整体实力不可撼动,但是在全民健身领域,青少年体质状况堪忧、体育产业市场薄弱、公共体育设施缺乏等问题依然突出,在很长一段时期,建设健康中国、提升全民身体素质的任务依然任重道远。再次,从体育管理体制与市场经济体制的契合度和适应程度,以及体育发展的数量和质量两个维度来审视,当前我国体育自身发展还存在国家大量包办体育事务的一元体育格局。一方面,政府对体育公共服务的投入力度有待增加、对体育发展的宏观调控有待规范化;另一方面,大量的体育企业、体育社团组织很难进入体育事业、体育产业等领域,难以发挥社会力量办体育的多元化优势。最后,还要解决体育强国发展支撑系统的问题。“体育产业、体育科教、体育法制、体育传播、体育管理和体育交往等构成了体育强国的支撑系统。体育精神、体育威望、国际体育话语权等是体育强国的软实力表现。”*田雨普:《努力实现由体育大国向体育强国的迈进》,《体育科学》2009年第3期。相当长一段时期,中国十分注重国际竞技体育实力的提升,而相对忽略了体育文化软实力的建设,对国际奥林匹克运动价值体系、思想理念等层面的有效供给存在不足。

总之,在中国参与奥林匹克运动的历史进程中,参与比赛、夺得金牌、主办奥运已经代表着中国走过了体育大国的发展阶段,而坚持以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和健康水平为根本目标,高度重视并充分发挥体育在促进人的全面发展、促进经济社会进步中的重要功能,实现体育事业的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才是迈向体育强国的必由之路和国人对体育强国形象的油然期许。

三、全球体育治理新格局与负责任大国形象的展现

随着综合国力的日渐提升和国际地位的不断提高,和平崛起的中国愈发重视在国际社会中形象的塑造,并着力在国际政治实践中展现负责任大国的身份和形象。追溯历史,中华人民共和国自成立以来,始终就是一个在国际社会中担负责任的国家,“只不过改革开放前后中国由国际体系外的反对者、游离者成为国际体系内的参与者和建设者,中国的国际责任观经历了从战争与革命到和平与发展的转型”。*吴 兵:《改革开放以来中国负责任大国身份建构》,《社会主义研究》2014年第4期。特别是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中国更加强调在维护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指导下,推动中国参与全球性问题的解决、推动建立公正合理、平等互利的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党的十八大报告进一步明确指出:中国将坚持把中国人民利益同各国人民利益结合起来,以更加积极的姿态参与国际事务,发挥负责任大国作用,共同应对全球挑战。*胡锦涛:《在中国共产党第十八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新华网,http://news.xinhuanet.com/18cpcnc/2012-11/17/c_113711665.htm,2012年11月17日。

以奥林匹克运动为基本体系的国际体育格局,同样面临着全球性问题的发生和全球治理格局的变革趋势。“一直以来,像国际足联、奥委会这样大型的非政府组织,其内部的权力结构和决策透明度,常常与他们所推崇的公平、公正的体育精神相去甚远。”*王润斌,姜 勇:《国际足球政治的潜规则与治理之道》,《体育学刊》2012年第1期。2002年美国盐湖城冬奥会申办丑闻的发生,使得国际奥委会面临着极其严重的公信力危机,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贿选丑闻和布拉特等高官的腐败问题使国际足联名誉扫地,目前正在发生的俄罗斯田径联合会以及整个俄罗斯体育行政部门的大面积兴奋剂丑闻,将国际田径联合会和国际奥委会共同逼入了窘境。当今国际体育事务的全球卷入程度和国际体育问题的全球纠葛程度,已经远超组织内部的治理框架,国际奥委会等组织也在主动寻求全球范围内的协商治理模式、建构全球治理网络,确保政府、奥林匹克运动和体育组织之间的平衡,以实现全球体育事务的自治和善治。

随着全球化进程的深入和全球化问题的突出,人类社会需要在命运共同体的理念指引下,在维护本国利益的同时,也愈发自觉维护世界和平、促进人类发展,充分利用各种平台(包括体育平台)来提供全球公共产品,推动国际政治经济秩序更加合理的发展。“体育与国家形象的塑造,两者之间相互作用共生共荣,推动着我们对其认知的深化与升华。”*倪京帅,张业安:《体育塑造近代中国国家形象的演进历程及价值转向》,《武汉体育学院学报》2016年第7期。全球体育治理的问题需要多中心式的网络治理格局,而中国就是这多中心治理主体中的重要一员,这是国际体育行为体(国际奥委会等机构)的必然选择,也是中国选择共同承担解决全球性体育问题,推动奥林匹克改革的责任与使命,展现一个负责任大国形象的历史契机。

习近平总书记为展现负责任大国的形象指明了方向:“我们将更加积极有为地参与国际事务,致力于推动完善国际治理体系,积极推动扩大发展中国家在国际事务中的代表性和发言权。我们将更多提出中国方案、贡献中国智慧,为国际社会提供更多公共产品。”*颜观潮:《习近平提三个“更加积极有为” 发挥中国负责任大国作用》,国际在线,http://gb.cri.cn/42071/2014/07/15/6891s4616186.htm,2014年7月15日。中国需要在奥林匹克运动等多个国际体育事务中展现负责任大国形象:

首先要主办好国际体育大赛。中国在成功主办2008年北京奥运会、2014年南京青奥会之后,将在6年后迎来北京—张家口冬奥会。与前两次的激烈竞争不同,中国申办冬奥会几乎没有遇到太强的竞争对手。最初的5个申办城市中,只有阿拉木图和北京—张家口最终提交了申办报告。“事实证明,当前的大型体育赛事正遭受严峻挑战,昨日大家争相争抢的香饽饽,如今已变成了烫手山芋,申办国退出现象频现对大型体育赛事的持续发展提出了新的课题。”*吴 迪,刘志民:《国际大型体育赛事申办遇冷及其应对策略》,《体育学刊》2015年第2期。杭州作为唯一的申办城市获得2023年亚运会主办权更加说明了这一点。主办好国际大型赛会既是中国遵守国际规则、兑现申办目标的承诺,更表明中国是积极承担国际责任和义务的先行者,甚至是以拯救者的形象起到了大国的表率作用。

其次,要向发展中国家提供体育援助。习近平总书记在阐释负责任大国形象时强调:“各国体量有大小、国力有强弱、发展有先后......,作为大国,意味着对地区和世界和平与发展的更大责任。”*屈绍辉:《习近平:大国意味着更大责任,而非更大垄断》,新华网,http://news.xinhuanet.com/fortune/2015-03/28/c_127631629.htm,2015年03月28日。在体育领域,中国向非洲等发展中国家地区无偿援建体育场馆、外派援外教练员运动员队伍、捐赠体育器材设施等举措由来已久,充分展现了中国承担国际体育责任的良好形象。再次,要积极谋取国际体育组织话语权。自1979年恢复在国际奥委会中的合法席位以来,中国先后有10余位体育界人士被选为国际奥委会委员。这说明中国在国际体育界的地位有了较大的提高,更表明中国人已经参与国际体育事务的管理。但从整个国际体育组织的发展和现状来看,作为一个占世界人口1/4的大国,作为一个体育事业迅速发展的大国,中国在国际奥委会、国际体育界所起的作用还很不够,还无法做到全面参与国际体育事务的管理。

最后,要提升中国体育事业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和制度自信。“打铁还需自身硬”,展现负责任大国形象的基础在于自身体育事业实力的增强、自身体育事业的不断进步。中国奥运健儿在国际体育舞台上的精彩表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体育制度的成功保障、中国悠久体育文化基因的传承等,既是中国体育事业在道路、理论、制度获取自信心的来源,也是为国际体育事业提供独特产品、发挥独特作用、贡献独特智慧的源泉。

全球化时代,国家形象以前所未有的重要性提上了中国的国际战略议程。乔舒亚·库珀·雷默指出:“国家形象对当代中国来说是最为根本的问题,假如把这个问题解决好了,那么许多其他困惑和难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国家形象问题(也)是中国当前最棘手的战略问题......,国家形象在某种意义上将决定中国改革发展的前途和命运。”*[美]乔舒亚·库珀·雷默:《中国形象:外国学者眼里的中国》,沈晓雷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年版,第8页。因此,塑造良好、积极的国家形象,对当下的中国而言,显得尤为重要和紧迫。中国奥林匹克运动在建构中国国家形象中起到了独特的作用,中国参与国际体育事务与参与全球安全治理、经济治理、环保治理等重大领域的综合作用力,都指向建设一个和平崛起的中国,一个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中国,一个在国际事务中担负更大责任的中国!

(责任编辑 陈 斌)

China’s Olympic Movement and National Image Construction: Historical Logic and Realistic Thinking

WANG Runbin,XIAO Libin

The construction of China’s national image follows the political laws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and also carries the unique implications about international sports exchange. Participating in the Olympic Games, winning the Olympic gold medals and hosting the Olympic Games events have effectively promoted national identity, cultivated national honor and displayed national strength. However, building up the national image by the Olympic Games can not eliminate the world’s misunderstanding and misinterpretation of China’s image; it can’t also immediately fulfill the expectations of the Chinese people for changing the country from a sports giant into a sports power. When global sports are ridden with problems and are undergoing changes in governance, China should host international sports competitions, continue to provide sports assistance to developing countries, keep strengthening its discourse right in international sports, increase confidence in its own road, theory and system of sports and strive to maintain its image as a responsible big country.

Chinese Olympic movement, national image, national strength, responsible big country, sports power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当代奥林匹克运动的全球治理与中国责任研究”阶段性成果(14CTY013)

王润斌,福建师范大学体育科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肖丽斌,福建师范大学体育科学学院讲师(福建 福州,350117)。

G80

A

1001-778X(2017)04-014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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