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视域中的唐五代城市商业及其发展变化
——以笔记资料为核心的探讨
2017-04-11张剑光
张剑光
宋人视域中的唐五代城市商业及其发展变化
——以笔记资料为核心的探讨
张剑光
宋人笔记对唐五代城市商业的认识比较深刻。唐代各州市场的经济功能不断加强,在收取商税、维护市场秩序、管理治安、传播信息等方面作用突出。各市场商品销售量较大,商业经营形式有所突破,服务业兴起,服务业人员众多。随着人们对商业认同感的增强,商人的社会地位有了较大的提高。不过尽管很多商人的经营比较成功,但大多数商人的生活仍是十分艰辛,小商小贩的生活并不富裕。唐后期至五代,城市商业出现了不少新气象。市在发生变化,一些城市店铺沿街设立,商业摊肆和居民住宅混杂在一起;贩运业异常发达,奢侈品和日常生活用品种类十分丰富;商人的经营手段和方式呈现出多样性的风格,中介商活跃;城市商品交换遍布各个热闹地区,卷入到商业中的城市居民越来越多。从宋代笔记的记载中,我们看到了唐五代城市商业发展的真实面貌,商业的发展已经进入到一个更高的层次。
唐五代城市;商人地位;市场;商业发展;经营形式
商品经济发展到隋唐五代,出现了很多新的气象,普通百姓与商业的关系越来越紧密。很多人走进了市场,将从各地贩运来的商品进行销售,促进了商品交换的繁荣。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生活日常用品大多来自市场,生活越来越离不开市场。从这一意义上说,商业对社会生活的影响是十分巨大的。因此,唐五代城市商业发生了哪些变化是应该引起我们足够重视的。
在目前存世的宋人笔记中,有部分记录唐五代商品经济发展的资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记载了城市商业发展的信息。这些记载是观察社会发展的重要材料,有其独特的价值,可以加深我们对唐五代社会的理解和认识,应该引起学术界的足够重视。相对于唐五代的资料而言,宋人的笔记中对唐五代的记录有些更为具体,有些可以起到增补作用。利用宋人笔记中关于唐五代社会的记载,对推进和细化研究有比较重要的价值。通过对宋人笔记上唐五代商业经济相关资料的分析,可以准确地了解唐五代城市商业发展的水准。
一、城市商业发展的基本面貌
宋人在笔记中记载了各地商业经济的活跃,尤其关于唐末五代的一些资料特别显得珍贵。如谈到五代时的广陵,为“东南一都会,凡百颇类京师,号节木汴州”。*陶 谷:《清异录》卷上《地理门》“节木汴州”,《全宋笔记》,第一编第二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17页。其繁盛程度并不亚于五代后期的汴州。吴越国的杭州,“轻清秀丽,东南为甲;富兼华夷,余杭又为甲。百事繁庶,地上天宫也”,*陶 谷:《清异录》卷上《地理门》“地上天宫”,《全宋笔记》,第一编第二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17页。是东南最为富庶的城市。润州金山附近的江面有大量商船驻泊,王慎辞有诗云:“淮船分蚁点,江市聚蝇声。”*郑文宝:《江表志》卷上,《全宋笔记》,第1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61页。描绘的就是润州商业的繁荣面貌。皖口的江面上,贾人之子何致雍和其叔父“泊舟皖口”,后见一官吏“来往崖岸侧,遍阅舟船人物之数”,“翌日,大风涛,所泊之舟皆没”,*徐 铉:《稽神录》卷1“何致雍”,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13页。说明停泊的商船很多。
各地来往的商人,由于贩运的商品一般都比较集中,因而形成了具有地方特色的商帮。《清异录》卷上谈到:“荆楚贾者,与闽商争宿邸,荆贾曰:‘尔一等人,横面蛙言,通身剑戟,天生玉网,腹内包虫。’闽商应之曰:‘汝辈腹兵亦自不浅。’盖谓‘荆’字从刀也。”*陶 谷:《清异录》卷上《么么门》“腹兵”,《全宋笔记》,第1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8页。将商人分成荆商和闽商两大类,说明这两地的商人具有较强的经济实力,在全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贩运至全国的商品都是有明显的区域特点。
唐朝社会对商业的认识越来越深刻,管理者认识到了商业在社会经济中的地位。*关于唐代商人社会地位的变化,笔者曾有过讨论,参张剑光、邹国慰《唐代商人社会地位的变化及其意义》,《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9年第2期。另可参林立平《唐宋时期商人社会地位的演变》,《历史研究》1989年第1期;王灵善《论唐代商人的政治地位》,《山西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2年第4期,等文。曹礭、杨收、徐商、路岩同为执政时,人们对政府的经济政策有看法,认为这几位宰相只知收税而不管商业盛衰:“礭礭无余事,钱财总被收,商人都不管,货路几时休?”*钱 易:《南部新书》卷甲,《全宋笔记》,第1编第4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9页。宰相们如果不管商业是否兴盛,不管各地商货是否能及时转输,就会受到社会舆论的抨击。反过来说,社会对商业在整个经济中所占的地位有了充分的认识,知道人们的生活已离不开商业,与市场休戚相关。
衡量一个官员的工作是否做好,唐以前大多是以招徕户口、稳定社会秩序、征收租赋作为主要的标准。但到了唐代中期以后,衡量的标准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比如成汭在荆州,工作开展有声有色,宋人评价说:“尔后招辑户口,训练士卒,沿流而镇渚宫。寻授节旄,抚绥凋残,励精为理。初年居民唯一十七家,末年至万户,勤王奉国,通商务农,有足称焉。”*孙光宪:《北梦琐言》卷4“成令公为蛇绕身”,《全宋笔记》,第1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51页。除了招徕户口外,还有“通商务农”,把通商亦作为衡量工作是否做好的标准之一。这个充分说明,随着社会经济形势的变化,在农和商之间人们已不再多谈论哪个是本哪个是末,而是认为两者都很重要,都对社会经济有着较大的促进作用。
宋人的记载中谈到了唐代末年的社会动荡,对商品经济的影响是比较重大的。唐末兵革遍海内,“秦宗权破巢魁于汝城,遂为节度使,满目荆榛,强名曰藩府。粒食价踰金璧,通衢有饭肆偶开,榜诸门曰:‘货剥皮丹,每服只卖三千。’”这里的“服”,“以碗言也”,即一碗饭要高达三千文。所以宋人说:“彼时之民,与犬豕何以异。”*陶 谷:《清异录》卷下《馔羞门》“剥皮丹”,《全宋笔记》,第1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106页。战争对商业破坏十分厉害,严重影响到了人民的生活。锺惠然曾对孙光宪说:“曾在湘潭遇干戈不进,与同行商人数辈就岳麓寺设斋。”*孙光宪:《北梦琐言》卷10“钟大夫知命丹”,《全宋笔记》,第1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130页。遭遇战争,商人的贩运就得停止。宋人谈到:“五代离乱,兵革纷扰,豪商大贾往往以珍宝委弃深山大泽中,免罹丧乱,不可胜数。”一些逃难到东南山区的商人将自己毕生赚到的金钱财宝藏了起来。如“今建州浦城县之船山一藏是也。山有赤人、赤马、白人、白马、牛羊之类,左右罗列,动以千百数,杂陈金宝,长曳数百步,而人未有得之者”。*章炳文:《搜神秘览》卷中“船山藏”,《全宋笔记》,第3编第3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134页。商人为了活命而逃难,原来的商业资本在动荡时只是产生了储藏的功能,不再进入商品交换领域。毫无疑问,社会动乱对商业资本的正常运转影响较大,对社会经济的破坏是十分巨大。
唐五代时期,商业贩运业繁盛。五代时,“有贾客沈申者,常来往番禺间,广主优待之,令如北中求宝带。申于洛汴间市得玉带一,乃奇货也”。沈申回来之路走的是湘潭,结果宝带为马希声设计偷盗。*孙光宪:《北梦琐言》佚文一“马希声谋杀沈申”,《全宋笔记》,第1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16页。即使五代各个小国家分裂,商人的贩运活动仍然能够从广州经湖南来到中原,采办了货物后再回南方。还有一些商人到周围的各国去收购宝物再运回国内。《清异录》卷下就谈到“有贾至林邑,舍一翁姥家”,主要是为了去采购必要的产品。*陶 谷:《清异录》卷下《熏燎门》“沉香甑”,《全宋笔记》,第1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109页。
在这些记载中,宋人笔记对重视商业的官员都是赞叹有加,对战争造成对商业的破坏表达出了惋惜之情,同时又把唐五代人对商业的真实态度表露了出来。
二、城市商业市场的功能
宋代笔记有不少材料记载了唐五代商业活动的中心——市,而对于地方市场的记载尤为丰富。
唐朝东西两都城内都有数市,经商人员集中,顾客来来往往。因此大历八年七月,“晋州男子郇谟,以麻辫发,持苇席,哭于东市”。郇谟知道市中人来人往,他为了吸引人们的注意力,特地来到东市大哭,其目的是“有三十字请献于上。若无堪,即以席贮尸,弃之于野”。三十字为了什么?原来“时元载执政也,尤切于罢宫市”。*钱 易:《南部新书》卷戊,《全宋笔记》,第1编第4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49页。宫中需要的部分生活用品是要通过市场来解决,一般由宦官出面购买,这种采购就叫宫市。*关于唐代的宫市,学术界已有深入研究,如张艳云《唐代“宫市“考》,《陕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9年第3期;岳纯之《唐代宫市略说》,《文献》1992年第1期;宁 欣《内廷与市场:对唐朝“宫市”的重新审视》,《历史研究》2004年第6期等,可以参看。由于东市比较靠近宫城,因而有可能宫市的交换行为主要发生在东市。宫市产生了很多弊病,如宦官付钱不足额,甚至强抢入宫,所以郇谟提出要取消。
州一级的城市都是有州市的。五代长兴元年,遂州“有一贫士曰宋自然,常于街市乞丐,里人不能辨之。至重围中,人皆饥殍,宋亦饿殕于州市”。*黄休复:《茅亭客话》卷4“丁元和”,《全宋笔记》,第2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31页。这里称为“州市”,应是遂州城内有一个专门经营商业的市场,市中的商肆十分集中。不过特别要注意的是,文中又以“街市”相称,估计除了州市以外,城市中的商业悄然发生了变化,某些街道会有密集的商业摊肆,与纯粹的市场已十分接近,比较热闹。县城亦有市。如五代末至宋初,刘蟾“每一月两三度入青城县货药,市米麫盐酪归山”。*黄休复:《茅亭客话》卷4“刘长官”,《全宋笔记》,第2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32页。他进入青城县市,出售药材,购买食物。再如利州的葭萌市,常有商人“负贩杂货”到市里销售。这个市中商人众多,货物销售量很大。*黄休复:《茅亭客话》卷8“葭萌二客”,《全宋笔记》,第2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63页。
州县市里都有严密的管理机构,一个最主要的责职是收取商税。吴越国寿禅师原本是“北郭税务专知官”,“盗官钱为放生之用,事发坐死”,所盗官钱应是他征收来的商税。宋人说他“以市曹得度,故菩萨乃现市曹以度之”,*苏 轼:《东坡志林》卷2“寿禅师放生”,《全宋笔记》,第1编第9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47页。意谓他原本是官方的市场管理人员。再如五代有两商人在利州境内半夜遇虎,躲到树上,“至曙,行人稍集,遂下树赴葭萌市征之所”。有一妇人向大家说一位管理人员“夜来醉归,刺损双眼,不来检税”。*黄休复:《茅亭客话》卷8“葭萌二客”,《全宋笔记》,第2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63页。说明县市征收商税的作用是很重要的。商人来往多了,货物贸易兴盛,征税机构就会出现。
州县市官员的第二个管理职能是维护市场秩序,保证商品交换者能诚信贸易。张宣为鄂州节度使时,“鄂市寒雪,有民斗于炭肆者,捕而诘之,乃市炭一秤,权衡颇轻。使秤之,果然。宣斩鬻炭者,取其首与炭悬于市”。*文 莹:《玉壶清话》卷9,《全宋笔记》,第1编第6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168页。商人用的权衡不合法,张宣于是将炭肆主宰首,实质上他是想维护市场的交易秩序。不过商人“衡斛为欺,古今皆然”,要达到完全的诚信,其实是不可能做到的。
市场官员的再一个职能是管理治安。唐末温韬“少无赖,拳人几死。市魁将送官,谢过魁前,拜逾数百,魁释之”。*陶 谷:《清异录》卷上《人事门》“金搭膝”,《全宋笔记》,第1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3页。这里的市魁应该就是市场的管理人员,他们必须将市场的治安秩序维持好,对无赖破坏商品交易的行为进行强有力的管制。
市场的经济意义外,往往还有社会治安和管理上的作用。传统封闭式的市,说到底是为了城市的安全,需要有一个没有治安问题的商业市场,这样就要有严格的按时启闭市门的制度,晚上必须要清场。在市场内将审判的死刑犯处决,其主要目的亦是在治安上。唐太宗时,张亮有义儿五百人,唐太宗认为他要谋反,“太宗盛怒,竟斩于市”。*孔平仲:《续世说》卷7“尤悔”,《全宋笔记》,第2编第5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130页。武则天时,宰相魏元忠“陷周兴狱,诣市将刑,则天以元忠尝有功,特免死,配流贵州。承敕者将至市,先令传呼监刑者,遽释元忠,令起”。*孔平仲:《续世说》卷3“雅量”,《全宋笔记》,第2编第5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53页。在市场里处决可以让更多的人观看,起到震慑作用。为了达到这种效果的最大化,常将要处决的犯人在市中巡游,让所有的人都能看到。唐末秦宗权被其爱将申丛抓住后,被朱温槛送京师,唐昭宗亲御延喜楼受俘。“京兆尹孙揆以组练系之,徇于两市”,在两市中巡展了一番,秦宗权只能在“槛中引颈”,*孔平仲:《续世说》卷6“排调”,《全宋笔记》,第2编第5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119页。希望能免于一死,但最后仍是被正法。地方上的市同样有这种作用。如吴越国寿禅师本是北郭税务专知官,后来盗用官钱买了鱼虾放生,“事发坐死,领赴市矣”。*苏 轼:《东坡志林》卷2“寿禅师放生”,《全宋笔记》,第1编第9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47页。当然寿禅师比较特殊的一点是他原来是管理市场的官员,因而到市处决比一般人更顺理顺章。
市场同时是一个政府传播信息的地方,因为人比较集中,政令受众较多,政府传播的效果就比较好。唐敬宗宝历中,“亳州云出圣水,服之愈宿疾,亦无一差者”。这事传得很快,很多老百姓信以为真,“自洛已来及江西数十郡,人争施金,贷之衣服,以饮焉”。结果搞这事的人“获利千万”,而事情越传越远,迷惑的人更多了。于是李德裕在浙西,“命于大市集人,置釜取其水,设司取猪肉五斤煮,云:‘若圣水也,肉当如故。’”*王 谠:《唐语林》卷1“政事上”,《全宋笔记》,第3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3页。在大市聚集了人宣传政府的主张,是市的一个重要作用。
市中人多,影响较大,能凝聚普通百姓的人心,所以祈雨等宗教活动有时会在市里举行。《碧鸡漫志》卷3引《琵琶录》说:“贞元中,康昆仑琵琶第一手,两市祈雨斗声乐,昆仑登东彩楼,弹新翻羽调《绿腰》,必谓无敌。曲罢,西市楼上出一女郎,抱乐器云:‘我亦弹此曲。兼移在枫香调中。’下拨声如雷,绝妙入神。昆仑拜请为师。女郎更衣出,乃僧善本,俗姓段。”*王 灼:《碧鸡漫志》卷3,《全宋笔记》,第4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10年,第198页。亦就是说,祈雨时特地用了琵琶,估计其弹拨声与天雷滚滚的声音接近,一登东市彩楼,一登西市楼,遥相呼应。这种民间活动主要是发挥了市中人多的功能,能起到更大的传播作用。
三、城市商业市场内的经营
唐代的市大多是封闭的,每天定时开启市门。中宗神龙年间,一碰上霖雨“必开闭坊门穰灾”,认为坊门和市门的暂闭暂开对天象能发挥作用,能节宣风雨。景龙中,东都洛阳“霖雨百余日,闭坊市北门,驾车者甚苦迂远”。进出市场的商人和顾客说:“宰相不能调阴阳,致兹恒雨,令我迂行。”*孔平仲:《续世说》卷6“排调”,《全宋笔记》,第2编第5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119页。亦就是说,市场北门关掉后,大家只能绕行到其他门进出市场,车来人往要走很多冤枉路。因此,对市场来说,市门一般不会只有一个,要满足车进车出运送货物的要求。商人和顾客在规定的时间内才能进入市场经营,到了晚上一般是要清市的。对大多数商人来说,家要安在市场的周围地区,不是本地的一些商人就只能居住在客舍旅店中。李绅为准南节度使时,有位和他同年之旧的崔巡官来看他,“才到客舍,不意家仆与市人有竞”。崔巡官的家仆与市人之所以要吵起来,因为都是居住在客舍中。*王 谠:《唐语林》卷4“豪爽”,《全宋笔记》,第3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134页。
大城市的市场,商品销售量较大,能够对周围农村地区带来较大的辐射作用。四周农村的一些特色商品会源源不断地集中到某个市场进行销售,量特别大,因而这个市场会以买卖某种商品而著称,人们就据商品名来称呼市场。如成都有米市,市边有河道和桥梁,*黄休复:《茅亭客话》卷4“王太庙”,《全宋笔记》,第2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32页。这个市场应该是大米主要的销售地,大米集散较为方便,但并不意味着这个市场只销售米而不经营其他的商品。唐五代的四川地区有蚕市:“蜀中每春三月为蚕市。至时货易毕集,阛阓填委。蜀人称其繁盛。”王建登楼看蚕市,“见其货桑栽者不一”,人来人往,于是说:“桑栽甚多,傥税之,必获厚利。”*佚 名:《五国故事》卷上,《全宋笔记》,第1编第3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42页。这种蚕市,宋人屡有记载:“蜀有蚕市,每年正月至三月,州城及属县循环一十五处。耆旧相传,古蚕藂氏为蜀主,民无定居,随蚕藂所在致市居。此之遗风也。又蚕将兴以为名也,因是货蚕农之具,及花木果草药什物。”*黄休复:《茅亭客话》卷9“鬻龙骨”,《全宋笔记》,第2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67页。所称蚕市,是指这个市场和养蚕的产业有关。按这里所说,蚕市是有时间性的,主要在正月至三月,各州县城都有专门的蚕市,凡是与养蚕有关的产品大概都在这里交易。比如桑叶是家蚕的主要食物,由于养蚕的农家比较多,常会使桑叶价格昂贵。新繁县李氏,原本“家养蚕甚多,将成,值桑大贵,遂不终饲而埋之,鬻其桑叶,大获其利”。*黄休复:《茅亭客话》卷9“蚕馒头”,《全宋笔记》,第2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73页。卖掉桑叶赚的钱比养蚕得到的钱还要多。成都延秋门内严真观前有蚕市,虽然市场和养蚕之类的产业有关,不过市场上还有其他产品,因为“有村夫鬻一白虾蟆,其质甚大,两目如丹”。有王姓医工“以一缗市之归”。另外,市内有医工。*黄休复:《茅亭客话》卷5“白虾蟆”,《全宋笔记》,第2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39页。
市内商品按相对集中的原则,排列着各色肆、店、铺。杨伯丑隋开皇初开肆卖卜,有人来占卜,卦成,对那人说:“我不遑为卿说,且向西市东壁门第三店,为我买鱼作鲙。”*孔平仲:《续世说》卷6“术解”,《全宋笔记》,第2编第5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98页。说明长安西市的店铺排列是固定的,卖鱼的商店是在东壁门口,比较方便日常生活用品的销售。州县市也是如此。唐兴元地区的市场上有马肆,“有致悍马于肆者”,将一匹很难驯服的马匹牵进了市场。李幼清对这匹马感兴趣,“讯于主者,且曰:‘马恶无不具也,将货焉,唯其所酬耳。’幼清以三万易之,马主惭其多。既而聚观者数百辈”。*赵令畤:《侯鲭录》卷4,《全宋笔记》,第2编第6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227页。这种所谓的马肆估计不是一个商店,而是一个固定的场所,否则容纳不下数百位围观者。
至于一些商店里的货物,通常是放在筐、筥等竹器里出售的,这样的商店人称星货铺:“肆有以筐以筥,或倚或垂,以鬻鲜物者,曰‘星货铺’,言其列货丛杂如星之繁。”*王 谠:《唐语林》卷8“补遗”,《全宋笔记》,第3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293页。这种用竹筐排列的方式,有利于顾客挑选。
宋人笔记中提到唐五代市中的商业经营形式已有所突破,出现了寄附铺这样的店铺。唐蒋防《霍小玉传》谈到霍小玉“资用屡空,往往私令侍婢卖箧中服玩之物,多托于西市寄附铺侯景先家货卖”。这种寄附铺就是代人出售物品并放高利贷的商行,与后世的当铺或者寄卖商店相接近。宋人说:“今世所在市井,有寄附铺,唐世已然矣。”*吴 曾:《能改斋漫录》佚文二,《全宋笔记》,第5编第4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12年,第249页。唯一不同的是,唐代开在市中,而宋代开在“市井”中,在城市里各个地方都可以开设,比唐代更加多见。
市场中除商品销售外,有很多服务性行业。京城两市中,有人专门提供帮人烧宴席的服务,随叫随到,快速方便。某天德宗突然召拜吴凑为京兆尹,让吴凑惊喜万分,快马加鞭赶回家,马上“请客至府”,在自己家里开席宴请宾客。宾客到时,宴席全摆了出来。有人问速度为什么这样快啊,手下人回答说:“两市日有礼席,举铛釜而取之,故三、五百人之馔,常可立办。”*王 谠:《唐语林》卷6“补遗”,《全宋笔记》,第3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209页。像这种为人烧宴席的服务,几乎每天都有。
市场服务性行业中,酒店最为常见。广陵法云寺僧珉楚与中山贾人章某者亲熟,后来两人相遇于广陵市中,“楚未食,章即延入食店,为置胡饼”。*徐 铉:《稽神录》卷3“僧珉楚”,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41页。广陵市中有食店,店中出售胡饼。成都南米市桥有柳条家酒肆,“其时皆以当垆者名其酒肆”。有一道士“常来贳酒,柳条每加懃奉,因愍其恭恪,乃留丹数粒,且云:‘以酬酒债。’令三日但水吞一粒,服尽此丹,患当痊矣”。*黄休复:《茅亭客话》卷4“王太庙”,《全宋笔记》,第2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32页。酒楼经营灵活,可以贳酒,让客人先喝后付钱。成都东市的市南有勾氏家酒肆,*黄休复:《茅亭客话》卷4“史见魂”,《全宋笔记》,第2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34页。可能亦是一个比较著名的酒楼。此外,如唐末蜀州青城县味江山人唐求,“每入市骑一青牛,至暮醺酣而归”。*黄休复:《茅亭客话》卷3“味江山人”,《全宋笔记》,第2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26页。县市不但是商品销售的场所,同时还有酒楼等饮食商业服务店铺,零售业和服务业比翼齐飞。
市内商人集中,开酒店十分有利可图。长安东市有一片空地,地势较低漥。一位姓窦的士大夫“乃以廉值市之,俾奶妪将煎饼盘就彼诱儿童,若抛砖瓦中一纸标,得一个饼。儿童奔走抛砖瓦博煎饼,不久十分填其六七,乃以好土填之,起一店,停波斯,日获一缗。他皆效此,由是致富,延客朝士。时皆谓之轻薄,号为酒炙地。亦能为人求名第,酒食聚人,亦希利之一端也”。*孙光宪:《北梦琐言》卷10“窦家酒炙地”,《全宋笔记》,第1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128页。低价买了空地,然而填土建店。因为市内有许多外国商人,所以此店主要为波斯商人提供食宿。对窦姓士大夫来说,因为赚的是外国人的钱,而且数量不小,显然是发财致富的一个重要途径。
服务性行业主要是为城市居民的日常生活,包括衣食住行提供服务。如当时有成衣店和制鞋店。薛昭纬未登第前到鞋肆买鞋,鞋店店主人说:“秀士脚第几?”对曰:“与昭纬作脚来,未曾与立行第也。”*孙光宪:《北梦琐言》卷10“前贤戏调”,《全宋笔记》,第1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121页。这个鞋店主人服务周到,可以根据客人脚的大小定做鞋子。南唐建康市里有染肆,上题曰“天水碧”,*佚 名:《五国故事》卷上,《全宋笔记》,第1编第3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41页。是以当时宫里染碧的颜色作为标榜。金银器具是人们喜爱使用的高档产品,市场中有专门制造的店肆为城市人提供方便。温韬少年时打人,为市魁抓获。温韬跪着求饶,“拜逾数百,魁释之”。温韬以此为耻,后来有钱了,“拍金薄为搭膝带之”,并且说:“聊酬此膝。”*陶 谷:《清异录》卷上《人事门》“金搭膝”,《全宋笔记》,第1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3页。当然温韬是生活奢侈,想用金箔来摆阔,但我们看到城市中有打制金箔的商家,专门为需要的人服务。青阳县丞时戢“日市豆腐数个”,*陶 谷:《清异录》卷上《官志门》“小宰羊”,《全宋笔记》,第1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1页。说明县市中有豆腐摊点,有人专门做豆腐出售,为城市饮食业和人们的日常生活服务。
占卜是一种特殊的服务行业,市里常有人设摊占卦。如五代南唐金陵市里有卖卜者。*徐 铉:《稽神录》补遗“紫薇宫题壁”,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143页。杨伯丑年轻时学习《易》经,后来“开肆卖卜”。有人失马,找他问一下情况,他“立为作卦”。*孔平仲:《续世说》卷6“术解”,《全宋笔记》,第2编第5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97页。灵池县洛带村民“以医卜为业,其四远村邑请召曾无少暇。画一孙真人从以赤虎,悬于县市卜肆中。”*黄休复:《茅亭客话》卷8“好画虎”,《全宋笔记》,第,2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62页。这位村民医卜技术较高,四远乡村百姓都请他,而他自己在县市摆个卜肆招徕生意。
市场里聚集着各种临时性的服务人员,一些人专门在市场里以打短工为生,通过出卖自己的劳动力来赚生活费。宋人谈到:“先有一男子、一女子,不知所从来,转客于市,佣力以食。父老怜其愿也,醵酒食、衣服,使相配为夫妇。”*苏 辙:《龙川别志》卷上,《全宋笔记》,第1编第9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314页。佣力以食的这一男一女,生活比较艰难,他们应该平时靠为各类摊主临时性的体力工作来维持生计。广陵市里有木工,这种木工主要是建造房子,同时还打制家具。*徐 铉:《稽神录》补遗“广陵木工”,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126页;卷4“广陵男子”,第61页。还有为人演奏音乐的,如“建康有乐人,日晚如市”。*徐 铉:《稽神录》卷2“建康乐人”,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33页。而且往往是傍晚时刻来到市场。
市场里都是做生意的,相对而言赚钱容易,所以市里多乞丐,瞄准了生意人乞讨往往有收获。淮南程干,本是富裕家庭出身,后来因为“三年间为水火焚荡,家业俱尽”,而其妻竟然8年里为程干生了16个男孩,这样一来生活没有着落,只能“父子相携,行乞于市”。*钱 易:《南部新书》卷丙,《全宋笔记》,第1编第4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30页。有位姓毛的安陆人,来到豫章市里,“恒弄蛇于市,以乞丐为生,积十余年”。*徐 铉:《稽神录》卷2“安陆人”,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22页。这位姓毛的是个市中乞丐,以弄蛇耍杂戏混饭吃。广陵有位木工,“因病手足皆拳缩,不能得执斤斧”,所以只能“持踊行乞”;有位男子“行乞于市,每见马矢,即取食”。*徐 铉:《稽神录》补遗“广陵木工”,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126页。五代时金陵城内有位妇人,“恒乞于市”。*徐 铉:《稽神录》卷4“建业妇人”,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61页。
四、城市商人的生活及其地位
传统思想对商人的看法,认为他们是“工商杂类,不得预于士伍”,*刘 昫:《旧唐书》卷48《食货志上》,北京:中华书局,1975年,第2089页。是怠惰游手。清高的士大夫更是不屑于这种蝇头小利,不愿与商人有多少瓜葛,从内心对商业是排斥和贬低的。
唐代社会中对商业贬意的保守思想在士大夫阶层中是占有主流地位的,而宋代人对这些思想却是赞叹有加。如王起“三任节镇,扬历省寺,赠守太尉”,文宗十分看重他。王起“虽历外镇,家无余财”,文宗“知其甚贫,诏以仙韶院乐官逐月俸钱五百贯给之。起昧于理家,俸入其家,尽为仆妾所有,耄年寒馁,故加给焉”。这样一个不善经营打理自己家产的高官却得到皇帝和社会的肯定,宋人说:“士人之家唯耻货殖。”*孙光宪:《北梦琐言》卷2“文宗重王起”,《全宋笔记》,第1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7页。意谓正统的士大夫家庭是不搞商业经营的。对小商小贩,一些以大族清门自居的人更是瞧不起,甚至不愿和他们多接触。柳仲郢仆射家将一奴婢卖给了大校盖巨源家,有一次他和奴婢一起与一贩卖绫罗的小商人谈买卖,“第其厚薄,酬酢可否”,就是看看质量,谈谈价钱。奴婢受不了,说:“某虽贱人,曾为柳家细婢,死则死矣,安能事卖绢牙郎乎。”这种观点竟然得到一些宋人的称赞,说:“蜀都闻之皆嗟叹也。清族之家率由礼门,盖公暴贵,未知士风,为婢仆所讥,宜矣哉。”*孙光宪:《北梦琐言》卷4“柳婢讥盖巨源”,《全宋笔记》,第1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53页。实际上这是抱残守缺的情绪在作怪,社会经济的变化,与商贩不接触已经很难做得到了。
为什么这些人看富裕商人的时候总带有异样的眼光呢?我们认为,大概主要还是商人将钱看得很重的这一本性,人们在情感上很难接受。唐人小说中,曾记载“李纾侍郎骂负贩者,云:‘头钱价奴兵。’”宋人认为这“头钱犹言一钱也”,*陆 游:《老学庵笔记》卷10,《全宋笔记》,第5编第8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12年,第123页。用今天的俗语说就是将每一分钱都看得很重,因而商人的这种贪婪特性在有知识的官宦、文化人士中是很难接受的。很多经商者本来生活比较艰难,属于社会低层,后来通过经商改善了生活,但他们的举止表现并不符合士大夫们的眼光。商人在经商活动时比较喜欢高声喊叫,其实主要是为了吸引路人围观,提高人气,从而促进销售,但有修养的人是很难接受的。文宗大和年间,“乐工尉迟璋左能啭喉为新声”,相当于尖叫中的变声。这一招为京师屠沽效仿,呼为“拍弹”。*钱 易:《南部新书》卷乙,《全宋笔记》,第1编第4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6页。就是说商贩们亦开始啭喉尖叫吆喝,但这种举动很难为社会精英们瞧得上眼。还有一些商人不务正业,动刀动枪练杂耍,如梁崇义,“长安市井人,有力,能卷金舒勾”,*钱 易:《南部新书》卷丙,《全宋笔记》,第1编第4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8页。应该是一种刀枪之类的器具武术。宋人记述这些时,其实都是带有不认同甚至是嘲笑的色彩。
不过随着社会经济发生的一些变化,人们对商业和商人的看法出现了较大的变化,对商业的认同感日益加深。
很多政治人物开始经营商业,大大提高了商业经营者在社会上的地位。如文宗开成中,李绅为汴州节度使,“上言于本州置利润楼店,从之”。地方政府出面经商,得到皇帝同意,实际上提高了商业的重要性,有利于改善商人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宋人评论说:“与下争利,非长人者所宜。”*钱 易:《南部新书》卷壬,《全宋笔记》,第1编第4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105页。倒不是说官方不能经商,而是认为不能与百姓争抢利益。南唐孙晟为官20余年,同时他经商赚钱,“财货邸第颇适其意”,“家妓甚众”。*孔平仲:《续世说》卷9“汰侈”,《全宋笔记》,第2编第5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166页。政治人物是社会的风向标,指引了社会的价值取向。南唐侍中周宗的经商更是肆无忌惮。他“既阜于家财而贩易,每自淮上通商,以市中国羊马”。陆路不通,就从海路来往。后周世宗抓住这个特点,所以“使军中人蒙一羊皮,人执一马,伪为商旅,以渡浮桥而守,继以兵甲,遂入临淮”。*佚 名:《五国故事》卷上,《全宋笔记》,第1编第3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41页。周宗以为是商人来交易了,不严加防守,想不到人家来的是士兵。五代后蜀时的蜀州,“郡有卢敬芝司马者,以殖货为业”,说明他当官是主业,回家后就在操持商业活动。后来有位将校韦承皋忽悠他,认为可以和僧人行真一起“同修旧药,药成当得分惠。谓吾子罢商贾之业可乎?”*孙光宪:《北梦琐言》佚文一“韦承皋修黄白术”,《全宋笔记》,第1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17页。意谓不再经商,专门去吃这僧人炼出来的药物就可以了。
商人的政治地位在发生一些变化。唐初颜师古为秘书少监,“多引后进之士为郎校,抑素疏,先贵势,虽富商大贾亦引进之人。言其纳贿,由是出为郴州刺史”。*孔平仲:《续世说》卷9“黜免”,《全宋笔记》,第2编第5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156页。颜师古不一定真能引商人子弟进入官员队伍中,但他和富商大贾有交集,平时肯定有来往,也许在经济上是收受了一定的好处。可以看到商人们为了自己及其子弟的社会地位的提高,和官员之间在唐初就开始建立了一些关系。
随着教育的普及,社会下等人的子第也能有接受教育的机会,科举考试虽然是社会上层人士的天下,但也常有下等低层子弟跳龙门中第。唐末宰相毕諴,“吴乡人,词学器度冠于侪流。擢进士,未遂其志”。有人对他说,他因为是“鹾贾之子,请改为諴字”。毕諴“以期亨达”,马上改了名字,“竟以此名登第,致位台辅”。*孙光宪:《北梦琐言》卷3“戏改毕諴相名”,《全宋笔记》,第1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9页。作为盐商儿子,毕諴能数次参加科举,最后中第,并一直为官至宰相,说明社会对盐商的态度发生了较大的改变,商人的地位在不断提高。再如“家以当炉为业”的陈会,曾经被官吏殴打,生活并不如意。后来勤读苦练,大和元年及第。得知中了进士,宰相李固言让地方官对陈会家里人说要“收下酒旆,阖其户,家人犹拒之”。*孙光宪:《北梦琐言》卷3“陈会螳螂赋”,《全宋笔记》,第1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40页。一方面说明下等社会地位的人可以参加科举考试,另一方面亦可以说明,很多人并不认为经商对自己社会地位和政治地位有多大的影响,反映出商人的地位的确在不断提高。
在一些小说中,常会有商人子弟担任高官的故事描写,实际上是现实世界的一种真实反映。唐末何致雍,是“贾人之子也”,少年时就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幼而英爽好学”。后来“受知于湖南,为节度判官”。五代时“楚王希范嗣立,复去帝号,以致雍为节度判官,检校仆射。竟卒于官”。*徐 铉:《稽神录》卷1“何致雍”,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13页。这篇小说中的人物有可能是虚实相间的,谈到的这位何致雍尽管是商人子弟,却可以通过接受教育最后出任为高官,反映了社会对商人进入仕途的限制越来越少。
在现实生活中,商人凭借着经济实力,可以和社会上各个层次的人结交。杜德样侍郎“昆弟力困,要举息利钱济急用,召同坊富民到宅”。富民来了后,杜家人问他:“子本对是几钱?”*孙光宪:《北梦琐言》卷10“前贤戏调”,《全宋笔记》,第1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121页。用今天的通俗话来说是高利贷的利息为多少。
当然我们必须看到,商人的社会地位发生着一些变化,不过这些都不会改变他们在经商过程中的艰辛。
在唐五代政府专制统治的时期,商人的社会生活毕竟要受到政治权力的制约,商人是无法应付压在他们头上的统治者的权力。《唐书·王珪传》谈到:“他日进见,有美人侍帝侧,本庐江王瑗姬也。帝指之曰:‘庐江不道,贼其夫而纳其室,何有不亡乎?’珪避席曰:‘陛下以庐江为是邪,非邪?’帝曰:‘杀人而取其妻,乃问朕是非,何也?’”唐太宗指责庐江王李瑗杀了人家的丈夫而夺了人家的美妻,王珪的意思你不亦是一样啊。庐江王李瑗杀的是谁?宋人的记载补充了这一段史实。原来这个宠姬名叫亭亭,“本贾人妻,有殊色,瑗杀其夫而纳之”。*吴 曾:《能改斋漫录》卷7“庐江王姬”,《全宋笔记》,第5编第3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12年,第199页。从唐代初年的这件事情来看,当商人和统治者权力发生矛盾时,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中,商人的结局是比较悲惨的。
商人的经营活动,会有很多风险。宣州安仁场官卢延贵,赴职途中遇到了大风,于是泊舟江次数日,碰到一个身无分文的人,说:“我商贾也,顷岁漂舟,至此遇风,举家没溺,而身独得就岸。”*徐 铉:《稽神录》拾遗“卢延贵”,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118页。本是用船运输,但毕竟江中多风险,全家人都在翻船事故中丧命,所以并不是每个经商的人都能发财获得成功。
小商小贩的生活其实并不富裕,只是略够衣食而已。成幼文为洪州录事参军时,其所居住的房子“临通衢,而有窗”。一天他坐窗下,外面刚下好雨,路上泥泞,他“见一小儿卖鞋,状甚贫窦。有一恶少年与儿相遇,絓鞋坠泥中。小儿哭求其价。少年叱之,不与。儿曰:吾家旦未有食,待卖鞋营食,而悉为所污”。*吴 淑:《江淮异人录》“洪州书生”,知不足斋丛书本。小儿要卖掉鞋才会有钱买其他的东西,日子十分艰难。海陵县市侩夏氏,其先人为盐商,但“夏方贫”,改葬其祖时,把墓里值钱的衣服器物全部卖了变成现钱。*徐 铉:《稽神录》补遗“海陵夏氏”,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130页。
不过唐五代有很多商人的经营是十分成功的,即使是普通的中小商人,经商获得成功的事例有很多。一些商人经营有方,赚了很多钱,可以满足家里妻子和小孩的消费,使他们生活有保障,但对自己的命运还是无法把握。裴度应举时,见到一个女人,“类贾客之妻,从女奴皆衣服鲜洁,挈一合,以紫帕封”。尽管衣服穿得很好,但商人妻子非常悲泣,有较大的冤抑,并且说:“夫犯刑宪,其案已圆在朝夕。某家素丰,蓄一宝带,会有能救护者,与数万缗,至罗锦,悉不取,唯须此带。今早晨亲遣女使更持送,忽失所在,吾夫不免矣!”*王 谠:《唐语林》卷6“补遗”,《全宋笔记》,第3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223页。其夫君犯法,马上就要宣判,而商人家平时就很有钱,家里收藏有一宝一带,并且带了数万缗和罗锦想去通关系。从这则故事来看,这位商人的家里是比较富裕的,家里有财宝。
商人经营赚了钱,在生活上不断会追求新境界。庐陵有商人田达诚,“富于财业,颇以周给为务”,经营赚钱了,他不但常常施舍给周围的人,而且家里还盖了新房子。后来他有事到广陵,有一段时间没有回家,音讯不通,家里人很担心。有一人与商人很熟,就和他开个玩笑,对田达诚家里人说:“主政在扬州,甚无恙,行当归矣。新纳一妾,与之同寝,吾烧其帐后幅以戏之耳。”*徐 铉:《稽神录》卷2“田达诚”,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37页。虽然田达诚在扬州并不是如此,但显然当时一些商人在另一个地方避开家人纳妾是比较多见的,否则人家亦不会开这样的玩笑。
五、城市商业发展中的新气象
宋人笔记的描述中,也有很多内容谈到了唐后期至五代城市商业发生的不少变化,虽然这些变化并不是唐五代商业发展的全部,但足以看出商业中出现的丝丝新气象。这是宋代笔记特别有价值的地方。
其一,唐末五代,市在发生变化。《茅亭客话》卷3谈到:
伪蜀大东市有养病院,凡乞丐贫病者,皆得居之。中有携畚锸日循街坊沟渠内淘泥沙,时获碎铜铁及诸物以给口食,人呼为淘沙子焉。辛酉歳,有隐迹于淘沙者,不知所从来及名氏,常戴故帽,携铁把竹畚,多于寺观閴静处坐卧。进士文谷因下第往圣兴寺访相识僧,见淘沙子披褐于佛殿上坐。*黄休复:《茅亭客话》卷3“淘沙子”,《全宋笔记》,第2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22页。
成都东市内有养病院,专门收留乞丐和贫穷、生病的人。市内街坊间有排水沟渠,有人专职打扫清洁和疏通。市内还有圣兴寺,居住着不少僧人。此书又云:“(文谷)遂闻于蜀主,因令内园子于诸街坊寻访之。时东市国清寺街有民宇文氏宅,门有大桐树,淘沙子休息树阴下。……蜀主闻之,访于宇文。宇文寻于养病院,云:‘今早出去不归。’自兹无复影响。”*黄休复:《茅亭客话》卷3“淘沙子”,《全宋笔记》,第2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22页。除圣兴寺外,东市还有国清寺,百姓宇文氏的家在东市中,宇文家还有大宅子。再如史见魂亦是“孑然居数间屋于东市”。*黄休复:《茅亭客话》卷4“史见魂”,《全宋笔记》,第2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34页。从这些描述来看,蜀国成都的东市与唐代传统的市场相比已经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市场中有养病院和两座寺庙,有老百姓居住其中。因此,成都的东市显然是一个开放式的市场,店铺沿街设立,商业摊肆和居民住宅是混杂在一起的。因为如此,东市晚上是没办法清场封闭的,开市和收市的时间肯定不会受政府的限制,更为随意。可以看出,这时的东市只是商业店铺较为集中经营的一个区域,商业区与居住区交织在一起,比较接近宋朝商业的形态。*笔者比较同意包伟民在《唐代市制再议》(《中国社会科学》2011年第4期)中所说的:“如果进一步从历史因袭演变的视角,观察从唐代到宋代城市市场的演变,我们还可以发现,其间制度的裂变也许不如前人想象的那么剧烈,而前后因袭的痕迹则无疑要明晰得多。”自唐入宋,市的变化应该是一个渐进的过程。
起变化的市还有不少。五代时期的豫章,“居人近市者,夜恒闻街中若数十人语声,向市而去,就则无人”。*徐 铉:《稽神录》卷2“豫章中官”,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29页。这里说市内的街上听到有人说话声,而听见的人是“近市者”,实际上就是居住在市场的边上。五代时李宗为楚州刺史,“郡中有尼,方行于市,忽踞地而坐,不可推动”。*徐 铉:《稽神录》卷3“李宗”,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57页。尼姑到市里干什么,资料上没有明言,但或多或少提示我们市与宗教寺院有着某些联系,很有可能是市中有寺院,人们平时的拜佛和经商是混杂在一起的。《五国故事》卷上谈到:
壬子癸丑间,有狂人遍扬州市诟骂市人:“待显德三年总杀之。”又曰:“不得韩白二人,杀之无噍类。”时朝廷广顺年也,人皆莫测显德之号。……淮南市井小儿普唱曰:“檀来也。”众颇怪之。及扬州建春门有鼍出于水次,众以为应矣。未几,王师入,先锋骑兵皆唱蕃歌。其首句曰:“檀来也。”方明其兆。*佚 名:《五国故事》卷上,《全宋笔记》,第1编第3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40页。
从文意上猜测,这里的扬州市、市人、市井,已有可能不是专指市场,而是泛指有商业的地方,只要是有商业就有一定的居民,都可称为市井,在城市中从事商业的人都称为市人。因此市、市井在五代末期应该都不再是特指专门的商业市场,而是宽泛指城内经营商业的区域,这意味着城市中商业由市场向外扩散至街巷的景象已经出现。
其二,贩运业的异常发展。贩运的商品除了奢侈品外,更多的是日常生产资料和生活必需品。在重要交通道路上,我们可以看到贩运商人来往不断。鄂州一女子和侍婢被人“杀之于路,弃尸于路”,但“幸而不死,既苏,得贾人船,寓载东下”。*徐 铉:《稽神录》再补“鄂州小将”,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146页。说明长江里东来西往的商人十分众多。商人长途贩运,到了晚上大多是居住在客舍之中。前述崔巡官到淮南来看李绅,“才到客舍,不意家仆与市人有竞”,是他的仆人与商争抢住宿。崔巡官后来向李绅解释说:“适憩旅舍,日已迟晚。”*王 谠:《唐语林》卷4“豪爽”,《全宋笔记》,第3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134页。估计是因为崔巡官很晚到了旅舍,就让市人腾地方,结果各不相让,事情越闹越僵。
市场上的商品,与各个地区的出产有很大关系。不过亦有相当一部分产品是从各地贩运来的。后蜀时,“利州路有二客,负贩杂货,往葭萌市鬻之”。两人贩运的路程比较难走,“山程巇崄,竹树荒凉”,去市十五里处,“藂林高树”间碰到了老虎,*黄休复:《茅亭客话》卷8“葭萌二客”,《全宋笔记》,第2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63页。说明贩运是极其不易的。这些商品,主要是人们的生产资料、日常生活用品。例如木材是人们日常生活中重要的商品,好的木材可以做家具,能够满足人们平时生活中的需要。五代时军吏徐彦成,“恒业市木。丁亥岁,往信州汭口场,无木可市,泊舟久之”。之后“居一二日,果有杉木大至,良而价廉。市易既毕,往辞少年”。*徐 铉:《稽神录》卷3“徐彦成”,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39页。说明商人们平时将信州的木材运到金陵城出售,信州的木材质量较好,而且价格很低。信州“有板山,川谷深远,采板之所,因以名之”,不过当时好的木材都要到深山里砍伐,“州人熊乃尝与其徒入山伐木”。*徐 铉:《稽神录》卷4“熊乃”,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73页。江西和宣歙地区的山区都有木材出产。再如江西军吏宋氏“尝市木至星子”,池阳建德县吏“桂从义家人入山伐木”,*徐 铉:《稽神录》卷3“宋氏”,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54页;卷5“桂从义”,第75页。这些木材最后都会运进市场进行销售。
药材是各个市场上都经销的重要商品。李肇《国史补》谈到宋清卖药长安西市,“朝官出入移贬,辄卖药迎送之”。*赵令畤:《侯鲭录》卷1,《全宋笔记》,第2编第6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192页。张易在洛阳,常与刘处士一起游玩,“尝卖药于市,市中人既不酬直,又大骂刘”。*徐 铉:《稽神录》拾遗“刘处士”,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114页。东西两都的市场上,药材是重要的商品。其时人们喜食丹药补身体,因而佛道的丹药十分吸引人,常成为市场上的商品之一。章全益“于成都府楼巷舍于其间,傍有丹灶,不蓄童仆,块然一室。鬻丹得钱,数及两金即刻一像”。一般的仙人如果有黄白之术,就会想到赚钱了:“点水银一两,止一两银价。若丸作三百粒,每粒百钱,乃三十千矣。”因此宋人认为,出售丹药“其利溥哉,但所鬻之丹亦神矣”。*孙光宪:《北梦琐言》佚文一“章孝子割股炼指”,《全宋笔记》,第1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21页。
动物牲畜以及配套的相关器具是市场上重要的商品。马、牛等动物既可以作为交通工具,亦可以成为农用动力,使用范围较广。如唐兴元李幼清对马的习性十分了解,“暇日常取适于马肆。有致悍马于肆者,结缫交络其头,二力士以木夹支其颐,三四辈执挝而从之”,遂“以三万易之”。幼清认为马没有养好,于是“别市一新络头”替马戴上,“马弭耳引首”。*赵令畤:《侯鲭录》卷4,《全宋笔记》,第2编第6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227页。不但马匹是可以买卖,而且马身上的各种穿戴器具市场上都有供应。
市场上出售的生活用品种类繁多。城市人生活的燃料,主要是木柴,全得靠从农村地区贩运。如鄱阳地区常见运柴到洪州的“卖薪者”,一般是用船装运,“至洪州,运薪将尽,有蛇蟠船中”。*佚 名:《江南余载》卷下,《全宋笔记》,第1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50页。将木头加工成炭,再运进城市当成燃料,亦是常见的一种方法。
商人贩运的货物中,以茶盐最为大宗。《猗觉寮杂记》卷上谈到白居易有“前月浮梁买茶去”句,而《旧唐书》中谈及“风俗贵茶之名,剑南之蒙顶”云云,浮梁茶还不在其中,所以推测“是唐之茶商多在浮梁也”。*朱 翌:《猗觉寮杂记》卷上,《全宋笔记》,第3编10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22页。盐亦是商人贩运的重要商品。杜甫《盐井》诗谈到:“自公斗三百,转致斛六千。”四川的井盐中唐时一斗三百文,但经商人转运,一斛为六千文,商人赚了一半的价钱,所以宋人说杜甫的诗“便见当时川中盐价与商贾所贩之息,使后世有考焉”,商人赚多少钱就十分清晰了。*朱 翌:《猗觉寮杂记》卷上,《全宋笔记》,第3编10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38页。
生活中食用的大米、水果、菜蔬等生活必需品,同样是市场常见的商品。粮食是市场上最大宗的商品,粮价是各级政府最为关心的市场信息。江淮地区有个商人,囤积居奇,不出售粮食,还画图为人,表明自己要到了米斗一千钱时才出售,“以悬于市”。政府当然是不能容忍这种哄抬粮价的现象,所以“扬州留后徐粲杖杀之”,*王 谠:《唐语林》卷2“政事下”,《全宋笔记》,第3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52页。商人白送掉了一条性命。
饮食中的鱼肉类食品是市场上的重要商品。杨伯丑对人说:“我不遑为卿说,且向西市东壁门第三店,为我买鱼作鲙。”*孔平仲:《续世说》卷6“术解”,《全宋笔记》,第2编第5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97页。说明长安西市有鲜鱼供应,能满足人们吃鱼的欲望。家养的肉类产品外,还有一些是野生的禽兽肉。有富商船居,“中夜暴亡,迨晓气犹未绝”。医生诊视后认为是“食毒”,问这二三天在外面吃什么,富商的仆人说:“主公少出船,亦不食于他人。”再一了解,这富商“好食竹鸡,每年不下数百只,近买竹鸡并将充馔”。医生认为“竹鸡吃半夏,必是半夏毒”,于是将他救醒了过来。*孙光宪:《北梦琐言》卷10“粱赵意医”,《全宋笔记》,第1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123页。鱼产品的销售更为普遍。南唐陈陶“唯嗜鲊一舀,或至千脔”。李璟“遂使衣商贾之服赍鲊往”。*龙 衮:《江南野史》卷8《陈陶》,《全宋笔记》,第1编第3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07页。
商品如此丰富,品种繁杂,既说明唐五代时期商人贩运能力十分强大,同时也可以看出人们有着较巨大的消费能力,社会大众和市场关系密切,商品交换的总量扩大。一般地方政府的日常消费亦和市场有紧密的联系。如蔡京为天德军使时,“衙前小将顾彦朗、彦晖知使宅市买”,*孙光宪:《北梦琐言》卷4“蔡京尚收拔顾氏昆弟”,《全宋笔记》,第1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48页。两位小将具体主管蔡京使宅内物品的采购,这种采购当然是通过市场行为来解决的。再如蒙州立山县在南方边远地区,但其丞晁觉民“自中原避兵南来,因仕覇朝,食料衣服皆市于邻邑,一吏专主之”。*陶 谷:《清异录》卷上《官志门》“抱冰公事”,《全宋笔记》,第1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1页。可以看到,就是边远地区的一位县丞,其生活与市场的关系是如此的紧密,其吃穿用的物品,都是来之于市场。五代吴国顺义年间,广陵瓜洲市中有一个人“市果实甚亟”。别人问他为什么,他说:“吾长官明日上事。”他的长官是浙西杨副使。*徐 铉:《稽神录》卷3“杨副使”,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41页。可知一些地方军事长官与农村市场关系紧密,日常生活的必需品都是从市场上采购的。
其三,商人的经营手段和方式呈现出多样性的风格。宋清原来是在长安西市卖药,不过他不只是个纯粹经营店铺的小商人。每当有“朝官出入移贬,辄卖药迎送之”,注重与官员搞好关系。如果是贫穷者,他亦有一套办法:“贫士请药,常多折券。人有急难,倾财救之。”结果他不但不亏本,反而“岁计所入,利亦百倍”。宋人认为:“清居市不为市之道,然而居朝廷、居官府、居庠塾,乡党以士大夫自名者,反争为之不已。”*赵令畤:《侯鲭录》卷1,《全宋笔记》,第2编第6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192页。不要纯为了点生意而浑身都是市侩气,商人要有更远的眼光,反而会赚取更多的利润。建康人杜鲁宾卖药,有豫章人常常来市药,“未尝还直”。“一日复至,市药甚多,曰:‘吾欠君药钱多矣。今更从君求此,吾将还西天市版木,比及再求,足以并酬君矣。’杜许之”。*徐 铉:《稽神录》拾遗“杜鲁宾”,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118页。杜鲁宾的药材店经营时可以赊帐,用后付款项的形式来扩大自己的经营数量。一些酒店已注重视觉上的冲击,用树起酒旗的办法来为经营作广告。如陈会郎中家是开酒店的,大和元年及第,宰相李固言让地方上“收下酒旆,阖其户”,不要再开酒店,*王 谠:《唐语林》卷4“贤缓”,《全宋笔记》,第3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163页。说明陈会家的酒旆是酒店的重要标志。而江淮有位商人“画图为人,持米一斗,货钱一千,以悬于市”。*王 谠:《唐语林》卷2“政事下”,《全宋笔记》,第3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52页。虽然这位商人是在哄抬物价,但他经营的方式实际是运用了广告的形式,明确告诉大家米的价钱。
市场商品交换中,牙侩这种中间人的作用比较突出。*关于牙人在商品经济中的作用,可参张弓《唐五代时期的牙人》(《魏晋隋唐史论集》第1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以及拙作《唐五代牙人活动之蠡测》(《唐代经济与社会研究》,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3年)。成都的鬻豚之肆,有“侩豕者”对屠主谈论着当天要宰杀的那头猪的长相,说是“此豚端正”,*王 谠:《唐语林》卷4“容止”,《全宋笔记》,第3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139页。应是屠主依靠了牙侩才有货源的。在海外贸易中牙侩的作用应该更大,商人到达港口后,精通语言的牙人会帮他们联系商品交易。如番禺有牙侩徐审,“与舶主何吉罗洽密,不忍分判,临岐出如鸟嘴涯者三枚”,送给徐审,并说:“此鹰觜香,价不可言。”*陶 谷:《清异录》卷下“鹰觜香”,《全宋笔记》,第1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109页。柳仲郢家对一奴婢不满意,“将婢于成都鬻之”,找到了下家西川大校盖巨源,通过一个女牙人带了奴婢来到盖家,“女侩具以柳婢言导,盖公欲之,乃取归其家”。后来女婢生病,“似中风恙。命扶之而去,一无言语,但令舆还女侩家”。*孙光宪:《北梦琐言》卷4“柳婢讥盖巨源”,《全宋笔记》,第1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53页。亦就是说,做中间人的女侩实际上是个担保人,女婢如果质量不行,牙人要负责,所以盖家就退货了。县城的市场里亦有牙侩。南唐时以海陵县为郡,“有市侩夏氏,其先尝为盐商”,*徐 铉:《稽神录》补遗“海陵夏氏”,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130页。之后专以商品交换中间人作为自己的职业。这种商品交换中的中间人,总体上看对商业发展是有利的,是商品经济发展的一种标志。
其四,城市商业发展的一个基本面貌是商品交换遍布城市各个热闹地区,卷入到商业中来的城市居民越来越多。很多小商小贩越出市场,“凡市人卖贩,利息皆有常数”,*徐 铉:《稽神录》卷3“僧珉楚”,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41页。商业经济对城市人的生活影响越来越大,很多城市人靠了商业生活。侍郎李纾某天上朝回家,“与同列入坊门,有负贩者诃不避”,*王 谠:《唐语林》卷3“补遗”,《全宋笔记》,第3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195页。说明小商贩在坊内亦有活动。鄂州小将来到广陵,“舍于逆旅。见一女人卖花”,与他妻子的侍婢长得一模一样,走近一看,真是她本人。侍婢对小将说:“今在此,与娘子卖花给食而已。”于是小将和侍婢来到“一小曲中”,看到自己的妻子居住在一“贫舍”中。*徐 铉:《稽神录》再补“鄂州小将”,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146页。扬州城中的小商贩在逆旅附近人流量较大的地方出售花卉,可以简单维持生计。再如广陵有一卖饼老王,以出售自己做的饼为生。他“无妻,独与一女居”,靠卖饼能解决父女两人的生计。老王的家和卖饼处所并不是同一个地方,估计是有专门的经营店铺,是在城市的某个热闹之地。*徐 铉:《稽神录》卷5“卖饼王老”,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76页。在成都,盖巨源“临街窥窗,柳婢在侍,通衢有鬻绫罗者从窗下过,召俾就宅。盖公于束缣内选择边幅,舒卷揲之,第其厚薄,酬酢可否”。*孙光宪:《北梦琐言》卷4“柳婢讥盖巨源”,《全宋笔记》,第1编第1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53页。盖巨源家在苦竹溪,临街而居,贩卖丝织品的商贩在他家的窗下路过,然后被召进宅内,双方面对面地看商品的质量,讨价还价。
服务性产业遍布城市的各个角落。唐河间王李孝恭的儿子李晦,家里有楼,向下能俯瞰一酒肆。酒肆经营者有一天等到了李晦,对他说:“微贱之人,虽礼所不及,然家有长幼,不欲外人窥之。家迫明公之楼,出入非便,请从此辞。”*孔平仲:《续世说》卷1“德行”,《全宋笔记》,第2编第5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6年,第7页。意谓开酒店的小商人与你们这种贵族相比,虽然身份低微,但亦不想每天让人看到自己家里的一举一动,决定不开酒店了。这说明酒店的开设往往与居民区连在一起。从李晦的身份来看,且他家里能起楼,应该是个高档的地段,而这样的居民区开设了酒肆,李晦亦没有认为影响了自己高贵的地位,只能说明长安城里的很多地区其实是存在服务业的。一些酒楼为城市生活富裕者提供饭食,同时亦是妓女经常出没的地方。前蜀王衍“好私行,往往宿于倡家,饮于酒楼,索笔题曰‘王一来’云”。他生怕别人认出来,还故意戴了大帽子遮掩。*张唐英:《蜀梼杌》卷上,《全宋笔记》,第1编第8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44页。一些提供手工服务的作坊,遍及城市各个区域。如润州朝京门内有染师,广陵九曲池南有染人,*徐 铉:《稽神录》补遗“武夷山”、“染人”,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131页、第137页。都是开设了染坊为城市居民染布的。
商业经营在城市人的头脑中己经扎下了根。小商小贩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中冒出来,许多人沿街串户贩卖小商品。如建康城内就有人专门鬻酰,*徐 铉:《稽神录》卷2“鬻酰者”,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26页。因为醋是人们喜欢食用的饮食配料。建康人杜鲁宾“以卖药为事”,是靠了出售药物为生的。而杜鲁宾建房子的时候,“有卖土者,自言金坛县人,来往甚数,杜亦厚资给之”。*徐 铉:《稽神录》拾遗“杜鲁宾”,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120页。城市的马路街边,常会看到各种摊肆。段文昌在广陵,“夏月访亲知于城中,不遇,饥甚,于路中拾得一钱,道旁买瓜,置于袖中”。*王 谠:《唐语林》卷6“补遗”,《全宋笔记》,第3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22页。瓜摊应该摆在路旁。
城市中不少人有房子,就靠出租房子为生。《清异录》卷上说:“僦屋出钱,号曰痴钱,故僦赁取直者,京师人指为‘钱井经商’。”*陶 谷:《清异录》卷上《人事门》“钱井经商”,《全宋笔记》,第1编第2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3年,第23页。所谓的钱井经商,就是指有些人以出租房屋赚钱,有些人是以出租钱币赚钱,实际上是高利贷。这种经济现象的出现,其前提是要在城市里有较浓厚的商品交换的环境。官员退休离职和外地前来的人们都需要在城市里租房居住。如虔化县令王瞻罢任归建业,就想“登岸卜居”;苏长史,“将卜居京口”;望江李令者,罢秩居舒州,想寻租房屋。*徐 铉:《稽神录》卷1“王瞻”,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18页;卷2“苏长史”,第28页;卷2“望江李令”,第33页。刘同圭在洪州时,“诣艾氏家,赁其屋而居。家唯翁媪而已”。*吴 淑:《江淮异人录》“刘同圭”,知不足斋丛书本。吴国定都扬州,“远坊居人稀少,烟火不接”。这些地方有很多空房子,租房的价格便宜,“有康氏者,以佣贷为业,僦一室于太平坊空宅中”。*徐 铉:《稽神录》卷5“康氏”,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85页。这些城市出租房屋的人们,主要还是为房租吸引,想改善自己的生活。
城市中的一些商人,经营的时候同时加工产品,而一些城市的手工业者,一般是自己直接将手工业产品推向市场,因而这些人身份的确定就看他们平时经营的侧重点在哪个方面,实际上他们是亦工亦商。广陵有位商人,“以柏木造床,凡什物百余事,制作甚精,其费已二十万。载之建康,卖以求利”。花了大价钱加工制作,再用船运输到建康出售,这是自产自销。最后,他把这些家具卖至30万。*徐 铉:《稽神录》卷3“广陵贾人”,北京:中华书局,1996年,第43页。成本20万,销售价为30万,差价的10万就是利润。
宋人笔记中对唐五代城市商业的记载,是不可能面面俱到地反映出城市商业发展的每个侧面和环节的,更不会是唐五代商业发展的全部内容,但从上述这些比较具体和深入的记载中,我们看到了唐五代城市商业及其发展变化的真实面貌。通过这些细微的记载,我们发现唐五代城市商业的发展出现了很多新的变化,社会对商业的认识,商品从贩运销售、进入市场,到城市民众与市场的紧密结合、城市民众从事工商业的普遍,都预示着商业的繁盛有了坚实的基础。无论是商业市场发生的变化还是人们对商业和商人的态度、对工商职业的选择,都是一种自然而然的演进。回顾这种演进过程,我们不得不说,唐五代商业的发展已经跨入到了一个较高的层次。
(责任编辑 张 健)
Urban Commercial Development of Tang and Five Dynasti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eople in Song Dynasty——A study based on notes from Song Dynasty
ZHANG Jianguang
Notes left by people in Song Dynasty show that they had a good understanding of the city commerce of the Tang and Five Dynasties. In Tang Dynasty, the economic functions of the market were continuously strengthened and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ax collection, market order maintenance, public order management and information dissemination. With some breakthroughs made in the form of business management, the markets enjoyed large sales of goods and the service industry rose. As business earned increasing recognition, the social status of businessmen greatly improved. However, despite the success of many businessmen, most businessmen still lived a hard life. During the late Tang and Five Dynasties, city commerce had some new changes. Shops in the city were set up along the streets and mixed with residential houses. Transportation was well developed; both luxury goods and regular goods were rich in variety; businessmen employed diverse operational methods; brokers became active; goods exchange was popular in every busy district of the cities; more and more city people were involved in city commerce. In short, commerce reached a higher level of development. Notes from Song Dynasty presents a true picture of how commerce developed in the cities in the Tang and Five Dynasties.
Tang and Five Dynasties, status of businessmen, market; development of commerce, business management
张剑光,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200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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