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文本书写与统一多民族国家关系:“庄蹻入滇”再论
2017-04-11朱映占王文光
朱映占,王文光
历史文本书写与统一多民族国家关系:“庄蹻入滇”再论
朱映占,王文光
在中国西南民族史的研究中,庄蹻入滇是华夏族与西南边疆民族关系史的大事件,但是从荀悦的《汉纪》开始,出现了历史文本书写的差异,庄蹻入滇成为一个有争议的历史悬案。到了现代,随着研究的深入,还出现了三种不同的研究结论。就研究统一多民族国家在西南边疆发展的历史而言,对庄蹻入滇问题进行系统的学术史梳理,同时对庄蹻入滇的真实性、时间、战略目的、进军线路和驻留原因问题进行辨析,将丰富中国西南边疆民族史的研究内容,推动中国西南边疆民族历史研究的深入。
庄蹻入滇;西南边疆;民族关系
1975年《思想战线》创刊,主编马曜面对“文化大革命”时期学术界“万马齐喑”的局面,首先在《思想战线》1975年的第1、5、6期陆续发表关于庄蹻入滇的学术研究论文,引起了学术界的积极响应。马曜首先发表了《庄蹻起义和开滇的历史功绩》一文,接下来诸多学术界的权威学者发表文章加入讨论。虽然当时的研究带有鲜明的时代印迹,可其学术影响是深远的,直至42年后的今天对于庄蹻入滇的历史仍然存在争议。所以有必要从学术史的角度,对相关问题进行深入辨析,以求推动中国西南边疆民族历史研究的深入。
一、庄蹻研究的学术史辨析
对庄蹻的记载最早始于司马迁的《史记·西南夷列传》。《史记·西南夷列传》说:
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略巴蜀、黔中以西。庄蹻者,故楚庄王苗裔也。蹻至滇池,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欲归报,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史记·西南夷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2911页。
这是在中国的古代文献当中第一次记载华夏族进入西南夷地区。
其后班固在《汉书·西南夷两粤朝鲜传》当中基本引用了《史记》中关于庄蹻的相关事迹:
始,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庄蹻者,故楚庄王苗裔也。蹻至滇池,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饶数千里,以兵威定属楚。欲归报,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变服,从其俗,以长之。*《汉书·西南夷两粤朝鲜传》,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第3838页。
虽然说几乎完全相同,但是《汉书》与《史记》相比较,是删去了一个重要的“蜀”字,说明《汉书》对于《史记》当中的相关记载,是有自己的看法的。因为“巴”和“巴蜀”的空间差别是很大的,巴与楚在地理空间上是相连接的,而蜀则在巴郡、黔中郡的西边,从楚国沿长江而上是不会首先到蜀郡的。我们认为这是班固没有使用“蜀”的原因。当然,从总体上来看,《史记·西南夷列传》与《汉书·西南夷两粤朝鲜传》关于庄蹻的记载表述差别不太大。
东汉末年,荀悦在班固《汉书》的基础上删减压缩,改编出了《汉纪》。在《汉纪》中荀悦第一次提出了关于庄蹻入滇与《史记》《汉书》不同的观点:“初,楚庄王使将军庄蹻循江略地黔中以西,蹻至靡莫,地方三百里,其旁平地肥饶数千里,既克定之,会秦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蹻以其众王靡莫,变服,从其俗。”*转引自张增祺《中国西南民族考古》,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294页。荀悦的《汉纪》与《史记·西南夷列传》和《汉书·西南夷两粤朝鲜传》关于庄蹻的记载差别主要是两点:其一是“楚庄王使将军庄蹻循江略地”而不是“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其二是庄蹻到达的地方不是滇池地区,而是“靡莫”地区。当然,从《史记·西南夷列传》的记载来看,靡莫分布区就是滇池地区。因为司马迁在《史记·西南夷列传》当中已经明确说明“西南夷君长以什数,夜郎最大;其西靡莫之属以什数,滇最大。”则靡莫地区就是滇池地区,只不过在这个地区政治势力最为强大的是滇人建立的滇国。所以,《汉纪》与《史记》《汉书》最大的不同是庄蹻进入西南夷地区的时间问题,即庄蹻是在楚庄王时期还是楚威王时期进入西南夷地区的。
晋代,晋人常璩在《华阳国志·南中志》中对庄蹻的记载又发生变化,与《史记》《汉书》和《汉纪》相比差别都比较大。其文曰:“周之季世,楚顷襄王遣将庄蹻泝沅水出且兰以伐夜郎,植牂牁,系船于是。且兰既克,夜郎又降,而秦夺楚黔中郡,无路得反,遂留王滇池。蹻,楚庄王苗裔也。以牂牁系船,因名且兰为牂牁国。”*任乃强校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229页。文本书写变化之一是庄蹻进入西南夷地区的时间变化了;第二是庄蹻进入西南夷地区的路线发生了变化,从“庄蹻将兵循江上”变为“庄蹻泝沅水出且兰以伐夜郎”。
南朝刘宋时期范晔的《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主要接受了《华阳国志·南中志》的一些观点,但是在具体的文字表述当中也有不同:“初,楚顷襄王时,遣将庄豪从沅水伐夜郎,军至且兰,椓船于岸而步战。既灭夜郎,因留王滇池。”*《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2845页。而且《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与《华阳国志·南中志》关于庄蹻进入西南夷地区的记载,最大的变化是楚国的将军人名变了,即由庄蹻变成了庄豪。
唐代的杜佑在他的《通典·边防典三》也对庄蹻入滇提出了不同的看法。杜佑认为,关于庄蹻进入西南夷地区的历史“恐《史记》谬误,班生因习便书,范晔所记,详考,为正。”*《通典·边防典三》,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5056页。杜佑的观点十分明显,认为《后汉书·西南夷列传》的一些观点是正确的,但是在具体的文字表述当中说明自己与范晔也有不同。即杜佑没有写“庄豪”,仍然是写“庄蹻”,显然是认为进入西南夷地区的人是庄蹻。
到了清代,贵州的学者莫与俦认为,庄蹻与夜郎有关,所以写了《庄蹻考》一文,肯定《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的一些观点,认为庄蹻是楚顷襄王时代的人,还认为庄蹻是从沅水进入夜郎的。*转引自任乃强校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313页。文章主要从庄蹻进入西南夷地区的时间和路线两个方面进行论证,但是这篇文章流传不够广泛,学术影响力一般。
近代以后,四川大学任乃强写了《庄蹻入滇考》,其立论与其他学者有所不同。他首先认为,庄蹻入滇的历史背景是秦国和楚国争夺盐有关:“按《史记》,秦灭巴、蜀,……楚亦乘之,尽取巴东盐泉,包括枳(今涪陵)以下沿江各邑。时蜀、汉中、巴西地区无盐,仰给于楚,楚得藉为控制,故秦屡出大军争夺之。”而庄蹻在此军事战略背景下入滇的道路是从长江溯流而上的。*任乃强校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314页。
四川大学的蒙文通也发表了《庄蹻王滇辨》一文。这篇论文与任乃强相比较就十分深入,可以说是关于庄蹻入滇的系统研究。蒙文通的主要观点是:
在牂牁江流域,有一个古国名牂牁,其古君长中有一个号称庄王(庄豪)的,是牂牁国的开国君长。……庄王所建立的滇、靡莫等国,一直存留到了汉代。庄王建国的故事,流传在这些国家中,也逐渐流传到了临近的昆明等地。庄蹻则是楚之大盗,本无入滇之事,他和庄豪原不相干。*蒙文通:《庄蹻王滇辨》,《四川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63年第1期。
蒙文通的观点是认为历史上根本没有庄蹻入滇这件事,“庄蹻则是楚之大盗,本无入滇之事,他和庄豪原不相干。”这是无庄蹻入滇说的代表性观点,而且还认为庄蹻是一个楚国的“大盗”。
此后,对于庄蹻入滇的学术研究进入了一个相对寂静的历史时期。到了“文化大革命”晚期的1975年,云南大学的学术刊物《思想战线》在1975年的第1、5、6期陆续发表关于庄蹻的研究论文。绝大部分的论文作者都是当时历史学界的领军人物。当然,因为特殊的时代背景,所以也有非学术界的人士参与讨论。云南大学马曜首先发表了《庄蹻起义和开滇的历史功绩》一文。接下来诸多研究者撰写论文加入了讨论,具体有四川大学徐中舒的《试论眠山庄王与滇王庄蹻的关系》、中央民族学院石钟健的《从政治路线看开滇的庄蹻到底是谁》、云南大学方国瑜的《从秦楚争霸看庄蹻开滇》、云南大学李埏的《开滇的庄蹻应是起义的庄蹻》、薛若邻*作者信息不详。的《试论庄蹻起义》,昆明冶炼厂段鼎周的《先“盗”后“王”宁有理乎》等等。所有的论文都在当时的历史背景下希望突出庄蹻是一个农民起义的英雄,希望得出劳动人民创造历史这样的结论。而且这样的观点到了2009年出版的《云南简史》当中仍然保留:“庄蹻是古代一位农民起义领袖,起义失败后,起义军的领袖庄蹻及其部下,也并未被消灭,他们撤出楚境,走向南下入滇的道路……在我国历史上,庄蹻是内地第一个开发西南边疆的伟大历史人物。”*马 曜主编:《云南简史》,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3版,第20~23页。
20世纪80年代,从事考古学研究的张增祺在他的代表性著作《中国西南民族考古》一书中发表了专论《“庄蹻王滇”的真伪问题》,明确提出了云南历史上根本没有庄蹻来过的观点:
《史记·西南夷列传》关于庄蹻王滇的记载很可能是一个误传,不宜轻信。也就是说,云南古代史中根本不存在什么楚国将军或者农民起义领袖“王滇”的问题。战国至西汉初,滇池区域古文化的来龙去脉和上下因袭关系都十分清楚,丝毫看不出像有的同志所说的那样:“他们(庄蹻)把楚国的先进文化和生产技术带到了滇池区域。”*张增祺:《中国西南民族考古》,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273、274页。
当然,一支长途奔袭的军队来到西南夷地区,大约是不可能携带大批具有楚国文化特点的物品,所以在古滇国的文化当中很少见到具有楚国特色的器物,这也是可能的。
2015年杜玉亭在《云南社会科学》发表了《庄蹻王滇千年争论的学理反思》一文。论文从蔡美彪主编的《中华史纲》关于庄蹻入滇开始谈起,进而对蒙文通发表的《庄蹻王滇辨》进行辨析,最后对张增祺的《滇国与滇文化》进行分析,指出学术研究多重证据的重要性,核心是强调在学术研究当中要“宏微通观,在谨慎求实中创新”。*杜玉亭、杜雪飞:《庄蹻王滇千年争论的学理反思》,《云南社会科学》2015年第1期。我们认为,杜玉亭是意在强调学术研究的时代性,即每一个时代的学术研究都要对新的学术研究成果进行必需的学术关照。这样的观点对人多有启发。
总之,关于庄蹻入滇的历史问题有了三种说法:首先是庄蹻(庄豪)为楚国将军说;其次是庄蹻为农民起义的领袖说;最后是“历史上无庄蹻入滇”说。从学术史的角度来看,庄蹻为农民起义的领袖说有其特殊的历史背景,可以作为中国民族历史研究的学术典型案例留存;而“历史上无庄蹻入滇”说则可以留给后人思考;所以对于庄蹻为楚国将军说仍然是值得再研究的。因此我们借用历史人类学的一些分析方法,再次对涉及庄蹻进入西南夷地区的相关文献进行分析,以求对庄蹻的研究有一个新的视角,有一个新的认识,从而丰富中国西南民族历史的研究。
二、对《史记》《后汉书》庄蹻入滇文本书写的辨析
在上面学术史的辨析当中,我们发现,《史记·西南夷列传》与《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关于庄蹻入滇的文本书写差别比较大,而且对后代的学术研究影响很大,所以我们有必要对《史记》《后汉书》庄蹻入滇的文本书写进行辨析。
通过《史记》《后汉书》关于庄蹻入滇文本书写的对比,我们认为,《史记·西南夷列传》与《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关于庄蹻入滇的不同主要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史记·西南夷列传》和《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记载,进入滇国的楚国将领不是同一个人。《史记·西南夷列传》为庄蹻,《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为庄豪;而且《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内部还有自相矛盾的地方,即同时出现了“庄豪”和“庄蹻”两个人。《史记·西南夷列传》的记载是“楚威王时,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则记载为“楚顷襄王时,遣将庄豪从沅水伐夜郎”。也就是说《史记》认为,是楚威王命令庄蹻带领楚国军队进入西南,而《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认为,是楚顷襄王命令庄豪带领军队进入西南;即带领楚国军队进入滇池地区的不是同一个人。此外,还有一点是值得注意就是《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一开始说楚顷襄王“遣将庄豪从沅水伐夜郎”,但是到了下一个自然段一开头就说“滇王者,庄蹻之后也。元封二年,武帝平之,以其地为益州郡,割牂牁、越巂各数县配之。后数年,复并昆明地,皆以属之此郡。”*《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第2846页。也就是说,在《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当中自己就前后不一致,前面说庄豪,后面马上又说庄蹻。之所以出现这样的矛盾,我们认为有可能是历史上的历史学家在抄写《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的过程当中,第一次把“庄蹻”的“蹻”抄写为“豪”,但是没有引起注意,在第二次出现庄蹻时则抄写正确。因此才会在《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记述庄蹻入滇的180个字当中前后出现“庄豪”和“庄蹻”的矛盾。后人对此虽然多有讨论,但是在《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中也没有更改,一直延续至今。当然,也有人认为庄豪就是庄蹻。杜佑在《通典·边防典三》中说:“顷襄王时,庄豪王滇,豪即蹻若也。”*《通典·边防典三》,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5055页。尽管如此,杜佑仍然还是底气不足。他的“豪即蹻若也”当中的“若”字就表明他是一种推测,不能够有十分的把握说庄豪就是庄蹻。从下面将要讨论的时间问题来看,进入滇池地区的楚国将军就是庄蹻。
第二,《史记·西南夷列传》和《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关于庄蹻进入西南夷地区的时间不同。《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庄蹻入滇的时间是楚威王时。楚威王是公元前340~前329年在位。《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记载庄豪入滇的时间是楚顷襄王时。楚顷襄王出生日期不详,但是知道他死于公元前263年。可以看出《史记·西南夷列传》和《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关于庄蹻(庄豪)入滇的时间相差将近百年。按照《史记》的记载,秦国灭亡巴国、蜀国的时间是在周慎王五年(前316年),因此从楚国进入西南夷地区的楚国军队才会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返回滇池地区“以其众王滇”,那么进入西南夷地区的庄蹻(或者庄豪)只会在公元前316年以前。所以庄蹻进入西南夷分布区的时间应该是在楚威王时,当从《史记·西南夷列传》。
第三,《史记·西南夷列传》和《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关于楚国军队进入西南地区的战略目的,在文本书写中是不同的。到了战国晚期,秦国不断与楚国发生战争。楚国力图不让秦国获得“巴、黔中”及其附近地区的控制权,所以《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说,庄蹻向西的战略目的是“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但是因为在与秦国的军事斗争中楚国失败,也就是“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这个历史性的变化使庄蹻的命运也发生了变化。庄蹻“因还,以其众王滇”。*《通典·边防典三》在此的记载是“因西”,即因此被迫向西,而《后汉书》的记载是:“因还”,见《通典·边防典三》,北京:中华书局,1988年,第5055页。为了有效地治理滇国及其民族,所以庄蹻也就“变服,从其俗,以长之。”这样的结果使西南夷地区的民族基因增加了新的元素,即跟随庄蹻入滇的楚人融入了滇人之中。而《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记载说,庄豪进入西南的目的是攻击夜郎。在当时楚国的战略目的当中,秦国才是他们的战略对手,而不是夜郎这个“边疆地区”的少数民族政权。所以《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所记述的楚国战略,是与当时的地缘政治格局不符合的。另外,任乃强认为庄蹻进入西南夷地区与秦国和楚国争夺盐资源有关。任乃强说:“楚乘锐图取巴蜀,以固盐泉后方,拓展行盐之地,因以盐利控制其人民,故使庄蹻率军溯江西进。”*任乃强校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314页。此说在总体上与楚国“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的战略有关,可为一说。
第四,《史记·西南夷列传》和《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记载,楚国军队进入西南夷地区的进军路线不同。《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为“使将军庄蹻将兵循江上”。众所周知,在先秦、秦汉时期的历史文献当中,“江”是专门指长江的。所以《史记·西南夷列传》认为,庄蹻是从长江逆流而上进入西南夷地区。《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记载为“遣将庄豪从沅水伐夜郎”。沅水是长江流域中洞庭湖的支流,从今天的贵州流进湖南,沿途没有大的政治中心、经济中心和军事重镇,不符合楚国军队“略巴、黔中以西”攻城掠地的战略目的。对此,任乃强还详细地记述了庄蹻“将兵循江上”的具体路线:庄蹻从楚国的都城郢(今江陵)出发,途径夷道(今宜都)、夷陵(今宜昌)、秭归、鱼复(今奉节)到涪口登陆上岸,经陆路进入夜郎分布区,然后到达滇池地区。*任乃强校注:《华阳国志校补图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315页。庄蹻所有经过的地方都是历史悠久、经济发达的地方,而且与秦国的势力范围相连接,符合楚国派遣庄蹻“略巴、黔中以西”攻城掠地的战略目的,所以庄蹻进入西南夷地区的进军路线应该是沿着长江西进的。
第五,《史记·西南夷列传》和《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记载,庄蹻留在西南夷地区的原因不同。《史记·西南夷列传》记载说,庄蹻留在滇池地区的原因是“会秦击夺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还,以其众王滇。”即庄蹻是因为秦国占领了楚国的巴郡和黔中郡,返回楚国的道路断了,才留在滇池地区的,其原因是被动的。《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说庄豪打败夜郎,占领夜郎民族分布区之后,就留在了滇池地区,即“既灭夜郎,因留王滇池。”这是主动的行为。《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的这一记载同时还说明了,夜郎是分布在滇池地区的,所以庄豪才能够在消灭了夜郎之后留在滇池。这与其他相关的历史文本的书写差别太大,而且还与后来的考古发现有差别。我们认为,夜郎国与滇国在空间上相连接,在民族源流上也应该是同一个民族的不同支系,但夜郎国与滇国不是同一回事。
三、对庄蹻入滇研究的几点认识
对于庄蹻入滇的历史,虽然历史文献当中有一些差别,但是我们认为,在中国西南边疆的民族历史中是有其事的。从对庄蹻入滇的学术史辨析中我们得到了以下几点认识。
第一,中国是一个统一多民族国家,对古今民族历史的研究是中国民族史研究者的学术使命,对存疑的历史问题进行探究也是一种责任。对于庄蹻的研究事关统一多民族中国西南边疆的形成问题,事关统一多民族中国西南边疆的建设与发展问题,因此,对于庄蹻的历史研究就与统一多民族中国国家发展历史的整体性发生了关联。从这个角度来讲,庄蹻入滇就是一个具有深远历史意义的事件。对庄蹻入滇的研究,不能仅仅着眼于庄蹻入滇促进了西南夷地区的发展,应该从统一多民族中国形成与发展的角度来认识庄蹻入滇是西南夷地区各民族在政治、文化上与华夏族发生紧密联系的一个重大事件,对于统一多民族中国西南边疆的开拓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
第二,在统一多民族中国形成与发展的历史过程当中,历史文本的书写是国家内涵建设的一个重要方面。历史上无数的学人为了统一多民族中国的建设,一直把历史文本的书写作为自己的学术使命。正是这些有历史责任感的学者的中国历史文本书写,使统一多民族中国的文化源远流长。历史文本承载着统一多民族中国的民族精神,是国家发展的力量源泉和重要动力,所以对于中国古代历史文本的研究一定要慎重。与此同时,我们也要看到,学术研究是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的,例如关于庄蹻是农民起义的领袖说就是特定时代的产物。对于每一个研究者而言,从学术史的角度认识每一个学术问题的发展历史,会有助于推进学术创新。
第三,从民族关系与民族融合的角度来看,战国时期楚人已经完成华夏化的历史过程,成为华夏族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因此庄蹻入滇与西南夷地区的民族交往是战国时期华夏族与西南边疆民族关系的一个部分。庄蹻入滇“变其服,从其俗”,是一种民族融合。庄蹻带领的楚人最后融入云南相关的民族当中。不管庄蹻带领的楚人融入云南的哪个民族,其结果是使云南民族当中具有了华夏族的成分。随着历史的发展这些人最后都成为了云南民族的一部分,是统一多民族中国各民族相互离不开的历史发展基础,意义同样非凡。
(责任编辑 张振伟)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Historical Text Writing and a Unified Multinational Country:A Further Discussion on “Zhuangqiao Entered Yunnan”
ZHU Yingzhan,WANG Wenguang
In the study of the history of nationalities in southwest China,“Zhuangqiao entered Yunnan” is a great event in the history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Chinese Huaxia and ethnic groups in Southwest borderland. However, since Xunyue's book “Han Ji” appeared,historical writings have differed in their descriptions of the event. “Zhuangqiao entered Yunnan” have become a controversial event in history. With studies deepened in modern times,three conclusions have been drawn on this event. A systematic academic review of the event is necessary to studies on the development history of a unified multiethnic China in southwest borderland. An analysis of problems concerning the event,such as its truth,time,strategic purpose,march route and stationing reasons,will enrich the study of the history of nationalities in southwest China and help deepen the research on the history of nationalities in southwest China.
“Zhuangqiao entered Yunnan”,Southwest frontier of China,Relationship among nationalities
云南大学“青年英才培育计划”项目阶段性成果
朱映占,云南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副教授;王文光,云南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云南 昆明,650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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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778X(2017)04-005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