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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哲学之“马克思方案”的多维阐释
——评李佃来《马克思的政治哲学:理论与现实》

2017-04-11李成龙

社会科学动态 2017年9期
关键词:马克思哲学权利

李成龙

新书评介

政治哲学之“马克思方案”的多维阐释
——评李佃来《马克思的政治哲学:理论与现实》

李成龙

马克思创立的学说具有划时代的变革性和百科全书式的丰富性,实践主题的变换需要我们根据其学说的内在原则把它的当代在场性揭示出来。随着罗尔斯 《正义论》的发表和市场化改革的推进,政治哲学成为学术研究的热点。为打破自由主义政治哲学的话语霸权、回应中国市场化改革中遇到的难题,亟需显明马克思政治哲学的时代价值。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李佃来教授的新作 《马克思的政治哲学:理论与现实》 (人民出版社2015年12月出版) (以下简称李著)是这方面的精品力著。该书借助马克思哲学这个理论的显微镜与望远镜深入时代的深处,既洞穿了自由主义政治哲学的重重迷障,又完整而准确地呈现了政治哲学的 “马克思方案”及其独特的个性与内涵。全书体大思精,充满真知灼见,读来让人深受启发。

一、市民社会及马克思政治哲学的规范性奠基

开展马克思政治哲学的研究首先碰到的问题是,马克思有没有自己的政治哲学?施特劳斯把政治哲学规定为 “关于善的知识”,揭示了政治哲学的一般规定性,即政治哲学追求的是应然的理想状态,关涉的是规范性问题。根据这一立场,马克思的政治哲学也只有在规范性的地基上建构才具有合法性。为此,李著一方面从道德理论的角度挖掘马克思哲学内具有规范性和伦理性的内容,以此铺设马克思哲学的规范性基础;另一方面通过分析马克思哲学的实践概念的历史脚本和政治向度,得出马克思哲学扎根于政治哲学的问题域中的结论,从而论证了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合法性。

近代以来,世界历史的根本性事变就是商品经济逐步取代自然经济并塑造了与之相适应的社会形态、政法制度、文化风习和意识形态。古代以宗法血缘为纽带的家长制社会,被以劳动、需要和交换的体系为纽带的市民社会取代了。政治国家逐步摆脱了宗教的神圣外衣而显示出了世俗的本质。在市民社会中,人们不再像古代人一样把目光投向超感性的世界,以追求德性的生活为高尚,个人的感性欲望、自然需要、对财富的占有和追求幸福的权利都得到了充分的肯定。过去被宗教神话、政治高压和血缘关系所掩盖着的个人的权利与自由问题被凸显出来了。天赋人权、民主自由、公平正义等价值观念不断地被宣说,成了意识形态中的强势话语。近现代政治哲学就是对这一时代性的裂变高度自觉并整体性反思的产物。因此李著认为,近代政治哲学的问题可以集中概括为 “对个体权利与个体自由的承诺”和 “对普遍利益与普遍价值的追求”两个方面。这两个问题在道德上反映为申张个人权利的隐性道德和寻求公共利益的显性道德的两种不同诉求。而马克思道德哲学的个人向度和社会向度分别对这两种道德的核心要旨做出了独特的解答,从而奠定了马克思哲学的规范性。

李著还从探究马克思实践概念的政治哲学向度,把整个马克思哲学置于作为近现代政治哲学的母体与载体的市民社会的历史场域中。作者在第二章中批评了把实践概念抽象化和本体化的做法,通过考证经典文本得出实践概念的历史载体是市民社会的结论。在作者看来, “政治哲学家们精心构建的现代权利体系中最核心的东西,就是市民社会中因占有和分配财产而来的所有权”, “现代政治哲学实际是在市民社会的地基上来予以立论的”。既然现代政治哲学的始原性和本质性问题是在市民社会之中,而马克思的实践概念又是扎根于市民社会的,那么可以推断出,作为马克思哲学体系核心概念的实践是系之于政治哲学的了。作者通过考察作为实践之重要形式的劳动概念的政治哲学意蕴来说明这一点。作者认为,洛克在 《政府论》中把劳动确立为所有权的起点就已经从政治哲学的角度理解劳动概念了,而马克思正是自觉地按照洛克的思路理解劳动范畴的。马克思在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对异化劳动的批判,以及在 《资本论》及其手稿中对剥削问题的挞伐就是例证。作者在第五章梳理了马克思市民社会理论的两种逻辑,直截了当地挑明马克思从 “市民社会开引政治哲学”的理路,并初步勾勒了马克思政治哲学的面貌。并在第二十章中把市民社会问题作为推进马克思政治哲学研究的基础性理论问题,认为只有充分理解市民社会问题才能实质性地开展马克思的政治哲学研究。

二、唯物史观及马克思政治哲学的独特性彰显

马克思哲学与自由主义哲学是根本对峙的,因此在开展马克思政治哲学研究时就必须意识到二者的分殊。以罗尔斯为代表的自由主义政治哲学是通过权利和自由的概念推演而证成的。而马克思展开政治哲学有着自己独特的生成逻辑。因此,李著认为,要把握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实体性内容,必须“本着自觉的划界意识”, “摆脱自由主义范式的隐在束缚”。

首先,李著揭示了马克思政治哲学内在逻辑的独特性。有学者认为,唯物史观对事实性与必然性的强调消解了正义,压缩甚至取消了政治哲学的生存空间。李著则证明了历史唯物主义与政治哲学是内在地会通的,历史唯物主义并不排斥正义。就理论源流来看, “历史唯物主义大概是近代以来政治哲学所遵从的基本开展路径的最彻底形式”,因为它赓续了自霍布斯、洛克以来政治哲学从社会到国家、从经济到政治的生成路径,并把这种逻辑推向了最高点。不过,政治哲学问题在唯物史观中呈现出了与自由主义政治哲学不同的面貌。李著指出,自由主义政治哲学家拘执于市民阶层的经验性思维,从自然的、抽象的、无差别的、原子式的个体出发,引申出天赋人权、公平正义、理性国家等概念,并进一步建构自己的政治哲学体系。而在唯物史观的视域下,人不仅是一种自然存在物,更是一种社会存在物;自然人有基本的权利与需要,但作为自然存在的人总是在一定的社会政治经济结构中;市民社会中个人与群体、特殊与普遍的冲突归根到底反映的是社会阶级结构的冲突,而不是自然人之间的竞争。因此,李著认为马克思的政治哲学一方面肯定人的自然权利,另一方面主张,要破解自由主义政治哲学中特殊利益与普遍利益相互矛盾的难题必须转向对社会制度结构的审视,批判支配市民社会的生产关系。就理论形态而言,在马克思的政治哲学中, “政治哲学理论与一般社会批判理论和历史哲学理论相互缠绕”, “社会阶级、权力关系、所有制以及生产关系”, “这些从西方规范性政治哲学视角来看是 ‘非政治哲学’的问题”成了 “政治哲学理论得以展开的根本载体”。

其次,李著指出了马克思政治哲学文本的独特性。以唯物史观为理论支点的马克思政治哲学落归于在具体的历史情境中对具体生产关系和社会制度进行历史性批判。这一批判是在政治经济学批判中本质性地展开的。因此,作为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典范性成果, 《资本论》无疑是马克思政治哲学的标志性文本。但长期以来,人们把 《资本论》理解为 “以事实为逻辑主线的叙事性文本”,它“阐述了规律性的东西和客观性的法则”,而无关于“道德、正义等的基本判断”。这就面临着诠证 《资本论》规范性的难题。李著从 《资本论》的叙事方法论入手,巧妙地排除了这一障碍。作者指认,《资本论》采用了 “从抽象到具体”的研究方法,它是以辩证法为叙事逻辑和表达方式的,而辩证法的优越性表现在: “能够确保逻辑概念不至于沦为实存世界没有批判精神的 ‘随从’和 ‘奴仆’,因而便能够为逻辑思想开拓出批判与重构现实的充足空间”。这样马克思通过辩证法把包含价值性和理想性的规范性酶素灌注在 《资本论》中并使之发挥统摄性作用。李著还提炼出 “基于平等的正义”的概念以区别于自由主义政治哲学的 “基于权利的正义”,并把它视为 《资本论》的根本逻辑,其理由是:基于唯物史观的政治哲学的落脚点是对生产关系和社会制度的批判,而 “从平等的原则出发,可以比较真实地看到社会关系层面上的问题”。

三、自由个性及马克思政治哲学的主题性关切

近代以来,政治哲学的主题是个体层面的人的权利与社会层面的公共的善。但无论是自由主义政治哲学所理解的个人的权利还是他们所理解的社会层面的公共的善,最终都落归于个人的所有权。即使是自由这个崇高的价值,也几乎与权利等同,从而降格为依附于物性的东西。可见,自由主义政治哲学全然是以所有权这个物性的价值为核心来言说的。李著认为,马克思政治哲学毫无疑问也关注人的权利与自由,但其言说的立场和方式都有了质性的变化。

首先,李著指出维护个人的权利是马克思政治哲学在现实性层面的主题性内容。在市民社会出场的大背景下,近代的政治哲学家无不对个人的权利尤其是财产所有权给予肯定。以财产所有权为核心的权利体系是政治哲学的基本内容。马克思早年对权利的批判让人们误以为马克思是否定政治哲学的权利原则的,其实不然。马克思并不认为权利本身就是消极的东西,他只是认为以财产私有制为前提的权利实际上会导致权利普遍无法实现。因此,马克思对权利的批判根本的是批判权利的资本主义形态和权利的社会历史基础。站在无产阶级的立场上,马克思肯定了个人所有权原则。在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就指出工人应该占有自己的劳动成果,但异化劳动却使得工人的劳动产品属于资本家。马克思批判了资本的所有权但肯定了劳动者的所有权。在 《雇佣劳动与资本》中,马克思意识到劳动力价格与劳动价值之间不对等所隐含的剥削关系。在 《资本论》中,马克思全面揭示了在资本主义生产条件下,工人的活劳动被对象化劳动所占有而导致工人不能占有自己产品的荒谬。由此,李著认为马克思并不排斥所有权的问题,相反对所有权的确认也构成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基本内容。李著还从马克思的需要理论入手确认了马克思对个人所有权的肯定,因为 “人的自然需要” “蕴含着现代人以财产权为核心的权利体系”。既然马克思肯定人的自然需要,且认为 “以人的自然生存权利为支点的道德问题,才是道德的 ‘根’问题”,那么他就不可能否定个人所有权。李著还指出:“依托于 ‘个人所有权’的原则,马克思甚至于提出了在未来共产主义 ‘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的想法。”确认所有权就内在地蕴含了分配的问题。分配正义是近现代政治哲学家展开正义论述的主要维度。按劳分配或者贡献原则,又是大家承认的黄金规则和重叠共识。然而在 《哥达纲领批判》中,马克思批判了贡献原则。马克思认为,在个人禀赋和家庭背景等多方面因素存在差异的情况下,按劳分配将导致结果的不公平。在他看来, “人们的头脑和智力的差别,根本不应引起胃和肉体需要的差别”。马克思这种彻底平等主义的追求导致人们认为马克思的政治哲学不存在分配正义的内容。李著认为这是一种误读,理由在于马克思是站在按需分配的高度批判按劳分配的正义原则的。事实上,在还没有达到按需分配的历史阶段,马克思是肯定按劳分配的,即使在共产主义的初级阶段,马克思仍然肯定按劳分配的原则。马克思曾说过:按劳分配“在经历长久阵痛刚刚从资本主义社会产生出来的共产主义社会第一阶段,是不可避免的”⑮。

其次,李著指出了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是马克思政治哲学在超越性层面的主旨性言说。在公共的善方面,马克思不像自由主义政治哲学家那样补入外在于个人的社会性原则并以之为导引指向公共的利益。马克思认为人就是处于一定社会经济关系中的人,社会与个人的矛盾是社会经济结构内部矛盾的产物。化解这种矛盾的办法是走向制度的批判,最终指向的是人的解放。近代自由主义政治哲学家在市民社会的限度内,以所有权为基点来开辟政治哲学的研究路径,这决定了他们发展的正义概念及自由、权利、义务等概念,都与商品生产及物质财富相对应。在马克思看来,这种 “物性”结构基础上的政治价值是单调和贫瘠的,不足以表现人的生存的丰富性与创造性。李著认为,马克思超越了市民社会的限度,以人类社会为立足点,从总体性范式出发理解现代社会政治价值,批判 “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祈求实现人的解放,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以达到 “自由个性”的境域。这是马克思政治哲学的最高价值。这种价值具有超越性的一面,是一种理想性的观念,具有厚重的精神祈向和深长的形而上学意味。这仿佛是对柏拉图的以德性追求为目的的政治形而上学的回归,但却是在新的历史地基上实现的回归,它有着比柏拉图政治哲学更为丰富的内容。马克思的名言 “光是思想力求成为现实是不够的,现实本身应当趋向思想”的意旨,在这里得到了完全的体现。

李著认为,在马克思政治哲学的两个主题的关系上,人的自我实现是一个超越了物权的高位正义范畴,而肯定人的权利的现实性主题对应的是低位的正义范畴;没有低位的正义做基础,高位的正义将成为海市蜃楼;而 “高位的正义虽然超越了低位正义原则,但并未消解后者,而是对其进行了提升与转化”, “使人的基本权利在内涵上变得更加丰厚”,获得 “一种更具思想穿透力的理解”。两个主题的正义内涵相互会通与助长,共同构成了一个多层次、多维度的充满张力的辩证体系。

四、中国意识与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当代性建构

近年来中国马克思政治哲学研究的开展,固然是受到国外政治哲学研究的启发,表现为马克思哲学研究的创新追求,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中国市场化改革对政治哲学的强烈呼唤。李著认为: “只有深刻把握当代中国社会改革进程中政治生活的本质以及与其本质相切合的价值观念,进而确立起 ‘中国问题意识’,我们才有资格进入马克思政治哲学这一学术领域”,即树立中国问题意识、回答中国问题是构建马克思政治哲学当代性的现实路径。

首先,以中国问题为核心是建构马克思政治哲学当代性的动力。建国初期经济社会建设的弯路和世界发达国家的发展经验让改革开放后的中国选择了市场化改革。可人们对市场经济的本质的误读导致了 “姓资姓社”的争论。在具体实践中,财产所有权、分配方式等与群众利益息息相关的问题也提上了必须科学解答的历史日程。然而由于没有摆脱革命的话语和语境,没有正确认识到马克思哲学是以政治哲学为底蕴的,过去人们在对马克思主义的解读中没有为上述问题的科学解答留下空间,从而让自由主义政治哲学的解释到处流行,严重混淆了人们的视听,对经济社会的稳定和发展造成了不小的干扰。因此,迫切需要从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的角度准确回答这些关乎群众利益、关乎市场化改革方向性问题。这种现实性的诉求无疑是建构马克思政治哲学当代性的动力。

其次,以中国问题为起点是重构马克思政治哲学当代性的路径。立足于时代和现实问题去解读前人的著作是学术创新的重要经验,以中国问题为起点重释马克思政治哲学是构建马克思政治哲学当代性的基本路径。这包含两个方面: “重构马克思政治哲学理论”和 “开发马克思政治哲学之当代性思想资源”。重构马克思政治哲学理论,指的是 “根据从属于当代中国的起点性问题,来梳理、构建在马克思文本中并未直接存在的理论学说,从而使马克思的思想向当代性敞开”。开发马克思政治哲学之当代性思想资源,指的是 “走出局限于马克思政治哲学自身的既定评价系统,使其理论申说所包藏的内涵开引为今天的启示,从而在一种历史的开放性中来确证马克思政治哲学的意蕴与价值”。

最后,重释马克思政治哲学是让马克思政治哲学走向当代的重要步骤,但更关键的是要围绕 “当代中国的现实关切与理论创构,……环绕当代性问题,建构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新话语,发展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新形态”。作者指出了围绕中国问题建构中国化马克思主义政治哲学的两个需要注意的问题。一是在理论语境方面,马克思的政治哲学建构是在 “剥削”及 “批判剥削”的语境下提出的,但当代中国社会的不公平有着非常复杂的非制度性因素,因此中国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建构需要实现语境的转换。二是在理论言说方式方面,马克思的政治哲学诉诸的是革命与批判,而在当代,革命的话语日渐式微,政治哲学的规范性在凸显,这无疑是构建马克思政治哲学当代性需要考量的。且马克思是把政治哲学托载在唯物史观的理论平台上的,这固然让马克思的政治哲学更能深入历史,但也造成了其规范性意涵被包裹甚至被窒息的后果。鉴于此,李著认为, “似乎应当与历史唯物主义形成相对划界,并建立起完善的理论结构和问题域”。

综上,李著从上述四个方面为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合法基础、理论平台、丰富内涵及当代在场作了深刻的阐释。此外,作者还从思想史的角度定位了马克思政治哲学的兼顾现实性与超越性的独特理论传统,从方法论的角度揭示了马克思政治哲学所赖以挺立的历史主义方法和总体性的视域。这所有的努力多维度地刻画了马克思作为政治哲学巨擘的形象,深度地回应了学术界围绕马克思政治哲学的纷争及改革实践的关切,极具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

(责任编辑 胡 静)

李成龙,湘潭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湖南湘潭,41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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