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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象似的群山》的“冰山化”叙事特征

2017-04-10阳志奇

文学教育 2017年4期
关键词:白象冰山群山

内容摘要:作为“冰山”原则的积极践行者,海明威的作品中无不渗透着“冰山化”的叙事痕迹,诠释着“极简”与“至美”的美学转化。本文将以海明威的经典短篇小说《白象似的群山》作为研究对象,根据叙事学理论,分析阐述小说在叙述视角、叙述时间、叙述空间上所采用的“冰山化”的叙事策略。

关键词:海明威 《白象似的群山》 “冰山化”的叙事策略

1954年,海明威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其获奖理由是“精通于叙事艺术”。其短篇小说《白象似的群山》(Hills Like White Elephants)就是对此的最佳印证。这篇发表于1927年的经典小说篇幅极其短小精悍,全篇字数不足1500字,可谓用字“极简”。但是,又正是这部作品让读者见证了海明威这位语言大师对语言的精湛使用以及对叙事的紧密安排,无处不在的象征手法体现着作品的“至美”美学价值。

“冰山理论”最先由弗洛伊德提出,他认为人格如海中的冰山,人格中有意识的部分只露出了一角于海面,而人格大部分是无意识的,且潜藏于海面以下。这一理论由海明威运用在了文学创作领域,他个人多次表示文学创作如冰山,八分之一露于水面之上,由简洁的文字和丰富的形象所展现,而剩余的八分之七则藏于水面之下,是等待读者去挖掘的思想内涵。

小说《白象似的群山》讲述了发生在一位男士与女孩吉格之间的对话。从表层文本,我们看到美国男人和女孩吉格在西班牙北部的一个火车站等待从巴塞罗那开来的列车,因天气炎热,两人来到车站附近的酒吧喝饮料,他们的话题从对面的白色群山说到了男人劝说女孩去做的手术,他们的对话一度很紧张,以致于女孩请求男人不要再继续说下去,因此,这个手术极有可能是人工流产。而男人言辞行动表现殷勤,似乎不愿意因为这个手术而结束与女孩的关系。小说最后以男人到车站放好旅行包,女孩回之以微笑并心情转好而收尾。

正如海明威希望留下更多的空间让读者去猜测,文学批评者对这篇小说有着各种各样的阐释。本文则旨在通过叙事学理论,揭示小说背后所隐藏的社会悲剧性。

一.摄影式外视角与“白象”凸显

《白象似的群山》中,叙事视角仅仅关注故事中美国男人、女孩吉格和酒吧女人的外在言行,所以是外视角,使用了第三人称叙事。而由于小说中叙事者既无法透视故事中人物的内心活动,故事中人物又并未替代叙事者的眼光,因此小说采用的是摄影式外视角,即站于故事外的叙事者扮演着摄影机的角色,单纯客观地拍摄、记录故事中人物的语言和行为,并不予以额外评论。

作品开篇就呈现这样的画面,随着“镜头”的移动,我们先看到白色的群山,再看到埃布罗河河谷,接着看到车站,转而又看到酒吧,随后看到一对男女及一张桌子。小说第一句话“The hills across the valley of the Ebro were long and white”就开门见山地交代白色的群山连绵起伏,“白象”的形象由此凸显了出来。这里,摄像头带领读者由远及近看到故事景物及人物,展现了聚焦者即叙述者的视角位置。这种视角逼真而客观,可以在小说中设置很强的悬念。读者仿佛置身于这个西班牙火车中转站,天气炎热,四十分钟后从巴塞罗那开往马德里的快车就要进这站,停车时间两分钟。对话中,女生热情地开启话题,男人又做出应答,看似寻常生活中的情境,却勾起读者无限的猜测。这对男女为何在火车站见面?他们要一同去往何处?还是男人来看望女孩?美国男人在西班牙干什么?女孩美国人还是西班牙人?他俩是什么关系?是一对相爱的恋人?还是偷偷摸摸的婚外恋?对于这些匪夷所思的问题和无从获知的答案,读者需要亲自给予阐释。虽然读者似乎是现场的参与者,是事件的观察者,但是读者却很难接近人物的内心世界,这样营造出来的距离恰好呼应了这位男人和女孩谜一样的关系及“手术”事件所造成的二人疏远的距离,体现了人与人之间难以相互沟通的困境。

读者似乎隐约感觉到白象和女孩的“手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小说在叙述进程中,又通过反复来不断深化“白象”的意象。在美国男人和女孩吉格简单的两句关于在酒吧点饮料的对话后,小说暂时用酒吧女人和女孩吉格的眼光替代了叙事者的眼光:

那女人端来两大杯啤酒和两只毡杯垫。她把杯垫和啤酒杯一一放在桌子上。看看那男的,又看看那姑娘。姑娘正在眺望远处群山的輪廓。山在阳光下是白色的,而乡野则是灰褐色的干巴巴的一片。

“它们看上去象一群白象,”她说。(翟象俊译)

“冰山化”的叙事策略在小说的叙事视角上体现在读者主要看到的是摄影式的外视角,而隐藏了偶尔视角转化的内涵。小说中,摄影式的外视角产生了种种悬念,而叙述者的视角暂时转化成了人物的视角,即酒店女人在看女孩吉格,而女孩吉格正在眺望远处的白色群山。女孩的视角更加加深了“白象”的意象,白象是珍贵的,是与众不同的,对女孩来说是独一无二且反复萦绕在脑海的。因此,“白象”极有可能是女孩肚中的胎儿,只是对于美国男人来说,“白象”可能难以供养,他还没有做好迎接“白象”的准备,或者他根本不愿意承担照顾“白象”的责任,“白象”更有可能成为横亘在他与吉格感情之间的大山。

二.“场景”式的故事时间

从叙事时序上来看,《白象似的群山》按照人物出场顺序和事件发展顺序依次进行。美国男人和女孩吉格坐在火车站的酒吧,他们点了啤酒、饮料,女孩提到白象,继而说到“手术”的话题,两人一度发生争执,女孩也因争执而情绪失控,但火车快进站时男人去车站放好行李包回来两人又都回归了平静。小说陈述的事件实际上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对话,话题的中心就是男人劝说女孩去做“手术”。整个对话也是按自然时序发展的。

从叙事时距来看,《白象似的群山》设定的“故事时间”就在等待火车的四十分钟内,也就是说从故事开始到故事结束,读者只能观察到这对男女在故事中等待火车的这四十分钟所发生的全部事情。而读者所能观感到的“话语时间”也不过是限制在100多行的简短对话,总共1400多词的篇幅中。由于小说中故事时间和话语时间是基本相等的,因此根据热奈特在《叙述话语》中的理论,可以判断《白象似的群山》所采用的叙述时间的表达方法是“场景”式的。而最常见的场景就是文本中的人物对话,在小说中有这样一段对话:

“你现在能为我做点事儿么?”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情。”

“那就请你,请你,求你,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千万求求你,不要再讲了,好吗?”

他没吭声,只是望着车站那边靠墙堆着的旅行包。包上贴着他们曾过夜的所有旅馆的标签。

“但我并不希望你去做手术,”他说,“做不做对我完全一样。”

“你再说我可要尖声叫了。”

那女人端着两杯啤酒撩开珠帘走了出来,把酒放在湿漉漉的杯垫上。“火车五分钟之内到站,”她说。

“她说什么?”姑娘问。

“她说火车五分钟之内到站。”

姑娘对那女人愉快地一笑,表示感谢。(翟象俊译)

这段对话既是事件的高潮,又是事件的转折。男人与女孩在“手术”问题上争执不下,引起女孩的强烈反感,以致于要情绪失控。整段对话中围绕的“手术”这个话题可能是指男人想劝服女孩去做的流产手术。这一场景为读者呈现了强烈的既视感。叙述者放弃了对文本的评论注解,也无意使用间接引语和自由间接引语这些含有叙述者声音和理解的语言,甚至省略了如“他说”等对人物话语的附加解释。将读者推至“场景”现场,亲自观察审视故事人物的对话和举止。

海明威擅长的“冰山”原则体现在《白象似的群山》的叙事时间上,就是虽然使设定的事件时长和叙事时长一样占时短暂紧凑,但故事背后还有更多的故事,等待读者去挖掘并体会。通过让“故事时间=话语时间”来增强读者的在场感,而叙述者赋予“手术”较多的话语时间,使读者察觉到“白象”对于故事人物,即美国男人和女孩吉格的特殊的存在性,从而深化了故事的内涵。故事人物的话题分散、无确指,也是对男女性感情疏离、心灵异化的反映。

三.故事空间的双重内涵

《白象似的群山》并未涉及叙述者的“话语空间”,所以本文仅研究小说的“故事空间”。“故事空间”之所以重要,不仅在于其为文本中的人物创造了活动空间,更在于其对文本主旨的揭示以及对人物心理活动的描写和人物形象的刻画。

叙事空间需要用“眼光”去观察,所以往往会结合视角而展开叙述。正如《白象似的群山》第一段所展示的摄像式视角,读者可以跟着镜头以俯瞰的角度对“故事空间”进行全景把握,故事人物也连同所处的空间一起展现在读者眼前,即一对男女、酒吧女人、河谷、山、车站、酒吧、房屋。因此小说全文的布局也正是从空间角度切入的。

为了让故事画面更清晰具体,小说有时更采取人物视角的空间描写,如待男人和女孩在小店外坐定并点好饮料后姑娘眺望远处的群山,她 “看见”:“山在阳光下是白色的,而乡野则是灰褐色的干巴巴的一片”(翟象俊译)。正是这一“看见”,女孩吉格随之想到一个可以转移烦闷情绪的话题,继而做出可能帮助改变气氛的尝试,她说“它们看上去像一群白象”。相比男人的不负责任和消极情绪,女孩更迫切地争取机会解决问题,试图打破相处的尴尬和僵局。不知是炎热的天气所致干旱还是战争后生态被破坏后的窘况,灰褐色的干巴巴一片的乡野通过表达自然环境的恶劣,恰到好处地烘托了男女间谈话紧张的气氛。

对话中围绕着“白象——手术”这对含有因果意味的关系,女孩穷追不舍,男人试图逃避又极力掩饰。天气的炎热和情绪的烦闷相叠加,女孩变得忧虑和失望,转而去关注周围的景色,相应地,叙事视角再次暂时切换为女孩的视角:

姑娘站起身来,走到车站的尽头。铁路对面,在那一边,埃布罗河两岸是农田和树木。远处,在河的那一邊,便是起伏的山峦。一片云影掠过粮田;透过树木,她看到了大河。(翟象俊译)

此时的空间环境却恰好与之前所描写的灰暗的环境形成反差,变得美好和谐,更似乎是与协商无果后的情绪形成强烈的对比。

小说对于故事空间的叙述,依据“冰山”理论的创作原则,“冰山”以上的文本揭露工业文明给生态所造成的破坏行径,生动地衬托渲染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人们的精神生态状况,即不知不觉陷入了精神的荒原。但“冰山”以下的文本,则是呼唤人们直面惨淡的人生,即使生活一团乱麻,也要向前看,去探索生命的真谛和生活的意义,去处理感情的疏离、去应对精神生态的危机。

四.结语

海明威的短篇小说《白象似的群山》依据“冰山化”理论,在叙事视角上采用摄影式外视角以凸显“白象”意象,通过“场景式”的故事时间增强读者的参与度,又以故事空间和叙事视角相结合的设置深化文本的双重内涵。小说的叙事特征不仅强化了读者对于文本表面的阅读体验,更鼓励读者去挖掘探寻“冰山”以下文本的深层根源和内涵,即走出男女感情危机和人性精神荒原的危机。

参考文献

[1]申丹.叙事、文体与潜文本:重读英美经典短篇小说[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2]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M].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3]张薇.海明威小说的叙事艺术[D].苏州大学,2003.

(作者介绍:阳志奇,贵州大学外国语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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