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
2017-04-07赵斐虹
赵斐虹
一
上午十点,我送佳琦回家,她说离开前要去看一看她的父母。按惯例,我把她送到村口后,我返回镇上,随便找个小饭馆解决午饭,等收到她的短信,再去村口接她。我们打算开着我的破帕萨特,沿路去杭州、南京、马鞍山,一直开到宿迁。我们将在那里租间房子,然后要不开个小店要不去找个工作,安安静静地生活。
去宿迁是佳琦定的。她说喜欢这个地名——宿迁。宿迁就是我们宿命里要迁去的地方。我觉得这个理由很可笑,但她说得那么认真,而且,我看出她是开心的,也就没说什么。况且去哪里我无所谓,我只想离开这里。换一个环境,或许一切都能有转机。我是个不成功的男人,老婆跟别人跑了,然后不久,公司破产了。前妻还是妻子的时候,她掌管公司财务,她走后,接任会计说,资不抵债,公司没必要再开下去。我怀疑前妻拿走了我的钱,但没有证据。幸好,我有笔数目不算太小的私房钱,另外,之前,我每月都往我老爸的帐户里打钱,尽管他去世已有两年多了。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还能什么都不干,就泡泡酒吧,顺便泡泡妞。事实上,在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除了这两件事,我还真没干过别的事。
我不知道我和佳琦算什么,她是我在酒吧里勾搭上的一个女孩,才二十岁。我本来只想和她玩玩,但后来我不知道见了什么鬼,还真喜欢上她了。那天下午,喝酒的时候,我随口问她愿不愿意丢下一切跟我私奔。她说:“为什么不愿意呢?这个地方我早呆腻了。生活在别处,想想就让人兴奋。”我本以为她会骂我神经病的。她这么热烈响应,倒让我有些踌躇了。仿佛被拐骗的不是她,而是我。不过,再一想,这事,不管我们走到哪就回来,即使只带着她去外面玩玩,我也没多大损失。她愿意跟我走,说明我在她心里,也有些份量,说不定这小妞真爱上我了。一想到,她竟然爱上了我,我不禁觉得这件事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我认识佳琦五个月多了。和年轻人谈恋爱没多少差别,陪她看电影,陪她逛商场,当然,更多的时候是一起在酒吧喝酒。我三十八岁,不算太老,也许我还能谈上一场正儿八经的恋爱。
我第一次见到佳琦时,她穿着露着肩膀的吊带衫,化着很浓的妆,独自坐在角落里喝红酒,表情落寞。我隔着一张桌子观察她,她的妆化得很不专业,脸上的脂粉厚一层薄一层,嘴唇涂得鲜红鲜红,带着种豁出去般的勇毅。开始的时候,她左顾右盼的,后来就低着头盯着酒杯发呆。整整两个小时她都一个人坐着。
我断定这个小妞不是失恋了,就是想找乐子。既然让我碰上了,不逗逗她似乎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她,更对不起骂我废物的前妻。
我要了瓶和她一样的酒,走过去,坐在她对面,一句话没说,就往她杯子里倒酒。她拿起酒杯,一口就吞下了。她告訴我她叫佳琦。得了,我心想,这不过是个假名。有谁会在酒吧里跟一个明显不怀好意的陌生男人说真名?她说她失恋了,男朋友考上大学,不要她了。她问我:“男人是不是都没有良心,是不是都是陈世美?”
陈世美这三个字,让我笑出了声。我斩钉截铁地说:“是的,男人不是陈世美,就是武大郎。”
她笑了一下,可很快又神色黯然了,她说:“可我到哪里去找包青天?”说着,流出了眼泪。她伸手擦眼泪,悲伤地弯起了身子,我看到了隐在吊带衫里结实小巧的乳房,我那跟着别人跑掉的前妻是大波妹,所以,我现在讨厌憎恨所有的大乳房。我对她爱情的伤没兴趣,我只对这对乳房感兴趣。我把手放到她肩膀上,她吃了一惊,脸上现出戒备的神情,但她没有打掉我的手,我真想立刻把那对小乳鸽握在手中,可看情形,可能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得手的。我笑着罢手了。
现在,我们已经行驶在了杭甬高速上了。难以相信,随口说说的私奔真的变成了现实。之前的好几个月,我们的聊天总是围绕私奔这事,天地良心,每回都是佳琦先提起的——我不想显得太急切,还有,我觉得,我反正是要离开的,但带着她离开,却并不靠谱。但佳琦那股认真劲、兴奋劲感染了我,我慢慢也认为这事不离谱。也许,带着她去陌生的地方重新开始,将是我老了后最值得一提的事。此刻,我兴奋得不行,所有糟糕的往事都被丢在了脑后,新的开端就在眼前。我迫切地想聊聊,但佳琦在副驾驶室睡着了,她一上车就说困了,要睡觉。我对自己说,也好的,现在睡够了,晚上能玩得尽兴些。我在杭甬高速上开过了头,不得不在下一个出口下高速,然后往回开。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兆头。我们在杭甬高速公路上开了两个小时,佳琦一句话也没说。当我连连懊恼开过头了,她也只是睁了一下眼,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乖巧样。
我们在如家安顿好行李,停好车子,走路去了西湖边。我们坐在石凳上聊天,离我们不远的草地上,有几个四五岁的孩子在追逐打闹。这天的日落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美的日落。圆圆红红的太阳挂在天边,久久不肯落下,在它接触地平线的刹那,把天边燃烧得像红色的珠宝。美得几乎让人心碎。
小皮球滚到了我的脚边,我捡起来,拍了几下,那个孩子飞快地跑过来,一脸紧张地说“是我的,是我的!”我开心地大笑,故意不给他,做着鬼脸逗他玩了起来。我从来没有想到,我居然在逗孩子上也很有才。我在草地上快活地跑动着,小孩子跟着高声尖叫着,我不时看一眼佳琦,幸福地觉得,我们就是一家人。这会儿,我自信地认为将来我也能成为父亲。人在得意忘形的时候,往往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事实上,我永远也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我的精子是死的。前妻为了这,要死要活地闹离婚。她骂我是废物,连播个种都不会,连累她做不了母亲。我说做试管婴儿吧。她不愿意,说才不要一个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孩子。我又让步,让她喜欢谁就和谁干吧,直到干出孩子来,只要孩子管我叫爹就成。她骂我不要脸。我没法说她其实是她自己不要脸,还没和我离婚,就和别人偷上情了。
佳琦还很年轻,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她不会像前妻那样有当母亲的强烈愿意。她应该暂时不会介意我精子的质量问题,但我还是觉得没有必要现在就告诉她这件事。她问过我离婚的原因,我告诉她因为她爱上了别人,我只不过是成人之美。除了成人之美有美化之嫌外,我说的都是事实,事实通常是用来为你服务的,那个时候我需要它的服务。况且我真的不认为死精子能影响婚姻,孩子是多大的事呀,领养一个借种生一个都是办法。前妻非要离婚,唯一的原因只能是她不爱我了,她有更好的去处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