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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为你活着

2017-04-07罗运欢

当代教育 2017年1期
关键词:梦梦雪花小说

雪下了一夜,天亮时终于停了下来。整个城市都变成了银色的世界,沉浸在孤独的宁静里。

罗风定定地望着窗外,恨不能寻见点什么,但路上连个脚印也没有。他转过身,看着屋子里满地的碎纸片和桌子上空空的酒瓶,又陷入沉思。

他想起昨晚将中篇小说《我只为你活着》完稿后,就流着泪将废弃的草稿全都撕碎,还一个人呼唤着主人公瑶瑶的名字喝了许多酒,哭了一场,然后就醉了。后来,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个叫多多的女孩,在一个寒冷的飘着小雪的冬天,走进他的小说里代替瑶瑶做了主人翁,而且多多在小说里总在寻找她灵魂的归宿。

她从一条古老的巷子开始,再到一座古老的蓝桥,最后她想沿着一条碧幽幽的河回家,走到半路经过玉石湖时,她停了下来,她跪在湖边捧起刺骨的湖水从头上淋下来,然后撕心裂肺地哭,将雪花融化在泪水里,最后投湖自尽。

这已经是罗风连续一个多月来做这个相同的梦了。他不明白这个梦与他的小说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与他有什么关系。令罗风不解的是,梦里的多多寻找灵魂归宿所经过的地方竟是这个城市里最常见的。

罗风已将近四十,在他生活的这个城市的文坛上,也算小有名气。年轻时倒因为写过许多读者不喜欢的小说做过这种梦,但后来向读者低头后,就渐渐没了梦,虽然他是个多愁善感的人,但到了中年还做这种悲剧性的梦,让他莫名其妙。

其实,在小说《我只为你活着》里面,他讲述的也只不过是一个司空见惯、俗不可耐的爱情故事,两个恋人经过许多艰难挫折,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并没有多少新意,他甚至认为这部小说玷污了主人公瑶瑶这个美丽的名字,许多次哭着用酒精麻醉自己。不过,瑶瑶这个人物倒是罗风以小时候见过的一个可怜的女孩为原型而创作的。

这个女孩家住城西最贫穷的卢梦街,和罗风家相隔不远。父亲为她取名梦梦,有甜甜的声音和圆圆的酒窝。小时候的她总爱穿一件非常宽大的青色衣服在城市中穿梭,脏兮兮的,笑呵呵的。在她十二岁那年,母亲终于忍受不住贫穷,背叛父亲和一个有钱人偷情,父亲知道后苦忍很久,最终忍无可忍,在一个下着小雪的冬日,父亲让梦梦骑在肩膀上把她带到外婆家,然后买了瓶烈性白酒一口喝个精光,回到家后把母亲勒死在床头,之后从橱窗最底下翻出一瓶敌敌畏,喝了下去。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罗风在写《我只为你活着》的时候,开始时打算用拉康精神分析哲学的方式写梦梦父母的这段婚姻的,但后来转了方向。一是想到读者的口味和同行们的眼光;二是他不想再回忆这段凄惨的往事,怕伤了梦梦,也怕伤了自己。最后,他以梦梦为原型,在小说中用瑶瑶这个主人公为梦梦虚构了一个美好的结局。然而,自从他开始动笔写这部小说以来,多多就走进他的梦并折磨着他的灵魂,他难以弄清多多、瑶瑶和梦梦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三者和他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罗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又转过身看着窗外,路上的行人开始多了。他点燃一支草海牌香烟,银灰色的,细长的。他将浓浓的烟雾吸进鼻子里,又吐出来。人行道上,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匆匆地走着,背着个红红的书包,书包上挂着个小小的铃铛,“叮当叮当”地响着。罗风跟随小女孩的身影移动着眼神,此时他又想起了小时候梦梦在城市中穿梭的身影。

“小梦,要去哪里啊?跑这样快。”

“去放风筝。”

“去哪里放风筝?”

“虎踞山上。”

罗风一动不动,待那个小女孩转过拐角消失不见了,他猛吸一口烟,把已吸到海绵嘴的烟蒂丢在地板上,死劲地面无表情地踩了几下。这时,小雪又开始渐渐地飘起来。

罗风又点燃一支烟,马上又把它掐灭了。他坐下来,沉思片刻后,又决定按照梦境去寻找多多,尽管这已经是罗风连续第十七天去寻找梦中的姑娘了,尽管毫无结果,尽管连他自己也觉得荒唐。他从衣柜里找了一件样式很难看的外衣穿上,走出客厅。客厅里空荡荡的,妻子不在。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一个人写些世俗无聊的小说来证明自己还活着,虽然妻子曾经也念过文学,读过许多世界经典的文学作品,但结婚后他发觉妻子只关心柴米油盐,而罗风早已将小说融进了生活,为此夫妻俩经常吵架。

看着客厅乱糟糟的样子,罗风有些烦乱。

“我告诉你,罗风,你要出去找你那什么多多,有本事就别回来,去和她过一辈子。”

“雨雨,我已经向你说过多次,那只是一个梦。”

“但是你把梦当真了,你被梦迷住了,对吗?”

“我只是想弄清楚我和这个梦到底有什么关系?”

“那我和你又是什么关系?”

“我只是想知道多多到底是谁?她折磨着我。”

“但是你折磨着我。”

“好了,别闹了,那真的只是一个梦。”

“我知道,日思夜想,梦中情人。”

罗风没想到雨雨居然如此不可理喻,表情木木地看着她,不说话,他觉得说一个字都是多余的,哪怕是世界上最难听最难听的那一个,此时此刻,他都不愿开口。他闭了一下眼,伸手开门。

这时,她猛地把沙发垫和遥控器摔在地板上,看着罗风大声说:

“你走!你走!走了就别再回来。”

她发疯似地把遥控器踩得稀巴烂,回过神来,她平静地看着罗风说:

“我走,我走,你有你的小说,你有多多,你有瑶瑶,我什么也没有,你只为她们活着,我走,我碍着你们了。”

罗风对“你们”两个字感到厌烦,绝望地看着她。她打开柜子,把几张银行卡和现金装进包里,冲出门去。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罗风突然觉得这一刻她配上雪花是多么美丽,成熟,丰满,别有韵味。他笑了笑,感觉自己无药可救。

罗风已从几天前的争吵中回过神来,妻子还没有回来。罗风把刚才那件外衣脱下,重新回到卧室选了件老人头的黑色风衣穿上,带上黑色的眼镜,拿起数码相机,走出家门,决定继续寻找。

罗风离开家,走进雪花里,穿过中山路和步行街交汇处那段斜斜的柏油路,拐进多多寻找的那条古老的巷子,这是多多最先寻找的地方。巷子的两面墙上长满斑驳的青苔,还有一串串的爬山虎和刺梨藤,霜雪结成的冰把它们凝在一起,晶莹里透著春天般的绿。罗风抬起头,看见很久就已挂在电杆上的那只紫色的蝴蝶状的风筝,摇摇摆摆,已被风雪撕破。透过灰色的眼镜,罗风定睛想着,包括现实和回忆。

“瑶瑶,瑶瑶,爸爸带你到山上去放风筝!”

“爸爸,爸爸,你等等我,等等我!”

“快点,瑶瑶,如果你追上我,下次爸爸就做只风筝给你。”

“我要紫色的,紫色的。”

春天在瑶瑶的心间掠过,就像青青的草和蓝蓝的天,不留下一丝忧愁和烦恼。那天,一只用几页白色方格信笺纸做的风筝在虎踞山上放得很高,从山顶飞到天空,瑶瑶跟着它奔跑。

“爸爸,爸爸,好高啊,好远啊!”

罗风将小说里的这一情节过了一遍,每次来到这里都会想起这一情节,他感觉莫名其妙,不由自主。随后,掏出相机对着青苔、爬山虎、风筝和飘雪的天空快速地按下快门。相机里全是他这十多天来寻找多多拍的照片,许多照片重复了又重复。

他走进一家熟悉的脆哨粉面馆,向老板老王招了招手。

“老王,来碗大碗的。”

老王和罗风是好朋友,年轻时也是写诗的。那时,老王写道:生活就是一坨屎,而诗歌把她打扮得光鲜亮丽。经过无数的生活磨砺后,如今已不大爱写了,但老王却更加了解了自己所写的“生活就是他妈的用诗歌作外表的一坨屎”。

“罗风,你的多多找到了吗?”老王笑着问他。

“还没有。”

“不是我笑你,罗风,都到不惑之年的人了,要安分踏实些,过点平淡日子也就算了,写归写,也要注意家庭,我觉得你把小说和家庭搞混了。”

说到妻子,罗风倒真有点纠结起来,读大学时走上写小说这条路还是妻子极力支持的,但现在却不知为何?是妻子变了吗?是自己变了吗?还是两个人都变了呢?想起妻子冲出门去的背影,是那样的美丽。有时,连罗风自己也在想,凭着他丰富而细腻的情感,和一双小小的忧郁着的眼睛,假如自己做了个诗人该会更好,可偏偏自己写出的诗歌连这脆哨粉面馆老板都说狗屁不通。

罗风伸进包里掏钱给老王。雨雨将银行卡和现金全带走后,罗风身上只剩下了几十块钱。虽然三天后就可以将《我只为你活着》拿到杂志上发表,编辑早已打电话来催过几次,但一想到可怜的稿费一般要过一两个月才能收到,就更加想起雨雨的许多好处来。罗风看着路上熙熙攘攘的人们和飘飘洒洒的雪花,点起一支他最爱的银灰色的草海牌香烟,细长细长的,烟圈往上飘。罗风想,飘吧,飘吧,飘到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

“罗风,你找了这么多天,我问你,多多长什么样?家住哪里?是你什么人,和你有什么关系?”老王顿了顿,接着说,“还有,你不要因为找多多,又和雨雨闹别扭,没必要,雨雨可是个好妻子,要懂得珍惜。”

罗风吐着烟圈,听完后把黑色眼镜取下,拿在手里认真地看着,他忽然发觉自己在镜片里的影子是那样憔悴和苍老。多多长什么样呢?梦境是那样模糊,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记得,多多有酒窝,但从不笑;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碎花裙子在雪花里向前走;短发,充满年轻的莫名的忧伤。罗风低着头,左手衬着腮沉思着,他觉得奇怪,像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如此难过。

“爸爸,你带我去哪里?”

“梦梦乖,去婆婆家,婆婆给你做好了碎花裙子,很好看。”

“真的吗?你骗人,你骗人。”

“爸爸不骗你,爸爸最爱你,婆婆会亲自为你换下这件青色衣服,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你这件大衣我穿着难看,爸爸,难看吗?”

“好看,好看,我的梦梦穿什么都好看!”

“爸爸,你又骗人,你骗人!”

“小梦梦,骑马儿,骑在爸爸肩膀上,很快就到婆婆家。”

“哈哈哈,哈哈哈……”

罗风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转过身对老王说:

“老王,我告诉你,多多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碎花裙子,有甜甜的声音和圆圆的酒窝,爱在冬天的雪花里玩耍,喜欢沿着一条碧幽幽的河走。”说完,他快步地走进雪花里。刹那间,他自己都感到奇怪,怎么把梦中的多多和真实中梦梦的事迹缠绕在了一起。

“见过的,见过的,好多年前像在哪里见过的,有点印象,记不清了。”背后传来老王的声音,像是对他讲,也像是自言自语。

罗风踱步来到蓝橋上,这是多多寻梦的第二段。

她曾站在这桥头久久注视着雪花落到水面上,一点一点融化,消失不见。有时,她伸出双手接住雪花,晶莹剔透,洁白无瑕;有时,她将双手捂在脸上,泪水从手指缝里溢出来。多多是悲伤的,绝望的。

罗风靠着桥栏,点起一支烟,一直抽到烧舌的海绵嘴,然后放开无名指和食指,看着烟蒂掉在水面上,打湿,顺流而下。罗风掏出相机,对着烟蒂“咔咔咔”地按下许多次快门。每次出来寻找多多都重复这样的动作,每次都发呆。罗风幻想着自己就是多多,把梦里多多站在桥头的动作重复着,泪水就顺着脸颊滑下来,全然忘记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没有人在意雪花里站着一个人,他感觉自己像被一棵绳子捆绑着,无法动弹。突然,远处楼上不知谁家的歌声歇斯底里的唱出来:

不是每一句话都有意义∕不是每一场梦都有结局∕就像今天的我如此快乐∕终因为认命而深深地哭泣∕不是每次祈祷都能解脱∕不是每次放逐都能救赎∕就像明天的我注定孤独∕走上那条去无方向的道路∕如果有一天我会离去∕请让我化在风里∕如果你还记得我的名字∕请说再见,蒲公英

若在平时,听到这种歇斯底里五音不全的乱吼,罗风早就会走远。但此时此刻,他却紧盯着歌声传来的方向,并“咔咔咔”地快速按下快门。其实他也不知道要拍什么,只是乱拍一气,翻开看看,镜头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从窗子里探出头来,一个小男孩用玩具枪瞄准空中的雪花。

忽然,罗风想起小说中瑶瑶与自己的对话,显得有些伤悲。

“你最喜欢什么花?”罗风望着瑶瑶。

“雪花。”

“为什么?”

“因为雪花融化时,很美,就像融化在心上。”

罗风沉默,瑶瑶也沉默。

“罗风,我问你,你说天堂会下雪吗?”

“会,你说会它就会。”

“天堂的雪花融化时美吗?”

“美,你要它美它就美。”

罗风的所有小说总是这样,第一人称,男主人公都是他自己。罗风没再多想,看了看手表,掏出一支烟吸着,靠在桥栏上,眼睛顺着桥下的河一直向前望去。罗风知道,沿着这条河走,尽头就是玉石湖,在梦中,多多的生命就停留在那里。可梦里的河水碧幽幽的,眼前的这条河却肮脏不堪,到处漂着横七竖八的塑料瓶、碎片,某些河段由于居民乱倒生活用水导致大片大片黝黑黝黑的浮漂堆积着,从小时候起罗风就记得,一到夏天这些地方就发出令人恶心的臭味。

挪动脚步,沿着河岸,罗风继续寻找梦中的多多。时不时地还用相机把这些景象记录下来,有时刚好捕捉到雪花落在黝黑黝黑的浮漂上时,罗风就会很难过,就会想起瑶瑶说的:“雪花融化时,很美,就像融化在心上。”

地面上的雪层被三三两两的人群踩碎,罗风边走边把这些脚印拍下来,人们以为他是个疯子,在背后轻声细语地评论道:“这个人真怪,雪花这么漂亮他不拍,反而拍这些乱七八糟的脚印。”

罗风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自顾自地拍照。

越往前走,行人越少,路上的脚印也越少,薄薄的雪层看起来让人怜惜。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两口子吵架的声音。

“烂狗日的,一天到晚只晓得打麻将,婆娘儿女都不要了。”

“老子没拿你的钱打,老子自己挣的钱,老子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你挣的钱?你挣了几块钱回家来?天天包谷饭酸菜汤还没有吃够?”

“再吵老子要打人了,老子锤死你个烂母狗,信不信?”

罗风赶紧逃离这心烦意乱的地方,沿着河岸快速地走下去。不知何时,罗风发现,周围的行人越来越少,最后只有他一人在雪地上行走。他停了下来,回头看看,城市已被他甩得很远。在茫茫的白色里,罗风黑色风衣黑色眼镜的装束像个孤零零的鬼魂,瞬间被吞噬。

罗风想道:冬季是白色,孤独是白色,整个世界都是白色,除了我是黑色,从今以后,我的名字就是黑,黑色的风,黑色的指甲。

罗风慢慢地向前走,离玉石湖只有两三百米的距离了,远远地就可以看见碧绿的湖面,湖的四周已经被白茫茫的雪封住了。罗风放慢脚步,照了几张湖的照片。

“罗风,结婚以后,我们要去哪里?”

“瑶,我们去巴黎,巴黎是世界上最浪漫的地方,我们去看巴黎的日出。”

“那巴黎会下雪吗?”

“当然会,巴黎的雪是爱情之雪,飞扬,飞扬,飞扬。”

罗风想着小说里的情节时,渐渐地就走到了湖边。站在雪花里,他是那么惊讶,不知所措,就在自己的前方几米,竟有一条歪歪斜斜的脚印通向湖里。除了自己刚才慢慢走来,根本没有其他脚印。他的心不由得痛起来,难道是多多来了吗?多多真的来寻找归宿了吗?这时,一个穿着碎花裙子的有着甜甜的酒窝的姑娘的身影在罗风心中闪过。罗风难过极了,自己不应该为瑶瑶设计这浪漫的爱情,否则多多也不会闯入自己的梦境投湖自尽。

凌冽的寒风让罗风颤抖着,他沿着脚印慢慢地走向湖水,他把自己脚的每一步都踩向雪地上的脚印。他停下来,蹲了下来,他看着湖水,想象着多多走入湖水的样子,忧伤而美丽,决绝而不回头。罗风哭了,他伸手去拨弄地上雪块,一股凉意刺进心里,他猛地把手缩回去。

“爸爸,梦梦乖吗?”

“梦梦乖,梦梦很乖,梦梦是我的乖女儿。”

“那爸爸有一天会不会不要梦梦了?”

“不会,但是有一天爸爸会离开你。”

“爸爸,那你为什么要离开我呢?”

“因为,你长大了。”

“不,梦梦要爸爸,梦梦不长大,梦梦不长大。”

罗风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的双脚已经被冻僵得无法动弹了。罗风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像个疯子一样。瑶瑶,多多,梦梦,小说里的,童年的,梦里的,种种片段不断袭来,此时此刻的他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梦梦的身影闪过,瑶瑶的身影闪过,多多的身影闪过,罗风哭了,泪水顺着脸流下来。

他使出全身力气抬起脚,慢慢地踩进湖水里。他想学着多多的样子走进湖水,然而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要冻断了。在湖水里挨了一分钟后,他迅速往后退了出来。突然,他面向湖水,跪在雪地上,捧起一把雪花捂在脸上,眼角处的雪花很快就被流出的泪水融化了。他轻声地喃喃自语道:“多多啊,多多。”突然,他张开双手,大喊道:“多——多!”他瘫坐在雪地上,一动不动。几分钟后,他开始冷得打着哆嗦。

这时,不知何处的高楼上又传来那让人绝望的歌声,歌声隔得很远,很小声,却像针一样刺进罗风的心脏。

不是每一句话都有意义∕不是每一场梦都有结局∕就像今天的我如此快乐∕终因为认命而深深地哭泣。

突然,罗风不知想起什么,他站起来,面向湖面,站立几秒钟后,转过身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跑。他跑过中山路,跑过蓝桥,跑过机械厂,跑过桂花路,跑过马里路,跑过观音庙山脚下,跑过小海路,跑过杜鹃路……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在风中飞舞着,人们都以为他是哪里的疯子。他跑啊,跑啊,跑啊,他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他摔了几跤,站起来又跑。最后,他爬上虎踞山嘶吼著诗歌来:

妈妈,再等等,天就快黑了/ 狂风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我不想看见赤裸裸的天空/ 我只是好悲伤,无处可逃

妈妈,我哭着天就黑了 /像块巨石,从高空压下来/ 像海啸,把我带到彼岸/ 像无止境的黑,漫过头顶。

妈妈,天黑了,我坐着不动/ 我面朝虎踞山,无处藏身/ 我在寒夜里狂奔了好长时间/ 像冰冷的诗歌在风中吹响

罗风打起寒颤,他感觉越来越冷。他从左到右将这个灰色的城市打量了一遍,从右到左将这个灰色的城市再打量一遍。最后,他颤抖着回到了家里。

屋里空荡荡的,乱糟糟的,妻子还没有回来。他打开柜子,扭开一瓶茅台迎宾酒,一口气喝了二两,然后把酒瓶猛地一下砸碎在地上,顿时屋子弥漫着酒的味道。他找来打火机,把《我只为你活着》的稿子拿在手里,一张一张地烧起来。烧完后,他在纸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踩得纸灰满屋子都是。

他的脸红红的,看来酒劲已经上来了,他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头沉沉地睡去。醒来的时候,罗风的眼睛有点充血,他木木地看着天花板,他觉得要是天花板是块镜子或者天花板上安着镜子该多好,此时此刻就可以看见自己灵魂脱壳的样子。内心很绝望,他用双手捂住脸。过了很久,他才把手放下来,他侧过脸,看见床头柜上海涅的《诗歌集》,随手翻开一则抒情插曲,时而嘶吼时而轻声地读起来。

我把叹息和苦痛∕灌输在这本书中∕你要是把它打开∕就露出我的隐衷

无数旧时的幻影∕从坟墓里升起∕好像在你身旁∕曾经度过的一些日子

白天我像做梦一样∕跑遍大街小巷∕人们奇怪地看我∕我是沉默而忧伤

有一棵罗风孤单单∕在北国荒山上进入睡乡∕冰和雪∕把它裹得白茫茫

它梦见一棵棕榈∕长在遥远的东方∕静悄悄默然哀伤∕在灼热的岩壁上

念着念着,罗风眼角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忽然间就看见墙上和雨雨的结婚照,照片泛黄,上面有些灰尘,估计已经很久没有擦过了。他想起雨雨来,罗风起身,找来帕子,认真地把灰尘擦去,然后呆呆地看着自己和雨雨年轻的样子。

罗运欢:1987年1月生,小吉场镇新伦村人;现供职于贵州省毕节市七星关区委党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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