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兮明兮

云亮

他坐在我的对面，在外面我们以同事相称。他的肖像极平常，但他对自己的每一个表情都很珍重。我不敢将眼睛正对着他，因为我的目光一戳到他的身上，他便得意地将头一甩，自以为潇洒地捋那几根本来就焦枯得可以的头发。我对他的举动莫名其妙，无形中便消化了一些无聊的时光。

他总是滔滔不绝地高谈阔论：

“非洲是世界上较大的一块大陆，土地辽阔，人口众多，民族复杂，历史悠久，文化传统源远流长……”

我神情专注地倾听，想从中获取一些宝贵的知识或是一些颇有见地的主张。然而在他那张围了半圈绒毛的嘴巴终于恋恋不舍地闭上之后，我的思维里茫然一片。

大伙叫他小痴。铃声一响，小痴又兴致勃勃地去班上树立威信，眼前的办公桌为此辽阔了许多。我扭头看见一只蜘蛛，蜘蛛正在门后悠闲地结网。

这时，门吱呀张开嘴，吞进一位不速之客。

“痴老师是在这办公室吧？”

“是在这儿，不过他上课去了。”我笑脸相迎。

“哦……我过会儿再来吧。”客人极有风度地晃着身上厚厚的脂肪出去了。

下课铃响过，小痴像出国观光归来一样掩饰不住心头的兴奋：“我说我的大学生活，同学们都听迷了，非缠着我再讲。”

我向他汇报情况：“上课时有人来找过你。”

“请客的吧，你怎么不到班里招呼我一声，不知又是哪位同学的家长，可别错过这大好机会啊！”小痴昂一昂头，抬手将额前一绺乌有的头发捋向脑后。

“很胖，像有个一官半职的。”我说。

“得给他们排排队，细水长流才好，挤到一块都应付不过来了！”

我无话可说。

“上次那桌酒席太棒了，得我半个月的工资。”

我艳羡不起来。

“教毕业班就是好，人家拿你当人看。”

我疑惑。

“痴老师，您下课了。”那位客人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握手，寒暄，如久违的好友。

“痴老师，放学后到我那里坐坐。”

“您刚才来过。”我凑过去乱插一句。

“是的，是的，我是找痴老师。”

我懂得了什么叫作“尴尬”。

两个人说说笑笑朝门外移去。小痴甩一下头，右手缓缓抬起，做了一个高雅的动作，我知道他又要捋那几根焦枯的头发了。

“这下你可时来运转了。”小痴目不转睛地望著我。

“怎么讲？”我不解地看着他。

小痴冷笑一声：“别装糊涂了。”

我愣愣神，隐约感到了什么。小痴教的毕业班离校了，我的鞋子踏上他留下的脚印。

“迷糊过来没有？”

“迷……迷糊过来了。”

“到时别忘了咱哥们就行，有人来请，也叫上我，就说我是你们班的副班主任。”

我突然想起苍蝇的味道。

当当当！有人敲门。我喊过“请进”后，一个瘦瘦的脑袋将门撑开一道窄窄的缝。

小痴以百倍的热情迎上去。

“哪位是小怡老师？”来人的声音有点露怯。

“我就是，你有事吗？”我拎起暖瓶去为他倒水。

“小怡老师，别麻烦了，我不渴。放学后去我家坐坐吧，认识认识家。我那孩子在您班里上学。”

我一转脸，小痴那张光彩闪闪的面孔正对着我。我下意识里感到自己正要重复小痴的一段经历。

来人用火辣辣的目光期待着我。而我怎么也激不起小痴当年的那种亢奋。

“谢谢您，班上、家里，两头忙得脱不开身，就不去麻烦您了。”

来人脸一冷，喃喃道：“莫非……莫非我那孩子明年升学没希望了？”

我不知所措。

“别谦虚了，小怡，你看把这位师傅难为的。”小痴说着，转脸坚定地对来人说，“我们一定去，老师傅，我是这个班的副班主任，你那孩子不笨，我们多照顾照顾，明年升学准有希望！”

我只好跟小痴一起去。我第一次感觉到酒的威力是那样大，回来的时候，只隐约记得几幢房子的倒影。

第二天一上班小痴就对我说：“昨晚幸亏我和你一起去，要不，谁把你扛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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