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湖地区的物价问题(1936-1946)
——以老鼎丰档案资料为中心的考察
2017-04-02
在中国经济史研究的诸多领域中,物价史具有重要地位。20世纪中叶以来,一些中外学者对这一领域的研究逐渐深入并且取得了显著成果,如,中国科学院上海经济研究所[1]对上海解放前后的物价情况进行研究,研究人员收集了1921年以来反映上海批发物价指数及关于上海物价情况统计的资料,并围绕这些资料对上海各个时期的物价变动进行初步分析;严中平等人编的《中国近代经济史统计资料选辑》[2]是研究物价史的重要资料;改革开放后相关研究工作快速推进,王延谦[3]编著了《我国近七十年物价史简编》、谭文熙研究了我国自西周至民国时期物价的发展演变史、贾秀岩与陆满平对反映民国物价的史料进行了研究,等等。
平湖鼎丰酱园由海盐徐氏创立,酱园自19世纪40年代中期成立至20世纪50年代中期公私合营,具有百年历史,期间酱园形成了数量庞大的档案资料,即是老鼎丰档案,现存最早的档案是1847年的地契,最晚的档案是1957年的工资簿,档案现收藏于平湖市档案馆。老鼎丰档案记录了大量有关鼎丰酱园经营的情况,通过档案,我们不仅可以研究鼎丰酱园的经营变化情况,也可以考察更大范围内社会经济情况。笔者力求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通过分析老鼎丰档案[4]反映的价格数据,研究出抗战前后平湖地区商品价格的变化趋势,并在此基础上对相关问题做初步分析。
一、平湖地区的物价变动
(一)平湖地区物价变动的总趋势
老鼎丰档案中有关物价的记录有很多,包括麻油、菜油、酱作淡版、饴糖、布匹、铲刀、铁箍、茶叶、桐油、香烟、草绳、米、麻绳、报纸、火柴、水烟、杜豆、黄豆、盐、报纸等的价格记录。笔者对1936年至1946年的老鼎丰档案进行整理,选取了价格记录保存较多且有连续性的十种商品,表1为平湖地区这十种商品1936年至1946年间的价格统计。
表1:老鼎丰档案中平湖地区部分商品单价统计表(1936-1946)
从表1中我们可以看出, 1936年至1946年平湖地区的物价普遍呈上涨趋势:炭结1946年的价格是1936年的4998倍;电泡由于缺少1946年的单价值,所以用1945年的价格进行比对,该年的价格是1936年的3234倍;酱作淡版1946年的价格是1936年的7000倍;扫帚1946年的价格是1936年的11262倍;绍酒由于缺少1945和1946年的单价,所以用1944年的价格进行比对,该年的价格是1936年的473倍;鼎盛和桐油由于缺少1936年至1938年的单价值,所以用1939年的单价进行比对, 1946年的单价是该年的206倍;白米由于缺少1946年的每石的单价,所以用1945年的价格进行比对,该年的价格是1936年的97245倍;德泰兴石灰由于缺少1944年至1946年每担的价格,所以用1943年的价格进行比对,该年每担的价格是1936年的67倍;义隆坊菜油由于缺少1943年至1946年间每担的价格,所以用1942年的价格进行比,该年每担的价格是1936年的70倍;火纸由于缺少1936年至1937年每刀的价格,所以用1938年的价格进行比对,1946年火纸每刀的价格是该年的3000倍。总之,与1936年相比,1946年平湖地区的物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二)平湖地区物价的年际变动
虽然从整体上看,平湖地区的物价呈飞速上涨的趋势,但是不同年份的物价又呈现出不一样的特征,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首先,虽然我们缺少1937年下半年平湖地区的物价数据,但是结合1938年初的物价数据,可以判断至少1936年和1937年的上半年的物价较为平稳,如表2。
表2:1936年平湖地区电泡、酱作淡版以及绍酒价格
电泡 酱作淡版日期 每只(文) 日期 每个(文)绍酒 每斤(文) 1936.7.31 300 1936.2.5 370 1936.9.10 310 1936.3.24 210 1936.9.20 310 1936.4.8 210 1936.9.30 310 1936.4.14 360 1936.11.30 300 1936.11.17 377.8 1936.12.20 300 1936.12.22 376.7 1938.1.31 300
从表2中我们可以看出,电泡的价格从1936年3月24日每只1050文下降到1936年10月26日每只930文,下降了120文,不过只是略有下降,从整个1936年的统计数据上看,电泡的价格趋于平稳;酱作淡版的单价除了在1936年9月间略有上升之外,到1938年1月底仍然保持在每个300文的水平上;绍酒的价格从1936年2月到年底,除3、4月份有较大的跌落外,几乎没有太大变化。
其次,从已知的数据上来看,平湖地区的物价在1936年至1941年间上涨的幅度相对较小,但是从1942年起开始飞速上涨。本文以炭结和绍酒的价格变化为例来说明这个问题。如表3。
表3:炭结和扫帚的物价指数表
从上表中我们可以看出,炭结1941年2月的价格是1937年的3.6倍,但是从1942年开始价格飞速上涨,至本年10月份其价格1937年初价格的18倍,到1944年末,其价格已是1937年价格的1230倍,到1945年其价格上涨更是令人不可思议。扫帚的价格变动情况虽与炭结稍有差别,但总的来说是类似的,如1941年4月的价格是1936年初价格的7倍,但是从1942年开始扫帚价格上涨趋势非常明显,1942年3月的价格是1936年的21倍,之后物价上涨的速度越来越快。
最后,从1945年抗战结束后到1946年间,平湖地区的部分物价有所回落。比如,炭结的价格由1945年4月每个63000文回落到1946年1月每个24900文,酱作淡版的价格由1945年12月每个1400000文回落到1946年7月每个960000文,扫帚由1945年11月每把90000000文回落到1946年1月每把4500000文,鼎盛和桐油由1945年9月每斤10666.7元回落到1946年11每斤214元,等等。当然,这期间价格回落的原因我们也不难理解,即战争结束,国家的经济负担有所减轻。
二、平湖地区物价变动的原因分析
物价变动的原因错综复杂,平湖地区的物价变动既和大的社会经济环境密切相关,也和地区的历史发展紧密联系。关于抗战前后的物价研究成果有很多,学界对于这一时期的物价变化原因,主要从国民政府滥发法币、日本帝国主义进行经济掠夺、市场投机风气日益盛行等角度进行分析。如,易棉阳[5]通过计量分析的方法考察抗战时期的货币发行量与通货膨胀之间的关系,最终得出货币发行量每增长1%,物价指数上涨1.4127%。笔者试图以个别商品价格的变动为例,具体分析平湖地区物价变动的原因。
(一)火纸价格的变动
火纸呈黄色,纸面粗糙,纸页较厚,基本上不能用于书写。在我国,火纸的生产已有数百年历史,因生产原料主要是竹子和粗麻,因此在浙江境内,火纸主要产于浙西地区,湖州安吉所产的火纸最负盛名。此外,据《宜兴民众》报[6]记载,江苏宜兴也是著名的火纸生产地。平湖地区由于缺乏制造火纸的材料,但距离宜兴和安吉较近,且有水路相连,所以平湖所需的部分火纸从宜兴和安吉采购。
老鼎丰酱园档案中有大量关于购买火纸的记载,笔者辑录了关于火纸价格变动的数据,列成下表。
表4:火纸价格辑录表
从上表中可以看出,火纸的价格在1938年至1942年间有明显变化,1938年4月火纸的价格达到了一个顶峰,接着一路下滑,到1939年6月才有所回升,但是直到1940年才赶上1938年4月的水平。由此可见,火纸的售价变化和平湖地区其他商品有所不同,1936年到1946年间火纸价格并不是一直上升的,中间经历了一段平稳回落期。当然这和火纸的商品属性有莫大关系,首先它不是生活必需品,其次也不是战时紧缺物资,再次它只是一种低附加值的产品。但是,如只分析这几方面的原因,既缺乏理论深度,也难以令人信服。
前文已经提到,平湖地区的火纸部分来源于东北部的安吉等地,但受战争影响,平湖与其北部地区的交通中断,火纸供应受到影响。随着战争的持续、交通中断时间的增加,火纸价格理应上涨,但自淞沪会战结束及南京沦陷,浙北的战事逐渐停歇,1938年4月后,平湖与周围地区的交通特别是与湖州、上海等地的交通逐渐恢复。当时报纸记载道:“上海至湖州航线,前因该处发生战事、暂行停航后,咨由中南运输公司为谋恢复起见,特派江□号轮于19日晨10时再度复航,沿途经过松江、南浔、双林、新市等处均停靠……平湖班,向由惠通公司独家开往,该公司为整顿内部,暂告停驶……公司方面决定日内恢复驶行,以便交通”[7]。之后报纸又有记载:“上海至内地水陆交通,因‘八一三’纪念,四郊水路要口由日方加以封锁,交通全断。现水路航班已有平湖松江线,由惠通公司派轮复航,陆路汽车交通仍告停顿。”[8]平湖与周边地区的交通恢复之后,安吉等地生产的火纸得以输入进来,平湖火纸价格恢复到正常水平。
然而仅这一个方面,难以解释平湖火纸的价格为何能够在相当长时间里保持稳定。考察老鼎丰酱园档案中有关火纸的记录,我们会发现购进洋火纸这一项支出,在老鼎丰酱园的火纸收支里占有重要地位。如,1937年12月11日,付洋烛洋火纸钱1850文;1938年6月20日,付北庄烟洋火纸钱2500文;1940年2月2日,付洋火纸七封洋1元、钱2250文;1941年3月11日,付洋火纸两打洋20元;1941年3月19日,付洋火纸23包(每包0.945元)、12包(每包1元)洋33.73元[9],等等。由此可见,洋火纸的输入在平衡平湖地区火纸价格方面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不过,当1942年物价全面飞涨,以及太平洋战争爆发外来洋火纸输入断绝,这时平湖地区火纸价格上涨的总体趋势大大增加。
(二)桐油价格的变动
桐油是一种优良的带干性植物油,在清同治以前,我国的桐油以内销为主,1869年开始出口,当年首次输入的国家是美国,随后英、法、德等国争相购买,于是我国桐油出口量逐年增加[10]。到1939年我国统计出口贸易时,发现桐油的出口额达39500000元(港币),位居出口货物的第二位,仅次于矿砂[11]。
我国桐油的产地主要分布于四川、湖北、湖南等内陆省份。据1935年的调查统计,四川省每年约产桐油50余万担,其次是湖南、湖北两省,各产30余万担[12]。此外浙江省也出产桐油,其产量约占全国的十分之一,桐油是浙江省各种特产中最为重要的产物[13]。上海所需的桐油大部分来自于湖南、湖北等省,且以湖南洪江出产的桐油为主,不过从1942年初开始,浙江出产的桐油在上海的桐油市场上占有越来越重要的比重[14]。
笔者从老鼎丰档案中辑录了有关桐油的价格数据,制成表5。
表5:桐油价格变化统计表[15]
从上表中我们可以看出,桐油的价格从1938年起到1945年11月中旬一直呈上涨趋势,且在1945年抗战结束后价格走势越来越高。从1945年12月份开始,平湖桐油的价格开始下跌,到1946年整体维持在1000多元一斤的水平上。1945年抗战结束前平湖桐油价格的上涨与整个抗战时期物价飞涨以及通货膨胀有密切关系,不过也和桐油国际市场的扩大有关。抗战开始后,中国桐油的价格一直看好。“1943年冬季,美国飞机驼峰运输机纷纷装带我国桐油转印度出口,复兴公司再度办理收购桐油旧业。桐油价格由数千元(法币)一市担向上猛涨,至1945年夏,恩施桐油突破3万元大关。”[16]不过抗战结束后,平湖地区桐油价格的变化和内陆地区大部分物价的变化有明显差异。抗战胜利后,重庆物价动态报道称:“本周因日本投降消息,刺激人心,市场混乱,物价狂跌,信电所报,各地皆然……油价自上周暴涨后,本周气势盛极转衰。”[17]但是平湖桐油的价格却逆势上涨,和其他地区物价水平下跌的情形形成了较大反差。
研究平湖的物价水平,我们可以联系上海地区的物价变化情况,因为平湖离上海很近,而上海又是中国近代的金融中心,因此平湖的物价变化与上海的物价变化紧密相关。考察1945年抗战结束前后上海批发物价指数我们会发现,上海的物价指数从1945年6月开始一路猛涨,且上涨幅度远高于前期,直到12月又突然下降[18]。对比上海1945年批发物价涨落和1945年平湖桐油价格变化情况我们可以发现,平湖桐油的价格变化和上海的批发物价变化一致。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平湖桐油价格的变化受到了上海物价变动的影响。
当然我们也会发现,从1945年末平湖桐油价格开始下降且下降幅度很大,这其中固然有通货膨胀减轻的因素,但若单论通货膨胀减轻,也并不能完全解释清楚平湖桐油价格在1945年末突然发生变动的原因。笔者认为,这一时期桐油价格发生变动与国际市场的桐油需求减少密切相关。前文业已提及,桐油作为我国重要的对外贸易的产品,其价格变动毫无疑问会受到国际市场的影响。1945年11月5日,美国取消了桐油管制条例,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美国“政府巨额存油,为期过久,不免有变质之虞,故须将旧油抛出换存新油”[19]。美国因市场油量过剩而调整桐油政策,这直接导致了中国桐油价格发生变动,且至少在1946年上半年,中国桐油外销都十分困难。1946年7月11日中央社电称:“桐油为湘出口大宗,战前年产60万担,出口约30万担……本年三月份出口量最高500吨,四五两月惨跌至200余吨。原因为美现有代用品,桐油需要较战时减少百分之四十,目前所需仅达百分之八”[20]。由此我们知道,美国桐油量的减少对中国桐油价格产生了很大影响。之后随着欧美经济的复兴以及战后重建工作的展开,“极需要桐油以作制造油漆之原料”[21],因此中国桐油的需求量从1946年下半年开始有所增加,带动了桐油价格轻微上涨。
三、结论
本文利用老鼎丰档案中记录的1936年至1946年浙江平湖地区的部分价格数据,分析了这段时期内平湖物价的变动趋势,并在此基础上考察了该地区物价变动的特点及原因。本文认为平湖物价变动主要有两个特点:首先,平湖地区的物价在1936年至1946年间总体上呈上涨趋势;其次,平湖地区的物价变动在不同阶段又有明显差异,1936年至1941年间变动较小,1942年开始飞速上涨,1945年抗战结束后到1946年间部分物价有所回落;再次,平湖地区的物价变动除了通货膨胀的因素外,不同商品的物价变化有其独特的原因,如火纸价格在1938年发生变化与平湖地区的战事有关,桐油价格发生变化与国际市场发生变化紧密相关。
注释与参考文献:
[1]中国科学院上海经济研究所:《上海解放前后物价资料汇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年。
[2]严中平等编:《中国近代经济史统计资料选辑》,北京:科学出版社,1955年。
[3]王延谦编著:《我国近七十年物价史简编》,上海市财贸管理协会财贸分会,1984年。
[4]鼎丰档案共291卷,本文主要利用的是1936-1940年的《钱总》档案以及1941-1946年的《银钱日记簿》档案。
[5]易棉阳:《抗战时期通货膨胀的计量研究》,《贵州财经学院学报》,2012年第5期。
[6]《宜兴民众》1930年第34期,第2页。
[7]《太安丰保险界》1938年,第4卷第7期,第4-5页。
[8]《太安丰保险界》,1938年,第4卷第17期,第5页。
[9]平湖市档案馆藏:老鼎丰酱园档案,L297-1-74至L297-1-131。
[10]谭文熙著:《中国物价史》,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350页。
[11]《金融周报》,1940年,第9卷第10期,第17-18页。
[12]《小朋友》,1935年,第646期,第40页。
[13]《浙江特产》,1930年,第2期,第6-7页。
[14]贾秀岩,陆满平:《民国价格史》,北京:中国物价出版社, 1992年,第271页。
[15]平湖市档案馆藏:老鼎丰酱园档案,L297-1-77至L297-1-140。
[16]谭文熙著:《中国物价史》,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352页。
[17]《金融周讯》,1945年,第1卷第19期,第11-13页。
[18]
资料来源:上海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编:《上海解放前后物价资料汇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48页。
[19]《金融周报》,1945年,第13卷第7期,第27页。
[20]《银行周报》,1946年,第30卷第29期,第22页。
[21]《征信所报》,1946年,第250期,第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