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家训中的酒训浅释
2017-03-30高丹
高 丹
(北京市海淀区教育科学研究院,北京海淀100089)
古代家训中的酒训浅释
高 丹
(北京市海淀区教育科学研究院,北京海淀100089)
中国古代历来重视家教,肇于先秦两晋沿至唐宋明清,以宗法制度为根基的古代社会,秉承“齐家而后治国”的主导思想,为后世留下一大批宝贵的精神财富。在浩如烟海的家训、家规、家诫之中,包涵着十分丰富的思想内涵与传统文化精神。文章从家训中的“酒训”入手,梳理阐释历代酒训思想特点,分析家训中某一类别的教育思想与教育方式,揭橥古代家训更为深层的意义内涵与历史价值。
古代家训;酒训;酒诫
中国酒文化历经千年不衰,逐渐具备了中国人特有的文化习性与文化品格。酒可成事亦可败事,我们的先人从开始就对酒这一事物具有清醒严肃的认识,并且为后代总结了非常之多的经验教训。古语云:“巴豆虽小坏肠胃,酒杯不深淹死人。”然而,在家训这个普遍意义上所作的酒训,更是凝聚了古往今来先贤们对于家门后代饮酒一事的殷切教诲与人生智慧。如果说历史是一面镜子,那么这酒杯便是一面放大镜,可以照出这个国家、人民的文化风气和文明素养。在无酒不成宴的世俗观念之下,我们回看古人的酒训,仍有醍醐借鉴之效用。
1 先秦酒诰以保政
先秦时期的人们,崇拜上天、信仰神明,将酒作为重要的祭品,赋予神秘而崇高的意蕴。中国最早的家训《尚书·酒诰》里这样叙述:“‘祀兹酒。’惟天降命,肇我民,惟元祀”[1]322。反映周王朝及战国时代制度的《周礼》有《乡饮酒义》篇,对祭祀用酒有十分周详的规定,比如“饮酒之节,朝不废朝,莫不废夕。宾出,主人拜送,节文终遂焉,知其能安燕而不乱也”[2]1432。因此,酒不要常饮,只有在祭祀的时候才可以饮酒,而且祭祀之时也要注意饮酒的方式和主客众宾的齿序、感受等。另外,先秦酒礼同酒训一样,具有非常强烈的政治意识:被视为“政教之本”。
作为嗜酒淫欲无度的典型,商纣王的“酒池肉林”导致酗酒乱德,荒政失国,最是周公深恶痛绝:“纣所以亡者以淫于酒,酒之失,妇人是用,故纣之乱自此始。”(《史记·卫康叔世家》)“我民用大乱丧德,亦罔非酒惟行;越大小邦用丧,亦罔非酒惟辜。”周公将叛乱、丧国的缘由都归结为饮酒之祸;命康叔定要对各级官员严加管束:“汝刚制于酒。”“汝勿佚。尽执拘以归于周,予其杀。”此外,“文王诰教小子、有正、有事,无彝酒。越庶国,饮惟祀,德将无醉”[1]323。可见,周公对酒在政治上的至关作用有着非常深刻的认识,同时对人性也看得十分清醒,对违反酒令者严惩不贷。这里我们注意到,“饮惟祀”,将饮酒看作十分神圣的特殊行为;“德将无罪”“丧德”等等,且赋予了酒德行的内涵,从而成为后世提倡酒德的滥觞。
夏商周时期,是中华民族的孩童时期,为了维护宗族、家国安定,得到上天的保佑,敬天保民的思想主导着统治者,时刻对酒保持着既崇敬又警惕的目光。《尚书·酒诰》也是周公作为家中族长诰命其弟康叔去商墟执政前的一篇家训,其中的内容思想构成了中国禁酒的主导思想之一,是中国史上第一篇禁酒令。鉴于其对酒与个人、家庭乃至社会国家至关重要的利害关系剖析,以及超前的政治眼光与政治决断,《酒诰》成为了后世人们引经据典的典范。
2 魏晋酒诫重养生
“名士不必须奇才,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世说新语·任诞篇》)魏晋风流,名士不饮酒,非乃真名士。“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3]356,门阀混战,名士少有全者,经历了灾难和战争的人们认识到生命的无常与欢愉的短暂。家风家训在这一历史时期可说基本定型。
曹操曾踌躇慨叹:“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他身为曹氏宗室的大家长,共生有二十五个儿子。史料记载他对子女管教十分严格,动辄法令伺候。《三国志·曹植传》记载:“植任性而行,不自雕励,饮酒不节”[4]463。又触犯法令,私开司马门出。对于曹植的率性恣意,饮酒不节,曹操逐渐对这个才华横溢的儿子倍感失望。“二十四年,曹仁为关羽所围。太祖以植为南中郎将,行征虏将军,欲遣救仁,呼有所敕戒。植醉不能受命,于是悔而罢之”[4]463。尽管《魏氏春秋》曰:“植将行,太子饮焉,逼而醉之。王召植,植不能受王命,故王怒也。”《三国志》评曰:“陈思文才富艳,足以自通后叶,然不能克让远防,终致携隙”[4]479。说到底,坏在了酒上。鲁迅曾在《魏晋文章及风度与药及酒之关系》中谈到:“又比方曹操要禁酒,说酒可以亡国,非禁不可,孔融又反对他,说也有以女人亡国的,何以不禁婚姻?”曹操虽然没有禁酒成功,但显然对曹植饮酒不节、因酒误事的作风极为不满。曹植自己也对此没有清醒的认识,从而灾祸连至。
随着社会环境的进一步恶化,政治氛围的愈加血腥。正始时期第二代文人比建安时代的父辈们更为通脱与放达,对于禁酒或戒酒?全然不顾。“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饮酒,是为了解忧。
宗白华在《论<世说新语>与晋人的美》中说:“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3]368。而酒,便是这种深情最酣畅的表达之一:“方捧甖承槽,衔杯漱醪;奋髯踑踞,枕麴藉糟;无思无虑,其乐陶陶”(刘伶《酒德颂》)。从曹操始创魏代基业到晋朝中,名士豪杰们对于酒的感情有增无减,“借他人酒杯,浇心中之块垒”。竹林七贤等名士们喝酒、玄谈、吟啸……刘伶有《酒德赋》;阮咸与豕共酌①;而阮籍与嵇康却在家训中对后代有所意指。
嵇康明确地在《家诫》中嘱咐:“又愦不须离搂,强劝人酒,不饮自已。若人来劝己,辄当为持之,勿诮逆也,见醉薰薰便止,慎不当至困醉,不能自裁也”[5]547。字里行间的处世学问通过教儿子怎样饮酒都表达出来了。其实嵇康对于饮酒还算节制,也深谙饮酒在社会交际中的重要作用,从《家诫》中我们看到他并非始终如平日里那般洒脱高迈。毕竟是临终遗言。此外,作为魏晋养生名人,嵇康在《养生论》最后表达了此种理想:“蒸以灵芝,润以醴泉,晞以朝阳,绥以五弦,无为自得,体妙心玄,忘欢而后乐足,遗生而后身存”[5]255。更是以调养身心的态度远离五味腥膻,远离酒色犬马。
阮籍饮酒至甚。曾为拒婚司马氏大醉六十日②;又醉到邻家妇床边而不自知③……但他却不允许族人效仿所谓的旷达任性,“群从昆弟莫不以(阮咸)放达为行,(阮)籍弗之许。”(《晋书·阮咸传》)
晋代后期,有人议论陶渊明“后代之鲁钝,善缘于杯中物所贻害。”虽无确凿史料,但也可从其酒性中揣得一二。他一口气写了《饮酒二十首》,自道乃酒醉而作,“有客常同止,取舍邈异境。一士长独醉,一夫终年醒。醒醉还相笑,发言各不领。”(《其十三》)这醒与醉之间谁人能懂?
正如鲁迅先生的演讲题目,酒与魏晋风度、文章及药乃当时上流社会的生活方式,它们之间作为密不可分的有机整体而存在。美酒相伴,顾影自怜,在醉与醒之间,他们麻痹着紧张的神经、在宽袍大袖里舒展自己的身体,毫不顾忌地欣赏着自我的容仪,越名教而任自然……“兀然而醉,豁尔而醒;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形,不觉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俯观万物,扰扰焉,如江汉之载浮萍;二豪侍侧焉,如蜾蠃之与螟蛉。”(刘伶《酒德颂》)然而,他们终究是清醒的!在留给后代子孙的家诫家训中,人们看到了他们真实人生的侧面:严谨、严肃并崇尚自律与自持。酒不过是他们由此而看这变态世界的哈哈镜而已。所以,“痛饮酒”与“尚养生”,这两个看似矛盾而又统一的概念,却真实反映了魏晋士人痛苦无奈与兴奋癫狂交织,理性节制而又不得自然超越的双重感情。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特别指出一种生命的“酒神”精神:“酒神状态是一种痛苦与狂喜交织的癫狂状态。”是“情绪的总激发和总释放”。“一个人能否具备酒神精神,与宇宙间充溢的生命意志息息相通,从而把人生的痛苦当作欢乐来体验,归根结底取决于他的权力意志亦即他的内在生命力是否足够强盛”[6]57。在这里,我们似乎可以看到中古魏晋人的影子;区分他们在家训中的酒诫与自身的醉酒乃是源于对不同个体差异的尊重,后代们自有他们的时代与人生,无论在哪个时代,酗酒都不利于自己和他人,这是正常社会的正常伦理。一旦处于变态的社会中,醉,何尝不是一种麻痹、超越自我的解脱,或者是回归自然本原的狂喜,亦或是为了免于非命的另类“养生”!由此可以看出,家训的意义不但为我们提供了认识那个家族性格的途径,同时也提供了认识那个时代精神的途径。可以说,魏晋人饮酒,不但出于乱世养生的需求,更是借此而通往灵魂之崇高或实现人格之理想的重要途径。
西晋葛洪在《抱朴子·外篇·酒诫》中非常清晰地阐明了“美酒虽好,切莫贪杯”的道理,并主张“节而宣之,则以养生立功”:“酒旗之宿,则有之矣。譬犹悬象著明,莫大乎日月;水火之原,於是在焉。然节而宣之,则以养生立功;用之失适,则焚溺而死。岂可恃悬象之在天,而谓水火不杀人哉?宜生之具,莫先于食;食之过多,实结症瘕。况于酒醴之毒物乎!”[7]593葛洪以事物的存在具有两面性,过犹而不及来说理,说明了一个适度的原则。甚至将酒醴看作“毒物”,并以“养生立功”的观点引导人们要“节而宣之”。
到了南北朝时期,颜延之的《庭诰》有言:“酒酌之设,可乐而不可嗜,嗜而非病者希”[8]274。“可乐而不可嗜”,也是从养生的角度,阐明了饮酒对身心的危害。
3 唐宋酒诫变家法
唐宋盛世造就了“自称臣是酒中仙”的谪仙人,也酿成了“潦倒新停浊酒杯”的辛酸泪。虽然唐代许多官宦世家或贤能士人都乐于把酒言欢,不拘一格,“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但很多名门望族对子女在酒德上的要求还是十分严格的。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唐宋所以盛世,君主固然起到很大作用,但也离不开世代家庭的维护与巩固。唐代社会开始出现更为具体细致的家训,甚至变成家法。唐昭宗大顺元年(890),陈崇订立了成文的《陈氏家法三十三条》④,《中国家训史》如此评价:“陈氏家族‘立刑杖厅一所,凡弟侄有过必加刑责’的做法,在中国家训史与宗法史上可以说是个首创,而其刑责的量化,对封建国家的法律是个有力的补充”[8]377。如:“诸误过失酗饮”,各笞五十;“恃酒干人及无礼妄触犯人者”,各决杖五十;“妄使庄司钱谷,入于市肆,淫于酒色,行止耽滥,勾当败缺者,各决杖二十,剥落衣装,归役一年。改则复之”[8]377。从这些具体的惩罚措施来看,唐人家训中对于饮酒作恶的行为已经上升到家法的高度。充分认识到酗饮与酒色对于家族弟子的严重危害。防微杜渐,斩于未然,形成条文,严格实施,反映了唐代家训中对于酒训的高度认识。酒训不再是温情脉脉地讲道理,而是直截了当地进入家法与家罚。
北宋著名政治家司马光,在给儿子的家训——《训俭示康》中坦言其父“客至未尝不置酒,或三行、五行,多不过七行”[9]1240。招待宾朋只斟三、五次酒,最多也不过七次。这种家长榜样的力量也是给子女从小树立端正酒德观念的重要途径。酒诫也并不单是戒律清规,而是具体落实到为人处世上。怎样通过酒来组织社会关系,反映人品与家风,莫过于家长的身体力行。
值得注意的是,唐代德宗时产生了一部关于女戒女德之书《女论语》,里面写有关于女子怎样饮酒的训诫。《女论语·学礼》:“酒略沾唇。食无义箸。退盏辞壶。过承推拒。莫学他人。呼汤呷醋。醉后颠狂。招人怨恶”[10]5。《女论语》是唐代贞元年间宋若莘、宋若昭姐妹所撰的一部女子训诫书籍。“若莘诲诸妹如严师,著《女论语》十篇,大抵准《论语》,以韦宣文君代孔子,曹大家等为颜、冉,推明妇道所宜。若昭又为传申释之。”德宗尊称两姐妹为“学士”。大姐宋若莘拜为尚宫,做了皇后的顾问,去世后,妹妹宋若昭做了“外尚书”,掌管宫中典籍。同时,还教导诸皇子公主,被称为“先生”。可见两姐妹的论著在当时已经得到了上层社会的认可并成为皇室家教的组成部分。在当时的社会也产生了非常大的普遍影响。
其中,《女论语》中对于女子饮酒的要求,可谓是开时代之风气。上古先秦至汉魏,对女子饮酒的行为少有规范。《诗经·斯干》曰:“无非无仪,唯酒食是议,无父母治罹”[11]548。西汉刘向《列女传·邹孟轲母》引诗经此句,借孟母之言:“以言妇人无擅制之义,而有三从之道也。”看重的是女子在治家置酒方面的家庭任务,而鲜有规范妇女饮酒之辞。然而,历史上饮酒失德、劝酒酿祸的例子不仅在男子身上出现,如李延寿《南史》录梁元帝萧绎的正妻徐昭佩:“妃性嗜酒,多洪醉”;“酷妒忌。见无宠之妾,便交杯接坐。才觉有娠者,即手加刀刃。”(《南史·卷十二·列传第二》)劝酒酿祸的例子更是不胜枚举。无论古今,陪酒侍宴多为女性天职,而男权社会中,却极少在乎女子在酒场中的真实意愿。酒色即为无形刀刃,无论男女,皆有所伤。宋氏姐妹在《女论语》中提出了女子饮酒的仪态规范,是对封建社会广大妇女的身心保护和端庄形象的正面维护,具有积极进步的方面。
4 明清酒诫普及醒世
明清时期,人们对于酒,这种承载着中华民族文化精神与文化内涵的饮品,逐渐有了大众而普遍的认识。虽然它依然在社会生活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作用,但人们通过酒,似乎悟出了更多普世性的耐人寻味的人生道理和人生哲理。正如明清社会产生的诸多醒世良言、醒世文章一样。人们也开始将酒作为劝世醒世的良媒。这一时期出现了大量的“戒书”,饮酒方面如孙念的《戒嗜酒文》[8]505。
清代的商贾家训代表有《营生集》曰:“酒乃杀身鸩毒,色为刮骨钢刀,烟多败胃损齿,发火耗神。”应“戒之!慎之”![8]607商贾之家多出门在外,对于后代子孙闯荡外面的世界更多有提示和教戒。他们将酒色视为雷池鸿沟,不敢逾越。不过考虑在外营生难免遇到社交场合,因可适当饮酒,但“切不可勉强,致坏身体。”而“执壶敬酒,但要意思殷勤,万不可捉弄灌醉”,以免误人正事[8]607。我们仿佛看到嵇康诫子的影子,可见明清时期商贾世家对儒家礼节依然持重。中国自古崇尚儒商文化,商人家训多以商、儒、官三位一体为自己的理想抱负与人生价值追求。如出身于累世儒商大家族的徽州唐模村汪凤龄教诫诸子:“吾以隐居废治生,诸子有志于四方甚善。但能礼仪自恃,不愧于儒术,吾愿足矣”[8]608。另有山西祁县乔姓巨商为子弟立下家规:第五条便是“不准酗酒”[8]607。
彭定求,字勤止,号仿濂、南畇。清长洲(今江苏苏州)人。康熙进士,授修撰。历任国子监司业、翰林院侍讲等职。曾参与点校《全唐诗》工作。他有《治家格言》和《成家十富》《败家十穷》等歌诀体家训。现录《败家十穷》[12]364如下:
第一穷,只因放荡不经营(渐渐穷)。
第二穷,不惜钱财手头松(容易穷)。
第三穷,朝朝睡到日头红(糟蹋穷)。
第四穷,家有田地不务农(懒惰穷)。
第五穷,结识豪杰做亲朋(攀高穷)。
第六穷,好打官司逞英雄(斗气穷)。
第七穷,借债纳利装门风(自弄穷)。
第八穷,妻儿懒惰不用功(该当穷)。
第九穷,子孙相交不良朋(勾骗穷)。
第十穷,好赌贪花捻酒钟(彻底穷)。
请看第十穷,“好赌贪花捻酒钟”,被视为穷到头、穷得最彻底的恶习。这些警予后代的宝贵经验总结,可谓文约义丰,极富哲理,耐人反省回味。
撰修于清代的韶山毛氏族谱中记载毛氏族训,也是我国民间传统家训颇有特色的代表。如《家戒》“第六、酗酒:世上是非,多起于酒。加以贪杯,愈丧所守。乱语胡言,得非亲友。甚至醉时,胆大如牛。酗酒放风,裂肤碎首。醒后问之,十忘八九。何如节饮,免至献丑。”把酒后失态的情状描摹得惟妙惟肖,提醒子孙不要效仿此类。
堪称将儒家思想与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世俗化的家训典范之作——朱伯庐《治家格言》称:“莫贪意外之财,莫饮过量之酒。”刘德新《馀庆堂十二戒》也是明清家训颇有特色的一部,“戒酗酒”条中说:“醉中之祸,有不可胜言者。”轻则呕心吐肝,损身害体;重则以酒乱性,亡身丧家[8]607。
最厉害的是《大清太祖高皇帝圣训》卷四载:
天命十年八月癸巳,上因诸臣及国人中有嗜酒者,诫之曰:“尔等曾闻古来饮酒之人,於饮酒之中,得何物?习何艺?有所裨益者乎?饮酒之人或与人斗争,以刃伤人而抵罪者;或坠马,伤手足,折项死者;或为鬼魅所魇死者;或纵饮无节死者;或颠仆道路,遗失衣冠者;或失懽於父母兄弟者;或因使酒毁败器具,消落家业,流於污下者。朕屡闻之矣。况此酒,饥者饮之弗饱也,何不陈设餺飥、炊黍而食之?同为黍所造耳,为酒则能伤人;若餺飥,若炊黍,则能致饱焉。乃不食可饱之物,而嗜此伤生者,何为也?愚者饮之丧身,贤者饮之败德,且获罪於君以及贝勒大臣,被谴罹刑,皆由於此。即一家之中,夫饮酒,取僧於妇;妇饮酒,见恶於夫;下及僮仆,亦不能堪而去之矣。饮酒亦何益哉。昔贤云:药之毒者,虽苦口,能郤病焉;酒之旨者,虽适口,能召疾焉。谗谄之言,虽悦耳,违於义焉;忠谏之言,虽逆耳,协於理焉。则酒固宜切戒也。”遂书之。以颁於国中[13]130。
皇帝这番循循善诱苦口婆心式的规劝,真可谓用心良苦。将饮酒与人事沉浮逐一分析、敦嘱,辨其情,析其理。古代君王所谓“家天下”,便是将普天之下的百姓看作自己的子民,这也可算最高级别的家训了。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随着社会文明的进步,酒的文化多元性依然存在,它象征着家国的团聚、美好的祝愿、激昂的斗志,也蕴含了无限的哀愁、衰颓的意志、惨淡的情思。古人早就注意到了酒的多方面作用,由此引出各种规制、法制来约束人们的饮酒行为。相对于国家层面的限制,家法防患未然,家风化于平常,家训导之不逊,都对人们的饮酒行为做出了很好的示范与规谏。家训中的酒训正如对其他德行、品行的训诫一般,对家门子弟从小日常行为习惯的培养起到了扶正根基的作用,从而可以普遍影响、带动社会的风气。“政自腐肠严酒戒,不应了事悔儿痴”(陈造《病起二首》),酒德、酒品如人品,反映了一个人的基本素养和家教,甚至影响着其一生的祸福遭际,不可小觑。
注释:
①《世说新语·任诞》:“诸阮皆能饮酒,仲容至宗人闲共集,不复用常杯斟酌,以大瓮盛酒,围坐,相向大酌。时有群猪来饮,直接去上,便共饮之。”
②《晋书·阮籍传》记载:“文帝初欲为武帝求婚于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
③《世说新语·任诞》:“阮公邻家妇,有美色,当垆酤酒。阮与王安丰常从妇饮酒,阮醉,便眠其妇侧。夫始殊疑之,伺察,终无他意。”
④《中国家训史》引《宋史·陈兢传》:“崇为江州长史,益置田园,为家法诫子孙,择群从掌其事,建书堂教诲之”(徐少锦、陈延斌《中国家训史》,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375页)。崇乃南陈宜都王陈叔明十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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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尼采.悲剧的诞生——尼采美学文选[M].周国平,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7]杨明照.抱朴子外篇校笺:上[M].北京:中华书局,2011.
[8]徐少锦,陈延斌.中国家训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9]司马光.传家集:训俭示康[O].钦定四库全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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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勒德洪,等.清实录:第一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6.
[责任编辑:胡程]
A Study of Drinking Propriety in Ancient Family Instructions
Gao Dan
(Institute of Education Sciences of Haidian District Beijing,Haidian,Beijing 100089)
Great importance has been attached to family education since ancient times in China.From the Pre-Qin period and the Jin Dynasties to Tang and Song Ming and Qing Dynasty,the ancient society based on patriarchal system adheres to the leading thought of regulating the family and ruling the state,which leaves great spiritual wealth for the descendants.The paper starts with the drinking propriety in the family tradition and reviews the thought characteristics of the drinking propriety of generations,and analyzes the educational thought and approaches,and presents its great significance and historical value.
Ancient Family Tradition;Drinking Propriety;Drinking Commandment
D649
A
1674-1102(2017)04-0019-05
2017-06-12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16ZDA110)。
高丹(1986—),女,山东泰安人,北京市海淀区教育科学研究院文学博士,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
10.13420/j.cnki.jczu.2017.04.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