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学科间的旅人
2017-03-30胡弼成
在学科高度分化与综合的今天,大学教育想使一个人在几年时间内穷尽所有知识是不可能的,培养“百科全书”式的人才也只是我们大学的过去和理想。大学教育到底该做什么,大学教师在学术领域能做什么,大学生可以做什么,大学是进行专业教育好还是开展通识教育好,等等,这些问题一直是有责任心和知识良心的人努力寻求解答的难题。
大学教育的鹄的是为了增进人类的知识和自由。大学,具有特殊地位,更应维持独立、批判与标新的角色。但大学人不宜做独霸一方、目空一切、自以为是的“君主”,而应成为愿意跨越边界、出入不同领域、随兴而至的旅人。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旅人者,仁智双全也。
虽然是旅人,也还是有家的。他的家就是他的主修或专攻,以家为居,在家的基础上可以摄掠异域的风光——建构他的自身专长。
旅人意味着是个业余爱好者。身为社会中的思想者和有责任感的一员,他有权对最具技术性、专业化行动的核心提出道德的议题。
旅人也意味着一个局外人的角色。有人把大学人刻画成边缘人,他要用自己的知识和力量对权势说真话,因而往往远离权力中心。
旅人所面对和回应的是学科间的纷繁过客,而不是依权仗势者;是新异的、有风险的事,而不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是创新、实验,而不是威权赋予的现状。因为旅人探索的、精进的不是尝试以独尊一家、打压异己等方式来解决所有争端,而是尝试借着所谓的对知识领域的探究、发现等过程来包容,并且防范知识狭窄化、势利化——自己一旦上了竹筏,就使劲把其他人往水下推。因而旅人的胸襟是博大的、宽广的,对知识和学问不会出现“文人相轻”“文理不通”“技术独尊”等非人文的怪现象。
在专业教育体系中,人们缺乏旅人的气魄和胸怀,仅满足于一己之得。毫不质疑地屈从于权威是对主动、道德、知识生活的最大威胁之一。在今天的教育体系中往往钻得愈深,愈受限于狭隘的专门知识领域。因为专业是与职业对口的学科细化,单纯的专业教育尽管有些益处,但会缩小、贬抑人的精神力量。如果一个人被他的职业所占领,他将被从头到脚裹在制服里。他的美德、他的科学和他的思想都会套上一种外衣,整个人在他的技术特征的标准模子里被塑造、被压迫,这便是人们常说的人的学科性格。
专业教育之后,当一个人进入一定的职业领域时,他的心智上的精力必多用于他的职责。如果其思想从未涉猎过其他领域或科目,从未进入过广阔的科学和艺术殿堂,他的思考习惯势必狭窄,他一定是个眼界狭窄和成就有限的人。相反,一个专业才能杰出,并且心灵开阔的人,会更有效地在社会中发挥作用,成为更有成就的人。
大学教育不是“适应性教育”,不能成为狭窄的专业教育,必须为未来专长的学习做好准备,其重要的目标是给予思想局限于特定领域的专业人员一种平衡的、宽广的心智能力和自由的、全面的见解与良好的性格。
大学教育实质上是一种主体性教育,是一种“通识+专长”的教育。通识要求大学为青年融入社会或接受进一步教育奠定一个全面的理智基础,为今后人生的顺利发展,为承担社会责任播下种子。美国一些名校将学生未来无论从事什么职业都不可或缺的知识分为人文艺术、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包括数学)、道德教育、基本技能(包括计算机技术、语言能力、定量处理能力)等五类。这些知识又可再概括为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三大类,作为本科生必须掌握的基本知识、方法和理论。学校要求他们从中自择一定数量的课程学习,以获得一定的通识。这样才能成为一个“有教养的人”(educated man),能在社会上立稳脚跟。
美国大教育家杜威认为,学生需要的是“一种涉猎,至少是对宇宙各个方面的涉猎,从中使学生可以获得一种在变化越来越大的社会中的方向性指导”。有了对其他学科的涉猎,学生才會正确认识该学科处于什么位置,才能通览所有的知识,才能从更高的高度和更广的视野看待自身的学科;他不会以其他学科的对手的姿态说过分的话,而是从中获得一种明晰、一种思想的广袤、一种自由和自足,从而以一种哲学和追本溯源的方式虚怀若谷地正视自身从事的学科。
大学是什么?它是大师,是大学问,是大宽容,是大精神……这里,笔者引用詹姆斯从赛沙尔借来表达他的精神的一句话:“没有一个种族垄断美、才智和力量;在胜利的集会中,每人都有一席之地。”(No race possesses the monopoly of beauty, of intelligence, of force, and there is a place for all at the rendezvous of victory.)这就是大学。大学是包容一切的,是每位恪守职责的旅人穿行于学科间所见证的一切。
(胡弼成,湖南大学教育科学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